章一 十年与你的不浪漫
庭院里几只雀鸟在翠绿的银杏枝叶间跳动，黯淡了一季的草坪在补土与植新株后焕发生
机，茂密青翠。
尽情欢腾的明媚春光透过明净的窗面，溜进未阖窗帘的窗台，在宁静的二楼休息室里游
走，安希登上二楼朝休息室走去，融融日光下，落在灰水泥墙与沙发间的室内丝兰、橄榄
树似乎都被打上光，挺立又鲜艳盎然。一抹粉色吸引了安希的目光。
沙发上，几缕粉色长发依著蜂蜜色的皮革滑落椅侧。
欧蒂娜阖眼睡在沙发内，胸口随着呼吸平稳起伏。安希弯腰抚摸对方的发顶，室内温度
不算太冷，穿着薄长袖与长裤躺在阳光能照到的室内，不至着凉反而有股偷闲的惬意，
安希没有打算唤醒她，但那人却缓缓睁开双眼，噙著笑像等了好久似的。
披在她胸前当作凉被的外套上发丝柔软地散著，安希放慢了轻抚的动作，问：“怎么躺在
这？”
“十年了。”对方笑着看她，柔柔的。
“十年？”
“没有食言。”
安希微笑，没有言语，指尖顺着发丝，十年，好几个春夏秋冬沉淀成音节，流淌在静谧的
室间，她伸手往安希的脸颊抚去。
弯下身，安希让恋人碰触她的脸庞，从陌生到抗拒，从相识到欺瞒，从珍重到失去，再寻
回、等待，经历恐惧、犹疑，明确了心意，一步一步走来，流转几十个四季不停更迭。没
有食言，很轻，没有食言，很难。
“要再约下一个十年吗？”欧蒂娜说。
安希凝望倒仰著的澄净双眼：“怎么不约久一点呢？”
“那......要约多久呢？”
闭上眼，她感受着欧蒂娜手掌的温度，思考着：“嗯......”
“一辈子？”
“这样......”缓缓睁开眼眸，笑说：“好像在求婚。”
欧蒂娜摇头。
“不太浪漫喔。”指腹点上欧蒂娜的鼻尖。
“......我——”欧蒂娜略为迟疑，声调低了点：“不是一个浪漫的人。”
闻言，她只是以手指慢慢沿着欧蒂娜的鼻梁向上画出一条线，滑过额头，来到发根，接着
梳拢著欧蒂娜的头发。
“抱歉......”
轮到安希摇头。
欧蒂娜沉默一阵后说：“想要更稳定一点，花店、生活、心理......这些都想要更稳定，
想更负责一点......”
安希的唇线柔软，淡淡的笑意在眼眸中。
“真的很不浪漫呢。”
欧蒂娜轻应一声。
安希俯身，细细地吻著欧蒂娜，轻柔缓慢地，不带情欲，温柔的吻著。
吻后，安希对欧蒂娜说：“要快一点喔，免得你会先被我求婚。”
“嗯。”
欧蒂娜坐起身，轻轻拉过安希，使安希坐在她的身前，从背后环抱她。
“对不起。”
“嗯......是有一点难过。”
欧蒂娜加重环抱的力道，安希此刻可能有的表情在她脑中描绘出来。
“没有办法讲安慰你的话呢。”安希说。随后将身体放松，让自己陷进欧蒂娜的怀抱里。
“真是越来越诚实了，连会让自己为难的话也要主动提。”
欧蒂娜抿著唇，尝试说点什么，最后只组织了、挤出了略显低哑的句子。
“......因为很重要。”驽钝得什么都说不好。
“明明以前也是会说“善意的谎言”。”她侧身——绿色的双眼闪过狡黠的眸光，微翘的
唇角有着小小的淘气——刻意让这份轻松被看见。
“......次数没有很多。”欧蒂娜的右手覆上安希的右手，手指半扣著安希的指缝。
“是没有很多，只不过......就像决斗前跟帅气的桐生会长独处，啊，约会这个词好像比
较合适，跟帅气的桐生会长约会，然后隔天信誓旦旦地说会保护我，决斗时又跟对方浓
情蜜意......”侧着头，让语气与表情都较之前更加轻快，她不想字句被添加额外的重
量。
“以前比较浪漫呢。”
旧事重提，说著不是她会说的话，一定是在意了。欧蒂娜苦笑。
“那是好久以前的事了。”
“所以越长大越不浪漫呀。”欧蒂娜紧绷的双肩，自责又挣扎的面容，看在眼里让那股本
可以忽视的情绪越发蔓延。到底是自己贪心了？还是对方拒绝得太直接？
右手无声地从欧蒂娜的手掌中挣脱。
——伤害到安希了。
一阵沉默间，欧蒂娜慢慢将无法握住熟悉温度的五指垂落，在两人视线都看不到的地方空
握著，透力的紧。
好一会，不再直面她的安希才出声。
“欧蒂娜。”
“嗯？”
“你是......认真的吧。”
从欧蒂娜的视线里，只能看到安希没有任何表情的侧脸。
“嗯。”
“我真的......会相信。”会，当真。
欧蒂娜加重双手的力道，慢慢点头。
“这次不说‘相信我吧？’”
欧蒂娜咬著嘴唇，摇头，缄口不语。
安希半垂着眼，头转向前：“真的很不浪漫呢。要人等还什么都说不出来。”
欧蒂娜不说话，抿著唇，目光复杂、踟蹰。
安希转过身，看着不发一语，自责却不知该如何言语的欧蒂娜，无奈地浅笑。
终是，舍不得看她难过的吧。
安希抱住了对方，额头抵著额头。
“等我们都准备好了再开口吧，等我们。”
“我.....”
安希轻轻摇头。
“我们。”
“嗯。”喉咙锁得很紧。欧蒂娜回抱了安希，双手紧握。
“要勉强你笑囉，因为我好像是比较难过的那个。”
她沉默。开口又是歉语。
“对不......”心绪暗沈、自责。
安希摇头，阻止她继续说下去。
“当初说要一起喝茶，不是一直道歉。”
“......我去泡茶。”
“欧蒂娜，”安希扣住要准备起身的人，紧紧的抱住她，敛下眼，“再一下。”
已经过了会轻易许诺的年纪。
承诺对欧蒂娜来说很重要，现在看来，诺言似乎变得更加弥足珍贵了，这样的发现让安希
有那么点动容，却也有那么点无奈。
连好听的、哄人的话都不会说了，以前明明总是左一句希望能一直在一起，右一句相信我
吧，前一句我一定会守护你，后一句和你在一起我很幸福。
真的是越来越不浪漫了。
庭院里。
奇奇正挥动小爪，辛勤地摘著安希上楼前交代给牠的香草，身旁刚采下的芫荽、龙蒿、风
轮菜、百里香、奥勒冈或横躺或斜插铺在小篮子里，只要再采上一些萝勒、牛至以及迷迭
香，就大功告成。今天的中餐她们打算吃烤春鸡、野菇意大利面、香草马铃薯。
当奇奇浑身泛满各式香气，拖着小篮子穿过客厅时，正好看到两人走下楼，牠邀功似地迈
开小腿加速跑向她们，却发现萦绕在两人之间的气氛似乎与平时不太一样。
欧蒂娜蹲了下来，揉揉牠的小脑袋，接过牠的篮子，在牠要跳上欧蒂娜的手臂，打算搭顺
风车时，安希忽然对他们说打算再加一道香草鱼排。
“多取一些迷迭香，比较好去除肉的味道。”说后，嘱咐他们再去院中摘上小半篮新鲜迷
迭香。
于是牠抛弃了萌生不久的疑惑，注意力立刻从安希与欧蒂娜身上转移到想像中的美味大
餐，拉着欧蒂娜的指头要把人从地上拔起，等欧蒂娜站起身后，又迫不及待地跑到她的身
后，推著欧蒂娜要她分秒地争地与牠一块去院子里蒐罗摇曳在烂漫春光中的香草。
欧蒂娜犹豫地望着安希，怎么也放不下心，但还是在安希坚持的目光中依言与奇奇去往庭
院。
午餐花去安希将近两小时的时间独自准备。
从屋外回来欧蒂娜几次想帮忙，都被安希以各种家务支开，不对劲的感觉连奇奇也感受
到，因为牠也被各种理由打发走。厨房成了堡垒，拒绝任何人进入，而作为城门的入口却
是敞开的，他们仍能看进里面，看见安希穿着围裙一个人忙碌。
看见安希一个人挑出破碎的香草枝叶，清洗搓揉，沥干切碎，拍打除去了外衣的大蒜再切
成碎末。
看见安希独自冲洗春鸡、切片后的笛鲷、涂抹调好的香料与佐料。
看见流水哗哗下安希浸洗马铃薯、三色甜椒、各类野菇和洋葱。
看见这些他们总能帮忙的。
而现在却连跨过门口都不被允许。
厨房里。
安希将根茎蔬果与蕈类依食材去除外皮，再切成合适的大小分装入不同器皿。打开抽油烟
机，将醃好的春鸡放入平底锅稍煎定色，置入烤盘，铺上蘑菇、洋葱、马铃薯，撒上松
子，调好上、下火温度后放进烤箱，设定时间。
她取来单手锅，盛好八分满的水，开火加入一匙盐，煮沸后，将三人份的意大利面伞状入
锅。
转过身，以软布擦洗平底锅，开火除水，倒入葡萄籽油，下蒜末，清炒爆香后煎上三片鱼
排。
一段时间后，捞起半熟的意大利面，盛出料理好的香草鲷鱼排，将春鸡与鲜蔬摆盘，马铃
薯额外放在沙拉碗中。
最后，把烤盘上留下的酱汁一半淋上春鸡，另一半用来拌炒意大利面和先前切好的野菇。
一道道料理端上桌，安希脱下围裙，洗净双手，取一小盘细碎的叶末与勺子，走到客厅告
诉欧蒂娜与奇奇可以吃午餐后，不等他们应声便重新走回厨房，从摆放茶柜里挑选出一组
圆身玻璃花茶壶，放入冲泡品，以滚水泡开，再在零食柜里拎出三包点心袋。
待她回到餐桌前，欧蒂娜与奇奇已经入座，都是欲言又止的模样。
安希仿佛没看到般，倒了三杯茶，又夹取每道菜肴到三只餐盘中。
将奇奇那份布置好后，安希将另一只盘子递给欧蒂娜，说：“吃饭吧。”
欧蒂娜默默应了声好，双手接下餐盘，摆放好。
看着面前正襟危坐面带郁色的欧蒂娜，她问：“很香吧？”
欧蒂娜停下正要拿刀叉的动作，对着她点头，露出小小的微笑，庆幸恋人愿与自己交流。
“不会觉得味道太重吗？”她问。
欧蒂娜摇头，说：“不会，很好闻。”
“喜欢这个味道？”
“嗯。”欧蒂娜毫无迟疑：“很喜欢。”
“那就好，”安希笑着，说：“特地帮你准备了不少迷迭香。”抬手，拾起勺子，替欧蒂
娜盘中的春鸡、鱼排、意大利面一一洒撒上一层绿色的细末，行云流水再自然不过。
再将三袋零食推到蒂娜面前，目光温柔：“杏仁、核桃还有莓果，多吃点。”
“呃......好。”欧蒂娜猜不透安希的企图。
听到欧蒂娜的答复后，安希慢条斯理地说：
“迷迭香、深海鱼、杏仁、核桃、莓果都能增强记忆力呢——还有松子，多吃一点，才不
　会忘记一些很久以前的事，还有刚发生的事。”
闻言，欧蒂娜浑身绷紧。
背脊打直，僵直得就像棵白惨惨的桦木，不只叶子掉光还等著被褪下一层皮。自觉理亏的
欧蒂娜，心虚地瞧着安希，喉咙发干，干笑不止。手指暗暗移向水杯，想要喝水镇定情
绪。
这时安希忽然来了一句：“啊！对了，佐餐饮料是迷迭香花草茶，多喝点喔。”
就在要碰到玻璃杯前，欧蒂娜整只手瞬间僵住，定格。“啊哈哈......好......”偷偷摸摸的手
指，被她默默收回。
奇奇觑了眼安希，又瞟了一眼欧蒂娜，叹气摇头，决定不管她们了，反正一定又是鸡毛蒜
皮的小事，反正能让两人用打闹收尾的事一定都是很小很微不足道的事，反正这两人都在
一起那么久了。
“我是不是也要一起多吃点呢？”安希举起叉子，姿态优雅，眼眸弯弯，银色叉子上，白
色的深海鱼肉点缀著几片小针般的绿色迷迭香叶，“记得更清楚一点。”
食物还没入口，欧蒂娜就仿佛被噎到，“咳、咳、咳......”一阵干咳，刚叉起的笛鲷跌
向盘中，“啪”一声，白色盘缘溅上几滴混著香草叶末的青绿油滴。
“哎呀哎呀，小心点呀。”安希说。
欧蒂娜连忙摇手，“没事，没事。”
安希轻轻摇著叉子，一脸遗憾：“要是这世上有增加浪漫细胞的料理就好了，你说是不是
呢？”
欧蒂娜盯着盘中一片绿色铺顶的食物，五味杂陈，呐呐无语。
经过这么一场独自做饭排遣与名正言顺地表达不满后，安希决定放过两人，不再想着这件
事，而在几个月后的某天，当安希收到一束星辰花时，才发现，那个说著不浪漫的话，只
约下一个十年的人，送给了她最浪漫的誓言。
花语永不变心的星辰花又称不凋花，究其原因是因为花朵凋谢了，鲜艳的蓝紫色花萼仍会
在茎上，因此不凋花其实是指星辰花的花萼。
而欧蒂娜是，花萼的意思。
这样的人，到底是浪漫呢？还是不浪漫呢？
大概就是一根木头吧，认真的木头，有时有点浪漫的木头。
※
建议先阅：《流转》→《向日葵、茉莉、星辰花》
发现还是看完再接这篇会比较好。
这一切的一切都是为了展现我家大摩羯的不浪漫。
这所有的所有的都是为了满足我爆起的奇怪想妄。
这林林总总都是发生在《流转》之后。
这一楼会很慢很慢很慢更。
Veux-tu m'épouser? 这句话总是伴随冲动，所以，一切都是很情绪的，既然情绪，那就
是无预警的，既然无预警，那就代表没有骨架，既然没有骨架，那就更不会有大纲啦。随
机随机，随机随机。
一季写一篇，也挺浪漫的呀，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