槐安
当然,不仅止于这件事──总之,鹭习惯了一个人睡去,一个人醒来。
不论什么时候,大抵都是这样的。极其难得的一夜沉眠也好,反复的浅睡,或游走过无垠
的奇异梦境后不确定地睁眼也好,往往就是自己一个人。她其实觉得这也没有什么不好,
不给任何人带来困扰,连喜欢把整颗脑袋蒙进被里缩著头睡觉的癖性也不会造成什么问题
。
只有貘。见识过她的睡相,以半是傻眼半是佩服的口吻,不知第几次这么说了:“真的是
白鹭一样的女人欸,妳。”
原本总是一个人睡去,一个人醒来。鹭这样的习惯就是在认识貘以后,开始有了些例外。
最初貘只偶尔在夜阑,或日与夜的交界时分出现,吃光了恶梦,像享受餐后甜点那样看鹭
从凌乱的枕被和片翼间朦胧地将新雪色泽的脑袋探出来,有时心血来潮,则留下一个吻。
然后也不知怎的,这只貘不知不觉地登了堂,入了室,最终摸上了她的床。
于是有些时候,鹭不再是一个人入睡了。惟独喜欢把整颗脑袋蒙进被里缩著头睡觉的癖性
怎么样就是改不掉,她想过这也许会给貘造成困扰──毕竟有那么几次,无法彻底获得被
衾的支配权,迷糊间她将脸埋到了貘身上──然而貘好像也不怎么在乎,只是以鼻轻哼,
愉快地说:“无所谓哟。”
貘究竟为什么看上去那么愉快呢,白鹭不是很明白。但故我地将脸埋到貘身上,即将落进
微睡时,鹭在貘身上嗅到了自己的味道,很浅很浅的茉莉香气。白鹭还是不怎么明白理由
,可她感觉自己满意了,把脸埋得更深,后来似乎连丰润的片翼也圈上了。
那夜她没有作梦。
鹭慢慢开始觉得,从蒙头罩下的黑暗间探出头,睁眼进入现实以后的时刻,反而更像梦境
。她醒时总还是自己一个人,貘通常已经不在了,神出鬼没,只在昨晚睡过的位置留下和
她借来的浴袍。
“呐,朵蕾米。”
“嗯?”
鹭记得自己是在一次激情过后,伏在枕间,用略略沙哑的声音呼唤了貘的名字。貘应答的
声音与在她光裸白净的脊背上不愠不火逡巡的吻都显得很惬意,感觉不太出倦色。她闭上
眼睛,问道:
“……貘需要睡眠吗?”
吻暂时停了下来,那双细瘦的手在忙于煽情的同时,或多或少表现出了一点思索的味道。
貘想了想,回答:
“坦白说是不需要呢。”
是吗。鹭其实就只这么轻声嘀咕。然而貘爱抚过肋缘的手、吮著左肩胛的唇不知道为什么
慢慢加重了力道。长长尾巴的穗尖搔著踝骨,伸展的白羽拂掠过肩头,拥抱着对方,淋漓
地做爱时鹭不禁想:她们终究是不一样的。
鹭理所当然地在自己的气味里醒来,可醒时还有微温。她小心翼翼地从被间、从细致的肌
肤触感上探头,貘在自己身侧沉睡的表情俨然就是幼稚的孩子。然后她又小心翼翼地将脸
埋了回去。
大多数时候,貘的离开还是像夜的离开一样潇洒。不过,白鹭偶尔亦不再一个人醒来了。
或许终归算是一种夜行动物,貘大抵来得很迟,于是睡得也晚。往往是白鹭结束了贤者午
前的公务,到家发现还有只貘安安静静睡在自己的床上。她通常也不叫醒貘。约莫碰了两
三次,貘一向睡得沉,惟独这回不晓得是不是被她开门时无意识的动作给吵醒了,鹭推开
门后,正好看见貘翻了个身,睁开惺忪的睡眼。
鹭带上门,静静地坐到床缘。
“有貘说过自己不需要睡眠呢。”
“是啊。但不需要不代表不能做吧?”
“明明不需要?”
“嗯……对啊,明明不需要。怎么说呢?”
裹着鹭的浴袍,躺在鹭的床上,貘打了个呵欠。
“大概借此获得了一种同理心吧。”
“……是吗。”
鹭只这么说,平稳地伸出手,就像每次因梦魇醒来时貘会对她做的,修长指尖拂开了留绀
色的浏海,貘在她手底又闭起了眼睛。
“而且,每次在这里醒来的时候──”
发丝,肌肤,气息。指头沿着构成那张脸庞的漂亮轮廓溜过,鹭知道,貘的一切都在向她
偎近。
“都觉得自己像作了一个好梦。”
平常其实是不怎么作梦的呢,毕竟不睡觉嘛,所以本来不太能想像的。貘说。摩娑著貘那
张稚气,却又意外显得沉静的脸庞,白鹭什么都没有多说。想来是习惯了,饶舌的貘并不
强求,干脆自顾自地接了下去。
“这让我觉得,好像能够更接近妳一些。”
鹭沉默了一会儿。只有那只手,安静里还是动作,貘在浅浅的茉莉香气和微温里,感觉细
细的困意又一点一点攀了上来。
“……是吗。”
“嗯。”
“还困?”
“好像有一点。”
“那就睡吧。”
然后鹭就不再说话了。那些亲暱的指头让貘安稳地阖着眼,只想:这下肯定会梦见漂亮的
白鹭了。
她是她的槐安。
(Fin.)
她们终究是不一样的。嗯。
但有时候正因为不一样,所以才迷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