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ctually it's an old-fashioned fairy tale, they said. Extra
〈3〉What would she say?
这下总能好好过个节了吧。
夜蓝色的JAGUAR顺利从夜色中剥离,停进家里的车库,手搭上门把开门的刹那,朵蕾米的
脑海第一时间掠过了这样的念头。而直到她们并肩站在厨房的流理台前,她停下菜刀,看
那双细瘦的臂弯慢条斯理地捞起一支红酒,用开瓶器转开软木栓,爽快地将半瓶酒倒进压
力锅内,剩下半瓶随口问她“要不要”的那一刻,这样的念头才慢慢转换成一种确信。
朵蕾米接过探女递来的高脚杯,总而言之先含了口红酒。若是平常,酸溜溜的滋味和独特
的丹宁味往往不大受她青睐,但她现在觉得这支酒的味道很好,不能再更好了,真的。
吞下嘴里那口酒,朵蕾米下意识地长长吁了口气,跟着很快又再沾了一口。透明的轻哼从
一旁传来,她抬起眼,身边悠闲地啜著酒的白鹭难得在笑,说:“怎么了?”
“没什么。”难得发自内心觉得红酒好喝,大概是因为这味道根本就是心情的写照吧。朵
蕾米晃了晃高脚杯,吸饱了酒的香气,这才心满意足将剩下的半杯红酒暂时搁到一边,继
续手边砧板上未完的作业。
“只是觉得,我好像终于从某种诅咒中解脱了……”
探女又轻轻地以鼻哼了一声,像是笑,像是在说她太夸张了。可实际上她的确觉得自己应
该是中了诅咒,一种名为“就是不让妳过节”的诅咒:从她们交往以来,第一个圣诞节因
为自己的愚蠢砸了锅,差点连新年假期也赔上;情人节过是过到了,然而翌日发生了双双
睡过头这不能再更惨绝人寰的悲剧。原以为住在一起后情况就会好一些,结果呢?
结果要不是生日时对方正好要值班──好吧,坦白说这还算像样的了,好歹还是见得到面
──要不就是碰上自己带着底下指导的学生一起出去发表论文,人甚至远在海外,只能勉
强算好时差讲上一两通简短的视讯电话,差点没在电话里哭出来,诸如此类。回想起来连
她自己都想问有没有这么惨。
好不容易,今年的圣诞夜双方都没有预定。为了不让去年的惨剧再来(何况当天和隔天都
是上班日),朵蕾米终于学乖了,早早提议:今年哪里都别去,在家过吧。
不知道是不是听见了朵蕾米无形间发出的恳求,备好晚餐,热腾腾的红酒炖牛肉上了餐桌
后,事到如今惟一堪称不定时炸弹的公务机倒也非常识趣,从来没有响过。
老样子挟著餐桌吃晚饭,以过节来说有些平淡,然而平淡也有平淡的好处。稍微比较有节
庆气息的大概就属菜色,以及酒,毕竟作完菜只剩半瓶,吃到中途探女又起身去捞了另一
支来。那双漂亮的手熟练地用开瓶器开栓的样子一向优雅,这回不忘把软木塞递到她鼻前
。嗅著软木塞上的香气,她想这肯定是在家过节才能享受的风情。
吃过晚饭,摸著两只高脚杯和剩下的红酒到客厅沙发上软烂则是另一种在家过节的独到风
情,整个人歪歪斜斜挂在沙发扶手上,正要将杯缘往嘴畔凑时,椅背后头无预警伸出一只
手,把一个精致的纸袋搁到了朵蕾米肩上。原本下意识想抬头,但很快有其他重量跟着压
到了头顶上,她便乖乖放弃了。
“圣诞快乐。”
朵蕾米接过纸袋,不过没让那只拎着纸袋的手走开。吻逐一拂掠过手背上那些嶙峋的骨节
,感觉发间的气息微微摇曳著,她说:
“偶尔这样过也不错呢。”
“嗯。”
“可以拆吗?”
“嗯。”
朵蕾米对雅致的包装有印象。记得和去年收到的领带和领带夹一式是同样的品牌,开了包
装,里头是分别收妥的带釦和皮带。基本上也是她每日习惯的装束中不可或缺的配件。
“……总觉得妳好像净送一些套住人的东西呢。”
这么一说,那只本来让她牵着的手还有压在头顶上的重量都松开了。赖到另一边沙发扶手
上,端起高脚杯凑近杯缘的样子看起来有些赌气。然而,当朵蕾米同样将预先准备好的纸
袋交过去,修长白净的手安静地拆了包装,端出一个掌心大小的方盒,仔细开了盒盖后,
极其难得地,她听见沉默的白鹭轻轻笑出了声。
“送这个的人有资格说我?”
仿佛嫌这么回应还不够,细长的指头将开启的方盒转向朵蕾米,当然,那双清澈的红瞳也
不忘一块儿。朵蕾米搔了搔颊,视线到处游移了一会儿,才结结巴巴地开口:“这个呢,
探女,妳听我说。该怎么解释呢……”
天啊。等一下就是客厅的照明而已为什么她觉得那枚躺在戒盒里散发白银光芒的戒指看起
来这──么──亮──!趁探女值班的晚上溜到专柜去挑的时候看起来都没有这么亮啊她
发誓,真的啦!
对,说白了那是戒盒。戒盒里躺着一枚干净简单的白金细戒。
“该说我没有那个意思吗……不对,我应该有那个意思?──总之就是一种,呃,算阶段
性证明吗?对,阶段性证明,妳可以不用想太多,真的。但假使妳愿意收下我会很开心的
,虽然我知道妳应该和我一样接触临床工作以后就习惯手上不戴东──”
那双和戒子一样干净简单,她想一定很相应的手默默地将戒盒阖上,没有发出丁点声音。
“朵蕾米。”
然后探女说话了。而朵蕾米感觉自己瞬间忘了怎么说话。大概接下来都不说话也没关系了
吧。
“谢谢妳。”
因为白鹭笑了。
她朦胧地睁开眼睛,像过往数个月的大多数早晨,醒在房门外隐约的水声和动静里。
卧房里的暖气还开着,她整个人被羽绒被裹得好好的,身旁的床位已经空了。仔细一看,
昨晚最后不知道被随手脱到房间哪个角落去的浴袍被折妥了,就搁在枕边,想必是知道她
怕冷的关系。
套上浴袍,照例整理好床铺,探女在衣帽间里打开衣橱时,正好听见隐约的水声和动静停
了,那向来是浴室空出来的信号。挑了适当的衣物,眼角余光瞄到昨晚洗澡前随手收起来
的戒盒,她一并带上,进了浴室。
伴随着早已习惯的迷糊感(没有咖啡因她是不会真正清醒的)盥洗完毕,换好衣服,探女
站在镜前,终于伸手再次打开了戒盒。她拈起纤细的戒子,总之先尝试过一轮,套得进去
的只有无名指和小指,戴在小指上好像还有那么点松。
暂时将戒子握在手心,她支著颊,思索起昨夜朵蕾米结结巴巴的那番话里头,最重要的关
键字:可以不要想太多。
可以不要想太多──戒指只合自己的无名指。她能不想太多吗?
好了,很明白的,现在她有两个选择,左手无名指或右手无名指。她再单纯也不会觉得这
是朵蕾米单纯乱枪打鸟蒙中的戒围,所以朵蕾米的意思是,其实她应该多想一点?对方有
那个意思吗?对方没有那个意思吗?
这大概要属她这辈子遇过数一数二的难题了,握著戒指考虑得几乎要皱起眉头的时候,不
意看见一旁的牙刷架上,仿佛体恤洁癖和强迫症患者似地,听话摆得整整齐齐一丝不苟的
两支牙刷。明明牙刷是一支的时间远比牙刷是两支的时间还要长,但她已经想不起牙刷还
是一支时的样子了。
于是她轻轻张开了手心。
有时她真是恨死了自己的纯情。
事到如今朵蕾米也只能有这种感想。出于莫名的期待与更莫名的紧张感,今早准备早餐花
的时间比往常要短(又或者是探女在浴室里待得比往常久?),她只能像这样缩在椅上坐
立难安,食不知味。
现在开始后悔昨晚没把话说清楚还来得及吗?但是她其实也不太晓得自己到底有没有把话
说清楚的勇气,所以当前这种处境只能说自己活该。
朵蕾米捧著马克杯,只差没开始朝杯中的热牛奶吹泡的时候,下楼的脚步声响了。她肩膀
一跳,费了好大一番功夫才把自己的视线硬是钉在面前的报纸上佯装镇定,喝进嘴里的牛
奶是什么滋味什么温度事实上她统统不知道。
直到手摇磨豆机的声音吸引朵蕾米偷瞄。纤白的手好整以暇磨著咖啡豆的样子她看得很惯
了,不变的日常风景。
“啊……”
或许也不是不变的日常风景。察觉那么一点点细微但确实的变化,朵蕾米端著马克杯,忍
不住发出了这辈子她所能发出的,最蠢的声音。
“嗯?”
继续着手边的作业,稍微偏过头,红瞳疑惑地转过来的颜色很淡,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
这下朵蕾米更确定不是自己眼花了。
“那、那个……戒……”
戒指。就是戒指。低调绽亮的白金细戒戴在她漂亮修长的左手无名指指根上头。
也不管朵蕾米捧著马克杯傻傻地愣在位置上,清瘦的身影还是自顾自地磨著豆,间隔一会
儿后,才淡淡地说:
“不好吗?”
这才终于有人如梦初醒的样子。她回过头,朵蕾米放下了从刚才起便一直捧在手里的马克
杯,整张稚气的脸埋在自己的双手间,只简短地回答她:
“不?很好啊。”
那双摀著脸的手上头,一样在左手无名指指根的位置,款式相同的白金细戒借了晨光,正
熠熠发亮。
/
“话说,怎么会晓得我的无名指戒围?”
“妳真的想知道?”
“……说来听听?”
“老实说我趁妳值班时先翻过衣帽间,不过完全没看到戒指类的饰品可以参考。当时我猜
妳大概和我一样,起码临床实习以后就没有戴饰品的习惯了吧。结果认真找了一轮,戒指
没见到,只挖到皮尺,差点没当场崩溃。我只能告诉自己,这是天意。”
“但我不记得妳量过我戒围啊?”
“这个嘛……嗯,先前不是有几次稍微激烈一点,后来妳累得很快就睡沉了吗……”
“……”
“就趁那个时候量的。一边量一边还怕妳睡得不够熟,中途醒过来怎么办。我也很拚命耶
。”
“…………”
不该问的。
(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