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她与凤晓生从未信过神。
创世纪十九章,罪恶之城所多玛。还待在凤学园的那段时间,当她越来越亲近欧蒂娜,自
我意识日渐苏醒时,某个夜晚凤晓生毫无预兆地提起了所多玛。
“‘他们还没有躺下,所多玛城里各处的人,连老带少,都来围住那房子。呼叫罗得说:
“今日晚上到你这里来的人在哪里呢?把他们带出来,任我们所为。” ’”
他的声音慵懒沙哑。
“淫乱的罪恶之城啊,淫乱的同性恋之城。”
扬起嘴角,“‘当时,耶和华将硫磺与火从天上耶和华那里降与所多玛和蛾摩拉,把那些
城和全平原,并城里所有的居民,连地上生长的,都毁灭了。安希......’”
他摩娑著安希的背部与长发,把安希转向自己,压低声,半瞇着眼仿佛在揭露真言。
“上帝却能接受乱伦......创世纪二十章‘况且她也实在是我的妹子;她与我是同父异
母,后来作了我的妻子——能接纳乱伦,却不能容忍同性恋啊。’”
“哥哥,原来你信教吗?”
“不。”凤晓生勾起她的下颔,暧昧地向前靠,“那不是我的神。”
“正巧,那也不是我的神。”
她拨开箝制她自由的手,朝吧台走去。
“茶凉了,我换一壶。”
那样的凤晓生竟然会选择教堂当作最后一站。当车子从甬道般的林荫里驶出时,迎接他们
的是一幢耸立在澄澈蓝天里的浅灰色教堂。灿白的日光落在锯齿般参差起伏的巍峨尖塔群
间,融在一起如窜起的灰色焰柱,神秘哀婉地冲天而起,骨瘦嶙峋宛若带着殉道般的崇高
情怀,不断拔高再拔高,想要沐浴神恩上达天听,达到所信奉的神所在的天国。
而内里为了营造神圣的明亮,成片成片的排窗、造型繁复的窗櫺取代了厚重的墙面;镶嵌
在其中光彩夺目的花窗玻璃替换了原先窄小的窗口,一派富丽堂皇。
矛盾的组合,矛盾的人心。
一如选择教堂作终站的凤晓生。
即使是成了世界尽头的凤晓生,也在渴求救赎?或只是渴望在无法解脱的常世里,也能有
人陪伴?
——‘安希。上帝能接受乱伦。能接纳乱伦,却不能容忍同性恋啊。’
安希微笑着,瞳眸深处有道隐晦不明的光闪过。
“唉呀,可惜,我还是不信教的喔。”
她在心里评价著。当欧蒂娜牵起她的手时,她将目光从削瘦高耸的建筑物上移开,转为凝
望恋人严肃坚毅的脸庞,接着缓缓地扣紧两人相握的手。
“走吧,我们一起去向他道别。”欧蒂娜说。
若单论洞悉人性、撕开人心脆弱缝隙这点,凤晓生确实异常擅长。所以当熟悉的蔷薇馨香
脱离记忆中如鸟笼般的蔷薇园游动在鼻尖,当眼前一丛丛盛开的白蔷薇落坐于满室木椅
时,安希翘起了唇角,不动声色地往欧蒂娜所在的方向移动半步,不再只是紧扣手心,而
是主动挽住自己所爱的人。
挑畔与记仇很好地隐藏在她浅浅的笑容里,虽然这举动显得有些无谓,也对往生者不敬,
但她向来对上心的人事物格外计较,因此当欧蒂娜突兀地抛来一句“安希,以后店
里......我们别卖白蔷薇吧。”
她差点守不住仪态,笑容无法谨守在眉眼与嘴角间,瞟了眼比肩站在身旁同样是女性的恋
人,那死守着肃穆,极力压下不快的模样让她几乎想要偷偷落上一吻。
“我们走吧。”欧蒂娜托起她的手,向前迈步,目不斜视、神态端正。
“可惜......”她不合时宜地想着。
特意拔高,宏伟阴凉的大厅里,光线从花窗漫射下来,映亮了抛光的地面。
“噔——噔——噔——”
错落交叠的回音与踏步声,让安希的思绪回到很久以前。
幼时的她被恶意化作的剑网钉在蔷薇花墙上,有个穿着深黑色洋装的小女孩跳过断开的路
面,为了救她在四周不见底的深渊上,沿着唯一一条红毯石路向她奔跑而来,小小的身影
一步一步地登上台阶,在要碰触到她时,她的身前突然出现了一道光罩狠狠地弹开了年幼
的女孩。
那时,她痛苦地抬起头,隐隐约约地听见那名跌卧在硬石路上的陌生小女孩哭着向她的哥
哥乞求,希望他能拯救她,以及后来的誓言。
——‘那我要当王子!’
——‘我要当那个人的王子去救她!’
当时的小女孩已经长大,却仍然保有那份崇高与良善,现今正在她的身旁,挽着她,相偕
地走着。
其实她并不在乎欧蒂娜是否会成为王子,她真正所希望的只是欧蒂娜成为欧蒂娜,成为欧
蒂娜自身想要的模样。
毫无征兆地,奇奇从她的肩膀上跳开,一股脑地蹦到欧蒂娜横放胸前的手臂上,上窜下跳
“啾!啾!啾——”地大叫。顺着奇奇不顾一切拼命指著的方向看去,安希见到了那幅以
她为素体的裸画。然而安希并不太在意。亵渎与否只要无关欧蒂娜,对她来说就只是一张
以她为题材的画而已。
但......安希却知道身旁的人绝对会介怀。
因此,她早一步拉住欲冲到画前的恋人,笑一笑摇头表示没关系,再安抚地拍了拍那硬生
生压下怒意而显得僵硬的手臂。将同样气鼓鼓的奇奇托放回肩膀后,转过头朝向欧蒂娜。
不想眼前的人再为了那幅无意义的画而动怒,她轻轻地开口。
“欧蒂娜,陪我走到坛前,好吗?”
“如果等一下我忍不住往他脸上揍一拳,一定要拦住我啊。”欧蒂娜沉默半晌后回应。
没有露掉对方五味杂陈极不自然的苦笑——比想像中还要生气啊,都咬紧牙关了——安希
眨了眨眼。
“哎呀,这样的欧蒂娜出人意料呢。”
“所以说要拦住我啊。”
看到殴蒂娜几乎要纠在一起的双眉,再想到选址在教堂可能代表的意义,安希点了点头。
“嗯......那似乎也不坏。”
前一刻还满蕴怒火的人呆了呆。
“......不是这样吧。”
安希莞尔。抿了抿唇,半晌后说:
“......谢谢你。”
“......笨蛋......”
欧蒂娜曲肘,再执起安希的手放回原来搭著的那处。 “走吧,去看你哥哥,看他最后一
面。”
当安希在一片白色蔷薇铺成的花海中见到棺木前充当遗照的的奥斯画像时,列车上散去的
不真实梦境与对话又渐渐清晰。
被世人抛弃了的迪奥斯,被她舍弃了的凤晓生。
被强加期待,一开始就拥有目光与资源的王子;不堪负荷,遍体鳞伤跌落泥泞的世界尽
头。
她以一种像是要从一片混沌中捞捡画面的眼神,看着短发的迪奥斯画像。
——“我无法要求他人。而如果我与她终将分开,至少我们、我——出于自我意志选择在
一起过。这是改变,是我对我过去的革命。”
那是她的声音,今早列车梦境后半段,回应凤晓生的话。
她与欧蒂娜并未在画像前停留太久,之后两人便走向还未封棺的灵柩前,而梦境里的场景
与对话也陆陆续续串连起来。
——“以力量强行制定新规范,却无法同时让多数人的观念发生变化,那样的变革什么也
改变不了——只是隐藏矛盾而已。”
梦里的她说完后沉默不语,看着眼前讽刺她终会抛下所有亲密的人的血亲,看着凤晓生渐
渐平静下来。
就在她要为梦里的后续对话感到不值与天真时,一旁静立的人的动作惊醒了她——欧蒂娜
捥住了一朵身前盛放著的白蔷薇,毫无怜惜地收拢握着花朵的五指。
凌厉的眼神与棱角分明的侧脸,不似平常那般温和。
破损的花瓣飘落地面......
应该要阻止她,安希心想。如果继续下去的话,欧蒂娜事后一定会内疚。终归地说,对她
而言,纵使欧蒂娜将仪式捣毁得面目全非,她也只会担心自家恋人是否在发泄怒气时伤到
自己,或是否会事后懊悔。
安希松开蹙起的眉毛,抬手,就在要碰触到欧蒂娜的手腕时,停下了动作。她仔细且不作
声地看着对方。欧蒂娜扣着花朵的指头定在那,手背上指筋突出,仿佛用了极大的力量。
整只手臂在颤抖。
接着,在这份不加打扰的凝视里,欧蒂娜翻手打开掌心,洁白的蔷薇仍安然盛放。
看着欧蒂娜的举动,忽然间安希想起了尚未回忆完的梦境,些许严肃的表情稍稍松落。“
梦是欲望的满足”,佛洛伊德曾在《梦的解析》中阐述。
毕竟是血亲,在梦里凤晓生情绪逐渐平服下来后,久违的为了亲人而涌现的哀伤也在梦中
的安希心底升起。
“原谅、宽恕自身吧,哥哥。”梦里,她对凤晓生说。
之后,梦境里电光如蟒绞碎天幕,轰隆——轰隆——轰隆——天空坠落,土地裂开,景色
纷纷破去。
当梦中的她发觉自己正站在与欧蒂娜长期入住的屋外庭院里时,身上的衣装已换回平时的
打扮——灰调浅蓝衬衫,白热裤——而凤晓生也穿着与记忆中相同的红衬衫、黑长裤,她
将视线从主屋上移回,转向凤晓生,沉默几秒后说:
“我现在是幸福的......抱歉,无法邀你进去。”
后来梦的景象越来越模糊,只约略记得那时在朦胧间似乎听到欧蒂娜呼唤她的声音,在转
醒前她朝凤晓生所在的位置望了过去,接着她看到过去的迪奥斯,那时迪奥斯对她说了些
话,说的是......
现实中,欧蒂娜的声音将她游离的心绪拉了回来。
“我无法成为王子,也......没有必要。”
说完欧蒂娜牵起她的手,郑重地十指交扣。
“要改变世界,需要的是每个人改变“自己的世界”。‘当人们改变了,世界也就改变
了。’”
灼烫有力的言语让她回过神。
她莞尔地笑了。
后来,在她吻上欧蒂娜前,安希很确定梦境的最后,转醒前,迪奥斯对她说:
“抱歉......”
“梦是欲望的满足”,也许她是想放下的,那些曾被他人伤害,与伤害他人的过去。
她吻上了她。
※※
花萼,资料上说欧蒂娜就是萼的意思。
灼华,意指盛开的花朵。资料上说,安希的名字就取自盛开的花朵。
灼华,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所以——
安希、欧蒂娜,你两快点结婚吧!
哇哈哈哈哈哈。
取名是很有意思的事。
XDDDDD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