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暄国记 番外二 纤片乱舞空柏桑 上
若你习惯阳光,就应远离柏桑山。
这里终年雪舞冰封,没有一日晴朗。我想念南方的故乡。
我是舒逸宣手下的一名士兵、平凡的弓箭手。我本出生在南边的白鸟河畔,八年前家园被
毁,父母都死于乱刀之下,姐姐不知下落。我随幸存的人们来到这里,投奔舒家的队伍,
成为了一名战士。
这里只有漫长无尽的寒冬和灰暗的天空。夜里我跟同队伙伴们一起挤在帐篷里,最冷的时
候,大家紧紧抱成一团,可是不管多少人的体温也驱不走寒意。实在忍受不了时,我跑到
帐篷外拼命的练箭,有一回手指冻在箭尾上,羽箭飞出时呲的拉下一层皮肉,却一滴血也
无,仿佛我已不是个活人。我的心已化石,血液成冰,很少开口讲话,也逐渐忘记了故乡
的歌谣。
在队伍里,他们都叫我羽人。因为我不论走到哪,腰上都挂著一筒羽箭。营地附近只常见
一种鸟,就是浑身簇黑的桑鸦,我那筒羽箭里却有一根有着雪白的箭尾。我从来不用它,
因为这是故乡留给我的唯一纪念。
我常常回想起南方的景象:碧绿的河水,金色的阳光,茂密的丛林,飞舞的白鸟。偶尔坐
在冰河边休息,眼前总会模模糊糊的出现这些东西。它们没有四季,终年不变。河水永远
平静无波,白鸟总是飞来飞去,阳光一直明亮宜人。这些好像并不是出自我的记忆,而已
成为梦中的幻像。坐着坐着,不知不觉的,天色变暗,冷风刺透四肢骨髓,头发上结满白
霜。有一晚,伙伴们找到河边,看见我全身落满雪花,以为我已被冻死。而我只是起身拍
去衣上的白雪,默默地随他们走回营地去。
不管际遇如何,时间都流逝得非常快。转眼我在这里已经度过了八个冬天。舒家的实力慢
慢壮大,我拼命修炼的箭术也渐臻佳境。在一年一度的全军武赛上,我张弓、放箭,箭如
苔原上的道道寒气,冷酷而准确的命中目标。即使风雪肆虐,我的双手也是稳如磐石,两
眼似冰镜般清晰映出靶心,箭无虚发。从那时起,我被称为神箭手。有人说,我夜夜在冰
河边苦练,方有今日的成就。
我谁也没有告诉,我坐在冰河边,只不过是在思念家乡。
不知要到何年何月,我才有机会跟着首领的大军打回南方。又或者,在那以前我就会战死
沙场。也许我算是一名好弓箭手,但在洒满数万人的战场上,我只不过是一颗尘埃。
有一日,我又坐在冰河边。天空阴暗苍白,远处阴云聚集,渐渐低垂,与对岸辽阔苍茫的
苔原相接,又要下雪了。天际传来隐隐的雷声,其间好似还夹杂了其他声响。我转头朝身
后望,看见营地那边有一点灰影,仿佛一只大鸟,逆风朝我飞来。我站起身。
那灰影近了,却是个身披斗篷的骑士,骑着毛色如雪的白马奔驰而来。冰天雪地之中,马
身若隐若现,灰色斗篷竟像御风而行。马渐近渐缓,直到在我面前停下。那骑士高坐,一
言未发,只用那双明澈锋锐的目光上下打量我。他额上缚著根有暗纹刺绣的银边饰带,腰
上插著把柄上镶满水晶宝石的短刀。军中人人识得这人与这马。但由于意料之外,我站着
愣了好一会儿,这才想起来跪下行礼:“属下参见二将军!”
此人便是统领我们这万把人的舒家两兄弟之一,单名一个文字。他虽年轻,听说谋略深远
,武艺非凡,许多传奇事蹟在军中广为流传。大将军舒逸宣是他的兄长。
舒文望着我,问:“你就是神箭手羽人? ”
“属下不敢,属下本名羽。”我答道,心内更是吃惊,他怎知我的名字,难道是特意来此
处找我?
“不必谦虚,我早听说你箭术如神。”他竟微微一笑,下了马,“我听说你在冰河边练箭
,特地来观摩,怎么不见你的神弓?请起来,不必多礼。”
他伸手下扶,我急忙自己站起。我并无带弓,只有腰上一直跟随我的那筒箭。我低头未言
。
他却瞧见了那筒箭,笑道:“难道真有这等奇事,只需羽箭便可磨练惊人技艺? 哈哈哈
。”
舒文的平易近人也是有口皆碑。但我口舌木讷,实在不知该如何回答。
他似明白我性情,直入正题说:“实不相瞒,我今日来找你,是有要事相商。你在此处,
再好不过,我不希望有旁人听到我们的一言半语。”
“是。将军请讲。属下绝不敢泄漏半句。”
他盯着我半晌,仿佛思索什么,接着道:“羽人,养兵千日,用兵一时。你到柏桑山已经
快九年,我现在有一件任务要交给你。”他在河边踱步,语气渐渐郑重,面色肃然,“我
们全军万余人的性命,将系于你手。”
这时一串惊雷滚滚而来,雷声却比不过他的言语,令我脑中轰隆愕然。我低声答:“将军
,属下只是一名普通兵士,本应万死不辞,却只怕力不足以担此重任。”
他却轻轻一拍坐骑,仿佛离题万里的接道:“我这匹马来自地火平原。牠高大壮健、力能
博狮,却有一种小小毒蝇,喜飞入马耳叮咬产卵,若养马人疏忽未察,叮咬处便会溃烂恶
化,更有幼虫入脑,马匹往往发疯而死。一匹庞然大物,便如此送命于一只小小毒虫之手
。”他望向我,“羽人,你觉得那小小飞虫,是否微不足道? ”
“将军既然如此说,却不知道那良马是指何物? ”我恭谨问道。
他并未马上回答,只说:“你现在可回营收拾行李,晚上迳自来我营帐,我会通知守卫放
你通行。”
“是。”我躬身答道。我的性命本是靠舒家才能保全,如今即便是上刀山下火海也义不容
辞。我回营帐收拾行李,并无什么身外物,只得一个小包袱。暴风雪即将来临,我背了包
袱,说是临时换去守卫营当值,帐篷内几个伙伴都懒洋洋的。
“这么个鬼天气。”
“你真不走运,羽人。”
“是呵。”我站在门口把每个人看了一眼,这是相处八年多的兄弟们。“回头见。”我说
。我拉下风帽,只露出一双眼睛,便向内营走去。
大雪纷飞,地下已有脚面深的积雪。内营护卫听说我是奉二将军之命前来,忙打开营门。
进得二将军帐内,只见灯火通明,帐内只坐着两人,一个是二将军舒文,另一个竟是大将
军舒逸宣!他宽面大耳,目光炯炯,自有一股让人不敢逼视的统领风范。我打开风帽,跪
下一膝。还未开口,便听得大将军道:“不必多礼。你起来。”
我站起身来,舒逸宣看清我的脸,忽然道:“羽人,妳并非男子? ”
他眼光如此犀利,我暗暗佩服,道:“是。”
营中有不少女子,只是同为战士,并无男女之别。我在营中这么多年,外观动作已与男性
伙伴无多大区别。女子体力虽嫌不足,但灵活细致才是我所长。
他与舒文对看一眼,两人脸色都是微变。舒文道:“惭愧,营中其它所有人,都不知神箭
手是个女子,我亦未看出。”
“将军,若是属下身为女子一事对任务有甚妨碍,属下愿立刻自刎于此,以免泄密。”我
察言观色,手已扶住腰上匕首。
“不可!”舒逸宣立时便说,“羽人且莫误会,我只是以为弓箭营中并无女子。我早年听
说,女子因为先天状况,难以学习弓箭之术。凡欲习箭的,必须切去自己一半胸脯。我以
为此法太过残忍,难以置信。但弓箭营中自古确实少见女子,更无一人能掌握羽人今日的
技艺。实在是太稀罕了。看来我们都太过拘泥不化,以至于被传说所蒙蔽。哈哈哈哈。”
“将军,”我又跪下一膝,“传说其实属实,属下不敢欺瞒。”
舒家兄弟二人笑声顿止。我解下包袱,拉开右边衣襟,露出胸膛,待他们看清后,重又把
衣服掩上。我低声道:“羽从小喜爱弓箭,家人死于物族人刀下那日,便立誓为他们报仇
雪恨。上了柏桑山,进了弓箭营,便割去了一半胸脯。羽已是战士,身体发肤并不足惜,
更无男女分别。”
舒逸宣沉默一刻,道:“好!好个更无男女分别!”这句话说完,他向后靠往椅背,目光
沉沉的望住某处,仿佛陷入沉思中。良久,他沉声道:“二将军,请你把我们的计画详细
告知羽人。”
“是。”舒文道,他转向我,“羽人,不知妳可听说过,近期将有一支队伍来攻打柏桑山
? ”
舒家自从打出叛军旗号,便不断有附近村落里的民兵集结成军上山讨伐,只是从来不成气
候,全被我们打得落花流水。但这次,我却并没听说任何备战的消息。我摇了摇头。
“其实,现在已是我们生死存亡的紧要关头。”舒文的语声凝重,“我和大哥得到消息,
这次来攻打的,不是寻常乌合之众。而是由丹城派来的军队!那支队伍由东方将军贺安瞳
率领,兵力强过我们数倍。他们这次的目的,在于灭亡舒家。”
我全身寒毛直竖:“属下并未听到一点风声。”
“我封锁了消息,免得引起军心浮动。”舒文道,“只不过,恐怕就在几日后,他们便要
从鎏金塔出发。到时我势必要宣布,愿意留下死守的人,便可同我和我大哥一起留下,其
他人可分散到别处保存实力。”
“属下愿留下死守! ”我毅然道。
“不,”舒文说,“我已准备好干粮及水,我要妳今夜便下山,尽快赶往丹城!妳可以用
我的坐骑,两日内应该能够赶到。到了丹城,便去找一家名叫天水月的酒馆,在那里妳会
见到一个女子。你把这条饰带系在额头上,她便会跟你说话。”他解下自己的额带,递于
我手。
我接过布带,却看见舒文额头之上原来有一道刺目的伤疤,我不知这疤痕有何来历。见他
诚挚的注视我,两眼中寄托无限期望,我胸口热血沸腾,勉强抑制,只是轻轻点头。
他接着又道:“那女子会带妳进宫,然后介绍妳加入那支清剿舒家的军队。妳必须隐忍不
发,埋伏在其中。待他们进入铁雾台山以东,便用妳的神箭刺杀东方将军贺安瞳! 他们
群龙无首,必然大乱,我便会领奇兵攻击,叫他们葬身于雪山之中。羽人,到此妳可明白
了? ”
我毫不犹豫,沉声道:“是! ”
出了帐门,二将军的白马已等候在门口。我跨上马背,便在几乎令人辨不清方向的大风雪
中风驰电掣般向山下驰去。穿过茂密的铁舞台山森林,翻越高高的山麓,天空不再下雪,
渐渐的,阳光洒满我身。我一路未停,若不是有久经苦训的目力和耐力,早已迷失方向或
倒毙路上。经过酷寒,我的脸和双手都失去了知觉,白马也发出艰难的喘气声。第三日上
午,我奔驰过广阔的青绿草原,终于望见了远处闪烁银光的蜿蜒月河,以及丹城暗黑色的
高大城墙。
我在城外月河边下了马,时值正午,阳光刺目,河边有许多商队、牧人、旅者,都在饮马
加水。一些人朝我投来诧异的目光。我全身是泥,搅和著干了的雪水印迹,仿佛自坟墓里
爬出来。那匹白马更是立刻瘫倒在浅滩上。我不理会任何人,奔入河中大口大口贪婪的喝
了个饱,然后脱下厚重的外衣、风帽与绑腿,把它们连着地图什物一起,埋入河滩深处。
我拿出包袱里的普通布衣换了,将那条灰色额带绑在头上,便牵着洗刷一新的白马,尾随
著一个商队朝城门走去。
我拿着一份文书,证明我是来自平池的一名马贩。守卫看了看我的白马,道:“真是好马
! 是不是要送到营里去的? ”
“是一位有钱的大人所订。”我说。
“哦? 我就知道,好东西是轮不到我们的。”他悻悻的说,“进去吧! ”
我进了城,一时间觉得眼花缭乱。丹城城如其名,户户种了姹紫嫣红的碗口大鲜花,有的
吊在窗外,有的置于门口。此时正是暖季,花开得热烈缤纷,香气扑鼻。我有许多年没见
过一朵鲜花,便觉得自己身在梦中。街上行人熙来攘往,小贩的叫卖声此起彼伏,五花八
门的店铺摆着衣物、器具、糕点,甚至还有种种大小的女王塑像。我牵着马,立在人群之
中,呆呆的不知思绪落到了何处。
忽然,有人撞了我一下,骂道:“傻子,堵在路中央做甚? ”他话音刚落,便被我回身
一把抓住了领口。
“你说谁? ”我低声道。我看着他的脸,这人大约二十出头,穿着条左右腿颜色不同的
长裤,看起来很是滑稽。
他用力挣扎,却不能挣脱分毫,连声说:“你……你抓着我干嘛? 放开我! ”
我冷笑一声,厉声说:“小子,嘴里不干不净的,皮痒?快道歉!”我举起左拳在他眼前
晃了晃,他看到我指关节上全是暗黄色老茧,便吓得脸色煞白,忙说:“对... 对不起,
大哥。别打我!都是我错。”
我把他拽到一边,这才松开了他。他吓得两腿发软,蹲在地下。我低头盯着他:“我问你
,这附近是不是有一家酒馆,叫天水月? ”
“是,大哥。你转过前面街角,向右拐进一条小巷,便可看到了。”
我说:“你领着我去! ”
他连连点头:“是,是。”
我随他转过街角,眼前出现一条深幽狭窄的小巷,巷内不远处就有扇青色大门,门口挂著
一幅酒旗,上面写着几个字。
“那便是天水月。”
“你可以走了。”
一听到我这句话,他忙不迭的掉头就跑。我径直向店门走去,将马拴在店门口的石桩上,
进了门。店内一切桌椅均为深浅不同的青色,不见一盆花,眼前顿时清爽了许多。店内顾
客不少,我找了空位坐下,立时便有个穿短衣的男子前来招呼,满面笑容,躬身道:“请
问阁下要些什么酒菜? ”
我微愣了愣,酒菜什么的,我可是一窍不通。我还未开口,便听得旁边有个温软如玉的女
声道:“小山,给我们来两斤卤牛肉,一碟凉拌青笋,一坛上好的竹内清。送到楼上去。
”
我抬起头来,见到一个身着如烟般淡青色纱衣,戴着同色头巾,面纱遮住了半边脸孔的年
轻女子。她风姿如雪,纱衣累地,一双眼如冷星般流转动人光华,却又异常明澈,仿佛一
瞬间便可洞察人心。她低看我一眼,伸出初雪般毫无瑕疵的玉手来朝我微微一扬,便转身
走开。瞬间我便领悟到,这就是二将军叫我来见的那位女子。
我见她移步上了右边的楼梯,风华高贵,竟似月之女神踏云走回天际,这是我唯一能够想
到的比喻。她的身影消失在楼梯转角处,我才怔怔的站起身,跟着她朝楼上走去,心里竟
然觉得有些惶恐。
上了楼去,有道竹帘。我掀开帘子,见里面又是不同的世界。入内只有一个矮桌,四壁洁
白,地下是雪白的织毯。那女子在桌旁坐下,举手轻轻揭下面纱,露出绝世的明丽容颜,
却又透出尊贵凛然之气。我站在门口,她将眼光投向我,微笑道:“路上辛苦了,快进来
坐下。我备了些酒菜,妳先用过。”
她的话语听起来说不出的温柔体贴,在我耳边仿佛一道清泉流过,洗净了路上的尘埃。我
低头看看自己的脚,又见那雪白毯子,微一犹豫,便大步走了过去,在她对面坐下。
她静静注视我多一会儿,说:“我本担心妳身为武士,扮为女装恐多有不便,没想到妳却
是女儿身。这倒好,解决了我不少难题。却不知高姓大名?我是沅枫,现在族里的身份,
是祭司。”
“我叫羽。”我垂下目光,同她相比,我的态度异常生冷而僵硬,因我丝毫也不习惯在如
此的环境中,和如此一位人物谈话。祭司,是的,也只有这样的一个人,才配做我们族里
的祭司。我突然感到,我们事业的成功或许有了更多的希望。
我不多言,她也没有多问,只是静静注视我,我虽没抬头,却可感觉到她晶亮目光。我突
然自动开口:“歌沅枫大人,我扮为女装,恐怕也是不像。我……”我不知该如何说,停
了下来。我想像不出自己涂脂抹粉、穿轻纱长裙的模样,那实在会是可笑到惹人怀疑的吧
?我虽没说完,她却似乎已领会,只是淡淡微笑不语。
帘外响起几声清脆的铜铃声,沅枫道:“进来。”
帘子掀起,刚才那短衣男子手捧一个大托盘躬身进来,将盘上食物、酒及器具依次放下,
又躬身退了出去。
“请用。”她说道。
“是。”我便立刻风卷残云般吃起来,其实我早已肚饿,牛肉香嫩,酒味甘洌,我都无暇
细品,只匆匆下肚,不多时,两盘菜与一壶酒,便被我一扫而空。我伸衣袖抹抹嘴,由衷
说:“多谢大人,羽已经吃饱了。接下来的事,都请您安排。多谢您对柏桑山的恩德。若
能为山上弟兄们消去这次大祸,我粉身碎骨也愿意!”
我俯身行礼,额头触到地面,她亦急忙躬身回礼,说道:“阿羽,不必多礼,这本是我份
内之事。我已与副统领约定,三日后他将出面荐你为东方将军身边护卫。此后一切,需你
见机行事,一切都得靠你自己了。现在先随我往里间乔装打扮,片刻之后,便要一同进宫
。”
“是。”
我进去拿起桌上的衣物,还好不是我所想像的纱裙,而是一套淡青色布衣,式样简单朴素
,只在袖口领口有精致的刺绣,显出它不是常人穿着之物。我穿好衣服,歌沅枫将我的短
发拢起,戴上一顶同样是青色的布帽。我闭上眼,她又用什么软软的毛刷轻扫我的面颊,
一阵香气扑鼻,我只得屏住呼吸。稍候,她轻笑道:“好了,妳睁开眼。”
我睁开双眼,她递给我一面镜子,只是微笑,却没说什么。那笑容里不似有觉得滑稽可笑
之意。我迟疑一刻,朝镜内望去,却看到一张我不认识的脸,那张脸上有一双惊讶而明亮
的眼睛,眉毛黑而清晰,皮肤呈粉色,嘴唇浅红,五官竟是个清秀标致的女子,我看了一
眼便放下镜子,转头望向别处。我已有九年没照过镜子,早已忘记自己长的什么模样。
此刻记忆回炉,模模糊糊的记起童年第一次往头发上插花打扮,小小女孩捧住镜子左照右
照,舍不得放下。那是个雨后的下午,仿佛又闻到林间带花草清香的潮湿空气。有人轻摸
我的头发,低头看我,笑容喜悦。一旁母亲轻轻说:“羽儿真漂亮,小雪妳可当心了,妹
妹长大以后或者比妳更标致。”抚摸我头发那人应是姐姐,她闻言未答,只珍爱的望着我
,紧紧搂住我双肩。
镜子里的人渐渐模糊,记忆回来了又慢慢淡去,我的胸口微振,似乎被什么东西一击,不
知不觉间,重重咬了下口唇内璧,有咸咸的液体沁出。
过了片刻,一直未开口的沅枫大人站起身来,柔声道:“我们走吧。”她掀开帘子款步出
去,我默默垂首跟在她身后,便如随从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