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夜暄国记 第四章之二 荒城之鹿

楼主: redengled (reddies)   2016-10-04 22:37:17
第二节 荒城之鹿
湄这才看到恺的腰带上斜佩著把匕首,忽然明白了:他俩是瓦族人,自己目睹他用水给赏
青治病,恐怕即将会有杀身之祸!她想逃,但被恺的目光所慑,竟然腿脚僵硬,迈不开步
子。惊怖之下,她却还算镇定,出声问道:“赏青妹妹,妳的头疼好些了吗?”
赏青立刻答:“好多了,阿湄,多亏了妳。”
恺听见她俩对答,这才转开眼光,不再盯视著阿湄。
赏青对他轻声说:“阿恺,扶我上去吧。”
他依言扶她上了岸坐下,自己到旁边拧干衣服上的水。
湄惊魂未定,又瞟了他几眼,回想起当他露出那锐利眼光时,自己不自禁全身发冷、恐惧
万分的经历,可现在当他敛去锋芒,看起来又只是个内向寻常的年轻人。他到底是谁?她
满腹狐疑,但毕竟是真心实意的担忧赏青,先放下疑虑,掏出手帕上前,想替赏青擦拭脸
上的水渍。
赏青望着她笑了一下,摇了摇头,抬手在自己脸上轻轻划过,所有水迹都瞬间蒸干了。她
平静的说:“我是水族人。”
湄呆呆的望着她,不知道该说什么,过了很久才道:“妳……是自由身?”
“是的。”赏青点点头,又说,“别害怕,我不会伤害妳。现在天还没亮,我们就在这里
告别吧。请妳回帐篷后,把今晚的事情忘了。”
湄连想都没想就说:“可是妳身体有恙,这一路上风餐露宿,怎么受得了?我走南闯北,
什么样的人都见过,我并不在乎妳是哪族人。”
她这话一出口,赏青不禁怔了怔,湄的说话,似乎令她又回忆起了什么。但……
她摸著额头沉思一刻,转头对恺低声说:“阿恺,我们还是走吧。”
恺想了想,却说:“留下来。我们两人行走,在这条路上会引人注目。只要她不往外传话
。”
“我是担心会连累她……”
“赏青,”湄把手轻轻搭在她肩上,“我把妳当妹妹看待,妳愿意叫我一声姐姐吗?”
赏青凝视她片刻,眼睫渐渐沾溼,终于点头,叫了声:“姐姐……”
湄搂着她,感觉到她瘦骨伶仃的身躯,心里充满了怜惜:“好妹妹,等我们到了前面镇里
,就找个医生给妳瞧瞧。”
经此一乱,恺带着赏青回到了车上,湄自回帐内去休息。
恺问起她头痛病发作的情形,她自己也并不十分清楚,因此只能猜测与酣梦草粉的用量减
少有关,但停用药物是迟早的事,是以也只好静观后续。
自此开始,赏青的记忆就彷似舖满了浮萍的池塘,偶有微风吹过,露出稍许的涟漪。但水
面下掩盖的不是碧绿琼波,而是支离破碎的过往。她从中窥见的线索越多,就越不敢回顾
,很多事情,如果能够忘记,倒更是一种幸运。
她自己的事先不说,端止恺也是一个丢弃了过去的人。她可以肯定,以前两人确不相识。
那么,从危机四伏的丹城中救出了自己,还对自己无微不至的照料的她,在沉默与坚忍背
后,到底隐藏着什么样的理由呢?
恺带着一种默然的决弃,对逐渐远去的故乡毫无留恋之情,那种清醒反衬出她的茫然,必
要时无比的冷静决断也更显得她软弱。那么,是什么样的遭遇,竟使得这样一个人也落到
今日的地步?
她心中的这些疑问,都暂时得不到回答。身边的这个人,实在是沉默得连半句有关自己的
话都不想多说。
同行多日,某日早晨晴空万里,几缕如丝的白云悠然飘浮于高处。
湄在河边练歌。她的歌喉清扬透亮,高亢处直上云霄,低回处袅扬如暖风。今日的歌声格
外欢畅舒展,仿佛预示著这会是个美好的日子。
赏青帮着收拾好帐篷,就坐下来听得入迷。她以前从不知道,歌声旋律可以如此引人入胜
。湄真有本事,不但有一技之长,还能从不抱怨辛苦琐碎的管好乐团这么多人。相比之下
,她什么也不精通,若有一天需要依靠自己的双手生活,那该怎么办?
她托著腮帮子沉思:如果能像湄这样,该有多好……
一旁,恺正帮着西大叔把行李绑上马背。她跟大叔一般高,看着虽然并不壮硕,力气却甚
至更足,轻轻巧巧就绑好了两大包锅碗瓢盆水壶等什物。
西大叔口若悬河的扯著马经,也不管听者有没有回应:“这马是平池的,力气大,能吃苦
,又不耍性子,真是没说的。那村子位在地火平原之上,高山会喷火,山下四季温暖。可
只要一出地火平原,爬上铁雾台山,连呵口气都会结冰。他们的马在暖和地方住惯了,不
强壮的根本爬不过雪山,能走到这边来的都是好马。除了平池,还有雾戈的黄鬃野马,双
永的矮脚马……最好的马你可知出在哪里?”他唇下的胡须一伸一动,“比狮子还壮,跑
起来比风更快,性情骄傲得像个将军!最好的马出在典城,富谷那边的典城。那种马,嘿
,都是纯色,全身没半根杂毛,比寻常马高半个头,只有深褐跟银灰两样毛色……”
这时恺已动作飞快的把绳子拉紧,拍了拍马脖子,忽然抬起了漆黑的眼睛,说:“还有黑
的。”
“什么?”西大叔被他打断了,颇不以为然,“那可没听说过,你见过?”他满脸怀疑,
不相信这嘴上没毛的年轻小伙子会比自己见多识广。
恺只摇了摇头:“听说的。”
西大叔哈的笑了一声:“那你可被骗了,年轻人,我见过不少典城的马,从富商到城主家
的,就只有褐灰两色。你说黑的,若不是亲眼看见,我还真不相信。”
恺并不继续争辩,自顾去打理下一包行李,这场交谈就此中断了。
赏青原本心想阿恺真难得会开口跟人闲聊,正偷听着,谁知就没了下文,忍不住在心里叹
了口气。
其他人并未察觉这个小插曲,继续有说有笑的协作整理行装。这时远远的路上烟尘扬起,
有人从八峻里方向奔驰而来。从乍见到面前,不过短短片刻。
骑者扯住缰绳停下马,打量了众人几眼,大声问:“各位,请问芫花地还有多远?”
西大叔见来人穿着浅蓝缎袍,脖子上挂著串五色斑斓反射阳光的剔透晶珠,显然是个贵族
子弟,多半还可能是乐团戏班的主顾,就上前殷勤的道:“不远了,您脚程这般快,日落
之前就能到。”
“谢谢。”这人也不急着离开,驻足停下,欣赏著湄的歌艺。
可唱歌的最忌有人分庭抗礼,没多久,就听见有另一个女声妩媚的哼著婉转的小曲,越走
越近,湄不愿与客人相争,停了下来。
那女子的嗓子并不很清亮,略带沙声,似河水在回旋中间杂着几点水花,反而更显温柔醇
厚,充满天然韵味。道路蜿蜒,她的歌声比她的人先到,已令人神醉。等她骑马走近,只
见其人身姿曼妙,偏梳的发髻上别著湖绿柔纱,柳眉如丝,眼瞳翠碧,实是美貌。
她接近了营地,目光转了一圈,就似跟每个人都对看了一眼似的,随即懒懒的对西大叔笑
道:“你们是流浪乐人?”
西大叔点头答道:“是的,团名叫远虹。”
女子明明问了西大叔,眼光却在恺脸上滑了个来回,嘴角微翘,似有媚惑之意。
恺根本未曾看她,转开了脸。她不以为意,又对湄说:“我想唱支歌,妳来给我伴奏吧。
”流浪乐人本就是以卖艺助兴为生的,没有拒绝豪客的道理,湄就任由她牵着自己的手,
走到一旁的河边去了。
这女子极任性,邀和了数首歌再加几支乐曲,又独自欣赏了鸣仙之舞,消磨到了午后。乐
团只得重新打散行囊,取出家什来煮饭热菜。
那男子在旁等候,没露出半丝不耐之色。等到女子尽兴,放众人休息,他才递上为数不菲
的酬资。
这时要启程也太晚了,全团人只好又停下宿营,再等清晨出发。
次日正午,远虹团人重新启程,经过半人高的青洎草丛,正在马背上颠的昏昏瞌睡时,忽
然听见有个清冽嗓音高吟:“人为一时客,难负百年忧。”
大家闻声惊醒,四处张望,却见草丛里站着匹白身黑点的老马,旁边河水潺潺,一只翠鸟
停在不远处的石头上,没有人迹。
西大叔脱口而出:“马也会说话?”
随后河边的长草颤动了几下,有人坐起来,伸了伸懒腰,接着打了个大大的哈欠,眼角溢
出的泪水也不擦去,一脸困倦的说:“马会跑,会吃草,倒是不会说梦话。是谁吵我午觉
?”
湄见了这人的面孔,顿时惊喜若狂:“贺安将军?”
赏青听到这声呼唤,也好奇的掀开车帘,只见十几步之外一个男子站在路旁,满头蓬乱的
亮银色短髪,肤色略深,眼眶微凹,双目深而清澈。他穿着深灰布衣,肩膀上还打着两块
大大的补丁,看起来跟寻常路人的打扮也差不多。
他朝湄咧嘴一笑:“这位美丽的小姐,妳认识我?我可不是将军,只是头四处流浪的野鹿
。”
湄撇撇嘴,取出笛子朝他晃了晃,说:“你不记得我了吗?我是远虹乐团的阿湄,你还记
得这只笛子吗?”
贺安瞳皱着眉头端详了一下,多半是无甚印象,忽然间想到了什么,眼睛一亮:“啊,妳
们是流浪乐团?太好了,天无绝人之路!你们缺不缺人手?吹笛弹琴拉弦击鼓写曲唱歌,
我样样都会,就是没路费了。”
后面有人冷声道:“贺安瞳,没想到你竟沦落至此,到一个漂泊四处的小乐班央求差事,
不觉丢人吗?”
贺安瞳寻声看去,发现说话的是那名跟在众人身后的翠衫女子。看到她的刹那,他的神色
微微波动,湄若不是片刻不离的紧盯着他,恐怕会错过了这表情上的细微变化。看起来他
认识这女子。
可他也只目光闪烁了一瞬,就恢复了原来的懒散神情,漫不经心的回答:“今天莫非是个
黄道吉日?遇到这么多旧识。若家大小姐,妳也跟我一样流落到此,跟着流浪乐班打工?
还真是稀奇。”
若家小姐芳名兰姬,似乎专爱用鼻子哼声冷笑,说话用字也锋利刻薄:“你是被女皇废职
驱逐,走投无路了吧?身为武将、潦倒不修,真是贺安家的耻辱!我倒想看看你还有什么
别的下贱差使可做呢。”
这时她身边的蓝缎袍男子制止道:“兰姬,不可这么说。百业无贵贱,百姓只要靠双手谋
生都算是正当。”
若兰姬狠狠的别了他一眼:“多管闲事,用得着你说教?”她见贺安瞳也懒洋洋的无甚回
应,就没好气的扯马转开,独自跑到前面去了。
男子面露苦笑,却是不恼,回来朝贺安瞳道歉:“内人心直口快,还请你原谅。”他从怀
中掏出几张钱票,“此处有些散钱,你先拿去应急吧,不用客气。”他言语虽然彬彬有礼
,眼神却散离一旁,全心只系在妻子身上,显是没把贺安瞳放在眼里。
旁人为英雄落寞心酸,贺安瞳却似笑非笑毫不辩白,爽快的接过钱票,说道:“真慷慨,
多谢了!”
他回头看见湄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正愣愣的注视他,就朝她眨了眨眼睛。
湄脸红了,小声说:“你……若真要加入我们,那就留下吧。”
他大大的点头、眉花眼笑:“多谢妳,阿湄。”
阿湄侧颊上那深深的酒窝斟满了开心,立时将他的位子安插好了。
贺安瞳把马牵过来,一抬头瞟到了恺,顿时满脸惊讶:“咦,你……?”他话未说完,肩
膀已被搭住,整个人被推到一旁。
“将军。”恺在他耳边低声道,“同病相怜,望你帮我掩饰。”
贺安瞳歪头把他上下一打量:“少……咳,你们这是去哪里?这位是……”他瞧见车窗里
的人影,疑惑的问。
“这是赏青,我……堂妹。我们正准备回未城的家。”恺回头对赏青道,“小青,来见过
贺安将军。”
赏青在车中行礼:“将军。”
贺安瞳急忙回礼,说:“不在位上,不敢受此称呼,叫我鹿就好。”一面又对着恺微微皱
眉,“回家?那你的差事呢?”
“不做了。”恺坦然道。她刚才就决定,既然避不开旧识,倒不如主动相认。
贺安瞳会错了意,恍然大悟:“唉,你也……其实我早就觉得你也是个与众不同的。”他
与端止恺有过一面之缘,颇为欣赏她的剑法,此时又加了几分同是天涯沦落人的好感。
他把马牵到恺的马车旁边,一同落在行列的后面,抓着皮酒袋,絮叨心中的不快:“我在
风脊城,不过是图个清闲喝喝小酒,跟朋友聊天舞乐。谁知无耻小人在女皇耳旁进我的谗
言,说我终日歌筵、目无长上。哈,大丈夫在朝,若要曲意逢迎、弯腰陪笑事权贵,那不
如回做一介平民。”原来东北风灾加剧,一月前女皇派特使送去密信,信中多有斥责言语
,更将他调任别处。他不愿接受调令却又不得不依从,因此心情抑郁,便故意不带亲随,
独自慢慢北上,顺着河边喝酒发呆已好几天了。
恺听说贺安瞳少年时才能卓越,是老王面前的红人。但女皇登基后,他放浪形骸不知收敛
,与个性严谨的女皇格格不入,于是自请镇守东方偏远之地风脊城,接到恩准后还被升任
东方将军,只是父母不准随行,可见女皇对他不甚信任。她并不擅长安慰人,只说:“不
必烦恼,你既有真材实料,终有一日会得到陛下青睐。”
“我只想安居我的沙漠乐园、畅饮佳酿、行我所愿,青睐什么的留给年轻人去争吧。”贺
安瞳这年三十六岁,外表虽然年轻,官场上的野心毕竟也被消磨不少,何况他在少年时就
不是个愿意循规蹈矩的人。
恺敏锐的感觉到这里面还有内情,但并未多问。她并不饮酒,因此也只是静静陪他前行。
赏青见贺安瞳不住的仰脖往嘴里倒酒而阿恺却空着手,就从车中递出一壶清水来,让她也
润润紧抿干燥的嘴唇。恺看了她一眼,接过去喝了一口,又还给了她。
行走中,路边的青草渐渐稀少,路上黄土飞扬。河延伸转弯,已在远处,但仍可听见水声
隆隆。前面黑璃河同东月河交汇后流入怒江,水流就变得湍急,一泻千里直入白石平原。
赏青坐了一程车,悄悄观察贺安瞳,只觉他虽打扮奇怪,但举止洒脱、样貌也不俗,倒不
算负了湄的心意。但她精神渐渐不济,有点困倦。贺安瞳见她气色不佳,关切问:“小妹
妹,妳没事吧?”
“没事。”
恺回身仔细打量她两眼,见她神色正常,只眉间有些无聊疲倦,就说:“妳先休息,等到
了前面的芫花地,我再带妳去街上看看。”
贺安瞳心想:此人出了名的冷漠寡言,竟愿意跟堂妹一个壶嘴喝水,还对她如此呵护有加
,二人孤男寡女出行,多有蹊跷。他不在乎世俗礼法,反倒又对恺多了几分欣赏,觉得他
也不似传闻中那般不近人情。他凑过去跟湄耳语了几句,然后主动来问二人:“住在芫花
地的达官家眷众多,你若是不方便露面,不如请湄领你妹妹去逛街。现在正值芫花月神祭
典,热闹得很,不看可惜。湄她来过此地多次,风土人情都很熟。”
恺考虑了一下,点头答应。
作者: w225562003 (刘嘎嘎)   2016-10-04 23:17:00
头香推ψ(‵▽됩ψ
作者: imdidi (大牌不大牌)   2016-10-04 23:21:00
颈推~
作者: darkborder (darkborder)   2016-10-04 23:33:00
推。阿湄姐是好人呐
作者: lonesomefrog (小蛙)   2016-10-04 23:39:00
作者: Wulakey (苜蓿芽)   2016-10-04 23:55:00
推~~
作者: vivian711318 (vivian711318)   2016-10-05 13:43:00
推~好好看!
作者: cangel725 (CA)   2016-10-06 00:39: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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