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是不幸中的大幸吧,身在异乡为异客,不似裴又欣的乐天知命,
来到姜国会晤绛麟,确定能够和又欣一起回去后,陆蔚萱总算松了
一口气,彻底放下心中连日来所累积的焦虑不安,意识很清醒的了
解,这所发生的一切并不是在作梦,她无法预料倘若她与又欣永远
都要被困居在这里,到底她还能撑下去多久。许多事,为了又欣好,
为了保护又欣,担忧会让又欣感到不安,她不想让又欣知道太多。
舜国本身物产不丰,唯独海运昌隆,航海运输事业发达,自古便是
海外贸易极盛之国。当玉座无王在位时,则天灾人祸不断,周围虚
海妖魔横行,整个国家失控无序,简直就是海盗土匪的大本营。直
到徇王登位御宇后,国内情况才逐渐好转,往安定繁荣的方向发展。
由于本身并非是隶属于这块大陆土生土长的原生住民,对于大陆上
的国家与组成是进驻舜王宫的异人馆后,才开始产生初步的概念。
还未见到徇王之前,什么都做不了的她,只能暂时努力在人生地不
熟加上语言不通的都城里想尽办法过日子,幸好自己的语言天份很
高,不久就学会了几句简单当地话,再然后,她被带往至徇王面前。
徇王是怎样的人呢?在大殿上被一群熊腰虎背的壮硕大汉们所包围
的病弱美少年,是陆蔚萱对徇王的第一印象。头戴飞鹰玉冠,身穿
玄色镶蓝滚边锦袍,面色苍白的灰发少年,目光灼灼闪闪发亮的青
瞳,热情而友善的向她自我介绍,并接二连三的提出许多让她一时
之间也不知该怎么应答的询问,直到一旁穿着黑边青袍披散一头耀
眼金发的清癯俊秀青年出言相劝才结束了这场第四类接触的初会面。
物以稀为贵,如海客之流等沦落至此的异界难民,基于徇王的私人
恶趣味猎奇爱好影响所致,对其相关的处置问题,与雁国正宗胎果
出身的主从相比,显然有着更罕见的宽容态度。通常在各国不受见
待,被视为灾难来源的海客山客,在舜国反而被尊奉为座上佳宾,
受邀至舜王宫里异人馆内,享有极其优渥的待遇。
初入异人馆时的所见所闻,着实让陆蔚萱吃了好大的一惊,不知道
缘由的人,还会以为是在拍时空穿越剧。虽是专门为招待海客而设
的会所,却更像座异国版缩小号的大英博物馆,其中所收藏的甚至
不乏属于她出生所在的异世器物,譬如各种现代化高科技产品,不
仅有IBM笔记型电脑、苹果手机、平板、机车...等。甚至她还看见
一台残缺两只脚的史坦威钢琴。仿佛在耳边依稀能够听见徇麒传来
无声呐喊:主上,天帝知道你私藏了这么多违禁品吗?接着,她恍
然大悟刚刚在偏殿里少年口中问说的咕狗指的是什么了,整个人呈
现一团混乱状态的第二个深刻印象是这位徇王,不但能说中文,居
然还会讲英文。
借由徇王的出手相助,很快的便收到暗卫密探有关于又欣消息的调
查回报,陆蔚萱证实了心中的猜测,她的又欣果然也像头迷途羔羊
流落在此,谢天谢地。当她在舜都大街上将心爱的小学妹紧紧拥抱
住时,忍不住也入境随俗的喊了一句:‘苍天保祐,感谢天帝。’
又欣对于异人馆的一切,就好像小孩子在大冒险中发现了巨大宝藏,
对每件物品她兴奋得非要亲手摸摸弄弄才肯罢休,吓得徇王连忙下
令禁止随意拍打触碰,怕又欣粗鲁的动作会将他多年来的密藏心血
毁于一旦,不过当又欣偶然修好了一只溜冰鞋后,徇王随即将这些
担忧抛诸脑后,拜托又欣能不能也弄出另一只来,好凑成一对。
‘通常因蚀而飘流过来的东西,难免遭受一定程度的损毁,常世之
人本无此物,故不知晓物品其原本样貌与功用,不过如果是海客或
山客的话,相信多少能开解朕心中的疑惑。’徇王满脸无奈的玩着
笔电的键盘,对又欣刚刚拒绝将她的小背包赠给他当礼物,露出了
万分痛惜的感叹表情。
尽管徇王将她与又欣奉为上宾,希望她们能就此留在舜国,但陆蔚
萱认为此举将造成又欣家人的担忧,故表示如果能够的话,她愿意
以一件异世的乐器作为回乡的等价交换条件,并答应徇王在此作客
一段时日。
‘妳的请求,朕能应允,不过台辅不可随意离开朕的身边哪!朕不
能一日无台辅,要是没有台辅在朕身边,朕的麻烦就大了。对了,
朕想到一个很好的人选,也算是妳们的同乡,朕相信如果是那位尊
驾的话,妳们想回故乡的事,就绝对没问题了。’当下徇王说到做
到,立马传书了姜国。
陆蔚萱回忆著在舜王宫异人馆那段日子的点点滴滴,当她弹奏著将
古琴改良后的竖琴,叮叮咚咚倾泄出流畅如飞瀑奔放的音符时,少
年君王脸上漾开的笑容,使她想起那些住在医院病房里只要一点点
小惊喜就能开心上老半天的病童。于是,天生爱好各种新奇事物的
徇王,欢欣鼓舞的收下了竖琴及其设计稿与几张乐谱后,履行了对
她的承诺,并以人格保证让她与又欣两人能够平安回到原来的世界。
‘许多人觉得舜国很神祕,徇王很可怕,但其实徇王只是任性了点,
了解徇王本性的人,就会明白传说一点都不可信。’陆蔚萱不懂政
治,却不太能认同世人对徇王的评语。
绛王含笑点头听着陆蔚萱发表对徇王的看法,突然有感而发的说起:
‘世人皆云雁王与戴王武勇过人,殊不知在病体赢弱的舜王手下尽
是猛将如云,当年朕即位大典上诸国朝贺,美少年君主与威猛武将
的声势赫赫与惊鸿风采,让不少臣民百姓看傻了眼。’犹记当年徇
王与刚即位的自己曾有过短暂的治国心得交流。
绛王忆及听完自己自谦并非是多么伟大到无所不能的人,但如果可
以的话,愿意尽自己所能,在不违天道的前提下,让姜国子民的生
活能得到多一点的笑容。她不会贪多,因为她相信只要有些许甜蜜,
便是一辈子难忘的小确幸。之后,徇王对此作出了回答:
‘都说久病成医,可是我在病床上躺久了,对大夫多少有些本能上
的排斥疏离,绛,妳可别见怪才好。妳问我要怎么当王,恐怕在我
这里不会有妳想要的答案,妳的答案在姜国百姓的身上,而麒麟就
是很好的提示。’虽然这个简单粗浅道理早就听太师庄强森讲过,
但为表礼貌,绛王仍旧闻言点头称是。
‘这不算是干预他国内政,所以我就放肆说出我的看法,身为君王,
谁都有他自己的理由,我则是为了能活下去才当王的。徇麒找到我
时,我只剩一口气了,明明已经有了早死早解脱的觉悟,可事到临
头却只剩满满的不甘心,我以为当了王这一切就能有所改变,终究
是太傻太天真了,到后来我才发现原来我错得有多离谱。’轻扯嘴
角的笑容让徇王整个人看来充满了苦涩。
‘绛,妳是位大夫,医者父母心,我想应该更能明白病人心态才是,
我是个什么都不懂的人,所以我能依赖的就只有台辅,然而台辅并
不是万能的,他还需要靠许多人来协助,日理万机对我而言无异是
天方夜谭,我的情况不允许,哪怕现在已经登录神籍长生不老,也
无法摆脱天生病气侵蚀与病痛折磨的后遗症,这具身体已经习惯疼
痛的生理暗示,结果到头来肉身体魄只不过是比平常还要强壮健康
一点,宿疾不再随时发作而已。试问像我这般求生不能求死不得的
残废模样,面对百姓,还能想些什么?’轻描淡写的问话口吻使人
不禁跟着心情沉重了起来。
‘不是每位想当王的君王都是天生适合当王的,更何况是一名生命
朝不保夕的病患,人都快活不下去了,还能想那么多吗?绛,如果
只剩明日一天可活的时间,妳想要做些什么事?我曾经幻想着能在
病愈后,尽情周游十二国,饱览各地的名山胜景与风土人情。但是
徇麒认了我当王,君王的职责使我无法随意离开舜国。唉!寡人有
怨不轻言,只是未到伤心处哪!’仿佛想起不堪回首的过去,徇王
深深叹了一口气。
‘我并非是舜国百姓心中理想的君王典型,没有谁会期待像我这款
不像样的王出现,舜国臣民之所以处处包容我的任性是因他们察觉
只要一抬头望见凌云峰,就忍不住想对我这位食之无味,弃之可惜
的王连连叹息,身为可怜之人的悲哀与无奈,我与他们皆是一样感
同身受。然而,在他们还活着的这辈子是绝对不会希望遇到国家失
去君王的惨况,毕竟无法预测要等到何时麒麟才会迎来新的君王。’
徇王口口声声说自己现今还肯坐在玉座上,多少也是出于对舜国百
姓的不忍,毕竟距离前任舜王失道到徇麒再迎回新主,舜王的玉座
已空悬了一百多年。
‘谁不晓得所谓顺天应人的道理,每个国家的国情不同,天意根据
该国百姓的需要,而显示王气在有君王资质的人身上,麒麟是依照
王气的指引找出适合玉座之人。虽说有了君王在位的国家,能免除
灾难的恶运与妖魔的袭击,可是一个国家的运作,是不可能光靠君
王和麒麟,百姓也必须负起身为国民该有的责任。由此可见,麒麟
选出了不适任的王,难道是天帝的过错吗?君王肩负国运的重责大
任,有权掌握国家运作的大方向,细节部份则必须将职责层层分化
下去,各司所职,各尽其力。’徇王抬首往蓬山方向的天空眺望。
‘在我眼中,君王不幸失道,是君王承担了无法正确引导百姓的罪
过而受罚,虽然如此,难道百姓就可以因为有了君王的庇护而疏忽
天道吗?君王与麒麟可不是他们做错事的挡箭牌与借口哪!唯有让
百姓自觉,才能在无王在位时,朝政运行依旧如故,这点是我想作
为舜国臣民容忍我如此任性的回报与餽礼。’那时徇王由衷的肺腑
之言,令绛王终身难忘。
‘所以在朕的眼中,徇王是非常勇敢的人,胸襟宽阔、无欲则刚的
有为君主,因此才会吸引了那么多人才聚集到他身边,甘愿成为他
的臣下。不过,朕也很明白徇王或是其他君王的治国手段只能当参
考,而不可概括全收的效仿,毕竟各国的风俗人情皆有所异,岂能
等同论之。本质不同的东西,若不知变通,一味依样画葫芦,那就
和只会学舌的鹦鹉没两样。认为只要制定了完美的法规,便可从此
高枕无忧天下太平,那是君王的失职与懈怠,逃避职责是藐视天道
的大罪,迟早会遭报应。’徇王的一番见解让绛王在她的认知中留
下了通明事理、透澈真相的极高评价。
绛王与陆蔚萱一行人缓步慢行一路随意攀谈,经过偏殿回廊再穿越
枝叶茂密的樱花树林后,便隐约可见目的地的一隅,此时,阳光煦
煦,微风抚面而来,清凉舒爽,恰是再合适也不过的午茶时分。
‘每个人都有属于他自己的生命课题要面对,旁人怎样又如何,那
绝对不是妳找借口逃避的理由,因为他们不是妳,承担不了妳要过
的一辈子,自己得对自己的一切负责,治国之道是如此,面对爱情,
不也是如此,蔚萱,妳说是不是?’绛王温柔的目光停落在静思台
上正与可爱少女闲聊的红色倩影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