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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湾新移民“兄弟”系列二 我们可以同一国吗?
时间:2012/3/28 08:31
撰稿‧编辑:詹婉如 新闻引据: 采访
自1990年代以来,台湾陆续迁入大量移民,在台46万新住民为台湾带来重要的多元文
化,也颠覆对“国家”组成者的刻板想像;然而,这些数字并不包括正在努力申请居留证
的外籍配偶,有些过程坎坷,沦为永不见天日的“黑户”,也有人努力地挣脱制度枷锁,
期待团聚,让我们继续从新移民“兄弟”面临的难题谈起。
‘(原音)阿古……(阿古是叔叔,藏文)’
听!1岁半的小东正在牙牙学语,他与别的孩子不一样,因为他的爸爸龙珠慈仁是印
度流亡藏人,妈妈咏晴是台湾女孩。
小东还有另一项“与众不同”是,爸爸每半年就会消失2个月,小小的他,有时候还
会“不小心”忘记爸爸长什么模样。龙珠说:‘(原音)上一次2个月之后进来,小孩子对
我有一些陌生。(问:怎么陌生?)他的表情有点害羞。(问:孩子不到2岁,你会不会很难
受,又要跟孩子分别?)对啊!我很难受,每次都跟我的家人这样分开,小孩这么一天天
长大,现在还是这样生活,以后该怎么办?’
以后怎么办?小东的爸爸不是什么跨国企业大老板,他是“被迫”出国办手续,只为
下回还能再相聚,如此透过视讯听爸爸唱歌的日子不知道还要持续多久。
咏晴是在印度拍摄流亡藏人纪录片时遇到龙珠,她说,在台湾,至少有8对台藏夫妻
面临类似无法团聚的处境。
台湾妻子咏晴说:‘(原音)我们结婚之后,不让他进来的时候,我们一直打电话询问
,问到底是我们是文件没有备齐?还是什么原因?你不让我先生进来台湾,你总是要给我
一个理由,但是他(外交部)完全不告诉我们,他说我们有权利不告诉你,我们无可奉告。
那…我就不知道发生什么问题,完全无法施力,不知道发生什么问题。’
◎流亡藏人黄皮书 在台行不行
如此难题,外交部领事事务局签证组组长周中兴这样回复,让咏晴更绝望。他说:‘
(原音)从我们国家整体安全与立场,我们对所有持旅行证件申请到台湾来,不光是针对印
度,我们对全世界持旅行证件到台湾来我们都有一定限制,原则上都不会核发居留签证。
’
绝望中,他们向立法委员田秋堇陈情,咏晴声泪俱下地说,他们已透过境外面谈通过
婚姻认证,但外交部在签证上加以注记,如同宣判一家人不能长期在台团聚。咏晴说:‘
(原音)因为他的问题是(龙珠)这个人就是无国籍人士,只要他有国藉你马上就可以办居留
,你没有国籍,我们很难办事,但他也不跟你解释,他(外交部人员)就讲了一个玩笑话,
自以为幽默,那你就等西藏独立吧!’
龙珠说:‘(原音)我觉得这与西藏独立无关,因为我们是一个家庭,因为我认识的朋
友在国外,跟我同样身份,去欧洲、美国都有,跟西藏的事情没有关系,这是我们的家庭
生活,就是配偶,结婚之后我们要居住在哪里是我个人的选择,这是基本人权。’
从藏区流亡至印度的藏人究竟是大陆籍还是无国籍?立委田秋堇认为,政府应尽早确
立如何认定。她说:‘(原音)在西藏人的身份上面,我觉得台湾政府要正视面对的是,今
天不发签证说是主权问题,碰到藏人时,又加一个说是政治问题,政府如有任何疑虑,请
讲清楚。’
白刷刷黑户人权行动联盟得知藏人夫妻的处境后,四处为他们陈情奔走,组织发言人
龚尤倩认为,政府行政框架压得这对小夫妻无路可走。她说:‘(原音)台湾政府对流亡藏
人的身份上都有某种程序不知道该怎么认定,可是我觉得这个应该已经很清楚了,他们就
是无国籍的人,那无国藉人怎么会有自己的护照?所以我自己觉得,人权最重要的本质真
的是不要拘泥在各种行政paper上,很多东西要以事实来清楚界定,要清楚面对这种(婚姻
)事实。’
◎争取2年 藏人夫妻仍在原地打转
这是龙珠第一次表白被拒绝后,写给咏晴的心碎歌曲,现在的困难,咏晴早在2009年
结婚前已料到,他们不是不相爱,而是政策藩篱太难穿透。
咏晴说:‘(原音)当时我知道他来台湾太辛苦,所以我就拒绝他了,但是他是我拍摄
影片中的人物,所以我一定得要观察他;这过程是慢慢累积的,我最后发现自己愈来愈喜
欢他,他常说你们台湾人、应该是我啦!我心太小了,应该把心打开一些,我们想太多,
限制住自己;当时我妈妈就说,你跟这个人结婚会不会很辛苦,我说会啊!但是我不怕,
因为他们好像什么都没有,又好像什么都有,因为他们的心很大。’
讽刺的是,心再大也大不过法令规定,龙珠现在持加注的居留证,外交部表示,外籍
配偶尚未拿到居留证前,代表每2个月要出国一趟,直到有居留证未加注为止,其间可延2
回,也就是最多半年,就一定要“依法”离开台湾。
咏晴说:‘(原音)当时要生小孩时,很多西藏人朋友都说,你们不要在台湾生啦!在
台湾生,先生一样不能来到台湾,他们说,你们要不要到别的地方去生小孩,可是我们自
己还是认为要给台湾一个机会,台湾应该不是这么一个不讲求人道的地方,结果没想到,
2年了还是这样,而且有越来越多家庭面临跟我们一样的状况。’
龙珠说:‘(原音)像我就是每6个月出去,机票非常贵,再加上我们有小孩,我一走
,她要带小孩就不能工作,这样没办法生活,很困难。’
咏晴说:‘(原音)而且他办证件不是小数目,我们算一下,来来回回,因为他们证件
要先经过地方政府验证,最后到我们外交部驻外馆,这之间全部都要花钱,所以一趟出去
6万跑不掉。’
咏晴婚后面临的现实是,先生没有居留签证,就没有工作权和健康保险,她得扛起所
有家计,当先生离开台湾时,需要自己带小孩,原本就经济拮据的家面临可能断炊的窘境
。
◎为家庭团聚权 上街头呐喊
‘(抗议现场原音)家庭团聚是基本权…。’
这一天,关注移民议题的非政府组织团体再度到外交部抗议。
2011年寒冬,在抗议的场合中,我们也看到咏晴一家三口的身影,但对他们而言,走
上街头,首先得克服内心的恐惧。咏晴说:‘(原音)不管是我还是其他夫妻都有一种担心
、害怕,我们都要面临到下一次这个先生能不能再进来,因为外交部他们会告诉你“我们
有决定权”,所以我们在讲话上,在办证件上都很小心,因为我们不想激怒他们,变成他
们的黑名单,但是后来我想说,这样是不对的!我们已经经历过白色恐怖的时代了,现在
已经不一样了,为什么我们还要忍受这些?所以,后来我自己想了一下,就跟先生讨论,
如果我们站出来,可是害你不能来台湾,你能接受吗?(问:你会不会担心?)我觉得应该
要站出来,因为这是我的妻子、我的小孩他们的自由,台湾也是一个有人权的地方,我想
,他们有这样权力。’
咏晴说:‘(原音)但是我们已经做好准备了,OK你不让我们进来,那我就跟你抗争到
底。’
在轻柔的语调中,我们听到龙珠与咏晴的坚持与无奈。
◎越南外配改嫁 先生备受质疑
采访此时,2012年3月,我认识另一位坚强的外籍新住民小莲,她带着刚满3个月的孩
子,回越南办理先生与孩子的亲子关系鉴定,等候再次境外面谈。这天打越洋电话给小莲
,她开心的说,已完成鉴定的第一步。
她说:‘(原音)亲子鉴定我今天去弄好了,验要2个星期出来,之后再送文件去申请
面谈,最快也要2个月面谈。’
根据诸多学术文献研究发现,多数国家的人民对外来移入者都存有偏见,希望政府对
移民政策上多些管制,即便已拿到身份证的移民,也难以被接纳为“我们”的一员。
小莲,原籍越南,来台8年,目前已领有中华民国身份证,她与前夫相差近30岁,经
过长期磨合,仍于2011年协议离婚,离婚后,小莲自食其力,在美甲店工作,透过同事介
绍,与同样来自越南的小吴结婚,并已在今年初产下一子。
经过2次面谈,外交部面谈人员仍质疑他们的婚姻,无法发给小吴来台签证,甚至小
莲生产时,先生都无法陪伴。小莲说:‘(原音)我生宝宝,要他申请探亲,他(外交部人
员)说那文件无法接受,所以他不行来。(问:所以你自己一个人生孩子?自己去医院?)
我自己去,自己做月子,什么都自己来,还要租房子,还有小孩的生活费,我只希望先生
能到台湾跟我生活,没有想要什么。’
小莲的先生说,他们真心希望,一家人能在台湾团聚。他说:‘(原音)他希望到台湾
跟我跟小孩生活,因他看小孩很可怜,没有爸爸在。’
南洋台湾姊妹会社工郑诗颖十分关切小莲母子生活,她说,小莲的生活的确因为先生
无法入境,造成困难。她说:‘(原音)就是因为这个案子,她先生不能过来,她又怀孕生
子,不能带孩子工作,所以现在生活面临困境,还要申请社会福利,根本就是境外面谈搞
成这样的关系。’
近几年,拿到中华民国身份证的新住民,离婚后回母国改嫁的情况增多,南洋台湾姊
妹会吴佳臻主任观察,这类个案面谈时会被格外关注。她说:‘(原音)我讲白一点,妳怎
么可以抛弃台湾的男人又去跟妳越南男人结婚?(问:而且拿到身份证,利益已落入口袋
了?)对!官方不可以这样想,我们可以理解一般民众对于他们婚姻内容与过程不太理解
时,总会有这样简化想法,可是如果官方带着这些想法、眼镜在看这些婚姻时,他(面谈
人员)就会越刁难这些婚姻组合。’
◎大量陈情 立委批外馆面谈自由心证
嫁来台湾十多年的越南新住民小香,目前担任越南语翻译志工,她接触不少移民家庭
,她说,婚姻的真伪辨别着实不易,稍有不小心,真结婚也会被判为假的。她说:‘(原
音)已经入境了,他们(官方)来查我们是真结婚还是假结婚,可是真、假怎么辨呢?你说
的算吗?有些台湾姐妹先生在台北工作,太太在夫家,也算假结婚吗?因为他们没有住在
一起啊!所以对我们东南亚外配,去查不在家就说是假结婚,这也不一定,谁说才算?’
立法委员马文君就接到不少异国婚姻陈情案,甚至还有面谈9次未过的案例,立委质
疑,面谈机制究竟对遏止人口贩运或假结婚实质有多少作用。她说:‘(原音)接到的(陈
情案)还有9次没有通过的,如果要从事其他行业,人家不会花了9次资源还不能过来,通
常比较弱势的人他们花了很多很多的积蓄。(面谈制度)真的是个问题,如果他(面谈人员)
的问话真的有效,就不会在台从事非法工作、卖淫的人口那么多,我觉得这个才是大问题
,它(驻外馆)现在很多问题是流于面谈官自由心证的权限太大。’
对于外界不满,外交部周中兴组长仍强调,若是真实婚姻关系,外馆不会刻意为难外
籍婚配。他说:‘(原音)我们是要保障合法、阻却非法,我要强调同仁都很辛苦,要在这
么短时间内,分辨事情真伪真的很辛苦;外配到台最高1年就曾达到2万件,自从我们94年
开始单一窗口全面贯彻一对一逐一面谈后,这个数字就明显下滑,我们不能说这是防制效
果,从对数上因为非常悬殊,所以看得出来,事实上,已经过滤一些所谓仲介式或者容易
构成不良影响的婚姻,如果数字来看,的确有效果在。’
外交部在国境线上担负把关角色,责任重大,政治大学法律系廖元豪教授指出,全由
行政官员判断,恐有侵害人民基本家庭团聚权之虞。廖教授说:‘(原音)所以前几年监察
院曾经对外交部作一个纠正案,审这个案子时,我也有去参加,那一次基本上行政院、内
政部、法务部、司法院还有一些民间团体、学者一面倒认为说,外配进来你不给,怎么也
不附理由?外交部人员很无奈地说,难道我们以后都要有证据才能说他们是假结婚吗?我
们所有的人都说,这不是当然吗?你不能只是因为这个国家的人之前有好几个这样,所以
你一定是这样,这个理由说不通,至少要说,我在面谈出了什么问题,可是当外交部如果
没有这么完整的东西,告诉我说,看完你就觉得你是个假的,因为他没有那个人力和训练
,所以我认为外交部只要做粗略的筛选,你只要管这一步就好了。’
面谈人员究竟是不是自由心证?周中兴组长曾在第一线担任面谈人员3年,他解释,
外交部有一套内部训练机制,同时也有面谈参考题库,建置于外交部内部网站,供驻外馆
研习,并要求面谈人员每年30个小时学习认证。他说:‘(原音)我们是希望尽量让假婚姻
不存在,因为我们让虚伪婚姻减少,事实上保障的也是我们国人、整体社会、国境安全,
我们出发点是这样,同时,我们非常注意人权的保障,简政便民,阻止非法、保障合法。
’
◎无选择 移民沦为黑户惨况
吴佳臻主任以实务经验告诉我们,面谈未过外配家庭可申请诉愿,但成功机率极低,
部份家庭因面谈未过沦为黑户。她说:‘(原音)有的他是过去是移工的身份,后来跟台湾
人相识,可能他在之前移工身份时就有逾期居留的纪录,导致他即使有婚姻事实,当然无
法登记,生小孩,过著夫妻的生活,可是就不能出来,他担心被送走,在这里经营这么多
年的婚姻就会被拆散。’
没有人想成为黑户!马来西亚老李,1982年来台结婚后,无法负担2个月一次的出国
申请签证费用,沦为逾期居留的黑户,没有公司敢用,目前仅以种田温饱。黑户移民没有
合法的身份,等于被剥夺了人格权与国籍,许多基本生活需求无法获得保障。
老李说:‘(原音)多少年来没有工作,那种有一餐没一餐的日子,我们曾经有过,我
们不敢奢望生小孩,我们深怕有了小孩会带来更大的麻烦。’
白刷刷黑户人权行动联盟发言人龚尤倩感慨地说:‘(原音)对我来说,自己觉得蛮痛
苦的就是这个过程中,有些制度这么硬、这么死地限制住了,我很讶异,所以我就想说要
解决他们的问题,后来我们一个一个听他们的故事发现,他们大概都在台居住十年以上,
有合法婚姻登记,可是都没有拿到外侨居留证,或者有些问题没办法拿到婚姻登记,他们
共同特征都是家庭生活事实非常清楚,而且都有孩子了,这个为什么会是重要议题?因为
全世界有超过5亿的移民,也就是说,世界人口中每35个人中,就有一个是移民、移工,
大概这个问题会变得越来越重要。’
台湾与世界接轨的过程中,迁入许多初来乍到的移民,当我们站在国安角度思量时,
法令的制定是否能更贴近合法婚姻权益保障?
◎反思 给移民何种“台湾梦”
当然,也不容全盘否定第一线人员的努力!自开放移民后,台湾不断地在检讨,多年
来,在民间监督与官方修正下,台湾移民政策的确在进步。
立法委员马文君说:‘(原音)还是有些问话当然还是不恰当,可是已经不像之前很隐
私的话题,这类都已经改善了,包括越南、泰国、印尼等地都有录影录音,所以都有改善
。’
但我们还是要问,流亡人士的入籍问题仍然无解,难道,藏人夫妻一家真将沦为黑户
吗?
(龙珠歌声)今年4月初,龙珠在台180天的期限将至,龚尤倩说,他们一家人正在烦恼
回印度的机票钱。她说:‘(原音)主要他们都通过境外面谈,就是真的婚姻了,你们何必
硬再限制人家签证加注?人家带着小孩来来去去,咏晴4月份就要回去印度,最近又在筹
钱,真的难为人,如果有人愿意帮忙的话,我觉得一定可以帮到,但就是不帮,被搁在那
儿。’
多年来,许多人抱持“美国梦”,相信自己只要努力,就可以在充满自由与机会的美
国谱出快乐的人生故事,然而,台湾,是否也能让合法跨国婚姻在台追寻他们的“台湾梦
”呢?
咏晴说:‘(原音)整个过程里面,我感觉到的是一种歧视,对流亡藏人的歧视,包括
我们办证件与他们(官方)在互动上面的感觉,他就说,你们藏人就是难民,你们的问题就
是政治考量。可是不是,他跟我是婚姻事实,他是我的配偶,你们要怎么处理这个配偶,
而不是因为他是个难民。’
2009年咏晴为了拍摄一部探讨流亡藏人身份认同的挣扎与困惑主题结识龙珠,万万没
想到,如今,她也面临丈夫如何“回家”的难题。
“回家”是一句再自然不过的用语,但是,对离乡背井来台,正在争取居留团聚权的
家庭而言,他们的家,又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