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创作] 迦伊玛

楼主: kurosawasher (墨子卿。)   2022-08-21 20:44:34
〈寻神记:迦伊玛〉
  迦伊玛是一个怪人。
  
  在这个以荣耀神为信仰的城镇,迦伊玛曾经是祭坛的主人。然而在他届临十四岁,这
个无比虔诚、优秀的司祭,在即将成为城镇最尊贵的管理者、至高神的使徒时,却陡然抛
去象征司祭的面具与斗篷,赤裸着脚、衣着单薄的走下祭坛的石阶。彼时,他的母亲妲伊
亚──即将卸任的大司祭气急败坏的在他身后追赶而来,但无论怎么样的辱骂、叫唤、恳
求,或者拉扯,迦伊玛仍然坚定的走下石阶,直到脚底终于贴平绿地。
  于是,同时是司祭也是母亲的妲伊亚不再拉扯他的衣角,至高神赐予的神性也在刹那
泯灭。迦伊玛顿时成了比在场所有人都要低贱的存在。但他仍旧安静、步履坚定的走过人
群,像他仍是那个尊贵的迦伊玛。走出祭坛的期间,谁都没有伸手拉他,像仪式还在进行
。而众人的目光一直持续到迦伊玛穿过巨石阵,消失在人们的视野中都没有停止。
  人们仍然相信他是神最宠爱的孩子,像相信他家族世代承袭的血脉里,拥有与天地万
物沟通的力量。
  然而那天以后,迦伊玛像是变了一个人,不再像以前一样镇日为荣耀神而奔走,或者
作为神在凡间的使徒歌唱预言。而维拉马斯家族,在那日以后彻底抛弃了这个曾经被寄予
厚望的神子,重新遴选了迦伊玛的双胞胎弟弟梅洛斯继承大司祭的位置。
  于是,除了迦伊玛没成为大司祭以外,一切都与过去没什么不同。
  人们对于迦伊玛的喜爱和尊崇很快地沦为一种厌弃。他们认为他舍弃了身为维拉马斯
家的尊严,也舍弃了众人的期待。在街坊传唱的歌谣里,将他与叛逃的英雄敦赫列齐名,
说他与敦赫列一样背弃了乐园,舍去了背后的六对翅膀。
  然而,传唱者中谁也没有见过乐园的模样。迦伊玛却是见过的,那双无论何时都清澈
的眼睛里,既看见了他们目光中纤尘不染的乐园,也看见了他们不愿目视、充满污秽的乐
园。
  自从舍去大司祭的位置,迦伊玛便离开了维拉马斯家,成为菲尔堤的一员。菲尔堤是
个在城镇外二十里的,称为聚集地而非村庄也不为过的地方,毕竟那里曾经连间像样的房
子都没有。名字按照乌堤语,指的是污秽,既是描述也是事实。在迦伊玛还是见习大司祭
时,就曾经多次拜访过这个流放者的聚集地,为无从温饱、疾病缠身的人们提供协助,并
数次扛着城镇人们的抗议将这边保全下来,收容著那些哪里都无处可归的奴隶、战犯、死
囚、流浪者,或者弃儿。
  对于人们而言,这里既是傍依著城镇的毒瘤,也是一个无论来历都可以安身的地方。
所以来到菲尔堤的人们尽管都是一群乌合之众,却从来都不会起任何足以影响菲尔堤的冲
突,而以某种微妙的方式互相协助守护这块污秽之地。
  迦伊玛对他们而言,是不是大司祭也不太重要。因为自始至终以身体力行,弄脏自己
双手、双脚、衣袍,为他们滴下汗与眼泪的,也不是维拉马斯家与城镇的人们。所以当他
们听到城镇的人们以厌恶的口气谈论迦伊玛,而迦伊玛赤着脚走出城镇时,菲尔堤的人们
便对他说:“来吧,亲爱的迦伊玛,尊敬的迦伊玛,我们将在菲尔堤的北方为您准备温暖
的屋子与温热的食物,您将不必受风神维迦比斯的吹拂,或者蒙受被土地驱逐的命运在此
安身。”
  乌迦斯基也曾是受他帮助的奴隶之一,作为战败国耶律比斯的王子,他擅于经商、谋
略与外交,但这一切在一个俘虏与奴隶身上一点用都没有。于是他一路以奴隶的身分被押
送至此地时,是迦伊玛冒充神的旨意,交付昂贵的赎金与珠宝,将他连同整车的人买下,
以人的身分放到菲尔堤。
  “在这里没有奴隶、战犯,无论你的过去是什么,在这里除了你自己以外,什么也不
是,”彼时,迦伊玛将一壶水小心的灌到他口中,“伤好了可以自己决定去留,但只要还
留在这里,便受我的庇护。”
  所以当他放弃了耶律比斯王子的身分时,他就只是菲尔堤的乌迦斯基。在迦伊玛不在
的那些时间里,他尝试组织起人们建设街道、房屋,使菲尔堤不再像是一个流民聚集地,
为此迦伊玛曾经开玩笑的说他是“菲尔堤的救世主”。
  但乌迦斯基很清楚,迦伊玛才是菲尔堤的太阳。
  所以当他知道迦伊玛离开城镇时,便已经在两地的交界等待他的到来。迦伊玛像是过
去一样,步履缓慢而轻盈的走在田间小路上,好像他还是那个高高在上,穿着神授予的衣
袍与面具的迦伊玛。
  十里路是很短的,但路上的砂石却足以磨破他的脚。当他来到乌迦斯基面前时,脚上
已经布满细小的划痕,他说:“乌迦斯基,我又来了。”说话时,脸上带着很浅的笑意,
像他此行与过去没什么不同。
  
  乌迦斯基很轻的“嗯”了一声,弯身正要将他抱起,但迦伊玛只是按着他的肩,看着
路的尽头说道:“我现在可是你们的一员了。”
  “不用担心,迦伊玛,我们为你留了一个地方。”
  “是吗?”迦伊玛脚步一跨,往菲尔堤的方向走了几步,见乌迦斯基并没有跟上,于
是回头看了还维持相同姿势的乌迦斯基问道:“不一起走一段吗?”
  乌迦斯基看着他,直起身体往他的方向走去,直到两人肩并著肩,迦伊玛才重新迈开
步伐往菲尔堤走去。菲尔堤已经比他记忆中的好上许多,看上去与那些稍微贫穷却能自给
自足的村落并没有什么不同。而当他跨过象征村庄入口──以几根木条简易搭建的村门时
,迎上来的是称他为“迦伊玛”的人们。
  他逐一问候,转身又去了照顾伤患的地方,替那些受伤的人们清理伤口、更换绷带,
做一些简易的治疗和处理,而后又去了几间专门用来收留临时人口的地方。乌迦斯基一直
都跟在他身后,替他打下手。
  直到月亮高挂天顶,星星隐晦的在夜幕上闪烁,迦伊玛才从最后一个访视的木屋离开
,重新回到街道上。站在菲尔堤的中心,他抬头看向天空,想起以往这个时候的自己已经
在回去城镇的路上,并且就快要到城镇的入口,而隔天应当要在祭坛中央承受神的降临。
  乌迦斯基看着他,不知怎地就开口叫了他几声。见迦伊玛始终专注的盯着城镇的方向
出神,才伸手轻轻的拍了拍他的肩膀叫道:“迦伊玛。”
  迦伊玛此刻才回神对上乌迦斯基的眼睛,停顿了一下说道:“乌迦斯基,谢谢你。”
  “谢什么?”乌迦斯基有些怔忡的看着他,他想了一下像是在组织言语,片刻才开口
说道:“你做到我没能做到的。”
  当人们称呼他为大司祭时,他没能够回应那些人的声音。即便伸手握住了无家可归的
人,他所做的也不过是给予基本的温饱,让疾病、疼痛得以消失。如今失去大司祭的身分
,他能给的只会更少不会更多。但乌迦斯基却拥有将一切整顿、建立起来的才能,解决了
长期以来根植在菲尔堤这块土地上的问题,使一个了无生机的神弃之地,得以萌出生机。
  乌迦斯基听出了他语气中的慎重,尽管觉得自己并没有什么值得迦伊玛道谢的地方,
却也没有开口推拒这份道谢,转而将话题带开说道:“我们在菲尔堤的北方替你留了一间
房子。”
  迦伊玛笑了一下说道:“让给那些需要安养的人吧,一间房子给我用太浪费了。”
  “那么你要睡哪里呢?”
  迦伊玛看了一下四周,随手指了菲尔堤北方的一棵大树,“就那里吧。”
  以往他步行到圣殿净身时,也是这样以天地为床为被,席地而眠。然而乌迦斯基并没
有让他这么做,而是将他领到了自己同样位于北方的房子,把空着的二楼让给了他。
  “菲尔堤还有很多需要整顿的地方,”乌迦斯基斟酌了用词,“所以你今晚最好睡在
这里。”
  迦伊玛看着他审视了片刻,点头上了二楼。然而隔天,当乌迦斯基打算叫他下楼用餐
时,房间里面却没有人。他绕了一圈,最后在屋顶上找到迦伊玛,迦伊玛像是整夜都没有
睡觉似的,脸几乎被风吹成了灰白色,乌迦斯基在阳台上叫了他好几声,他才有些迟钝的
转向乌迦斯基。
  彼时,乌迦斯基看到他的眼底像蓄积了一层乳白色的薄雾,再眨眼,那层薄雾散去,
视线聚拢,迦伊玛才干哑著嗓子说道:“早上好,乌迦斯基。”
  “你在上头待了一整晚吗?”
  他歪著头,像是一时半会无法理解他的言语。不过,用不了多久,当迦伊玛的目光恢
复往常的清澈时,他朝着他点了点头说道:“是的。”
  乌迦斯基想起他刚找到迦伊玛时,迦伊玛看着的方向。没多说什么,他让迦伊玛在屋
顶上等一会儿,转身下楼取了早餐上来,并沿着阳台的扶手俐落的攀登到屋顶上,和他一
起并肩坐着。
  “你想回去吗?”当迦伊玛将最后一块面包咽下时,乌迦斯基开口问道。然而迦伊玛
只是睁大着眼睛审视了他好一会儿,才开口说道:“没有,那里并不需要我。”
  “那你”乌迦斯基忍不住摸了摸后脑杓,然而不等他开口,迦伊玛便开口说道:
“我在想我弟弟的事情。”
  “呃梅洛斯?”
  “对,”迦伊玛的目光忽然又落向城镇的方向,然而他并没有开口说任何有关梅洛斯
的事情,只是反问乌迦斯基一个问题:“你认为大司祭是什么?”
  乌迦斯基有些不解的看向他,像不明白他怎么会问出这样的问题。
  日光已然从菲尔堤最南边的一棵冬青树梢升起,陆续有人经过屋前时,注意到屋顶上
的迦伊玛,开口和他打招呼。迦伊玛看着街道上逐渐多起来的人们,起身走到屋顶的边缘
,脚一蹬,不等乌迦斯基反应,便像一只白鸟一样落到了地上。
  原先预定给迦伊玛的房子最后让给了一些受伤、需要静养的人,也许就像迦伊玛自己
说的,自己可以住在北方的那棵树上,但乌迦斯基还是让迦伊玛留在了自己的家里。
  菲尔堤里的每个人几乎都认识迦伊玛,见到他时总是会亲切的称呼他一声“迦伊玛”
,并对他施予微笑,在他过去的十四年岁月当中,这是一件很罕见的事情。因为更多时候
,比起学会微笑,他更需要的是当一个称职的大司祭胜过当一个人。
  接下来的几天,迦伊玛在早晨会到田里与其他人一起做活,结束后绕去探视收容所的
伤患,替他们做一些简易的治疗,下午去溪边钓鱼,晚上再去审视病患、拜访几个需要协
助的居民,直到深夜才会回到二楼的房间休息。如此周而复始,像与过去拜访这里时并没
有什么不同。乌迦斯基有时候会在,有时候则不。但当他在的时候,也不曾主动深究那天
没有谈完的话题。
  现在的迦伊玛看上去比较像是一个人。尽管他偶尔会从他的口中听到“神弃之地”这
样的指涉,但无论这个地方有没有神,都没有人在乎。为了生存而奔波的人,是不会向神
祈求的,因为无论他们面前出现了什么,都比那虚无、高贵的存在更加真实。
  在安地列草原降下初雪的那天,迦伊玛在河边钓鱼时,主动提起了夏末没有谈完的话
题。然而即便过了这么久,乌迦斯基也没能想出来迦伊玛真正想知道的是什么。索性按照
他对大司祭的认知说了一个极其普通的答案。然而当他言语说到“尊贵”、“神圣”、“
神的使者”时,他从迦伊玛翳动的眼睫与为数不多的表情中看到了极其浅薄、稍纵即逝的
哀伤。
  几乎是一瞬间的事情而已,甚至都来不及乌迦斯基确认,那张脸又恢复了平时像戴了
面具般的表情。有一瞬间,乌迦斯基以为自己看错了,但残留在空气中的某种情绪似乎也
感染到他,使他忽然开不了口,连那些准备讲下去的话都戛然而止。
  “你说的并没有不对的地方。”迦伊玛似乎察觉到他的停顿,转过头来看向他说道。
彼时迦伊玛已经将鱼竿收回,把钓线缠上竹竿,从石头上起身准备回去。乌迦斯基看到那
条露出的线上,只挂了单向的钩──而他从来都没有注意过。
  “找一天,我打算去城镇,你也一起来吧。”
  大司祭在迦伊玛眼里是什么呢?迦伊玛并没有说。在一个明显晴朗无云的日子,他和
迦伊玛走上往城镇的道路。在进入石砌的拱门以后,是一座小型的喷水池,而水池旁有一
群人,人群的中心是一个或说、或唱、或跳的女人。
  “那是灵媒,”迦伊玛站在城镇的大门旁看向那个方向,过了一会儿才开口接着说道
:“你可以想像是替死人或者神说话的人。”
  “我以为这是大司祭才能做的事。”
  “也许吧。”迦伊玛抬头看了他一眼,转身拐进右边的巷子。沿路他们又看见了几个
“灵媒”,同样也看见了“信徒”。少有的几次,乌迦斯基甚至看见了人们怎么从凡人转
变成神或者鬼魂。
  一切看上去都像是一场可笑的嘉年华,无论那些是不是真的,至少所有人都沉迷在其
中无可自拔。而当他们拐过最后一个弯角,到达巨石阵时,迦伊玛好像听见了他的疑惑,
转头看向他说道:“这座城镇的人都可以成为‘灵媒’。”
  他顺着他手指指的方向,看到了在祭坛上的梅洛斯,巨大的面具覆蓋住他的脸,披风
和装饰在上面的羽毛让他看上去就像是一只巨大的鸟。
  “不要提到他的名字,”迦伊玛的目光专注的注视著梅洛斯,“那就是大司祭,乌迦
斯基。”
  他说的是大司祭,像大司祭是一个人而非身分。乌迦斯基转头看向了迦伊玛,迦伊玛
的眼睛像是看到了比他更远的地方,清澈的眼底又蓄积起了一层薄雾,雾里同样有一只巨
大的黑鸟。
  “为什么这么多灵媒里,只有维拉马斯家的人可以成为大司祭?”黑鸟拍动翅膀在祭
坛上起舞,“大司祭的位置并不是非维拉马斯家不可,但为什么始终是维拉马斯家的人?

  他接连提到了三次维拉马斯家,尽管乌迦斯基觉得迦伊玛提了三次定是有什么特殊的
意义。但他能想到的至多只有“垄断这座城镇的权力”这样的答案而已,而这肯定不是迦
伊玛带他来看大司祭的理由。
  祭仪一直举行到傍晚起风的时刻,直到梅洛斯脱去面具和斗篷,露出了一张年轻、与
迦伊玛极其相似的脸,他才听到迦伊玛开口说道:“那就是大司祭。”
  他以为迦伊玛在说的是“梅洛斯”,可是当他和梅洛斯对上眼,乃至“梅洛斯”与他
们错身而过时,他才知道迦伊玛说的大司祭,并不是任何人的指涉。直到刚才为止与他们
错身的那个,从头到尾都不是“梅洛斯”,而是大司祭。
  “他曾经是先学会笑的人,”迦伊玛望着走在人群前端的大司祭,“但现在已经不是
了。”
  说完,迦伊玛率先走下阶梯,往来时的小巷钻了进去。乌迦斯基只是稍作停顿,很快
的就迈开脚步跟了上去。看着在阴影和建筑间微透的光带中行走的迦伊玛,乌迦斯基忽然
不是很确定这个步履轻盈的人就是迦伊玛,于是他在跟随他一段时间后,终于忍不住开口
叫唤他。
  闻声,迦伊玛放缓了脚步,在光带与阴影将他一分为二,而脚跟紧贴地板时,回头看
向他说道:“我是迦伊玛。”没有任何的迟疑,他很明确的知道乌迦斯基想问的是什么,
所以他又重复了一次的说道:“我是迦伊玛。”
  乌迦斯基在听到他这么说时,提起的心思才被缓慢的放下。彼时街道上已经空无一人
,他跨步走到迦伊玛身边与他并肩,静止的时间才又重新流逝。迦伊玛看着他陷落在阴影
中的脸,不知道是真的看清了,还是只是在“看”而已。很快地,他再度迈开步伐往城镇
外的方向走去。
  直到走出城镇为止,他的步伐都像是被追逐似的迅速而紧凑,但一跨过石搭的城门,
他的脚步又变回了那种轻快,像是小鸟一般的步伐。乌迦斯基跟着他疾走了一路,似乎并
没有预料到他会突然放缓步调而险些撞上,但迦伊玛显然将一切都预料到了,往旁边轻跳
了几步与他错开身体,并顺手搭扶了他一把。
  “这里是神降临的地方。”
  当乌迦斯基站稳脚步的时候,看见的就是面向城镇,整个人都像是变得透明的迦伊玛

  “但菲尔堤是乐园。”他以哼歌的方式唱出了一个乌迦斯基听不懂的词,“乌堤语确
实将菲尔堤翻作污秽,但污秽这样的解释出自于大司祭,在更古老的语言里,菲尔堤应该
称作乐园,而乐园是唯一没有神,神也去不了的地方。”
  “玛蒙是其他司祭对大司祭的称呼,同时也是这座城镇的名字。”迦伊玛用脚轻轻的
将碎石踢到路边的草堆里,“但现在已经没有人会那么用了,你知道为什么吗,乌迦斯基
?”
  他虽然是问乌迦斯基,但其实更像是自言自语。
  “因为在古语里,玛蒙的意思是容器。”
  有一刻乌迦斯基以为他就要在昏暗的小路上化做白鸟飞走,但迦伊玛的脚很踏实的贴
在地上,就像他的声音平稳而低沈,“如果容器出现了缺口,使里面的东西漏了出去,那
就会成为玛蒙,乌迦斯基。”
  他指了指自己的胸口,做出了掏出什么的动作。但捧著的掌间是空的,就像他看梅洛
斯的表情,好像那里原本应该有着什么,而现在已经不存在了。
  “城镇里的每个人,都是自愿成为‘玛蒙’的,”他松开双手,“能够容纳神,是比
人出色太多的事情了。”
  “当初,莱沙耶律抹去菲尔堤并不是偶然,”迦伊玛停下了脚步,指著仿佛悬挂在菲
尔堤上方的那颗明星,“而安堤谢从乐园离开也并不是偶然。他终其一生都必须背离
乐园,将自己放逐在乐园以外的地方。”
  莱沙耶律和安堤谢都是记载在神话里的名字,尽管乌迦斯基曾经在某本书里读过,却
也仅仅只是知道他们都有着类似于叛神者、驱逐者一样的称号。在贝加尼亚的诗歌里,有
著莱沙耶律烧毁乐园、安堤谢将自己驱逐出菲尔堤的故事,撰写、整理这本诗集的诗人崔
维将两人称作举著智慧火光的启明星,并把乌鸦和蛇作为两人的符号绘在诗集的扉页上,
于是贝加尼亚的诗歌又被称为乌鸦与蛇的吻。
  火此番并不是从乐园而起。乌迦斯基在迦伊玛转身的时候,看到他眼底有些说不清、
道不明的东西一闪而过,像在刹那间,他成为了别人。彼时,他顺着他目光的方向看过去
,从沉蓝之中依稀辨明了那里是城镇的方向,而那里现在就比蓝还要沉,像是一块疙瘩、
痂皮或者污渍,将星星与夜空吞食,留下一块不规则、无尽的黑。
  “‘莱沙耶律的火,便要烧毁那些空无一物、徒具外表的虚无。而安堤谢从此越是往
菲尔堤,便要较菲尔堤离自己愈远。’”
  这是迦伊玛当天说出口的最后一段句子。
  从此迦伊玛像是当初安堤谢背离菲尔堤一样,背离城镇。他没再跟乌迦斯基提起任何
有关城镇与大司祭的事情,好像所有的一切都在那晚结束了。几年以后,当菲尔堤成为一
个偶尔会被旅人提起的地方时,乌迦斯基从那些短暂停留的旅人的口中零星的听到了一些
关于城镇的传闻。
  传说三年前,祭坛起了一场火将一切付之一炬,城镇中最高的塔楼在明星悬于屋顶的
尖刺上时,轰然倒塌。大司祭像一只巨大、黑色的鸟从塔顶的窗户坠落。过去活络的街道
上到处都躺着活着却像是人偶一般的人们,而维拉马斯家成了那夜幸存者记忆中不被记得
的家族。
  当乌迦斯基跟迦伊玛说起这些从旅人那听来的传闻时,迦伊玛只是看着水中的倒影,
小声的说了一句“是吗”,须臾又以一种不浓不淡的语气说道:“当初从谁那里拿了什么
,总有一天也会还回去的。”
  乌迦斯基听的不是很真切,只是下意识的问道:“谁?”
  迦伊玛抬头朝他笑了一下,说道:“玛蒙。”
  语气里依然没有明确的指涉,乌迦斯基看着他,不知怎地就将埋藏在心底已久的问题
在风吹过他发捎时问出:“难道你见过玛蒙吗?”
  “是又怎么样呢?不是又怎么样呢?”迦伊玛的语气很轻,不仔细听的话像是在哼唱
著某首旋律奇特的歌,“谁知道真正的‘玛蒙’究竟是怎么样的?”
  迦伊玛到底有没有见过“玛蒙”,真正的“玛蒙”又是什么,始终是一个谜。但当几
百、几千年以后,人们再次提到这个与菲尔堤并列在一起的名字时,总会想起贝加尼亚诗
歌里关于莱沙耶律与安堤谢的段落,并会声会影的指涉当年迦伊玛见到的不是玛蒙,而是
诗歌里的其中一人,所以才会抛弃维拉马斯家的名誉与荣耀,并得以预见城镇的命运。在
一本被收藏在博物馆内的佚名手记里,就有一首极其短小的、以耶律比斯国家盛行的文字
所撰写的小诗,如此的描述道:“在虚无的土地上/白鸟翩然起舞/于是地上生出了花/
使一切黑暗得以有光/牠便又脱去羽毛/啣来莱沙耶律的火/成为安堤谢/高悬在菲尔堤
/使一切有影/于是日月得以安歇/灵魂得以有名。”
  于是,将此诗献给迦伊玛,愿一切梦里都有晨星。
  
  菲尔堤的乌迦斯基笔。
作者: arnus (星狼)   2022-08-21 21:25:00
喜欢这篇的节奏和内涵!
作者: HuoYian (惑言)   2022-09-03 14:10: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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