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先的感受，是一个软软的物体覆蓋在我头上。我睁开眼，看着一片漆黑。天还没亮
？然而早晨鸟鸣确实在耳边响彻。过了好几秒，我才发觉自己的脸是被某个东西盖住了，
密不透风的潮湿空气令我难以呼吸，随即用手拨开。一顶漆黑的阔缘尖顶帽滚落到杂物堆
上，有气无力地停了下来。我再摸了摸它，显然是大雨令它潮湿无比；我的法书则过了一
段时间才找到，它被夹在两块木板之间，安然躲避雨水侵袭。
我困惑不已。显然有人有意保护我和我的法书免受雨水侵袭，然而是谁要这么做呢？
我不免望向木偶之屋的三楼窗户，那里紧闭着，仿佛说谎的人缄默不语。
我试图起身，突然一阵天旋地转的感受朝我袭来，我砰地一声坐了回去。怎么回事？
为什么我无法站起来？窒闷的热流在体内翻滚，感觉正呼吸著一团潮湿的空气，全身酸痛
无力。风寒，昨天淋雨的缘故。
显然我没有太多时间磨蹭……得快点找到洛芙尼，说服她帮助我。
别无选择之下，我只能一手扶著墙壁，一手无力地抓着法书走出巷外，爬过杂物堆时
又痛苦地摔了一次，这次要比昨天还艰难起身。呼吸就像在水中强迫自己张嘴一样困难重
重，我很怀疑自己是否有力气施展魔法，但我连魔法有没有派上用场都未曾知晓；眼下我
能走的，只有硬碰硬以外的道路。
欧玛特镇的朝阳升起，但现在的月份似乎不足以提供暖阳，只有微微冷风吹拂，我颤
抖著抓紧光裸的手臂，蹒跚走到木偶之屋前。店门仍然紧闭，上头的“休息中”牌子仍然
高挂宛如朝阳，却如冷风刺骨无情。两尊真人似的木偶紧盯，仍旧善尽他们的职责。一想
到昨晚整间木偶之屋的木偶全部对着我，就让我坚定的心再度备受质疑。至少我能敲门─
─理性的行为，而非像破坏了那扇禁止进入的门，同时减少侧目──如果有能够买一尊木
偶的钱会更好，可惜那仅是理想，现实中大概只能靠低声下气。
我举起松弛无力的拳头往玻璃门上敲了敲，只有低沉的几声闷响。我改以用手掌拍，
这次声音大了些。“洛芙尼。”我沙哑喊道，感觉自己的呼吸肿胀起来，接着剧烈咳嗽，
胸口宛如被针刺穿一样剧痛。“洛芙尼。”我再喊了一次，只觉得更加虚弱。
然后，在玻璃门后的那扇“禁止进入”的门打开了，洛芙尼和亚里走出来。
这是最后的机会了。
黄绿双瞳隔着反光的玻璃门瞧见了我，流露出不悦、回避与同情的混合神色。我将瑟
瑟发抖的右手搭在玻璃门上，左手紧抱法书，试图撑起闷热身躯同时尽力忽略呼吸困难。
不知她看我会是如何景象，是认为我在演戏吗？还是会展现她本应有的同情？
她朝我走来，亚里紧跟在后，与我仅有一步之遥的距离，外加一层玻璃门的厚度。
然后她打开那扇本应“休息中”的木偶之屋大门，我失去支撑跪倒在地。六七岁的洛
芙尼站在我面前，看来高耸无从攀登；我一个年约十五的人跪倒在地，只能渺小无助地仰
望。随着时间过去，地位差距愈加明显。
“什么事？”她冷酷地问。
我感觉自己瑟缩了。“只是……”
“如果没有重要的事，我要离开了。”她仿佛宣告重要命令一般的口吻，然后跨出店
门的第一步。
离开？“为什──”我还没问完又开始咳嗽，这次更加剧烈，仿佛空气要插进身体里
了。“为什么……”我勉力大口呼吸才能维持基本生理需求，但我很怀疑自己还能呼吸几
口空气，念及此，我更用力呼吸。
“店里的木材没了，要去采购。”
她说得稀松平常，我却听得胆战心惊。“那我……怎么办？”塔克莎的托付、我的记
忆──黑夜中的响雷，追逐的人，全都化为不可知的谜团，只能永远埋葬在未知的世界之
中；然后眼前的这个女孩，只是平常例行公事的添购木材，仿佛在她的世界里，我不过是
一个路人。
“跟我没有关系。”她简短地说，跨出了第二步。
“等等！”我绝望而沙哑地喊道，费力喘气。“妳……不能就这样……走掉……”身
体如火烧般的极度不适让我思考运作困难，难以转移疼痛的注意力。但我仍然费力让几个
想法浮出脑海。木偶之屋三楼……被扔掉的对我诋毁的报纸……尖顶帽……
这时，一个不曾有过的念头在脑海中灵光一闪，如本应垄罩的乌云有雷光闪烁。
“尖顶帽是你给的？”虽然被我留在巷子内了，但我仍然清楚记得帽子独特又显眼的
造型，不可能是别人所为。“为什么？”
黄绿眼珠闪烁了一下，那是我看见她首次有动摇。“那是……不……”她的语气逐渐
低沉，“那只是……我丢掉帽子……”
“我的法书很安全地藏好，没有被雨水沾……沾湿……”我觉得说话更喘了。“那是
妳做的。为什么？”
“我希望……”她短暂开口后又闭上嘴巴，闭上黄绿双眼不愿直视我。
她希望？
脑中的响雷越来越大，像刮起一阵风暴将病痛抛之脑后，思绪飞快运转。她希望我做
一件事，在此之前，我以为只要要求便能得到，但我从未思考我──施展魔法如同路边小
孩的程度──能为她做什么事。会是什么？不能施展魔法的话，会是些什么事情？我盯着
洛芙尼闭起双眼的面容，一旁的亚里不动，此刻它应有的僵硬外在自然多了。我再看了看
一旁的玻璃橱窗，此刻那两尊精致逼真的男女凝望前方，被关在玻璃橱窗内，无法再转身
回门后重现安详和乐的从前，如今只能伫立橱窗内，善尽某种终年的职责。
木偶之屋。
她希望有血有肉的我……陪伴她。
“洛芙尼，”我沙哑地喊道，声音似乎要像烟般无声消失了。“我会陪伴妳的，所以
……请你帮助我，我需要妳……”木偶之屋的地板离我好近，法书从我手中松脱，倒在一
旁摊开。
在陷入一片黑暗之前，我听见颤抖而柔弱的声音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