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
这是一部以迷雾之子与潜伏之赤途为原作的二创奇幻小说
本来打算全部写完才发出来,但预定篇幅满长的,
要一口气读完可能也不方便,于是改成写一个段落发一篇了
虽然剧中借用了迷雾之子的世界观(主要是三大金属技艺),
但我将故事背景设定为平行宇宙
主宰星球的碎神、过去的历史、绝大多数的角色等,都与迷雾之子原作无关
不过剧中会涉及执法镕金后追加的金属技艺,以及一部分出现在执法后的金属技艺应用法
建议没看过迷雾之子、还没有阅读执法镕金并害怕雷设定会丧失乐趣、
不喜欢此类二次创作的人自行斟酌是否要往下阅读
相反的喜欢迷雾之子世界观,
想看更多有趣的金属技艺运用法(下图为例)与异能战斗的人,
我可以满怀自信地推荐你这部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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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外,鉴于一些如标楷体、粗体等字体效果无法在PTT上显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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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附三大金属技艺统整图(由山姆寰宇群组的银鱼所制),供读者参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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抱歉耽搁了这么长篇幅,以下正文:
※
瑟扣在梦中回到了三年前。
他发现自己身在一场盛大的饭局中,穿着自己最好的一套克装、精致的手工皮鞋,配
戴珍藏的铝项链与耳环,心跳如同被火药燃气推动的枪机般有力。
即便放眼整个浦港,铂悦饭店的豪奢也是数一数二。这间挑高的饭厅之宽广,能与许
多富豪的布兰斯堡垒的舞池比肩。表演台上的乐队正奏出壮丽的《冷熠》交响曲。厅顶中
心悬挂著钻石与白金制的硕大吊灯,脚下踩的是乌镇产的精美丝毯,乘载青纹瓷器的是温
润如玉的柔檀桌……
但瑟扣感觉不到这些东西的华美──它们全是与克雷尼恩勾结的泰奸老板压榨民脂民
膏而来。此刻坐在厅中的也几乎全是不比那家伙好多少的人渣,尽管他们克装笔挺、仪态
高贵。
瑟扣已经习惯了与这些渣滓往来,但他只是更能控制自己,心中的反感和愤恨从未减
少半分。对于这些人即将遭遇的下场,他乐见其成。
他看了看表,再次端详整座饭厅。梳着油头、面孔坚定的黎安科长,正在主桌向人举
杯,同桌那位五官臃肿、体态衰迈的贵宾,正是这次计画的目标──箱柊。这很好。黎安
既对南宁伪府忠心,又清廉能干,他与箱柊同桌,意味着更可能将两人一并除掉,这对泰
瑞司来说无疑是一大福音。
主桌南边数来第三桌,一名女子正在婉谢同桌男士的敬酒与邀约。作为黎安最得力的
部下之一,梦织有着足以令人忽略她才干的美貌。或者说,外貌也是她才干的一部份──
白天她是一名干练的特务,晚上则化身为明艳的交际花,游走于不同男人之间,用女人独
有的方式刺探情报。梦织不像箱柊或黎安那么麻烦,但也算是棘手人物。不过期待流弹能
连她一起带走就未免有些乐观了。何况她此刻已经起身、离开饭厅,如果是去补妆的话,
搞不好事情结束了都还没回来。
黎安的另一位心腹,莫戴,则坐在梦织隔桌。这个白白净净的小胡子与其说是特务科
搜查队长,不如说是合法的绑匪,他三天两头就派手下以“勾结地下党”的名义拘捕倒楣
的商人和企业家,捞到足够的钱之后才肯放人。
唔,老实说,这家伙其实还颇有贡献。像他这样的泰奸虽然祸国殃民,但也就因为有
这种人存在,许多人才能意识到克雷尼恩的危害。事实上,前阵子被他敲诈过的商人,最
近才暗中传送了一笔特务科的采购清单给自然派。如果可以──
“……学长?”
同桌人的一声呼唤使瑟扣回过神来。“怎么?”
“没、没什么。只是看学长你一直张望……”
“啊,我是想找找有没有认识的人,待会可以和他叙叙旧。”有时瑟扣觉得谎言已变
得像呼吸一样自然。
但话说回来,即使他的说谎技巧和十年前一样拙劣,希娜大概也会照单全收。这个如
今身穿公服的成年女子,似乎仍然和五年前的女孩一样天真。
“妳怎么会进了特务科的?”瑟扣问,忽然感到惭愧。在先前的一小时里,他完全没
想到要关心这位旧识。他什么时候变得如此冷酷了?
面对瑟扣的直视,希娜腼腆地垂下眼睑,“那个,学长你也知道……浦港沦陷后,克
雷尼恩人一直在拉拢这里的企业家和商人。我爸爸就这样和他们搭上了线……”
她说这话时仿佛变得更稚拙了,尤其是“沦陷”这样大逆不道的用词……一下把瑟扣
带回当年和她与其他同学一块在街上游行、抗议克军侵略的日子。
那时,他还不是为了理想手沾鲜血、背负污名的间谍。他和同伴们是一条心,没有人
会因畏惧枪口而退缩,没有人会为了一叠轻飘飘的钞票出卖同志,更没有人需要亲手杀害
恩师,好确保情报不会落在敌人手里……
“……爸爸一直希望我能进到政府高层,花了好多功夫打点。但这……这些……”希
娜困窘地喃喃道,“这些对我来说太难了。我有时候会觉得自己还是待在特务科,当一个
小小的收发员就好……”
瑟扣一边听她说话,一边藉著拿起茶杯的动作再次看了看表。
十二点五十三分。暗杀计画的预定时间是下午一点整。
几个月前,随着战况恶化,由克雷尼恩扶植的傀儡政府在南宁成立,明示克雷尼恩对
泰瑞司的侵略又更进一步。作为反制,泰瑞司进步派的军阀展开了一系列针对泰奸的暗杀
行动。然而,在克军的军事压力与诱降下,多名进步派军阀高官投敌变节……
箱柊也是其中一位。据说进步派在浦港设立的地下锄奸队,就是他当初一手组办的。
他的叛逃,无疑会严重破坏泰瑞司在浦港的情报组织……
所以他必须死。泰瑞司进步派和自然派就像争夺钜额遗产的兄弟般水火不容,但他们
几乎没有争论就达成了此一共识。
当然,要决定具体由谁、如何实行暗杀行动,就不会这么简单了。经历数场充满火药
味的会谈,最后终于敲定:在南宁伪府为箱柊接风设宴的这天,事先埋伏在铂悦饭店的锄
奸队,将会趁众人酒酣耳热之际潜入饭厅,射杀箱柊等泰奸。
为了保密,锄奸队并不知道瑟扣的真实身分,因此在接近暗杀时间时,他得离开饭厅
躲一躲。
……也许还能多带一个人?
瑟扣望着希娜,嘴唇却像被黏住似的,拒绝吐出他想说的话。铁锈的,我在犹豫什么
?难道我已经不能做正确的事情了?
换作几年前,他连想都不用想,就会拉起希娜的手带她出去了。但……为了一名旧识
就冒着暴露身分的风险?他所受的训练、用鲜血学到的一切,都在疾呼这么做有多愚蠢。
──是啊,你在犹豫什么?她只是一名无足轻重的小市民,而你是潜伏在克军重要机
关的全能藏金术师(注)。像她这样的人就是死了一万个也无关大局,而你得到的情报却
可能改变战争的走向,决定泰瑞司的命运。任何一个理性的人都知道应该怎么选择。
注:指拥有全部十六种藏金术技艺的藏金术师。
如果一个人只剩下理性,那他还能算是人吗?
──你踏上这条路的时候应该就已经明白,这条路不是给人走的。
我踏上这条路是为了做正确的事!为了给我国的黎民百姓一个更好的未来!不是为了
让自己变成冷血无情的怪物!
──如果成为怪物才能做正确的事情呢?
我不这么认为。看看她!她不正是我发誓保护的那种人?我怎么能就这样舍弃她?
──要是她以后也堕落为不折不扣的泰奸呢?要知道,她的父亲就是泰奸,现在她也
进了南宁伪府的特务科……
我相信她永远不会变成那样……不,那是以后的事。而现在……瑟扣看着希娜清澈的
眼睛,下定决心。也许这厅中有一百人死有余辜,但仍然有一个人值得我冒险去拯救。
※
“学、学长?你说有重要的话要单独告诉我,不知道指的是……?”希娜红著脸,鼓
足勇气才说出这些话。
两人已出了饭厅,正在一条走廊的转角处。这个位置当然是瑟扣精心挑选的──一探
头就能看见饭厅的出口,并且是离开饭店的要道之一。
“是这样的,前阵子我在某间夜总会听到一些像是地下党的人……谈起一些不太愉快
的话题,似乎和恐怖攻击有关。”瑟扣说出方才即兴编造的谎言,“可惜他们戒备森严,
我没能查出他们究竟想对谁下手。但刚才听妳提起妳父亲的事情,我就想到……他们的目
标可能就是他。”
幸好,此时自我怀疑的声音消失了。这倒不是瑟扣平时自我排遣的幽默感──嗯,虽
然我很喜欢我的文学天赋,但以自我对话的形式呈现终究令人不安。要知道好几种精神疾
病的症状就是幻听啊!──而是因为心有旁骛在这种时候非常致命。
希娜倒抽一口凉气,所有羞涩立刻褪去。“我……我……”她好不容易恢复镇定,“
我得赶紧去告诉黎安科长!请他──”
“等一等,等一等!”瑟扣伸手拉住转身就要跑回饭厅的希娜,“冷静下来。我们不
能这么做。”
“为什么?”希娜惊问。
瑟扣赶忙说:“这终究只是我的猜测,连我自己都还没确定啊。”他煞有介事地压低
声音,“更重要的是,那些地下党就像蟑螂一样,有个缝就能钻进来。万一局里也有他们
的耳目,这样大张旗鼓,不是反而害了妳父亲吗?”
希娜慌张地张望,仿佛此刻地下党的间谍就躲在附近。“那……那……学长你说要怎
么办啊?”她的声音又小又无助。
“别担心。妳再说说妳父亲的事情,越详细越好,像是他的产业、近况、习惯之类的
。”瑟扣权威地说,“如果我可以肯定他就是地下党的暗杀目标……我会尽快私下通知黎
安科长,一起想办法处理这些肮脏的东西。”
果然,希娜马上一边回想,一边钜细靡遗地讲述起来。将对话引到这个方向也在瑟扣
计算之中──既能够牢牢吸引希娜的注意力,又能够拖延时间。瑟扣随口应答,实际上却
竖起耳朵,心眼紧盯着饭厅,手心沁出汗水。
终于,枪声大作。希娜吓得一阵惊跳,瑟扣赶忙将她扯在身后,探头看向饭厅门口。
“学长,这、这是……”
“嘘!”
瑟扣汲取锡,强化自己的眼力与听力。尽管他已小心控制听力的强化幅度,枪声仍然
狠狠轰炸他的耳膜。金属射入被当作掩体的厚实木桌与血肉、慌乱的尖叫、垂死的呻吟、
呼痛、叫骂、简短威严的命令……互有往来的枪声,以及迟迟没有出现从门口撤退的人影
,显示锄奸队的奇袭并不顺利。
瑟扣吞咽了一下,这才发现自己喉头干得像是曝晒在烈日下。
箱柊必须死。这件事要在他泄漏任何重要情报之前就确实地发生。否则无论是进步派
还是自然派的地下党,都将面临灭顶之灾。
万一锄奸队没能完成任务,瑟扣很清楚自己该做些什么。
于是他汲取了铬。
铬在藏金术中是灵魂系的金属──这类金属储存的不是感官、速度或体温,而是更玄
妙神秘、仅属于灵魂的各种特质。铬意识储存的是幸运(Fortune)。
对于藏金术的灵魂特质,就连当今最精通藏金学的泰瑞司人也只是一知半解,但已知
幸运与预知未来有关。有几位自然派与进步派的旋转(Spinner,铬藏金术师的别称)都
在尝试以此提供能给己方利用的情报,也确实颇有斩获,但到目前为止,还没有谁能够做
出足以撼动大局的关键预言。也许是这类重大预言需要的幸运存量极高,也或许是这本来
就非人力之所能。
瑟扣的存量无法与那些专职预言家相比,毕竟他的铬意识体积不大。但每当面临关键
情况,他总是会一口气汲取出里面蕴藏的全部幸运,试图窥见未来的蛛丝马迹。虽然很少
有用,有时再小的胜算都必须攒在手中。况且这已几乎成了一种惯例的仪式。就像远古的
战士在出征前总会让祭司为他们占卜与祈祷。
瑟扣看到希娜倒在地板上,鲜血沿着嘴角淌下。自己手里握著的枪正对着她,硝烟像
灵魂般缭绕在枪口。
幻象只维持了一瞬间就消散。瑟扣像是坠入冰水一般狠狠倒抽一口气,猛然转头看了
希娜一眼,她惨白的脸看起来十分无助。
她会起疑!还有别在这个节骨眼发呆!瑟扣强迫自己转回饭厅的方向,却心乱如麻。
这是什么意思?为什么他得杀了希娜?
透过幸运预见的画面并非全部都会实现,瑟扣回想起读过的文献,不知道是在提醒还
是在安慰自己,有时则会因不完整导致解读失准。因此所有的藏金术师都应当在一定程度
上,对自己的预见抱持开放的观点……
更简单的答案是这次任务的障碍就是希娜。另一个念头低语,所以你不得不杀了她。
瑟扣全身一僵,眼角瞥向在自己背后颤抖的学妹。确实,没有什么事是不可能的。希
娜那副无害的模样可能全是演技。她也许是和自己一样出色的间谍,效忠于不同的对象…
…
革命总是伴随着牺牲。奥斯托诺老师的教诲仿佛又在耳边响起,你要考虑的不是如何
避免牺牲,而是以牺牲换来的东西是否有更大的价值。
如果她真是他的敌人,也许他事后会咬牙哭泣,但在扣下扳机时,他不会有半分犹豫
。
此时一阵沉重的脚步声从厅门传来。箱柊毫发无伤地跑出饭厅,奔向另一条走廊!
“是箱柊长官!我们必须保护他……”希娜喊叫,不等瑟扣回答就要跟上去。
这是她掩饰真实身分的伪装吗?瑟扣汲取锌,瞇眼看着她,却无法肯定。他不觉得希
娜会这么积极,但他不敢保证自己对学妹的了解有多深,何况他们重逢前隔了好几年。
可恶!“等等!妳疯了吗!”瑟扣拉住她的手臂,表现出身为报社记者的反应,“我
们连枪都没有──就算有也射不中人!还是把事情交给黎安科长他们……”
他全身紧绷,紧抓锌意识以提高反应速度。如果希娜真是间谍,现在应该就是她发难
的时候了。
希娜狠狠一挣,摆脱了瑟扣的手。但她的动作并未带有白镴的力量。她转过身来,惶
急地说:“要是箱柊长官死了,就没人能制止地下党的恐怖活动……我的父母迟早会被当
成泰奸杀掉的!”再度冲了出去。
瑟扣咬牙。他迈开大步,很快跟上希娜,大喊:“趴下!”一边扑倒她,一边往她头
上敲了一记。
由于适度汲取了白镴增强力气,这随手一敲的威力堪比经由充分发力挥出的棍击。希
娜应声晕了过去。
瑟扣喘息著──出于紧张而非疲惫。他很快打量了一下,确认没人目击自己刚才的行
动,便将希娜塞进了一旁的酒柜后方。
看着失去意识的学妹,他心中五味杂陈。希望刚才那一下没有对她造成太严重的伤害
。直到最后我还是不能确定她到底是不是在演戏,但无论如何,我改变了自己的预见,她
不会拦阻在我面前了。
如果一切顺利,希娜醒来后只会以为自己遭遇敌袭,善良的学长试图保护她,但情急
之下的动作太激烈了些,不小心让她撞上墙壁昏了过去。
虽然还不到放心下来的时候,瑟扣仍忍不住微笑。老师,如果有足够的创造力,有时
候牺牲确实是可以避免的。
接着,他填充铁、大幅减轻体重,并汲取白镴增强力气,如同一阵风般窜过走廊。只
过了十几秒,他就在通往下层的楼梯口前追上箱柊,不等停步就举起枪。
脑满肠肥的叛徒边用可笑的速度逃跑,边回过头,眼中满是震惊。瑟扣没给他反应的
时间就扣下扳机。
虚构作品很爱吹嘘随手一枪就打中远处对手武器或脑门的神射手,但现实中这种人并
不存在。手枪与步枪一样,需要正确的姿势与控制才能保证命中率。不过,当距离够近且
不要求准确击中特定部位时,确实可以省下瞄准的功夫,就像快枪手从枪套掏枪的瞬间便
能击中十步外的空罐。
几发子弹穿透箱柊的身体,使他难看地滚倒在楼梯口前。瑟扣没有就此停手。白镴臂
或制血者,甚至是运气够好的普通人,都有可能在这种伤势下存活。他飞起一脚,将箱柊
踢飞到下层的平台,重重撞上墙壁。
事实证明他的谨慎是正确的。透过以锡意识强化的视力,瑟扣清楚看到泰奸的双眼仍
然有神,身上的伤口迅速缩小,几颗子弹被肌肉挤出。
箱柊是制血者,他在汲取健康。
瑟扣换上新的弹匣,对着蜷缩在地板上的叛徒连续开枪。
箱柊在连番枪响之下抽搐不已,伤口却仍在愈合。他不断挣扎晃动,以手护住头部,
拚命不让瑟扣打中身为制血者的要害,然后沿着阶梯滚落至下层楼,试图逃跑。
一股痛恨在瑟扣心中燃起。藏金术是神圣的。它理应被用来为泰瑞司人民牺牲奉献,
而不是让这头投靠克雷尼恩的猪作为保住自己肮脏性命的工具!
瑟扣从腿侧抽出铝制匕首。他迅速来到平台,然后往下一跃,狠狠在显然想继续往下
层楼滚落的箱柊身上着陆,听见对方哀嚎与肋骨折断的声音。
瑟扣骑在箱柊身上,举高匕首。他甚至不打算耗尽对方的健康存量,只想将眼前这团
丑陋的肉块的头部搅烂到再也无法修复──
一颗子弹猛然打穿瑟扣的肩膀,使他往前跌出。短短一瞬的震惊后,他反射性汲取锌
、钢和金。忽然增强的愈合力使他的行动完全不受伤势影响,能够用超人的反应速度与动
作猛地一个打滚后起身,转身对预料之外的偷袭者举枪。
那一刻,时间变得无比缓慢,像是被他猛力甩溅出的血滴凝滞在空中。
因为在他预料之外的不止是偷袭者的到来,他──
她的身分亦如是。
在楼梯平台上的希娜举枪对着他,一行清泪顺着脸颊滑下,眼中满是绝望。
事后,瑟扣无数次自问,当时为何没有多想一想她表情代表的含义。其实很简单:当
时他只把眼前的人当成敌人,唯一要做的就是消灭对方,所以他没有思考,而是任凭自己
的身体采取行动。
枪响。
那个他不久前还打算冒险拯救的人倒在了地上,自己手里的枪正对着她,硝烟如灵魂
般缭绕在枪口。
下一瞬间,瑟扣将身分、谨慎与箱柊全都抛在了脑后,飞奔上楼,扶起希娜。
他希望自己那一枪恰巧偏离了要害、希望看到希娜的身体如箱柊一般吐出子弹、希望
……但所有的期待都落空了。
“妳他妈的干嘛跟上来!”瑟扣捧着她的身子,沉痛地哀号。“我不是已经打昏妳了
吗?”他将问题吼了出来,仿佛得到答案便可以更正犯下的错误。
“我……我是……白镴臂……”希娜轻声呻吟,咳出的鲜血溅在瑟扣的脸上。
所以她才能醒得那么快。“妳一直都是……一直都在为……”
希娜显然想要摇头,但只是无力地晃了晃眼皮。“我……我从小时候……就知道……
自己是镕金术师……但我不想要这样……的力量……一直……没有去用……”
“直到你加入特务科……”瑟扣喃喃道。
“不……我是在知道箱柊长官要由我们接应之后……才开始学怎么用枪的……”
瑟扣明白了,“你的父母。”
希娜微微点头,“我爸妈都是好人……他们虽然在克雷尼恩人手下做事,但也是为了
自保啊……他们还为沦陷区的百姓做了好多善事……
也许学长你觉得他们都罪该万死……但是……选择自保而不是抵抗的人……也应该有
活下去的权利……不是吗……”
“我──我──”瑟扣张口结舌,“对──对不起……”他悄声道。
瑟扣想要坚持自己以往的观点:这类人就是不折不扣的泰奸,他们对泰瑞司的危害远
大于莫戴那种恶霸,施予沦陷区居民的零头小惠不但是一种伪善,更会使人民淡忘克雷尼
恩作为侵略者的丑恶……
但此刻他第一次感到无话可说。
是啊,如果有群人只不过抱着自保的卑微愿望,就得被另一群人冠上大义与正当的名
义屠杀,那么有问题的究竟是什么?是屠杀者,还是被屠杀者?或者是这个世界?
“学长……最后我想拜托你一件事情……”
瑟扣知道她所求为何。“……我会的。我会转告锄奸队,要他们别对妳的父母下手。
我以自然派的荣誉发誓。”他紧紧握住希娜冰冷的手,感觉到鲜血的湿滑。
希娜欣慰地微笑了一下,“我还有件心事……从来没给学长你说过……”
瑟扣等著,但希娜的声音低了下去,头一歪,嘴唇再也不动了。
瑟扣也像是变成了一具尸体,一动不动地僵在原地。
最糟糕的不是枪杀景仰自己的学妹,毕竟他早已为了自保与党派的利益杀害了恩师;
不是学妹忽然显露的背叛,毕竟他自己就活在背叛与谎言中……
而是,当时在开枪的前一刹那,他已经看见希娜放低枪口,朱唇轻启,仿佛要对他说
些什么,但他大脑发出的停手的传导讯号,却来不及抵达在扳机上施力的手指。
他只能眼睁睁看着希娜被自己击发的子弹击倒,像看着不小心被手肘拐到的瓷器摔向
地板。
如果我没有那么无情,瑟扣看着因为自己淌下的鲜血,如果我不是那么笃定自己在做
正确的事,这一切是否都可以避免?冰冷几乎要撕裂他的胸口。
饭厅的枪声终于停歇。陆续有人从厅中跑出,呼喊著箱柊的名字。显然锄奸队已经全
军覆没。
这终于使瑟扣警醒过来。回头一看,箱柊已经耗尽金属意识的健康,断了气。
瑟扣汲取锌,快速思考对策:原本他打算除掉箱柊后就躲到别处,被人搜到后再佯装
无知,所以没有考虑下手的方式。但现在连希娜也被卷了进来,自己身上还有枪伤与血迹
,显然是行不通了。把暗杀箱柊的地下党帽子扣在希娜头上,说她与箱柊同归于尽,以撇
清嫌疑?点子不错,但箱柊折断的肋骨可不是枪伤能够搞出来的。另外还要把自己对箱柊
开枪的位置,以及希娜与自己中枪的位置考虑进去。要怎么样才能使现场状况与自己的说
词不相矛盾?……
瑟扣很感激有事情能让他的脑袋去忙,好让他可以从痛苦中抽离。至少暂时如此。
终于想好对策后,瑟扣赶紧行动。他先扯下一旁的窗帘裹在身上,以免血滴在地上、
启人疑窦。他将自己的枪与希娜的互换,扛起箱柊的尸体,开枪打破身旁的窗户,将尸体
扔出窗外。然后再快步来到洗手间,将希娜的枪与铝制匕首藏进马桶的水箱。
最后他回到自己挨枪的地方,坐在地板上,一边用慌乱的声音呼喊,一边装作手忙脚
乱,试图用窗帘压着没有完全愈合的枪伤止血。
特务们纷纷赶到。黎安蹲在希娜的身边,一动不动。莫戴看着这片惨状长叹。梦织则
一边包扎瑟扣的伤口,一边询问事情经过。
瑟扣说出想好的说词:自己先前听到地下党疑似要对希娜父母下手的消息,于是找她
私下商量,谁知道离开饭厅没多久,就爆发了枪战。听见有人跑出饭厅,希娜探头张望后
,便要他找地方躲起来,自己却急急冲了出去。他不放心她,鼓起勇气追了上去,却看见
希娜在楼梯口掏枪攻击箱柊长官的一幕……
自己试图赶上去阻止希娜,却在楼梯平台挨了她一枪,滚到下层楼去。箱柊把握这个
机会还击,开枪击中希娜,随后却又中了希娜一枪,整个人撞破窗户、坠楼……
黎安听着,终于按耐不住,愤怒地站了起来,拿枪对准瑟扣。
“你他妈以为我会相信这些狗屁?小希她是什么人,我会不了解?要我说,你才是地
下党,我现在就在这里毙了你!”莫戴赶忙上前劝阻,但黎安仍满脸戾气地举著枪。
老实说,瑟扣不是那么在乎黎安会不会扣下扳机。他比过去任何时候都渴望结束。
但是,甚至不用他为自己辩解,梦织就急忙开口:“科长,他是豪山领事的人,我们
没有证据……”
瑟扣汲取储存痛感的锡意识,使自己在剧痛中半陷入晕厥。一方面是让自己看起来更
加可怜无害,一方面则是因为是他实在没有多余的心力与特务们过招了。
他的意识仍然保持一定的清醒。他感到梦织扶住了他的身体,喊着要救护车快一点。
周围的声音朦朦胧胧传入他耳中:
“……他妈的难道要让小希背黑锅?让我们特务科背黑锅?……”
“……只要一出事,克雷尼恩人就说是特务科的情报管理漏洞。科长,我们又能怎么
样……”
“……混蛋!……”
“……唯一的办法……是找出证据!……”
“……我知道了,梦织。”一只有力的手扳起自己的下巴。痛。“瑟扣,咱们走着瞧
。我一定会找出证据,扒下你的皮!”
黎安的手跟着就探到自己怀里来摸索。但不管怎么搜,他都找不到想找的东西──比
如镕金术师的金属液瓶、可以化作战斗用金属意识的首饰、和其他可能出现在间谍身上的
玩意……那双手终于收了回去。
这也是瑟扣为什么敢让自己半晕过去的原因。虽然他有些自暴自弃,但心中冷酷的逻
辑早已如此低语:箱柊坠楼时的冲击能够解释他的肋骨为何断折,现场状况与你的说词几
乎一致。黎安不敢在没有确实证据的情况下杀掉你的。
跟着不远处传来一阵掏摸的声音,似乎有人去搜了希娜的身,也不知道是想证明她的
清白,还是开始怀疑她真的可能是泰瑞司的间谍。
忽然,某人倒吸一口气,“……科长……这是……”
“……为什么这种东西会在希娜身上?难道……”
“……这显然是栽赃嫁祸!我不相信……”
瑟扣猛地睁开眼睛。只见黎安的手里握著一个小玻璃瓶,瓶中透明的酒液里漂浮着颜
色迥异的数种金属碎屑。这是迷雾之子惯用的金属液瓶,为一次补充多种不同的金属所设
计。
瑟扣再次闭上眼睛。不知道为什么,这幅画面深深烙印在他的眼底,即便他失去意识
也抹除不去……
※
下个瞬间他发现自己身在一间熟悉的夜总会。为什么他人会忽然跑到这里?啊,对了
,这是梦。
这时是……是箱柊被他暗杀的十几天后了。这段期间里,铂悦饭店和在场的所有人都
受到堪称偏执的搜查,但没有找出更多瑟扣涉案的证据。
真正的威胁其实是针对瑟扣的暗杀,主谋是进步派的锄奸队。他们不晓得瑟扣的真实
身分,认为他是个表里如一的泰奸,因此屡屡对他下手。讽刺的是,正是因为瑟扣消灭了
箱柊,锄奸队才得以保全。
但是这个问题已经解决。现在要处理的是另一件事。
瑟扣缓步来到吧台。这里布置得很别致,酒柜、吧台与头顶的圆拱、梁柱,用的都是
漆了亮面的上好檀木,暖光灯给洁白的窗帘镀上一层金辉,足以令最不贪杯的酒客都流连
忘返。
瑟扣向酒保要了不比茶烈多少的葡萄酒,坐在吧台喝了起来。他当然更想喝烈得能点
燃喉咙的酒款,可惜他有保持清醒的必要,健康的存量又不容他挥霍在醒酒上。
酒本已不对脾胃,加上他的意识集中在嗅觉与周遭气息上,更是让这酒十分无味。终
于,他的鼻子捕捉到了那股香水味。瑟扣挥了挥手,召来酒保,“替那位小姐送一杯和我
一样的酒过去。”他头也不回地比了比自己身后。
正从后方缓步接近瑟扣的女人,在酒保端著酒上前,说这杯酒是坐在吧台的那位先生
请的时候,浑身一僵。
但她很快就恢复镇定,悠闲地来到瑟扣身旁的位子坐下。
“妳好啊,那天喂希娜喝下镕金术金属液的人。”
瑟扣看着自己的酒杯,像在自言自语地说。
身旁女子的声音毫无暖意,“是什么让你猜出我的身分的?”
“有很多事情引人遐想。不过我想最明显的是那天黎安从希娜身上搜出来的金属液瓶
。”
女子叹息,闭上眼睛。
“那不是白镴臂专用的单一金属液瓶,而是迷雾之子的复合液瓶。这是一条非常关键
的线索;希娜没有理由在死前还对我说谎,既然她对我说自己是白镴臂,那么她就不会是
迷雾之子。这样一来,从她身上搜出的金属液瓶就耐人寻味了──白镴臂完全没有理由使
用白镴含量更少却更昂贵的复合液瓶。所以那不是她的金属液瓶。而是另一位迷雾之子的
。”
“我不认为这足以使你推想出喂她喝下金属液的第三者的存在。”女子又恢复了强硬
,用与瑟扣神似、冷静而有条理的口吻说。
是啊,他们真的就是同一种人。
“希娜在挣脱我、以及被我打昏的时候,表现出的体能都和普通人没有两样。”瑟扣
解释,“但之后她却在昏迷中本能燃烧了白镴,从而迅速清醒。是她事前就先喝下了白镴
吗?不。如果是这样,我扑倒她的时候,她必定会反射性燃烧白镴、抵抗。所以只剩下一
个答案:某个身上带着复合金属液瓶、知道她是白镴臂、在旁目睹一切的镕金术师,担心
她受创过深,于是在我将她藏在酒柜后面之后,悄悄喂她喝下了白镴。
这又引出另一个问题:如果那人当时悄悄目睹一切,为何没有把握身在暗处的优势攻
击我?我想来想去,只有一个解释:那位神秘的镕金术师,与我目的一致,都要箱柊死。
很荣幸认识妳,泰瑞司进步派安插在南宁伪府特务科的迷雾之子间谍。”
他终于转过头去,对身旁的女子举杯。
梦织大方地以碰杯回应。
两人对望,在彼此的眼中看到愤怒、恨意、尊敬、谨慎、认同……各式各样的情绪混
杂在一起,就像一锅以繁复程序熬煮了几周的炖菜,已经分不清原先有哪些食材了。
“说起来有件事情是我想不通的。为什么妳会把金属液瓶交给希娜?”
梦织抿嘴蹙眉,“那是我的失误。本来我打算喂给她一些白镴就趁她清醒前离开,但
我想确保她平安无事,所以待久了一点……结果她在昏迷中下意识抓着金属液瓶不放。我
不想让她知道我的真实身分,又挂念箱柊那边的状况,只好留下瓶子就走。”
瑟扣点点头。
“你并非全然诚实。”梦织忽然说,“真正让你对我起疑的并不是金属液瓶吧?是因
为我那天提早离开了饭厅?”
“那也是一条线索,”瑟扣承认,“在暗杀时间前不久离开饭厅的,不是碰巧,就是
事前便已知情的人。但我一开始也没有往这方面细想。”
“那么……”
“你只能怪你前几天跟踪我时,黎安正好也在跟踪我。你虽然想暗杀我,但不想在他
面前暴露自己的身分,于是只放了几枪就改变主意逃离现场。那时候我恰巧闻到了妳的香
水味,这才将一切联系起来。”
梦织脸上不动声色,眼神却闪烁不定。
“妳能别再对我下手吗?”瑟扣问。“刚才我已经入了雪烬帮,得到进步派的锄奸队
不会再动我的保证。”
雪烬帮是当今浦港的第一大帮派,其势力遍布全城,无论是克军、南宁伪府还是泰瑞
司党派,都有雪烬帮成员混置其中。换言之,成为雪烬帮帮员,便能够得到各势力不同程
度的照顾。
当然入帮的代价不菲。瑟扣出卖了豪山与其插手的情报事业的重要情报,这才获得帮
主准先生的青睐与保证。但能够在不透露自己真实身分的情况下避免锄奸队的暗杀,仍然
十分值得。
“这就是你来这里的目的?”
“当然。我可不是来喝酒的。”瑟扣晃了晃高脚杯。这间在浦港锋头最健的夜总会是
雪烬帮的资产,瑟扣方才便是在此处的接待室和准先生会面。
两人再次互望,但这次双方的眼中透出的是算计、杀意与畏惧──不是畏惧互相厮杀
或对手的能耐。他们毕竟都是顶尖的金属之子,对自己杀人的技术都抱有宗教般的信仰。
但如果泰瑞司失去一名这样的人才,甚至同时失去他们,会有什么后果?
“那天暗杀你的不是我,”梦织沉默许久后才开口,“是我的同事。我只是在场旁观
而已。我知道黎安在跟踪你,一方面,遭遇锄奸队暗杀,能够在他面前洗刷你的嫌疑……
”连地下党都想除掉的人当然不会是地下党──这是简单却有效的心理盲点。“……另一
方面,我也真的想要你死在他的枪下。”
瑟扣等着她说下去。
“感情上我想亲手杀了你,”梦织咬著牙,眼中却只有哀伤。“但理智上我实在无法
责怪你,那时如果被小希攻击的人是我,我也会做出一样的事。其实我还应该感谢你,让
我不用承担亲手杀了她的痛苦……”
梦织闭上眼,仿佛想用眼皮留住使眼眸湿润的透明之血。
“妳跟她究竟是……”
梦织发出讽刺的笑声,“还能是什么?我混迹浦港交际圈数年,什么样的男人没有碰
过?他们要长相的有长相,要钱的有钱,要地位的有地位……但从没有一个男人能令我心
动。直到遇见小希,我才明白为什么……”
瑟扣举杯,仿佛想用酒堵住自己的嘴。有时即便找遍世上所有话语,也没有适当的话
能够传达安慰。
梦织也喝干了葡萄酒,跟着敲了敲吧台,要酒保送又烈又醇的威士忌来。她动作粗鲁
地给自己和瑟扣斟了满满一杯,没加半颗冰块。她瞪了目楞口呆的酒保一眼,对方这才尴
尬地在轻咳声中退下。
两人碰杯,一口气将烈酒全吞下肚。
“再来!为间谍干杯!”梦织激动地说,吐出芳醇的酒气,“间谍究竟是什么?不管
是和形形色色妳反感的男人睡觉,还是亲手杀害你尊敬的恩师,以及憧憬你的学妹……为
国家和民族付出这么多,究竟是为了什么?”
“是为了我们心中的信念。”瑟扣用轻而坚定的语调说。前几天他才汲取过身分,还
有决心。他觉得自己越来越依赖这两种存量了。“最后总会有回报的。”他说,也不知道
是真的有此信念,还是只是安慰自己。
“那也要我们能走到这条路的末端才行。”梦织喃喃说,又给两人倒了一杯。
许久之后,瑟扣仍然不时会想起这晚的情景……
后记:
熟悉迷雾之子原作的读者,也许会对本篇中瑟扣频繁出现的“内心的声音”有某种想
像──这是否是某位碎神与他沟通的暗示?不过并非如此。目前这只是他的自问自答,你
可以说这是他“文学天赋出众”的副作用,也可以说这是作者想让这个角色内心冲突更显
生动(不可讳言的,这受到哈利波特与理性之道影响)的笔法。
我很满意这章的打戏。和以往我喜欢写的少年漫画式异种战斗不同,本次我不将重点
放在战斗本身,而是用战斗来刻划角色与推进剧情。很有趣的尝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