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王女的荣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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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部:麻木】
I.I
“恶犬”号(Pit Cur)中断了在漩涡中的短促潜航,她是一艘丑陋的舰艇,四方型的运输
舰船身安装了过量的武装炮台,加上草率叠加于亚空间引擎组四周的装甲板,让整艘船变
成臃肿的四不像。许多人类的造船匠在打造太空航行器时会受到鸟禽类或水中生物的优雅
外型启发,但此等优雅没有半分被她所继承。
然而实用主义取向的样式相当适合那些以精金和冷铁甲板为家的居民,从她被现任主人捕
获后,恶犬号就被改装成如同一尊塑像,引擎炙热滚烫,仿若刚从血海中破浪而出的腥红
装甲镀上黄铜镶边,这些都是为了向战神献予敬意,一小群几乎被忽略的小型护卫舰则紧
贴在她的侧翼旁。
狂乱的色彩在恶犬号周遭绽放扭动,翻滚的星云生出成簇的光芒,又几乎在成形为某种存
在的瞬间泯灭。风暴涌现,强烈情绪凝聚成的原始智性盘踞其中,伺机饱餐,渴求将灵魂
从凡人的血肉剥下。数以兆计的掠食者蜂拥穿过知觉情感积累的灵能蜜浆,对着任何倾听
者耳语许诺和谎言。
恶犬号的凡人船员们在恐惧的静默中拖着脚步穿过舰上的黑暗管线,小心翼翼地远离上层
甲板的主人─那些奴役他们的半神,身披黄铜和血红盔甲的狂怒猛兽,自第12军团在斯格
勒萨克斯(Skalathrax)灭亡之后,这些四散的超人类碎片踏上了追寻自身命运之路。侵略
性装置朝他们的脑中注入永无止息的杀戮欲望,引导他们反复无常的路途,在这野蛮的群
体中,兄弟之间的内哄就跟他们横跨风暴的掠袭一样普遍。
生命在恶犬号上是廉价的,尤其对从未见过逐渐崩塌厅堂以外世界的凡人来说,残酷的一
生就像那些领主们饱受折磨的大脑一样不稳定。他们航行于现实和非现实之间的宇宙,从
泰拉攻防战惨败以来,这片领域就成了他们的避难所和监牢,此处为恐惧之眼,四伏的危
机以几十亿双物质或虚幻的眼睛凝视着他们。
眼前,危机化身为他们熟悉的型体。
一艘女猎手滑出笼罩恐惧之眼的风暴,肉眼可见的闪电舔拭著包覆她四周的盖勒力场。比
起笨重又惨不忍睹的恶犬号,女猎手可说是令人屏息,如同一把白金和淡紫色组成的高雅
长枪,起伏的高塔和圣殿雕刻于枪刃。无尽的战争在她的船身留下了众多疤痕与污损,最
古老的可追溯至伊斯塔万的杀戮场,但这些伤疤丝毫未损她高贵外表的美貌。
装饰著被尖钉刺穿的苦痛鹰像的锋利舰艏转向恶犬号,猛烈加速,直切入攻击距离。
警报器和汽笛响彻整艘恶犬号,因为使用过度和保养不良而显得杂乱刺耳。船员飞奔穿过
被紧急照明灯染红的走道,破旧的靴子和烂布包裹的双脚溅起从天花板、墙壁或不明来源
流下的血水,在战神勇士手下充作奴仆的时光磨去了幸存者的恐惧,他们彼此推挤著跑向
自己的战备岗位。
切除了脑前额叶的干瘦机仆拖着身躯走进轮机和维修甲板,生于培养槽的亚人类踩着沉重
步伐奔往武器炮台,沾满白粉的化学强化手臂准备拖动巨大沉重的砲弹。恶犬号的引擎组
被催动到超过极限,四周的舱壁随之震动,船身在金属呻吟声中面向逼近的敌舰。
护航恶犬号的包含两艘盲信者级光矛掠袭舰(Idolator-class lance raiders)*和一艘无
信级鱼雷巡防舰(Infidel-class torpedo frigate)*,任何有理智的指挥官看过它们的船
况都会同意早在一个世纪前就该让它们退役了。三艘护卫舰脱离主舰的两翼,朝女猎手冲
去,它们的舰长将原本就趋于薄弱的战力进一步排成广阔的阵型,企图分散袭击者的火力
,为恶犬号争取时间装填舰炮。
(*译注:歌特战争游戏当中两种船的外型
https://i.imgur.com/41Z3GnI.jpg
盲信者级
https://i.imgur.com/WpeHS8R.jpg
无信级)
虚空中的战斗牵涉到数学和复杂计算的技艺,一场从难以置信的遥远距离外你来我往的精
确舞蹈,敌我舰长出现在彼此视野中的情况极其罕见。但此刻女猎手已几乎占据恶犬号和
护卫舰正上方的位置,触发了各舰指挥甲板与舰桥上的撞击预警,迫近警报发出阵阵哀鸣
。这项战术其实并未太超乎常理,比起传统的海战,军团战争的参与者往往更偏好近距离
的厮杀。
盲信者级掠袭舰分叉的舰艏刺出夺目光枪,无信级舰身上的烟尘与碎屑因释放鱼雷的震动
而飞散。光矛划过女猎手的虚空盾留下斑斓光晕,近迫防御炮组的曳光弹点亮了虚空,炮
弹组成的金链扫向来袭弹体,一枚枚鱼雷化作四散的火球,随即归于无物。
女猎手两翼聚集无数光点的同时,她的光矛炮管也填充完毕。炫目的能量眨眼间串起了女
猎手和护卫舰,在光束的聚焦下小型战舰的虚空盾如同肥皂泡沫般破裂,光束像是切割血
肉的匕首一样刺穿装甲,亚空间引擎过载引发的内爆袭卷全舰,刺眼的幽蓝电浆爆炸将整
艘船撕成碎片。
男男女女从舰身的裂口被抛向风暴,当下尚未死去之人也很快在痛苦的挣扎中加入亡者行
列,也许是被太空无情的冰冷夺去性命,又或是落入栖息于风暴浪潮的无生者
(Neverborn)*之手。被放逐到恐惧之眼的流亡者──无论凡人或半神──很快就会学到一
点:世上存在着许多比死亡还要糟糕的命运,那些被吸入虚空的船员很快就对这项事实有
了更完整的体悟。
(*译注:亚空间恶魔的别称)
杀戮者的脚步丝毫不乱,女猎手带着舞蹈般的自然优雅穿过护卫舰和数千名船员留下的残
骸云,朝真正的猎物扑去。
恶犬号的外甲板上,凡人船员急急忙忙地为身披动力装甲的巨人让出一条路,巨人们手中
紧握链锯斧或链锯长刀,头盔上肮脏的腥红色玉质目镜中射出一股阴狠,启动的战甲嗡嗡
作响,在甲板积累的血水中激起涟漪。
这些战士的不时身体抽搐,口中发出低吼,殖入大脑的痛苦引擎会在他们试图保持冷静时
施加惩罚并喂哺以疯狂。一个低沉粗犷的声音响遍整艘船的扩音系统,破旧的号角咆哮出
嘶吼的纳格拉卡利语(Nagrakali)*:“著甲备剑,赞美恐虐!赞美战神!是他,赐与了我
们鲜血和首级……”
(*译注:呑世者军团内部的通用语)
他们的创生是为了成为天使。
胜于那些带着天使头衔的军团,更胜于其他为人类帝国横扫银河而被冠以死亡天使之称的
阿斯塔特军团。
只有一支军团清楚此等理想真正的完整意涵,成为天使,实现他们创生时所默认的愿景,
仅能靠企及完美而得以达成。
只有一支军团被赋予帝皇之名。只有一支军团被选中配戴人类之主的符号,盔甲上的皇鹰
(Palatine aquila)像征他们以铁血铸就他的跨星际帝国。只有一支军团配称得上是他之
子。
“王冠”号(Diadem)在七彩的亚空间光辉中滑行,最后一艘护卫舰的扭曲碎片如雨滴般落
下,使她的虚空盾闪烁不定。古老的突袭巡洋舰巧妙机动,侧翻闪避恶犬号的重砲齐射,
大小如巢都建筑的砲弹呼啸而过却无损毫发。经过大量改装的运输舰在射击的后座力下倾
斜,无力匹敌王冠号超自然的敏捷性,终于被冲入近身距离。
王冠号朝恶犬号下侧钻去,光矛和小型武器的火力填满两舰之间的真空。突袭巡洋舰的虚
空盾依旧完整,万花筒般的光芒照耀四周扭曲的空间。而恶犬号的一层层能量场都已过度
负荷,破损的武器和装甲残骸环绕着舰身。数百名船员从甲板破损处流入虚空,被等待许
久的无生者撕成碎片。
成功滑至恶犬号的舰炮下方,王冠号作出一个完美的翻转动作,朝运输舰的次级亚空间引
擎阵列释放光矛之怒。她的猎物终于停顿下来,从焦黑的动力部不断泄出氖气的尾巴。
而王冠号仍在翻转。
在点燃引擎甩开被重创的恶犬号前,她从侧翼射出无数暗紫色破片。如同洒向田地的种子
,空降舱撞入不设防的运输舰舰腹,随即紧锁住船身。
恶犬号装载了吞世者的主力,如同任何标准的反接舷战术,他们已集结完毕,驻防关键的
战略位置。最主要的一批兵力被布署防御轮机部门、上层甲板和舰桥,以防任何入侵者企
图从第12军团的战士手中直接夺取船只控制权。
然而,空降舱中的堕落天使却在寻找不一样的奖品,像恶犬号这般七零八落、几乎无力航
行于恐惧之眼的老废船对他们而言毫无用处。他们的目光锁定了运输舰上真正的宝藏──
堆满漆黑装货甲板的充沛凡人,注定在残酷的劳动间度过一生,最后在吞世者的角斗坑迎
来暴力死亡。
堕天使来此就是为了从第12军团的镣铐中解放这些可怜虫,解放者已经为他们准备好截然
不同的命运:更加悲惨、恐怖的命运。
狄伦克(Direnc)将一根生锈的长铁管紧握在胸前,四面八方雷鸣般的震动与他狂跳的心脏
相互共鸣。四个月前,狄伦克从一条被放弃维护许久的管道墙上拆下铁管,从那之后他已
经在恶犬号不见天日的下层甲板用这根铁管杀死八个男人和三个女人,狄伦克并非刻意找
上他们,也没有那个必要。从角斗坑赌债引发的谋杀,到争夺维系残破生命的微薄补给,
从最卑微的奴隶,到统御整个战帮及恶犬号的赤红百夫长,对所有被战神支配的生命来说
,杀戮乃是一种生命常态。
为了抵御潜在的入侵,狄伦克和其他十几名奴隶被赶入船只的深处。大多数奴隶都跟狄伦
克一样用某种可悲的方式武装自己,他们指节发白的手里抓着磨利的塑钢残片或破旧工具
。他四下环顾一片黑暗的走道,心想这帮衣衫褴褛的舰奴怎么可能挡住任何闯入的半神,
就算只对上其中一人,他们能做的就是变成黏住对方靴底的肉饼而已。
队伍中只有一人拿着真正的武器,监工神经兮兮的眼睛扫过一个个奴隶,那把伤痕累累的
战斗散弹枪就挂在腰间,他走在整队奴隶的最后,功能更像是阻止他们逃跑而非抵抗登舰
者。
狄伦克伸手擦去额头上的汗水,从牙缝间深深吐出一口气,现在这情形简直疯了,登上恶
犬号并接近那些基因改造杀手就跟自杀没两样,或者说光是登上这艘船的想法本身就够荒
谬了。
狄伦克的壮硕足以在恶犬号上存活,高大、肌肉发达的身躯让他可以保住自己的小命,也
能在舰上的主起降湾拖动燃料管线或弹药斗,为主人们的战争机器加油填弹。他比身边大
多数男女都高出一个头,但跟任何军团战士相比仍像是个小孩子。
一枚砲弹击中附近船身,舱壁一阵晃动,空气中回荡著扭曲金属的尖啸。
一阵更强烈的冲击接踵而来,狄伦克及时抓住舱壁上暴露的管线稳住姿势,才没有像另外
数名奴隶一样猛撞上墙壁后跌在甲板上。晕头转向的男男女女摇摇晃晃地站起身,但有几
人倒在地上动也不动,身体已经弯曲成不自然的角度。
走道尽头传来沉重的闷响,映衬著船身金属板断裂的惨叫,远处墙面上浮现一个个光点,
光点迅速扩散融合,让整片金属都亮了起来。四周充斥着翻滚的呛鼻浓烟,舱壁开始熔化
,金色的铁水滴落甲板。
狄伦克的血液冻结了,他参与过战帮攻击舰的维修,能够认出传闻中热熔切割器的效果。
敌军的登舰机攀上了恶犬号。
而且就在这里。
奴隶们望向来路,逃命本能盘据他们脑中,空气中弥漫着肾上腺素酸臭。恐慌的骚动扩散
,越来越多人开始争相远离走道尽头那个不断扩大的裂缝。
站在他们身后的监工怒吼威胁,用散弹枪朝人群开火,一个男人倒在甲板上,胸口开了大
洞。混乱人群受到惊吓,回头看向逐渐汽化的舱壁。
有短短一瞬间,沉默充斥整条走道,当裂缝中传来低沉的排气声时奴隶们猛地一震。厚重
、翻腾的深玫瑰色迷雾缓缓填满走道,朝他们伸出粉彩的卷须。
奴隶们看清了迷雾中浮现的形体,包裹在带刺盔甲底下的巨人,军团战士,而且不属于他
们的主人。
骚乱席卷舰奴,他们在疯狂中转身集体冲向监工,监工以带着恐慌的声音命令他们停步,
他再度朝人群射击,完全不需瞄准,人们被轰飞,四散的弹丸撕裂了躯体,于此同时那团
迷雾仍在持续逼近。
狄伦克扑向监工,面对又开火的散弹枪他往旁边一闪,避过了大多数的火力,但一小搓散
弹刺穿他的半侧身体洒出一摊污血,疼痛扩散开来,像是野火一样从胸腔蔓延全身。他在
怒火的驱使下拦腰抱住监工。对方又踹又打,挣扎着想要举起散弹枪指向狄伦克的头,于
此同时迷雾也更加逼进了。
狄伦克一计野蛮的头球狠狠砸向监工,他感觉自己的鼻梁断裂,火辣辣的剧痛下似乎整张
脸都撞扁了,但也能感觉到监工头骨移位,对手在模模糊糊间松开手指,狄伦克赶紧从他
夺过枪械。他一次又一次地死命敲下,直到那坨东西再也看不出人类外型,枪托上沾满的
鲜血、肉沫和碎骨流进他手里,他起身一甩手,将散弹枪扛在肩上。
迷雾笼罩住他,如同一团玫瑰色烟幕组成的生物般蠕动,连绵不绝涌入他的口鼻,填满了
肺部,穿透黏膜流入血液中。
在那一瞬间,狄伦克感觉自己如此的完美无瑕,他跪倒在地,完全忘记遗落在甲板上的散
弹枪的存在。他的瞳孔扩张,几乎看不到虹膜,他双手颤抖,又笑又哭的脸颊流下两道泪
痕。
狂乐包覆住狄伦克,他感觉自己完整而无拘无束,欢愉注入他的心脏,随着脉搏跳动扩散
开来,那感觉就像浑身包裹于温暖的丝绸中,仿佛在冰冷的下层甲板接受火焰亲吻,感觉
如同不求回报的爱和诚实,它只求给予,如此真挚而没有尽头。
恶犬号满是鲜血、汗水和诅咒的生锈走道熔化了,充满陈旧土味的循环空气被美妙的芬芳
取代。狄伦克的痛苦,他的恐惧和孤独蒸发了,空气中充斥着歌曲,那是他所听过最美丽
纯净的音乐,狄伦克想要就这样溺亡在里面,抛开一切,只留下他所沉浸其中的愉悦。
一切都不重要了,一切都比不上此刻拍打他知觉的欣喜浪潮,他躺在迷雾中把自己卷曲成
一颗球体,傻笑着任凭粉红色的泡沫自双唇流出。对狄伦克来说,穿过他身边的甲靴步伐
声仿佛来自千里之外,大脑几乎感受不到他们的脚步将四周尸体踏成肉泥,一路朝恶犬号
深处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