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九点,清冷寂寥的办公大楼,活像个金属丛林。江文杰绕着弯弯曲曲,空无一人的回
廊行走,玻璃墙面不断浮现一片片他沧桑的倒影。
二十多年,他面貌没有太多变化,可是岁月还是在他皮肤与鬓边留下痕迹。有时候,他看
著自己的倒影,他会回想起二十多年前那个贺老师。
如果…他始终是那个贺老师,他的人生,是否就会改写呢?
数十年来,他的人生,只能用只身孤影形容。看似大起大落,丰富精彩,其实充满了空虚
,有的,只是为生存而不断挣扎的血泪罢了!
当初离乡,本想打算斩断一切束缚;再次回来,遇到幸美,她的温暖,让他又萌生想抓住
一丝幸福的渴望。他用尽心力,好不容易让她答应跟他携手共度。
可是…常常,她发呆似的望着远方。他总是必须忍住妒恨的情绪,才能跟她和谐相处。
最近,杨家老人出院,幸美把他接回来暂时照顾。老人看到他,照例又是破口大骂。
“文杰,很抱歉,请你委屈一阵子,暂时住外面。等阿公身体完全康复返家了,你再回来
好吗?”幸美满脸歉意的请求他“否则,阿公说,有你在,他就不肯住我家。”
当然好!他已经委屈那么多事了,还差这一件吗?纵然满腹怒火,他还是强迫自己装作不
在乎,笑容满面的答应了
反正,他就是随时可以被扫到一旁,他根本就是个不重要的存在。这世上,根本就没有人
,会真正在乎他的!
“志开,你加班别太累了,赶完公务,就早点回家休息,知道吗?”
走廊转角,孙如贞正在跟志开说话。他心中一愣,不由得停下脚步。
“妈,我知道…”志开露出一贯温和的笑容“竟然还麻烦妳亲自做晚餐,送到我公司。”
“今天是你生日呀!你哪一年的生日,我没帮你庆祝?”孙如贞望着志开,眼中有深深的
怜爱与疼惜。她伸手整理志开的衣领,轻轻叹了口气“本来说好,等星期天,天仪跟他爸
妈玩回来,大家都有空,再一起去餐厅,帮你补庆生。可是我只要想到你生日当天晚上,
还要孤零零留在公司加班,我就不忍心…反正我在家也没事,就帮你煮饭,送过来…”
“妈,谢谢妳…”志开暖暖的笑容无比真挚“有妳这么一位妈妈,我真幸福。”
“能生下你这么一个好儿子,才是我的福气。”孙如贞幸福甜美的笑容,跟平常尖锐跋扈
的她,判若两人。
原来…今天是志开的生日…
江文杰心中滋味无比复杂,自从知道志开是他亲生儿子之后,他竟然从没想打探过,他生
日是哪一天……眼前这对母子,看起来,是那么平凡温馨。这份温暖,照理说,与他是无
关的,可是他却打从心底,感到悸动。
拎着保温袋,孙如贞缓缓推开逃生梯大门。
“为什么不坐电梯?”
如贞一愣,见是江文杰,神色有点尴尬冷硬。“我最近想多运动。你怎么在这里?”
“志前留我讨论股票的事,现在才放我离开。”江文杰露出不在乎的神色。“刚好,我也
想爬爬楼梯,一起走吧!”
孙如贞明显不乐意,但是也没多说什么。两人便由八楼,一步步迈下楼梯。
“今天…是志开生日?”他望着神色淡漠的她,终于忍不住开口问。
“我就知道,你一定看到了。”如贞露出嘲弄神色“没错。每年只要家人生日,我们全家
都会一起吃饭庆生。可是今年志前很忙,承渊重感冒,天仪陪爸妈去香港渡假。所以等假
日,我们才会帮志开补庆生。”
“看的出来,妳很疼志开。还特地煮晚餐,送来给他…”他露出了笑容。“果然当妈妈的
,就是疼孩子…难怪志开那么开心。”
“…”如贞忽然叹了口气“可是,我要出门前,还被承渊唸了一顿。他说志开已经在加班
了,我送饭来,只会制造他的困扰,延后他的下班时间。”
“他这个人一向没大脑,何必管他说什么!”江文杰冷冷说。
“…”孙如贞望着他一眼“其实…每年生日当天,我都习惯跟志开拍一张合照。今年,我
也不想错过,否则,这项纪录就会中断了。”
“从小到大?”
“当然呀!”
江文杰露出深幽神色“真想看看志开小时候的模样。他小时候,一定很可爱…”
“…”如贞默默望着他,他把自己的承诺都忘光了吗?他明明说,他不会打扰他们母子的
生活,也绝不会认志开。现在,却一脸慈父的神情?“江文杰,你别忘记自己跟我说过什
么。”
“我没忘,我根本不敢奢望志开有一天,能叫我爸爸…”江文杰沧桑的神情充满了感慨“
我根本不知道我哪一天会死。我只想多听听志开的事,至少踏进棺材的时候,我可以没有
遗憾。”
没错…他再活…也没多久了…
如贞心中觉得有些不忍。她停下脚步,拿出手机滑动几下“我把以前跟他的生日合照,都
翻拍在手机了!自己看吧!”
江文杰缓缓滑着手机,看着萤幕上的婴儿,由学步,逐渐到成为少年;他心中充满了激昂
之情;这个男孩,是这世上,唯一与他血脉相连的骨肉。纵使这世上,所有的人,都忘记
了他,志开的存在,便不能抹煞他贺良才曾经活在世上的证明。
“谢谢妳…”看了许久,他终于把手机还给她。“无论如何,妳是一个好母亲。”
“不…我不是…”如贞一愣,摇摇头,苦涩笑着“你根本不知道,以前,我对他多冷淡。
他跟志前同时下课,我会拉着志前听他学校的事,志开总是被我赶去楼上写功课。我很少
牵他的手,也很少抱他…我甚至,打伤他的耳膜,害他听力损伤,再也不能学习最爱的小
提琴了。”越说,她的眼眶越红。
江文杰震惊望着她“妳为什么要这么做?!”
“那还用说…”如贞忽然激动哭了起来,她把手上的保温袋狠狠甩到他身上“当然是因为
你啊!我只要一想到,他的身上流的,可能是你的血,我就没办法好好爱他!以前,我甚
至不敢碰他的身体!因为只要一接近他,我就会想起那个晚上,你是怎么糟蹋我,强奸我
的!二十年来,你一直活在我们母子中间!是你,把我跟他,一起推进地狱去的!”
她声嘶力竭的哭吼,让他完全惊呆住了。他以为…事情早已经过去了,可是看她现在的模
样,他才明白,那一晚的折磨,到现在,还没结束。
他只能目送她的身影仓皇逃离,他驻足在原地,什么也做不了。
他此刻的心情,比被幸美请离开杨家时,还要糟糕…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