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普罗旺斯地区,流传着一个这样的故事:耶稣升天后,受到迫害的门徒们被驱逐出圣
地,抹大拉的玛丽亚跟着几个门徒搭上一艘无帆无舵的小船,在地中海上漫无目的的漂流
,奇蹟似的搁浅在普罗旺斯岸边。玛丽亚的兄弟拉撒路(Lazare)和姊妹马大(Marthe)
留在马赛继续传教(在福音书中,拉撒路和马大是伯大尼的玛丽亚的兄弟和姊妹),而她
则退隐至圣伯姆森林中的石窟中,如同圣经《雅歌》2:14所形容的:“我的鸽子啊,你
在磐石穴中,在陡岩的隐密处”,在她人生最后的日子中,专注祷告和独处沉思,成为她
人生最后一段时间的唯一课题。
这故事有另一个版本。
在亚耳(Arles)南方,卡马格自然公园(Parc Naturel Régional de Camargue)
附近,有座小小的村庄,面积不大,名声倒是十分响亮:“滨海的圣玛丽”(
Saintes-Maries-de-la-Mer),得名自三位玛丽亚在此上岸的事蹟。见证耶稣复活的三位
马利亚-玛丽亚‧沙洛美(Marie Salomé)、革罗巴的玛丽亚(Marie Jacobé)和抹大
拉的玛丽亚(Marie-Madeleine)为了逃离迫害,搭著无帆无舵的小船,自埃及的亚历山
大港出发,飘流到一个法国的小渔村。自此,这座小渔村就被命名为“Nô
tre-Dame-de-Ratis”,意译为“小船上的圣母”,后改名为滨海的圣玛丽(
Saintes-Maries-de-la-Mer)。三位玛丽的其中两位前往马赛传教,而抹大拉的玛丽则沿
著于佛尼河(Huveaune)继续她的旅程,并定居于圣伯姆森林的洞窟中,度过人生最后的
三十年。
这位抹大拉的玛丽究竟是不是伯大尼的玛丽亚(Marie de Béthanie),众说纷纭。
只是信徒们相信,这个蒙受神顾的女人,确实在圣伯姆的石窟中住了下来。伯姆(Baume
)在普罗旺斯方言中意指“天然侵蚀形成的洞窟”,而这片森林则被称作“圣伯姆森林(
Forêt de la Sainte-Baume)”。
无论信不信神,这片森林与这座石窟,的确值得一访。
从马赛开车前往,经过捷门诺(Gémenos)和圣彭斯公园(Parc de Saint-Pons,请
见另一篇网志)后,来到了隆河河口省(Bouches-du-Rhône)和瓦尔省(Var)的交界。
车子沿着山路往上开,右侧出现了绵延14公里圣伯姆断层(Massif de la Sainte-Baume
),这片山脊最高点海拔1148公尺(称为Le Joug de l'Aigle,译意为鹰之锁),由喀斯
特石灰岩组成,在风和水的侵蚀之下,山巅凹凸不平,也出现许多天然的洞穴。这些天然
的洞穴中,最负盛名的就是抹大拉的玛丽亚石窟( Grotte de Marie-Madeleine)。
普朗多普-圣伯姆(Plan-d'Aups-Sainte-Baume)人口约2,000出头,是马赛前往抹
大拉的玛丽亚石窟最后一个村庄。“plan”在法文意指“平原”,“Aups”是法国的地名
,奥克语(Occitan)为“Alpes”,不知道指的是不是“阿尔卑斯山”?整座村庄杳无人
烟,彷若一座死城,法国这样村庄很多,人口严重外流,整村都是退休的老人家。倒是沿
途的花草生意盎然,与村庄的死寂形成强烈对比。
不消多久,我们抵达森林的入口。2016年罗马天主教会宣布把每年的7月22日是抹大
拉玛丽亚的“纪念日”改成“庆日”,表示她与耶稣其他男性门徒一样拥有“使徒”的地
位,但在这之前,每年的7月22日总是有许多信徒前来朝圣。虽然九月的南法仍是酷热,
但朝圣的人们似乎减少许多,偌大的停车场只有寥寥无几的汽车。婆婆指著断崖上的一处
,告诉我们这就是今天要造访的圣地,看了半天才发现凿在崖壁的修道院,忍不住啧啧称
奇。
沿着一条笔直的土路切入圣伯姆森林(Forêt de la Sainte-Baume),这一带不似
典型的普罗旺斯,拥有广袤无垠的橄榄园和葡萄园,而是以种植谷物、畜养羊群作为主要
产业,因此森林的周遭仅是一些独立运作的私人田地,而非大片大片的农田。
入口处,立著圣伯姆森林的立牌,“Forêt domaniale”指的是国有森林,圣伯姆森
林在2017年12月成为圣伯姆地区天然公园(Parc naturel régional de la
Sainte-Baume),每次除了前来朝圣的信徒前来造访,也吸引了许多喜爱健行和爱好自然
的人们前来。
子台在16个月时第一次回到法国,已经会走路的他走在圣伯姆森林的健行道上一点也
不吃力,林道里处处有遮荫,走起来十分舒服。
时值夏季,是法国的枯水期,一路上经过许多干枯的小溪沟,却不见半滴水,到了秋
冬,这些小溪沟被淙淙流水填满,森林变得湿冷。这里的冬天比马赛长得多呢?虽离马赛
不远,但冬天的温度可达零度以下,湿度高时便会降雪;受到南法敏斯特拉(Mistral)
风的影响,秋季容易发生剧烈的雷暴;降雨最多的月份为十月和十一月,除了七月,其他
月份都可能会降雨。
即使在气温最高的七月前来也是舒服的,圣伯姆森林最高温也不啻20度出头,比起靠
海的马赛,这里的海拔较高、气温较低,很适合避暑。
前往抹大拉的玛丽亚石窟的健行道,前半段坡度较湲,后半段的坡度开始爬升。幸亏
老公带了推车,子台就这样一路被推著车,体力甚好的JY将我和婆婆远远抛在后头,只见
婆婆脸色苍白、气喘吁吁,每次返乡婆婆总是绞尽脑汁带我们到处游访,也多亏了她老人
家,我才能造访许多非观光景点。婆婆并非传统的天主教徒,虽然出生后有受洗却从不上
教堂,但她说这座修道院对她而言极为特别,每年她总会找时间和同事一起前来,今年为
了我们,特地来了第二遭。
一路上我听她说了许多故事,见到特别喜欢的植物也会停下来拍照。她知道我喜欢山
,常会背着孩子去健行,也喜欢用相机做纪录,“很典型的台湾人”,她这么形容我,我
笑着,所谓典型指的是统计学里的大多数人表现出的一致,她只认识我一个台湾人,我又
何德何能代表全体台湾同胞呢?
或许爱拍照的印象其来有自,也或许我们将婚礼举办在台湾的高山部落中,让她印象
深刻。我的确是个喜欢往山里跑的人,无论路上再怎么抱怨,总在下山后计画著下一次的
上山。这是每个爱上山的人都有过的心路历程。
来到一处水源处,扭开水龙头,清冽的泉水流过指缝间,消除暑气也冲去疲惫。阳光
从叶隙间探头,却怎么也逼不出汗滴。喝口水,继续上路。
当我们再见到JY和子台时,他们已在健行道的尽头等了我们许久,JY满脸尽是笑意,
和子台玩着手指游戏。我问JY说等了我们多久?他说约莫15分钟,我才再度感到原来男女
真的大不同。每回JY背着孩子健行,步伐一迈开,一下就不见人,总让我深深敬佩。
健行道的尽头,是上到修道院的阶梯。用推车推著孩子不方便,索性把背带拿出来,
将孩子背上肩。
抬头向上看,暗忖这通往修道院的阶梯,应该不会太短吧?
既来之,则安之。欲穷千里目,更上一层楼。登高才能望远,不是吗?
JY把推车折垒好,扛上肩头后,一溜烟就不见了。我背着子台,边走边调整呼吸。子
台体重约莫12公斤,跟一个重装的大背包无异(子台20公斤时,我拿化学药品的废液桶与
其比拟,笑死化学系的同学了)。人说为母则强,无论是这个时代或以前的时代,总是期
望母亲该是伟大的,我不想当个伟大的母亲或是强大的女人,社会对我的期望值与我何干
,我仅是一个爱健行的人,无关性别、无关身分!
这阶梯比我想像中的短上许多,只消几个弯,就见到修道院的庭院了。庭院中以雕像
重现耶稣钉上十字架时,在场的除了伤痛欲绝的母亲玛丽亚以外,还有另一位玛丽亚-抹
大拉的玛丽亚。庭院中有位修士正在修剪枝木,纵使如此,却听不见任何一丁点儿声音,
彷若四下无人。修道士的服装透露出隶属道明会(Dominicain),自宗教改革和法国大革
命后,道明会在法国几近灭绝,著名的传教士亨利-多明尼克‧拉可代尔(
Henri-Dominique Lacordaire)于1948年来到此地,并买下圣马克西曼(全名为
Saint-Maximin-la-Sainte-Baume)的修道院作为复兴普罗旺斯地区道明会的基地。
苍白的石灰岩中,天然形成的岩洞,在传说中抹大拉的玛丽亚在此度过了她人生最后
的三十个年头。
入口处贴有一张纸,吸引了我的目光。以简体中文的“静”为中心,一旁是各国文字
,皆表示“保持安静”的意思。忍不住臆测是否来此一访的中国人为众,喧闹的打破了此
处的安宁,只得贴上一张以简体中文为主角的“静”字,无声的提醒和抗议?
石窟外建了立面,成了一座圣殿,全名为“圣伯姆圣殿(Sanctuaire de la
Sainte-Baume)”,朴实的风格透出圣洁的气息,进入内部,简约的主殿里排著木制长椅
,以石窟为顶并无多余装饰,微弱的灯光照着祭坛上的十字架,访客不多,静谧无声。
圣伯姆断崖自古便被马赛人视作圣山,五世纪时在此处修建了第一座修道院,随后此
地成为著名的朝圣之地,许多教宗和君王慕名而来,名气在十四、十五世纪时达到巅峰。
宗教改革和法国大革命几乎将道明会从法国翦草除根,在亨利-多明尼克‧拉可代尔
神父的努力下,道明会再次于普罗旺斯地区复兴,来此朝圣的人数渐渐多了起来,纵使如
此,在这里人们感受不到一丝喧哗,只有在烛光明灭之间,才会忆起过往的那些风光。
1279年,普罗旺斯伯爵查理二世(Charles le Boiteux,跛子查理)下令在一座本笃
会修道院的地下墓穴进行挖掘工程,这座修道院位于石窟不远的圣马克西曼(全名为
Saint-Maximin-la-Sainte-Baume)。这次的挖掘工程有了重大发现,不仅挖出了抹大拉
玛丽亚的大理石棺木,还发现了一张记载棺木何时被下葬的羊皮纸,上头清楚的载明此棺
木为于八世纪被埋入此地,以保护它免受到穆斯林的破坏。查理二世如获至宝,却在1284
年被俘,直到释放回国后,立即下令建造一座可以供奉圣髑的圣殿,在教宗的支持下,终
在1295年时开始动工兴建圣殿(Basilique de Sainte Marie-Madeleine de
Saint-Maximin-la-Sainte-Baume)。
目前我们所见的石窟也是在同时期兴建,只是漫漫岁月中,增建的建筑或多或少有
所更动,一场火灾、一次暴动,都让这座石窟蒙受侵害。十六世纪意大利雕刻家托马索‧
奥索利诺(Tommaso Orsolino)的作品《圣母像》却无畏时光之流的袭扰,依旧屹立于此
。
走出石窟,外头的阳光仍然如此美好,进入洞内前婆婆提醒我们多加一件衣服,这件
衣服在走出洞穴后便显得多余,我们在外头的广场上请人帮我们拍一张合照,婆婆又说了
一次“典型的台湾人”,她并无嘲谨之意,而是欣然接受。几年之后我翻出这张照片,她
笑着说照片里的笑容多么真诚。
那是个非常美好的一天,那片绿得不能再绿的森林和那座静得不能再静的洞穴成了我
们返乡之旅最美好的回忆。四年后的今天,当我以流畅的速度打着这篇文章时,回忆一下
了涌了上来,那个刚学会走路的孩子,已经读幼稚园中班了,而我们的日子仍旧尽全力的
过。抹大拉玛丽亚曾遭曲解,终返清白,世俗的人们用不同的角度看待她、讨论她、剖析
她,而我,只想再次追随她的脚步,独处和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