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十年前看《唐顿庄园》被 Julian Fellowes圈粉后，我就觉得《迷雾庄园》那种机锋世故只是他善于操弄的形式，但这形式下想说的故事其实温润暖心甚至带点纯真浪漫！奠定他金字招牌的《唐顿庄园》谈民主共和进步思潮反对的“贵族”、还谈个帝国崩溃贵族殒落的一战前夕 1910s、但细水长流慢慢谈出与时代共进共荣的老贵族价值；下出《贝尔格维亚》谈后拿破仑时代英国独强“伦敦大开发”后 1840s的技术工人阶级大翻身、与走向都市的英国旧贵族之冲突与融合；再下出《英足时代》则透过“英国足球的诞生”谈 1879 贵族与劳工如何透过足球连结在一起。
而这回《镀金年代》Gilded Age，谈的是 1870s“第二次工业革命”下西方资本社会史无前例的极速发展期，在英国是“维多利亚时代”中期、在法国是“美好年代”Belle Epoque、在德奥是“开基时代”Gründerzeit，共同点就是 1870 起各国经战争重整后的经济重整期、可以以完整国家为单位全力革新工业制度！于是除了第一次工业革命的“生产技术”外，这次从铁路、电报、航运、各种企业法规与制度等多层面系统性改变，当然中间也经过几次萧条的通膨阵痛、也经历许多倒闭失业等社会动荡，可以说经济自由化的潘朵拉盒子刚刚打开、商场丛林弱肉强食百鬼横行。
https://fr.web.img6.acsta.net/pictures/22/01/11/10/39/3551047.jpg
难怪马克吐温的 1873 小说把这人人吹捧的“黄金年代”称为“镀金年代”，日后史家回顾此时也沿用下来，特色就是各种贪污腐败、暗盘交易、拜物主义、道德沦丧... 总之“镀金”这词类似中文“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绝非好字眼。然而，也许正如 Julian Fellowes在《唐顿庄园》为人人视为米虫的英国老贵族平反一般、这次在《镀金年代》也要为人人视若虎狼的美国 New Money 平反？这些 New Money 当然不是吃素的，主外男人威胁利诱并购垄断操弄股市、主内女人出手阔绰排场霸气钱能砸死人！这叫乘着五月花号筚路蓝缕打独立战争建立美国的 Old Money情何以堪？
然而正如女主角 Bertha 在剧末对老权贵女王 Lady Astor 所说，“我们本是同路人，值得与你交朋友”，这又延续 Julian Fellowes这十年传统谈一个“阶级融合”故事呀！当然我们知道这种“融合”多少带着浪漫眼光勾勒梦想乌托邦，你可以说英国贵族与中产和底层才没《唐顿庄园》那样截长补短相濡以沫、伊顿贵公子与北方劳工才不会像《英足时代》那样君子之交平起平坐、伦敦仕绅与新兴商贾才不会像《贝尔格维亚》那样卸除壁垒成为一家人... 但只要有那么一点阶级融合的可能、Fellowes就会搭起舞台勾勒希望做正向典范！那这次《镀金时代》新旧权贵之争呢？
https://fr.web.img6.acsta.net/r_1920_1080/pictures/21/11/19/12/41/3577723.jpg
我们就当作 E03的市政委员 Morris 是前浪死在沙滩上好了 XD 新贵制霸商场不择手段的虎狼性格就由男主角 George 残酷演绎，人家求你跪你了还是公事公办绝不宽贷、谁叫资本社会公平竞争 Face the music 出来混迟早要还？至少在本剧描绘中，代言镀金时代“强盗男爵”的 George Russell 他的虎狼性格也并非天生冷酷无情、而是他与爱妻渴望参与社会贡献商场却吃闭门羹，而他比拼实力以牙还牙完胜对方发现会出人命后、才从极端狼性重拾人性寻找新方向。如果《唐顿庄园》在谈老贵族如何跟着新时代转型，《镀金年代》则在谈这些新贵可以如何建立新时代。
相较于《英足时代》与《贝尔格维亚》这两出短剧，这回《镀金年代》才真来势汹汹拥有唐顿级规格！如同过去《唐顿》以庄园为基地每集一定有一场 supper or luncheon 展现群戏机锋、到季末会来场户外田园到圣诞特辑再来场盛大舞会，这次《镀金》则以纽约为基地每集必带观众见识一种特色社交、七八九集更以“爱迪生点灯”“纽波特春游”与千呼万唤大舞会堆起高潮！而角色分工的叙事架构不再以唐顿的“楼上 vs 楼下”为主、倒也并没采取彼此竞争的“新贵 vs 旧贵”双线，而更像是两位大人的时代奋斗大冒险、对比两位小辈的人情世故小探索。
https://fr.web.img6.acsta.net/r_1920_1080/pictures/21/11/19/12/41/3549643.jpg
从片头与配乐首先就可看出调性的定位：当年《唐顿》以火车开始，但那是时代变迁充满秋意的萧瑟、而以唐顿为中心的众人充满失落与乡愁，如今《镀金》同样以火车开始，但那是时代前进正点石成金、纽约是个百花齐放的舞台任人们遨游！而回想《唐顿》以老贵族出发的基调是存在危机纷至沓来、每集都令主角愁容满面纠结挣扎，如今《镀金》则不论成功失败每天都是场冒险、每集都令主角欣慰雀跃或蓄势待发！看大主角 Russell夫妇即使天塌下来也携手迎战就令人振奋、看小主角 Marian & Peggy 或有挫折但不改其志就令人静定。
当然，这样乐观正向的基调，多少让观众跟着主角一起紧张一起哭笑的情绪重量轻盈了一点：即使有时我们担心 George 老爷玩火太大会不会输光一切、但耳听 Bertha 潇洒豁达“大不了回去当清洁妇”就知感情坚贞成败皆身外之物，即使我们会为 Peggy的事业挫折或 Marian 的爱情抉择暗叫不妙、但她们姿态大器心态健康没什么能真击垮。这一切，比起《唐顿》的大姐二姐勾心斗角、表哥怀疑司机自卑、神秘男仆黑暗扭曲、楼下诱惑心猿意马... 都来得光明正向多了！尽管几位角色各有不为人道的时代创伤，但点到为止不多谈，擦擦眼泪卷起袖管又是充满希望的一天。
https://i.imgur.com/qlDMDeA.jpg
此剧最令观众认同、但认同到底时又带着三分焦虑的，应是 George & Bertha这对真金夫妻档：他们一个代表商场公事公办不留情面的金权硬实力、一个则渴求延伸到文化场域耕耘社交软实力，丈夫一次次身陷风暴妻子一知半解仍信心力挺、妻子一次次锲而不舍丈夫都不择手段暗中襄助，平日或有口角但只要夫妻同心就是最美的背影！这其中 Bertha 对上流社会努力叩门相较弱势，但她心直口快不计前嫌礼尚往来，最终在“红十字会”等真案件中都证明 New Money真能贡献社会；George则尽管经营事业没有不能交的朋友，但利益冲突甚至敌对时必出手凶狠不留余地。
相对于这对心直口快讲实力原则的 Russell夫妇，这社会里其他 Old Money就很讲究“镀金”：拜访朋友重礼数、选择朋友看门第、包容排除看风评、配对佳偶看门户、晚餐宴会重规格、特色派对看风格... 这一切讲究“表面形象”的虚假习气竟成了社交人脉的真实，连 Bertha 搬来这里都跟玩这游戏盖起最豪华宅邸！只是当连对自己子女都过度保护要求门当户对管得死死时、渐渐就发现和控制狂的旧贵女王 Lady Astor 恐怕本是一路人？但也许 Bertha 的底气就是尽管向往浮华、但能屈能伸不耽溺浮华，顺水时她发挥财力引领改变、逆风时她大干一场不患得患失。
https://fr.web.img3.acsta.net/r_1920_1080/pictures/22/01/11/11/34/2562073.jpg
此剧“镀金 vs 真金”那“浮华 vs 真实”的界线有其模糊，也许还要看这场游戏大家各自玩不玩得起。最玩不起的，应是 E03退场的 Mr.Morris，也许 Russell夫妇知道自己夫妻同心没有什么不能过的关，但很重面子与传统的旧贵“血本无归”成了失败男人就是过不去，而创伤既成连 Mrs.Morris 也执拗到底走不出来了；有教训在前各退一步学会玩起的，倒是另一位市委 Fane 夫妇了，真接触起新贵太太虽是为情势所逼，但若能敞开心胸放下标准迎接未知，那改变未必很糟甚至常令人眼睛一亮；而最后要撼动的铁杆女王Lady Astor，也许还要在下一代身上方知人同此心。
下一代两位金童玉女 Larry & Gladys 显然这季都只是 debut、各自的事业与爱情线还要下季再发挥？反倒这季比较有发挥的还是几位镀金时代“浮华世界”堕落配角们：第一类，是明知“浮华 vs 真实”之界线、但要靠虚华来汲营上爬骗得真实饭票的 social climbers，在旧贵主角 Van Rhijn一家有同志儿子 Oscar、在新贵主角 Russell一家有心机女仆Turner，看他们两个合谋总令我想到《唐顿》的 Thomas & O'Brien 这对宝 XD 说实话，这个时代处处都是 Social Climber 大家都见多了，连 Van Rhijn家二姑妈年少都被骗过，难怪养成大姑妈看到谁都提防的世故戒心。
https://i.imgur.com/Up4EgXS.jpg
第二类，真要说人品可能还比较善良些，但那对“浮华 vs 真实”的界线拿捏却随波逐流迷失了心志，我个人觉得这才是各种经济起飞“黄金年代”或说“镀金年代”最值得担忧的一群，看来在本剧中 Fellowes 也给了他最令人心碎的主角地位：从 E01就登场的暖男绅士 Tom Raike，他本来是在这时代代表“真实”的最有为青年，身在宾州小镇年纪轻轻已是开业律师事业都在轨道上，有了事业见了美人向往爱情本人之常情，但为了“门当户对”的执著就绕开爱情转经营社交、谁知这一经营下去如鱼得水蒸蒸日上呢... 那原本真实的“爱情”比起浮华的“社交”又该选哪个？
相对于迷失于浮华的 Tom，咱们女主角 Marian 就令人安心多了：她除了第一集家财散尽差点流落街头外、只要安全到达纽约姑妈家就立志自食其力！虽然姑妈一定给零用钱她还是很想工作、虽然大家闺秀不该工作那参加 charity也不错、何况身旁还有身为黑人女性也要力争上游的 Peggy一路惕励著... 这样曾经起落如今惜福的人生，探索起纽约就不是浮华世界而是处处机会，机会不是拿来攀缘富贵而是“当自己主人”！就算有天甘冒大不韪被上流社会封杀、我与真爱安贫乐道又夫复何求？只是 Marian & Peggy 这两对纯真眼睛，走这一遭就是要心碎一回认识世故现实的。
https://i.imgur.com/GPqnVU6.jpg
话说本剧这“镀金年代”只是“镀金”吗？看见铁路的兴建、中央车站的规划、红十字会的创立、钨丝电灯的发明... 我们都知这时代仍有其“真实”欣欣向荣中！当然这真金也与许多“镀金”密不可分，譬如许多真实的生意就是比拼实力毫无仪礼道德，但到底实力与仪礼道德哪个更加“真实”呢？本剧至少在第一季，都是男主 George 出实业之钱帮老婆 Bertha 一圆浮华社交梦、但看过《唐顿庄园》的我们焉知哪天浮华会不会回头成就真实呢？也许这些 New Money有了钱就想上爬令人看不爽，但“如果她偏想上爬、那很高兴她选了我这把梯子”XD 期待下季更多新冒险！
https://www.youtube.com/watch?v=ZYBuU32B8P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