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 年德国潜艇剧 Das Boot ，这剧名和沃夫冈彼得森经典潜艇片《从海底出击》一模一样，的确此剧就被视为是《从海底出击》的续集，而且还由《从》片的制片厂 Bavaria Film 全程参与制作！《从》片原著 Das Boot 是亲身参与过德国潜艇战的战地记者 Lothar-Günther Buchheim 所著，这出 2018 新剧则取材了 Das Boot (1973) 也取材了他的另一本著作 Die Festung (1995)，此剧对两本原著的撷取有多少忠于原著？有多少改变拼贴？这样两本合一的改编故事又如何整合？我没看过原著，一点也不知，本篇单纯讨论影集，不讨论原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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潜艇与基地，双线呼应的战争人心
此剧在德国电视台 Sky One播映、在英国与美国也播映过了，不过 IMDb 上的观众反应很两极，有一大部分观众可能是看在此剧与经典片《从海底出击》同名、因此期待一出紧张刺激又有深度的潜艇战争剧？因而愤怒“我要看的是潜艇战，你给我看了什么？”
此剧的确不太着重紧张刺激的潜艇对战，它的戏份分成了两线，以潜艇线与潜艇基地 La Rochelle的谍报线并进，谍报线的视角还是个女主角、谈了更多后方女人会在意的生活事物，甚至潜艇线的男人戏也不着重在战争、而更着重在潜艇这个小社会的日常生活与意识碰撞。不过当然，这是战争，所有的日常铺陈都只是细火慢熬，都是要堆叠出关键时刻战火临门的抉择。
此剧第一季的双线，写实说来由一组战时姐弟档带出，让他们经过好一阵子安排后、姐姐 Simone Strasse 终于调到了法国的德国舰艇基地 La Rochelle与弟弟 Frank Strasse聚首，只可惜才聚首一天后、第二天弟弟就被临时征召上了潜艇 U-612，两人就此分离两地彼此担忧也各自面临艰难挑战、直到本季最后一集终于聚首面貌已改恍如隔世。反正这对姐弟尽管会在海上与陆上战场受到身心的折磨，但最后两人还是会安全归来的，倒是两人的经历才有意思，而且很黑暗。
这么一部德国拍的二战剧，我对它比对英美影剧更有信心：它绝不会是英雄故事、绝不会是爱国故事、绝不会是政宣故事、绝不会是正邪分明黑白分立的故事，毕竟就算德国有人想这样拍、德国多年检讨纳粹的声音也不会容许。反而，战争在此是很神秘也很复杂的一回事，军人与人民在战争中反而都是一无所知的小白兔，有人可能知道多一点、有人可能想得多一点，有人可能自保顾性命、有人可能推己及人顾人性，有人可能享受着战争、有人则只是依法行事按表操课，有人可能激进地陷入爱国主义或各种意识型态中、有人则很有意识地操弄这些意识型态以获取自己的利益ꄊhttp://de.web.img3.acsta.net/r_1280_720/pictures/18/11/22/09/42/1634554.jpg
La Rochelle 军港，德法之间的占领政治
但关键是，这些有限的小人物都要从懵懂单纯开始、学习在冒险中看见复杂并多方思考、更要在关键时刻硬著头皮做出五味杂陈的抉择。抉择，也许就是此剧的关键，主角姊弟的姓氏就叫 Strasse，取自他们来自的德法边界亚尔萨斯省史特拉斯堡 Strasbourg/Straßburg，其名原意为城镇间的“十字路口”，到了 19 世纪中也成为德法两大强权之间的十字路口。本剧这对姐弟很吊诡：一战前出生的姐姐“生为德国人”、一战后出生的弟弟“生为法国人”、结果到了二战两人又都成为了德国人，只是“在法国就是德国人”、“在德国就是法国人”，永远不归属于任一边。
本剧就找了德法双语系的卢森堡演员 Vicky Krieps 来演主角 Simone Strasse ，她兴冲冲地搭火车来到 La Rochelle海军基地来当翻译员，一方面是兴冲冲地可以跟弟弟团聚（结果才团聚一天），另一方面是到任新职可以为德国做点事得到更多的认同。为什么要来法国？她也承认身为“德国人”在法国受到的排挤更多是敬畏、身为“法国人”在德国受到的排挤恐怕是霸凌。只是这是个气氛诡异的德国占领区，更是个压力极大的德法合作城。一般法国拍的二战占领故事中德国人就是反派、都在拍反抗军与苟活的人们、仿佛德国人吃饱没事有虐待狂似地...
但此剧的占领故事中德国人亦是主角群，当然他们反派性格还是很重，也还是对法国人民有各种压迫，但他们可不是吃饱没事干而是肩负帝国任务压力的：La Rochelle 这种军港，需要有造船与维修、有机械组件供给，那就需要有庞大的法国劳工持续工作生产、同时也当作德资提供法民工作机会维系经济，当然德国潜艇不停向外战斗凯旋归来、法国女性也要大量投入医护与服务业经济，只是德国潜艇士兵战斗高压回来发泄伤了人、或是战况激烈促使德国领导对厂房加压赶工，德法之间的摩擦与嫌隙就日益扩大、就给予反抗军见缝插针掌握民气的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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基地线，在和平与反抗之间
本剧基地线的反抗军领袖，由美国演员 Lizzy Caplan 担纲，而且还和 Vicky Krieps 上演一段女同恋情！这位神秘女间谍取个浪漫化名Carla Monroe，她打过西班牙内战结识很多人、与不分男女的许多内战同志看来都有段风流史 XD 她曾见过纳粹手段也受过伤而留下阴影、竟养成了她“加倍奉还”的复仇性格... 到了本剧的 1942 年秋天，西线战场主要的活动就是敌后反抗军的组织行动，这位 Carla就这么空降下来当一群法国人的大姐头！看她明明懂法文却自顾自讲者老气横秋的美式英语、看她每天一个人坐在床上抽著烟对所有人侃侃而谈发号施令，女王感十足。
不过这出剧的占领故事，已经不再是单纯的“法国人民抗暴”或“自由抵抗威权”了，当我们听见 Carla冷冷地道“他们杀我们一个同志，我们杀他们五十个德国人”时，就不意外德国方会回以“他们搞一次恐攻，我们就杀一百个法国市民”！当然这些冤冤相报都可以说不是反抗军的错、而是德国侵略者的错，但我们跟着女主角 Simone 眼光看着 Carla对一百名牺牲者的命运淡淡笑道“他们在历史会留下纪念碑”时，也不禁感到一阵背脊发凉。对 Simone 这样的小人物来说，大家过好生活相安无事就是一切，虽然 Carla总是提醒“妳以为能固守和平，其实和平早已不再”。
的确 Simone 那“德法之间”的特殊身分令她看得见两边的苦衷，越看越感忧郁、立场也越犹豫：她的德国老板是基地指挥官 Gluck中校，这位中校跟着法国通敌者很努力要维系 La Rochelle的和平共荣、以持续维持潜舰产能与社会安定、最怕的就是恐攻与罢工、如须动用武力时 La Rochelle整个城市就彻底失能了；而她还算有些好感的德国追求者，盖世太保地方主管 Forster，平日对她谨守礼节像个绅士般，其实也对维系和平有一种疯狂的执著，觉得法国人当个文明人与我们合作对大家都好，只要有哪只可恶的老鼠在下面兴风作浪破坏和平，必伸出猫的利爪揪出来！
表面上看，和平生活有什么不好？Forster 努力维持和平 Carla却努力要破坏又是何必呢？但一切在 La Rochelle环环相扣著。Simone也有个情同室友的法国房东Margot，本来对她充满成见后来也水乳交融，也没做什么坏事还当护士照料德国伤兵，居然好死不死就出现在盖世太保“百人报复”的处决名单上！另外还有 Simone 弟弟 Frank没告诉姐姐的一场禁恋、有个犹太女友 Natalie还生了个犹太小婴儿 Anna，Simone 想要代被迫出征的弟弟照顾她们母女俩、但在德军的“和平”统治下让 Natalie惨遭横祸却被息事宁人？看来 Simone 自以为的“和平”的确早已不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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潜艇线，在任务与英雄之间
话说基地线的反抗军，那“有只老鼠潜行城市搞破坏”与“盖世太保伸出猫爪”的比喻，就令人想到出征的德国潜舰了，同样是“有只老鼠潜行大海搞破坏”也有驱逐舰虎视眈眈老鼠。本剧中的反抗军是个人人各有盘算的复杂小团体，孤立在城市暗处不见天日，他们对于发动攻击干预城市的取向辩论也很激烈，甚至激烈到几个核心人物可以各怀鬼胎造成分裂；同样地，类似情境也发生在潜舰中，他们也是一群龙蛇混杂各有立场的人，也许他们平日身在基地还会跟着整个军事社会循规蹈矩，但潜舰出发就进入了一个封闭社会，各自平常压抑的自我都将悄悄现形。
潜舰线，我们跟着女主弟弟 Frank Strasse上来后，倒是可以看见更多精彩的主角，而且整体比 1981 电影《从海底出击》年轻躁动得多！这里有军事世家出身的新科舰长 Klaus Hoffman，他浑身贵气与人看似很有距离、士兵们对他的身家与经历充满八卦传说，不过其实他对部属诚恳、治军有原则、临危更有应变能力，只是对许多黑暗的人情世故缺乏经验而已。出发前，他正在为上一趟任务的一名小兵打官司，他诚心鼓励小兵啥也别怕实话实说司法自有公道，谁知德国残酷社会的世道就是见猎心喜判小兵死刑以杀鸡儆猴。这不禁令 Hoffman自问：我一切遵守体制，错了吗？
这里还有野心勃勃嫉妒他空降舰长的大副Tennestedt，表面行礼如仪执行舰长命令，但处处欺上瞒下自己作主，也处处出言质疑舰长决策“缺乏勇气”“不战而逃”“难道我们是狼群之耻吗”越讲越耸动，等著士兵疑惧发酵动摇军心。的确在 Hoffman & Tennestedt 之间有种贵族平民的意识差异：军人世家的 Hoffmann 对战争这件事冷静自持、遵守体制服从命令、相信战争是个国家大局而我们只是小小一环别踰矩；但追求功名一路爬上来的 Tennestedt 很在意一种军人的血气与荣誉，很在意在战阵中我们是否英勇、是否建立战功、是否体现了日耳曼英雄的精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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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争是高层风云，但战争机器运转到基层也蚕食人心！本剧着墨甚多的潜舰基层士兵们，是批思想单纯的德国小民，他们一次次过著潜舰出航返乡度假的周期生活、在潜舰的承平时期赌博打架谈八卦，长官面前精实团结、长官不在就是个弱肉强食小社会，他们在潜舰渴望的是射出鱼雷命中目标激情嘶吼一回、他们度假回小镇渴望的是找妓女打炮射精嘶吼一回 XD 很懂人情世故的妓女就大方问了“射精的感觉和射鱼雷一样吗？”最阳刚的小兵只叹道“至少射后的感觉一样”。射后的感觉，不外乎空虚，让自己虚弱下来撤守了一切，然后危险与厄运就无情到来。
微观看士兵，本剧第一次小灾难牺牲，就在射后的欢庆；巨观看潜舰，本剧第二个致命大灾难，也在潜艇冒进射后的曝光。潜舰的动物比喻有二：志得意满者，总认为潜舰战就是“狼群”猎食的战术，觉得我们都是以众击寡对猎物虎视眈眈著，而在这时德国政宣教育所训练出来的爱国狂热中，这种志得意满的好战声浪还真不小；但老成持重者，恐怕认为潜舰战更像一种“老鼠”偷吃式的打带跑，海上烟雾弥漫中的对方搞不好有一系列驱逐舰对我们虎视眈眈著，所以我们能低调攻击就低调攻击、别想什么志得意满的日耳曼英雄风采、反而心怀戒慎同理死难者方驶得万年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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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争的真相，水下人们看不见
本剧的关键转折，就在于他们 U-612接到的特殊任务，是从海军总部直接派发下来给金童舰长 Hoffmann 的最高密等任务：要交换一个神秘人物给对方换囚，而且这神秘人物还是个操美国口音的商人！于是很无奈地，U-612 在舰长执行上级命令下退出了一场包围战、也许间接害同场包围战的两艘潜艇遭击沉？至少反对舰长的人都会把这些牺牲怪在他头上。更好死不死的是，士兵们都怀疑这美国人是个犹太人，这美国人看大家怀疑就偏偏喜欢开一堆犹太玩笑 XD 大家都很想把他打扁喂鲨鱼、怎奈舰长奉命以全套礼节待他如上宾... 为了一个犹太人脱离战场，这岂不是懦夫吗？
也许本剧令许多战争片观众讨厌的地方就在这里了：这潜舰的主要任务是安静低调的换囚，而不是真正参与任何进攻或逃杀等战斗，结果日常对话吃饭戏比交战戏还多得多！不过这位美国商人 Samuel Greenwood 在本剧角色布局中极为重要，它是点燃潜舰线潜藏冲突的导火线、也是为潜舰中有识之士开启全新视野的一扇窗。表面上，他和知书达礼的舰长 Hoffmann 与通信小兵 Strasse很有得聊、一个可以谈国际旅游与文化另一个可谈美国风情与爵士乐，但事实上他对这潜舰设计熟门熟路、与这潜舰渊源甚深、原来德国 U型潜舰有一大半是他家的美国公司出资制造的！
我个人认为的本剧高潮，在 E06的“换囚”行动，这位 Samuel Greenwood 背后的金主老爸现形、还给忿忿不平的叛逆儿子批一顿：“你们热情浪漫的德国人，以为这场战争关于国家生存与意识型态竞争？那都是幌子！战争只是一场赚钱的生意，打越多仗花越多钱商人赚越多、赚到富可敌国准备竞选入白宫 XD ”令一向治军严谨从容不迫的 Hoffmann 听得浑身都发抖。但很遗憾，这场换囚换走了战争中唯一清醒的声音 Samuel Greenwood ，却换回了最激情好斗的一位英雄舰长 Wrangel，他外号还叫 "Der Alte" 和 1981 年旧片《从海底出击》的舰长仿佛处处似曾相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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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法回头的德国，末日的抉择与罪疚
于是本剧在双线，平凡人们都面临了关键的抉择：在基地线，是平凡的翻译姊姊 Simone Strasse 要在高压占领但追求和平的盖世太保与纳粹情人 Forster、与正义反抗但已流于噬血复仇不惜玉石俱焚的反抗军领袖情人 Carla Monroe 之间，做出个抉择；在潜舰线，则是平凡的通信兵弟弟 Frank Strasse与一众平凡士兵，要在理性中道遵守命令谋定而后动的舰长 Hoffmann 、与积极好战浑身英雄主义的大副 Tennstedt与刚刚换囚来的传奇英雄舰长 Wrangel之间，做出个抉择。很五味杂陈地，两位姐弟代言的平凡人，在两线做出了相反的抉择，却同样充满不堪回首的悔恨。
看到后来，我觉得此剧一点也不像“从海底出击”了，这 "Das Boot" 与其说是一个英勇奋战的战斗单位，不如说是一群在战争时代鬼影幢幢的政治云雾下、苦苦经营互助维生尝试理解这一切的小人民，不论是苦苦维系著潜舰运转只求平安回家的海上官兵、还是苦苦维系城市生活相安无事机能顺畅而能向元首与帝国交代的 La Rochelle军港城，都是一样。一部德国制作德国主角的二战故事，最终大家恐怕都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XD 我们最不希望看见的走向一定发生、我们最不希望毁灭的必走向毁灭... 不过季终在意想不到的希望国度出现一线奇蹟！看来还有 S02更多新故事！
比起 1981 年经典电影《从海底出击》，我觉得此剧并没有做到影音节奏与说故事方法的经典地位、甚至离那地位还远得很！不过以一部符合 2010s历史观点与政治思潮的二战历史剧来说，我觉得此剧还是很扎实地拍出了战争下人性的无知、迷惘、无奈、挣扎、抉择、悔恨与罪咎，它虽然双线各有战争剧与谍报剧的皮，但骨子里是丰富的战时政治与生活。推荐对战争中社会人心与意识型态有兴趣、而不计较战争影剧必须要有多少紧张刺激大场面的观众，有机会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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