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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ilouros (Ailouros)
2025-05-11 19:11:02第二十五章
晚会终于结束了。篝火仍在燃烧,油灯摇曳如海,广场上依然灯火辉煌,宛若白昼。
人群尚未完全散去,贩夫走卒、仆从小贩,在灯火下来来往往,夹杂着炭火与酒气。希罗
多德终于熬到这一刻,转向德拉康轻声道:“德拉康阁下,能否容许我到广场那边走走?
只是散心,很快就回来。”
德拉康微微一笑,声音温和有礼:“当然可以,希罗多德阁下。夜色正美,散步是上
佳选择。不过,还请允许我与这些侍女陪同,以策安全。”他向七名女仆打了个细微的手
势,女仆们无声地散开,形成一圈隐隐护卫的队形。希罗多德点了点头,带着这队人走向
广场边缘。
希罗多德伸了个懒腰,仰望着被篝火与烟雾染红的夜空。熙攘的人群在眼前穿梭,他
心中不由得涌起一丝苦涩的羡慕。这些贩夫走卒,虽是奴隶,却似乎比自己更加自由。正
出神间,他的目光落在神殿正门的台阶上。一名盲眼老人正坐在那里,低头调试着里拉琴
,指尖轻轻拨动琴弦,神情平静自若。是那位荷马。希罗多德心头一动,刚要上前,忽听
背后传来一声粗哑的招呼。
“唷,少年仔啊!”
回头一看,只见希基柏留抱着一只矮胖的小双耳瓶,瓶口还插著一根干瘪的麦杆,晃
晃悠悠地走来。他步伐歪斜,满脸醉意,嘴角挂著似笑非笑的表情。“真有劲儿!白天听
庞大良那老家伙跟太子阿提斯唸那些长得要命的誓词,我们这些人都快站着睡死了。只有
你,笔直得跟神殿台上的侍女石柱一样,连根毛都不抖一下!”他咧嘴一笑,麦杆在嘴角
晃动,语气变得更加下流。“一堆鲜嫩的小妞儿围着,结果你只想散步?要是我,早拉进
帐篷里,一个一个操得她们连妈都叫不出来了!”
希罗多德干笑两声,神情诚恳而带些腼腆,低声道:“先生过誉了。晚辈不过初来乍
到,哪敢与诸位前辈相提并论。”这话说得恭敬端正,语气里没有半点敷衍,仿佛真心在
自谦。但他心底却冷冷地想着:要是这家伙知道这些女仆个个是波斯的耳目,只怕连怎么
死的都不知道。
德拉康这时忽然出声,语气依旧温文:“希罗多德阁下,这几位侍女若有任何不合心
意的地方,还请明言。若您另有所需,小的也可以请人为您调几位气质更合的,样貌、肤
色、性情皆可量身而定。”他说得十分自然,表情真诚,不动声色地把视线停在希罗多德
脸上,全程未曾朝希基柏留看上一眼。
希罗多德微微一愣,接着点头道:“不必了,这几位就非常合适。德拉康先生安排得
很周到,样样得体,肤色与气质都不尽相同,真是难得。”这话才刚出口,他就感觉不对
。那句话说得太顺口,却正泄漏了关键。他心中一紧,已知犯错。果不其然,希基柏留的
眼神像被点了火似的亮了起来,转头瞄了德拉康一眼,眼角浮出一丝贼兮兮的笑意。
就在这时,远处忽然传来一阵高喊:“雅典副使海希奥德驾到!众人让道!”
广场上人群骚动,纷纷让开一条通道。希罗多德一行也赶紧靠边,只见一顶朴素的便
轿缓缓而来,海希奥德七世步下轿子,身着蓝白双色长袍,举止从容优雅。坎道列斯迎上
前,低声禀告:“副使阁下,神殿已于夜间闭门。稍后将举办音乐比赛,还请见谅。”
海希奥德七世微笑点头:“无妨。作为吟游诗人,我更期待听一场好音乐。至于神殿
,只在外围走一圈便是,心中敬神,无需一定亲见。”话音未落,他的目光掠过人群,落
在希罗多德身上,脸上露出欣喜之色,径直走来。
“这不是希罗多德吗?好久不见!”
希罗多德一愣,不知所措地望着他。
海希奥德七世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你的哥哥希奥多罗,我可是他的老朋友。还记
得参加过他婚礼,那时你还是个半大孩子。忘了也正常,哈哈!”
希罗多德红著脸连声道歉,心中暗暗懊恼自己的健忘。
希基柏留在一旁冷冷插嘴:“原来咱们希罗多德兄台,可不是什么新人啊!亲朋好友
都在这行里混呢。”
海希奥德七世转过头来,仍旧微笑,语气却多了几分冷意。“希基柏留先生,从拜占
庭远道而来,辛苦了。你的外交事蹟,我那位朋友安菲克拉特斯大人可是记得清清楚楚呢
。他说过,若不是你年年来这儿为城里撑场面,拜占庭的门面恐怕早就撑不住了。想必回
去后,会有不小的赏赐等着你。”
希基柏留脸色一僵,干笑了几声,连忙赔笑道:“哎呀,副使阁下果然幽默风趣,说
起话来比乐师弹琴还顺溜。我哪敢开什么玩笑,您这等大人物,我敬著还来不及呢!”他
眼角闪烁,急忙补上一句:“咳,说起来我这身行头也该换了,等等还有贵宾要见呢,不
占阁下时间,先行告退,先行告退……”说著说著,便像条水蛇一样滑出了人群。
希罗多德正想要说些什么的时候,便听见一段低沉的琴声自神殿台阶传来。那是里拉
琴的声音,弦音不高,却紧绷如丝。接着,是沙哑的低唱:
黑夜沉沉,吞没原野,暗影萦绕,万物无声。
英勇之士,步履踉跄,隔席无辨,亲友为敌。
一步踏错,万劫难逃,神明远去,死神潜行。
那低沉的声音像潮水一样渗入人心,希罗多德听得心头一紧。他立刻明白:这是暗示
,该走了。
他微微一笑,转向海希奥德七世,语气恭敬而自然:“副使阁下,晚宴余兴在即,我
也得去更衣准备,失陪了。改日若有机会,定当登门请益。”说罢,不等对方多问,便轻
轻一抬手,带着德拉康与女仆们迅速离开。
海希奥德七世望着希罗多德一行人离去,转回目光,看向仍在台阶上抚琴的老人。他
走上前,眉毛微挑,像是发现了什么稀奇的东西。“这是《伊里亚德》第十书,夜袭篇—
—狄奥墨得斯与奥德修斯潜行敌营前的那段。你居然会唱这个?”他仔细打量了一眼荷马
的脸,嘴角带笑:“盲眼乐手唱这种诗,还唱得像模像样,真少见。你要是生在三百年前
,说不定真能被人当成荷马。”
荷马轻轻一笑,声音温和而带着一丝戏谑:“您过誉了,小老头我,只是哼些旧调,
聊以自娱。”
“你的名字是?”
“德谟克多斯。”荷马淡淡地回答。
海希奥德七世轻轻颔首,正欲询问更多,却被坎道列斯快步上前打断。“副使阁下,
音乐比赛即将开始,还请移步。”
海希奥德七世只得笑着拱手告辞。“愿我们来日再会。”
荷马指尖轻拨琴弦,以一声的余韵送别,在篝火与夜色间缓缓荡漾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