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希罗多德卖命的跑回旅馆时,旅馆的食堂内充满了笑声、欢呼声、鼓掌声、木杯与木
盘敲击著桌子的响声、笛声、琴声、以及盲人荷马的歌声:
……蛙王讲演激民心,举国蛙儿俱素甲;
蜀葵叶来包护腿,甜菜裁来作冑甲。……
食堂内有六张方桌,每张桌子周围都有八到十人盘腿而坐,桌上摆满了许多木盆或瓦
盆,里面都只剩下不到一半的菜肴——全都是煮熟的各类醃菜、醃瓜、坚果、豆泥之类食
品,但最重要的是还有堆叠如山的面饼和上百个瓦坛的啤酒,所有的人都直接双手捧起瓦
坛来喝,没有先过滤或掺水,所以他们满手满脸满胡子都沾著酒渣。希罗多德很快地发现
这些人只有一桌是帮他搬运货品的车夫,其他各桌都是陌生的面孔,除了牲畜市场的管理
员之外。
管理员一看到希罗多德,就一面用袖子擦著脸上与胡子上的白色泡沫跟黄色渣滓,一
面满脸堆笑的站起来走到希罗多德面前,笑嘻嘻的用爱奥尼亚方言说:“老板,真是不好
意思,我想明天刚好是除夕嘛!而且您的钱也还够,所以我也把许多同事们请来吃顿小年
夜的饭,您不介意吧?”
希罗多德当然是介意到不行,不过他也从刚刚的话中听到了一个不得了的消息,于是
他连忙问:“明天是除夕?哈利卡那索斯也才刚立春啊!”
“老板您那是爱奥尼亚的历法,这里是吕底亚,所以是明天是除夕,老板您不知道吗
?”
“那么……明天的市场还会开市吗?”
管理员哈哈大笑了起来,说:“怎么可能!吕底亚人可好命了,他们没有我们爱奥尼
亚人那么勤劳啦!”
这话对管理员来说是寻常不过的说笑,但对希罗多德来说,四周的空气瞬间比冰窖还
冷!
——如果没法明天交货,就没法拿到钱,那么更别说购置参加国宴的衣服了!庞大良
根本知道那是不可能达成的任务,这个明显是一切阴谋的最大指使者果然是非要希罗多德
的命不可!一想到这里,希罗多德顿时觉得天地都开始旋转了起来……
这时候里拉琴的弹奏声、笛子的吹奏声、与盲人荷马的歌声忽然都引起了希罗多德的
注意,他像是溺水之人想要寻找漂浮物一样,循声望去,便看到两位荷马此时正坐在食堂
的末端,哑女荷马吹着一根短笛伴奏,盲人荷马则一面双手拨动里拉琴的琴弦,一面唱着
诗歌。
……包心菜厚可当盾,没有矛头穿得透;
香蒲头尖还锋利,加上牙签成标枪;
贝壳既硬又坚固,专门保护要害部。……
希罗多德等盲人荷马像是刚唱完的时候,一个滑行到盲人荷马的座前,同时双膝下跪
,磕头说:“老师傅,晚辈有事相求!”
——希罗多德这时候对他说的话不再是爱奥尼亚方言,而是另一种现场所有的人都感
到陌生的语言。其实就算他此时用爱奥尼亚方言也没差,因为所有的人都忙着享用菜肴跟
啤酒,没人真的在听盲人荷马的歌声,更不用说希罗多德所说的话。然而此时希罗多德已
经不想有任何让人听到他求救的呼喊,然而他也不太敢确定他所使用的这种语言是否会让
盲人荷马听得懂?但既然他的爱奥尼亚方言是大希腊那边的腔调的话……
盲人荷马仿佛没有理会希罗多德的问题,继续在弹著里拉琴唱歌,但他却暗中对哑女
荷马打了个手势,于是哑女荷马放下短笛,站起来走向希罗多德,小手在他肩膀上轻拍了
两下。
……蛙军陈兵在海滨,长矛如林盾如墙,
扬威耀武好得意,浩气如虹憾江洋呀,憾,江,洋!……
希罗多德不解的抬头望向哑女荷马,看到她使了个眼神,双脚也开始扭了起来,看起
来像是憋尿的样子。这动作虽然不雅观,然而希罗多德却能了解她的用意,于是他用爱奥
尼亚方言大声说:“好,我带妳去厕所!”然后他站了起来,看了看食堂之内,有一名老
妇人正端著一盆果干从厨房走了进来,于是希罗多德用吕底亚语对她喊道:“老婆婆,请
问厕所要往哪去?”
老妇人抬头白了他一眼,用伊奥利亚方言说:“屎忽精,你讲乜鬼!我系事头婆,你
也太冇礼貌!”
希罗多德连忙道歉说:“对不起,请原谅我有眼无珠!请问您知道哪里有厕所吗?”
老板娘没好气的说:“呢度系吕底亚,冇人嘅角落都系厕所!”
希罗多德便直接带着哑女荷马走向旅馆外,到了门外之后,哑女荷马便快步走到希罗
多德的前面,一个左拐就走进了一条暗巷,希罗多德亦步亦趋的跟在后面。接着他在朦胧
的月光中看到哑女荷马转身给他打了个手势,要他暂时停留在这里,希罗多德停下步伐,
点头示意。哑女荷马便走出暗巷,右转走回旅馆。过了不久,巷口出现了盲人荷马的身影
,他右手挥着粗大的拐杖在前探路,悄悄地走了进来,等走到了希罗多德的身边,便转身
面对墙壁,撩起衣服的下䙓,随即出现了细小水注落在墙上的声响。
盲人荷马小声的对希罗多德说:“啊,好久没听到有人对我说利姆尼亚语了呢!”
希罗多德惊讶的问道:“咦?我说的明明是伊特拉斯坎语呀!”
盲人荷马叹了一声,上完了小号,放下衣服,说:“既然少爷你什么都不知道,那么
您府上应该过去跟我没什么恩怨。好吧,请问少爷您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呢?”
希罗多德说:“老师傅,我已经知道那些强盗是谁指使的了,然而他们又设了一个陷
阱要害我,那就是命令我一定得参加后天晚上的国宴,光是服装不合格就可以作为处死我
的罪名,然而我现在根本弄不到足够的钱跟时间去弄到参加国宴的服装,所以我想要请你
们保护我逃出萨第斯城!”
盲人荷马笑了起来,说:“喔,少爷您真爱说笑,您觉得就凭我们俩个,能杀光萨第
斯城的守卫跟追兵吗?况且明天是吕底亚的除夕,然后是大年初一,庙会活动少说连续一
个多月,没有哪个吟游诗人会放过这可能赚得到一整年生活费的机会的。少爷您请先别昏
倒,我又没说您已经无计可施了。”
希罗多德问:“不然您还有什么办法吗?”
“当然。”虽然月光非常昏暗,但希罗多德仍就看得出来盲人荷马点了点头,他接着
又说:“毕竟旅馆的住宿费跟伙食费是少爷出的,那么我们俩个当然也该回报少爷您的慷
慨才对。”
就在此时,哑女荷马已经不知不觉的走到两人之间,并用双手将怀中的油布包递给希
罗多德。
盲人荷马说:“既然少爷您的钱不够,那么加上这个东西,就应该绰绰有余了。”
希罗多德将信将疑的接过油布包,打开一看,居然是那一把强盗首领宁可死也不肯丢
下的青铜剑。他不禁摇了摇头,说:“拜托啦,青铜虽然很贵,但这种落伍的兵器又能值
多少钱?”
希罗多德正在抱怨的时候,忽然有人从旅馆的食堂跑进了暗巷,同时用吕底亚语开口
说:“让开让开让开!我急的拉屎啊!”因为月光昏暗,希罗多德只能从声音判定对方就
是牲畜市场的管理员。
管理员本来冲进来准备掀起衣服蹲下的,忽然他看到了希罗多德手上的那把黄澄澄的
青铜剑,不由得惊呼了一声,双膝也顺势一跪,喊道:“希罗多德少爷,您居然有王家令
剑!”
希罗多德马上领悟到这把青铜剑的价值,于是他装模作样的说:“是啊,我也才刚刚
拿到手的。”
管理员说:“希罗多德少爷……不,大人……不,应该叫您一声‘官爷’才对!”
“您不用那么客气,我只是一个普通的商人,只想跟大家做个朋友,和气生财才是我
该做的事情。”希罗多德说:“不过呢,我想请您帮一个忙,不知道您肯不肯帮忙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