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吹树倒，而暴雨究竟会不会来？
【评动见体《暴雨将至》】
场次：12/1（四）19:30
撰文：于念平
从古希腊戏剧开始，情节推演就是剧本一个不同于其他文学文本的特点，几乎在任何一个
（好的）剧本文本里都找得到情节推演，情节推演是吸引观众继续看下去的手法，也就是
创造谜团或未解的事物。在《哈姆雷特》中，鬼魂直到与哈姆雷特独处才开口说话，这时
鬼魂的身份之谜团以及出现原因才终于解开了，而在这之前观众是不会离开座位的，但情
节推演还没结束，鬼魂的谈话内容使另一个主题浮现：“复仇”，这时新的谜团出现，这
位丹麦王子是否会进行复仇，以及如何复仇，而在这发生之前，观众依然会好好的坐在位
子上，戏剧理论家David Ball在他的著作《Backwards and Forwards》中对剧本写作做了
以上的这种分析，而拿这种剧本分析方式来看这次动见体剧团的《暴雨将至》，会出现什
么结果呢？
结果是，《暴雨将至》中看不见任何上述这种情节推演。与其说是戏剧，这场戏所带给观
众的观影经验更像是阅读，有时是诗、有时像散文，有时则带有小说的特点。如果坐在第
一排观戏，你会感觉自己深入了这个残破的、内在压力高涨的家庭，你就在他们之中，而
不难看出编剧在田野调查里所做的努力，如果要写出一个扭曲的家庭，只要看看你身边的
“普通”家庭就可以获得很多写作灵感了。
《暴雨将至》呈现一个扭曲的家庭，大儿子孤身一人，与二嫂担起照顾老父的重担，与在
中国开工厂的老二相比，事业不成功家庭也不美满，但老二与妻子之间却是互相精神虐
待、充满压力的关系，而夹在中间却渴望爱的女儿也深受这种环境的影响，表现出受虐性
格,并将对爱的渴望转嫁到祖父身上，她在祖父身上看见了受困的自己，也从那得到类似于
父爱的情感。老三小妹嫁去澳洲，看似比较快乐，却也有许多不为人所知的秘密，而他们
的共通点就是，一谈到谁来照顾老爸，话就不投机。
角色在舞台上以最日常的、却也最非常的方式表演、移动、生活，在闲话家常里，编剧成
功的写出了日常的暴力与与压抑，文字如同影像，在适当时机引发我们的感受，即使表面
是什么都没发生，但广播里正谈论一个关于死亡的笑话。在本出戏里面的时间感是很折磨
人的，因为台上的时间就是观众的时间，而且它同时是外在的，也是内在的时间，对角色
来说漫长的一分钟，被以导演手法极尽拉长，观众与角色同时经历那种在时间中动弹不得
的感觉。
编剧以“大树”为意象去表现失智、中风的老父亲，大树与“漫长的时间”之间的关系让
这样的意象十分生动，相对于家中众人的忙碌、躁动，老人家被困在轮椅上、被困在肉身
中，精神的时而出现只是偶然，而对他来说时间就这样一秒、一秒的过，二儿子对他说：
“爸我得回去了，他们会留在这里照顾你，放心，一切都会跟以前一样。”似乎暗示了不
管时间如何过去，这胶着的情况总是会无止尽的延续。
乍看之下没有情节推演，日子一天天的过，简直像在看别人过日子，不过，每一出戏的剧
名都深具意义，当我们回到剧名，“暴雨将至”事实上就是一个情节推演的手法，我们不
知道那暴雨所暗示的是什么东西，而在观看过程中，这对即将要发生的事件的期待是处于
潜在的状态，潜在在一段长久的沉默、一个角色未完成的行动、一个角色在角落中的
挣扎。
纵使没有高潮迭起的剧情，但情节推演的作用在此可说是非常成功，因为在此，我们想解
开的谜团不在台上，而在观众自己心中，剧中所呈现的家庭与亲属关系是如此真实，也许
有人联想到自身处境，或至少不自觉的将自己带入，体验同样的挣扎。角色在台上呈现最
私密的一面，并在时间、空间转换中转换脸孔，挣扎与冲突不会被解决、我们“被迫”目
睹这无解的难题，看着不会成长与改变的角色却无能为力，而这不就是现实中大部份时候
最真实的情况吗？
本出戏的团队并不是要做一出“好看”的戏，他们想带给观众的似乎是一种近乎阅读的观
影经验，让我们随着角色呼吸、笑、感到痛苦难耐，并在累积到极点时，回到剧场的形
式，以肢体表演释放积压的力量，这样的力量延续到终场，将前面所累积的情绪浓缩、以
更具像的暴力呈现在观众眼前，而当暴力再次沈潜于表面，观众却因为已经看过了它的真
面目而无法不感到害怕，而也许这就是《暴雨将至》要呈现的东西，暴雨就是所有潜藏在
表面下的东西，它随时都准备好浮出表面，但在本出戏中暴雨究竟有没有来，则没有一个
定论。
简言之，这不是一出“好看”的戏，却是一出“好”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