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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已经写好了，所以还是不贴不甘心。
这次的四出全都是昆曲，石秀探庄，挡马，思凡和挑滑车。
石秀探庄（秦朗）
石秀探庄，水浒传里的故事，和林冲夜奔，蜈蚣岭同为武生短打启蒙戏。既然是武生启蒙
戏，打基础的，对武功身段的要求自然就不低。剧情大致是宋江攻打祝家庄，派石秀与杨
林刺探军情，石秀假扮樵夫，进庄卖柴，遇见钟离老人，钟离老人指点石秀路径，又盗来
祝家庄做为识别的白翎，乃趁乱杀出。
石秀头戴黑罗帽加草帽圈茨姑叶，身穿侉衣侉裤，坎肩，系大带（有些演员还会绑绦子及
系男腰包），手持棍子（之后因为偷了柴而换成扁担，但是现在中国为了梁山好汉农民起
义的形象（其实一百零八人中根本只有一个是农民，其他都是因为杀了人才上梁山），改
为一出场就是扁担），出场走边（如果是边唱边作，叫做响边），动作方面有两种，一个
是因为手里有棍子，所以减去了飞脚，蹦子，旋子，铁门槛，飞天十三响等动作，加进换
肩挑担的动作以追求真实性，一个是所有走边动作仍然照做，难度自然就比较高，这一段
一个人演满台，要动作与锣鼓紧密结合，才能紧凑好看，这场唱的是新水令。
下一场石秀发现自己迷路，左绕右绕走不出去，幸好遇到钟离老人，后者善心大发，邀石
秀回家暂住（继续看下去就会觉得这种好事还是少做为上），这场唱折桂令和前腔（好像
也有唱得胜令的）。下一场祝小三回到家中，石秀偷听他们父子谈话，趁机盗取白翎，接
著开打，和下手打枪对枪，再和栾廷玉打棍棒枪，打赢下场，全剧结束，这场唱的是沽美
酒。
以曲牌来讲，这也是一出南北合套的戏，这种戏里通常主角唱北曲，配角唱南曲，如石秀
唱的就全部都是北曲，其他人唱的如步步娇，江儿水，园林好则是南曲。不过以上所言是
指昆曲的演出，自从中国新编京剧三打祝家庄，把石秀探庄放在里面做为第一打，现在看
到的探庄，就有很大的可能是三打祝家庄里面的了，如前面说的柴担，走边，以及戏词，
都与昆曲版有了差别。
这种唱唸身段密不透风的戏，感觉超难，为什么拿来开蒙呢？因为昆曲讲究准地位，准尺
寸，准步数，这种戏学习时虽然身上嘴里忙碌不堪，但是一切都有准谱，知道什么时候该
做什么，反而比较容易掌握。如果是那种光是在台上干唸干唱，就要能一个人演满台的戏
，经验不足的学生，看起来往往是不知所措到让人替他觉得尴尬。所以戏的难易，其实并
不完全在于用到的技巧多寡，如果演员能只靠一个亮相一个眼神就把观众拉进戏里，这本
事也未必就不如一次走三十个旋子。但这也是武戏演员的不平衡处，翻来滚去一整出戏，
结果比不上别人的一个亮相一个眼神？我总觉得在传统戏曲中，文戏也好武戏也罢，不愠
不火的晚年妙境一直被视为圭臬，甚至有好些角色还被认为要年纪大一点才能唱，而年轻
蓬勃的生命力却总隐含了那么一些不够细腻，不够成熟的负面评价。一句平和中正的唱里
的人生况味固然值得欣赏，一个神乎其技的技巧表演也一样值得疯狂叫好，就好比在谢幕
时，观众期待最后出来的名家，而最早出来的演员也应该被记得他们是谁。
挡马（廖亮慈 魏伯丞）
杨八姐（廖亮慈）女扮男装到辽国刺探军情，回程偶遇流落在辽国的宋将焦光普（魏伯丞
），焦光普乃焦赞之弟，在辽国开了一家客栈，久思回宋，但无法过关，见八姐身带腰牌
，企图盗取，八姐乃生警觉，焦见八姐不似辽国男将，几经试探，终于相认，焦乃改扮马
伕与八姐一同回宋。
杨八姐戴扎巾加额子，插翎子系狐尾表示扮成辽国人，穿花箭衣，厚底或虎头靴，焦光普
戴鬃帽，穿坎肩打衣裤，鬃帽和坎肩镶有毛边（也是为了表示身在辽邦）。头场八姐趟马
，唱醉花阴，表白几句后下场；焦光普出来，怨叹他回不了宋朝，然后杨八姐上，焦就开
始一连串试探，八姐拒人于千里之外，急着要走，焦决定冒叫一声，八姐大惊，追着焦打
个不停，就是此剧的重点，焦光普踢剑出鞘，一打一挡时的椅子功，都是令人瞠目结舌的
功夫。
杨八妹在杨家将演义中并未出现，挡马的故事则出现在乾隆时期刊行的缀白裘一书中，唱
乱弹腔；据说台湾的北管戏也有这出，只是名为卖酒，不知是真是假。后来已故的俞大纲
教授为郭小庄编杨八妹，也把这段改编了放在里面，后经王凤云传给陈秉蓁，前几年京昆
剧团也曾推出。而昆曲的挡马，原先是为京剧而编，后来各剧种都拿去演，昆曲武旦皇后
王芝泉（那时候当然还不是）也从上京的老师处把此戏学了回来，此后不断打磨，博采众
长，“三十年磨一剑”（王芝泉语），遂成经典。
或许还有老戏迷记得，1992年，第一个从大陆来台的表演团体上海昆剧团，由王芝泉与张
铭荣推出挡马，也是台湾观众第一次现场看到此戏，演到这场时，观众的火热气氛，剧场
仿佛要塌了一般，包含前面趟马的脚掏翎子，满堂彩一波接着一波，藉著那次演出也开启
了之后昆团接二连三的台湾之行，而挡马也成为武旦和武丑的必学剧目。廖亮慈与魏伯丞
，一个武旦一个武生，必然出色当行，不过上次魏伯丞为陈秉蓁配，不知何故，脸上画了
两撇胡子，看来真是说不出的怪，如果是为了看起来成熟些，应从五官化妆着手，在娃娃
脸上画胡子，只能说是枉费心机了（在高中生的脸上画胡子，他就会看起来像30岁吗？）
思凡（颜雅娟）
此戏出自孽海记，全剧据说已散失，只留下两个折子，就是思凡和下山。思凡的剧情是说
尼姑色空，自小被父母送入尼庵，但她不耐拜佛唸经的寂寞生活，私自逃走。下山的剧情
和思凡相类，只是换成和尚本无，后来在路上遇见色空，两人互相爱慕，结为夫妻，因为
有两个人，所以也叫双下山，前年陈秉蓁与王辰鑫在复兴剧场贴过，今年二月底的新剧团
青年汇演也有上演。此戏历史悠久，在缀白裘中就有，放在时剧一类，距今二百余年，仍
在上演，而书中其他剧目（共收约四百出昆曲折子戏），都多半佚失，可见其生命力之强
与特殊之处；思凡还有大思凡和双思凡两种演法，不过已经多年不见于舞台，所以暂且放
下，等哪个团要演时再说。
色空的老扮相是梳大头，戴道姑巾穿水田衣，现在则常见梳古装头又戴正凤的，不管那种
扮相，都是带发修行的道姑打扮，而非出家的尼姑，不过舞台上追求的就是美，光头尼姑
恐怕也不太容易跟美搭上边，况且若是要求旦角演员为了演思凡而剃光头，只怕这出戏就
要从此失传了。
据梅兰芳大师说，思凡其实不能算是道地的昆曲，因为作曲和填词都不完全符合昆曲的规
律，至于是如何的不符合，这问题太也高深，梅大师只说比较一下山坡羊便知，我就懒得
去花这精细功夫追根究底了；梅大师还说思凡有一个特点，就是戏词较为白话易懂，这我
倒是深表赞同，拿思凡与随便一出昆曲比较就能得知。
色空出场唱诵子“昔日有个目连僧”，唱完唸定场诗，报名，表白几句，唱山坡羊“小尼
姑年方二八，正青春被师父削去了头发”（这两句拜电影霸王别姬之赐，大家都知道），
唱完抱怨两句，再唱采茶歌”只因俺父好看经“，内容是说她因何出家及每天的生活，然
后出门散步，唱”哭皇天“数罗汉，再接”香雪灯“（这段也有两句因电影而出名的词，
“我本是女娇娥，又不是男儿汉”），到这里怨气冲顶，接下来把不爽付诸行动，出门逃
走，唱”风吹荷叶煞“，最后下得山来，唱两句”尾声“，希望赶快结婚生子，全剧结束
。
这戏前后的曲子快慢相差甚多，前面的山坡羊，节奏慢，身段也要跟着慢，慢了就怕呆板
；后面的风吹荷叶煞，速度催起来了，还要配合词义做身段，动作非快不可，快了就怕慌
张。演员要能沉住气，让台下觉得不慌不忙，不呆板也不慌张，可是要下功夫的；还有手
里的拂尘，挥来挥去，就怕缠上头面，同时唱腔也要圆润饱满，所以这并不是一出简单的
戏。有句话说“男怕夜奔，女怕思凡”，就是指这两出戏，嗓子要好，身上要漂亮，又都
是独角戏，台上就一个人，连唱带作，没有一刻闲着，还要能压台，不让观众睡着或抽签
，对演员的要求是很高的。
大概在三十年前，如今的台艺大，当时的国立艺术学院，年度公演演出思凡，消息甫出，
便遭到佛教界激烈抗议，称此戏“内容荒诞淫荡，极度丑化佛门尼师形象”，教育部甚至
为此重审思凡剧本，引起宗教与艺术冲突的轩然大波；郭小庄为维护艺术创作的独立自由
，不惜直接碰撞，于同年稍晚与世新教授，戏剧家田士林演出思凡下山，轰动一时，那也
是我第一次看到完整的思凡下山，当时盛况至今犹在眼前。如今思之，表演艺术现在能爱
什么题材就演什么题材，真的不是一直都是如此的。
还有，风吹荷叶煞，是我觉得名字很活灵活现，腔又好听，一直很喜欢的一个曲牌（据说
夜深沉就是由此演变而来，不过究竟如何演变，就又是一个大大超越我能力的问题），可
是戏里似乎很少用，除了思凡，我只看过天女散花的散花部份有唱这支曲子。既然提到散
花，今年戏曲学院高职部的毕业公演，就会排出小全本天女散花（包含头场的二黄慢板，
中间的云路，及最后的散花，感谢王凤云与陈秉蓁两位老师），想开开眼界，看看不止是
云路耍绸子的散花的戏迷，请上粉丝页“翩若京鸿”（他们前两场也都因疫情改为脸书直
播，这场大概也难以幸免）。
挑滑车（林政翰）
剧情出自说岳全传，滑也可写作华，是长靠武生的重头戏。剧情大致是岳飞与金兀术交战
，老本是岳飞见高宠印堂发暗，现在则改成因高宠新到宋营，不熟路径，便不派他出征而
看守大纛旗；交战时宋军落败，高宠见势不妙，杀入阵中，起初得胜，后来金兵以铁滑车
应战，高宠连挑十一辆，第十二辆来时终因胯下战马力尽，被滑车压死。此戏也是原为武
净应工，但被武生抢走的戏。头上戴扎巾盔，走杨小楼路子的穿蓝靠，走尚和玉路子的穿
绿靠，另外若是还搭了牵巾（又作千斤，巾/斤须读轻声），则十有八九是厉慧良的徒子
徒孙。
高宠头场起霸，这是第一处看功夫的地方，除了动作要到位而且俐落，还要有大将威仪，
起完霸唱粉蝶儿；接着是闹帐，岳飞升帐分派任务，派著派著就是没高宠，高宠心中不爽
，大喊一声且慢，与岳飞争辩起来，唱泣颜回，这段我觉得高宠的心理很难表现：岳飞一
直不叫他的名字，他要表现出惊讶纳闷，但不能夸张到搅戏；争辩时，毕竟岳飞是元帅，
高宠不能对上级嚷嚷，但他又自视甚高，甚至威胁要辞职，怎么适当的演出来，也是蛮考
验演员的，这或许也能算是武戏文唱的一种吧。岳飞拗不过他，只好派他看守大纛旗，高
宠一腔热血被泼一盆冷水，悻悻然下场。
下一个重点是走边，分为两段。头场边是高宠出场，唱石榴花，唱完上山观阵；岳飞与金
兀术打一场不分胜败下场，高宠唱黄龙滚，岳金二人再上场接着打，结果岳飞败下阵去，
高宠看着忍不住了，令交左右，要冲下山去，就是二场边，唱小上楼，然后上马，耍个下
场花下场。因为石榴花与小上楼两支曲子，边唱边作，身段繁重，故此被视为重点（唱黄
龙滚时，高宠坐在小高台上，只能两手比划比划）。
接下来岳飞上来又逃走，金兀术正高兴，高宠暗上，从背后一枪把他的耳环挑下来，这颇
有剧场效果，但其实完全不合理，高宠拿的是大枪，那个枪尖很大（所以才叫大枪，或大
铲头枪（铲头是说枪尖的形状），力大无穷的武将所用，如高宠，项羽，杨七郎等，源自
于武生前辈俞菊笙，据说他演挑滑车时，不必宣传，只要把这枪往戏园子门口一放，就能
卖个满堂），比金的耳环都大，怎么挑得下来，所以自然是另有玄机，反正这是用来表示
高的武艺超群，就不挑剔了。然后两人开打，金败下，番兵番将轮番上场，来一个败一个
，其中黑风利（番将名）打得久一点，还要摔个肘棒子，最后蛇蜕皮，下场花，四击头亮
相，下场。这场打兀术打黑风利，又是一个重点，通常叫做大战。
最后一个重点，也就是最后一场挑车。金兵不敌，以滑车应战。高宠持大枪马鞭出场，唱
叠字犯，在曲牌里挑车，唱几句挑一次，每一次挑完的动作不同，一开始轻轻松松，接着
反应越来越大：下腰，跳叉，安抚马匹，横搓步，倒搓步，大鹞子翻身左右勒马，左右倒
步，各人组合不同，总之这一串动作，就是表示战马渐渐气力难支，高宠虽雄心尚存也无
可奈何；最后滑车又来了，高宠本想暂退，但乱锤大作，宋军也来了，于是咬牙决定一定
要挡住滑车（我觉得也可能是好面子怕丢脸），调转马头，枪撺打马，上前挡住滑车，这
时身体慢慢后仰，表示撑不住了，最后双脚一蹬，僵尸倒地，连人带马被压在车下，这里
也有人走下板桥腰（先跪再躺），并以车旗覆面，其实我觉得这个动作比较写实，不过以
戏剧效果来说，僵尸还是比较容易得彩。
以上所言，大致如此，当然戏随人演，名家们对一些地方（如枪挑兀术耳环和荡子）各有
不同的演法，那就族繁不及备载了。武生演员以此戏为终身挑战的目标，即使没有要演也
每天拉一遍的大有人在，除了练基本的体力，起霸走边开打等等繁重的身段外，全剧以唢
呐伴奏，很能烘托大将出征的战场气氛，所以演员嗓子够不够也很重要，不然一开口荒腔
走板不搭调，武功再好也成闹剧。
林政翰此戏我看过几次，他扮相佳，功夫好，值得期待，可惜就是太瘦，脸颊太削。他穿
箭衣厚底，戴不太大的盔头（例如将巾）时，真是给人文武双全，风度翩翩，浊世佳公子
的感觉；但是戴上扎巾盔，盔头大脸小，好像小孩戴大人的帽子，感觉就少了那么一点。
要演员吃胖当然不实际，不过脸太瘦的，化妆时两颊的红色可以稍微淡一点，看上去就不
会瘦上加瘦了。这戏的几个曲牌，高音也不少，希望他好好调嗓，把音都唱准。
这戏主角最后壮烈牺牲，应该算是一出悲剧，但是武戏情节向来简单，也不注重气氛的营
造，而且一来开打场面热闹，二来大家注意力都放在主角的武功身段，三来主角并不是挣
扎半天才死，而且一死随即尾声结束，因而悲剧气氛凝聚不起来；不过以前有一次看此戏
，因为知道结局又太过入戏，于是高宠下山前一句“抬枪带马”，再平常不过的唸白，却
生生的把我的眼泪给唸了出来，事后还为此被嘲笑了好一阵子。高宠唸这句时的情绪是急
切的想要解宋军之危（或许还有扬名天下建功立业，因为他是高怀德（就是打瓜园，打黄
袍，三打陶三春里面那个高怀德）的后代，岳飞还叫他王爷，他对自己是很有信心的），
只是听在我耳中，却觉得仿佛是他对人世间的最后一瞥，加上那时我还是个文青，于是就
莫名的情绪泛滥了，现在想想自己也觉得好笑。
京剧演员唱武戏的牌子通常都不甚讲究，动作较快时甚至不唱，比如在走串翻身的时候，
明明有词，但是很少有人真的完整唱出来，我以前一直甚是不解，看电视还特地转大音量
想一探究竟；一直到看了昆班演员的武戏，请教昆班老师才恍然大悟，昆曲武戏除了展现
武功，更要气息调匀，一字一音都要配合身段，“唱唸也得像文戏那样过关“（俞振飞语
）。其实昆曲传承里，许多武戏早早就已失传，都是演员们自京剧学回来的，但是为什么
演出来和京剧就是不同，这些地方其实就是关键。当然京剧演员和昆曲演员本就不同，但
是既然字幕上都把词打出来了，那么希望演员把词唱出来，也不算过分的要求吧？
写完了看看，动不动就是几十年前的事，其实那时候我还很小，小到坐在国艺中心的位子
上还会被打扮的雍容华贵的夫人一边说“哎呀这么小就爱看戏你看得懂吗”，一边硬是挤
进来一起坐，然后一整晚都被她的香水薰得喷嚏不止.........

未看先推！幸亏有M大的文可以慰藉一下最近没有戏曲可以现场欣赏的寂寥~简直是甘霖哇哩，手机推文变成这样，烦请M大帮忙修一下。歹势我手机不乖

多谢您不嫌弃

真的很棒，谢谢你的专业文

《挡马》《思凡》《挑滑车》在京昆剧团粉专有线上直播，好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