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得] 瑯琊榜 - 诉瑯琊之苏琰篇(中)(雷)

楼主: narcisline (水镜)   2016-06-25 14:11: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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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前方高能预警,有剧情雷之外还有一头爆走的水牛 **
  诉瑯琊之苏琰篇
  ──天涯流落思无穷,即相逢,却匆匆(中)
  
  
  
    在两人大礼拜过后,确立为雪冤而夺嫡的目标,梅长苏在靖王心中的角色
  ,也有些微的不同。当梅长苏愿意在艰难的雪冤路上扶持他,这样的情份,便
  不止是谋士,还像是伙伴甚至是朋友。他们不但有共同的目标,朝堂上不能吐
  露的话都能在苏先生这里说个痛快,在政见上还可以相互磋商,彼此争辩。
  
    此时我们可以看到,一个神情笃定,富有自信的萧景琰渐渐出现于众人面
  前,和之前郁郁寡欢,愤世嫉俗的靖王大不相同。他还是那个厌恶权位之争的
  人,并无二致,可是此时此刻他更清楚,唯有权位才能帮他达到目的,所以他
  的脚步坚定再不迟疑,而且睽违许久地,在萧景琰的心里,开始产生“友伴”
  的感觉,不是部属、不是臣下,是一个并肩而立的“挚交”。
  
    他的神态依旧昂藏,却不再透露出绝世独立的孤寂之感。
  
    如果在此之前,他还会在苏哲面前端出些主上的架子,那夜之后,将自己
  深心最刻骨最沉痛的想望与失落交托予他,期待着他们能共同完满,这两个人
  之间,在身份上也许并没有改变,但靖王在心态上已经有异,少了几分排斥与
  怀疑,原本那份不得其解的似曾相识,就像纽带一样扣住彼此,还扣住了另一
  个他思之念之的人。
  
    当他听着梅长苏谈论粮草供应,看着席上笔划的手势,景琰不由得神思缥
  缈。那份熟悉,与现下因信任而生的亲密之感交融,在梅长苏身上浮出了林殊
  的影子,而他已不再抗拒,任自己耽溺在对小殊的思念里,直至被眼前人唤醒。
  
    “想问先生,是否听说过,赤燄军的少帅,林殊。”
  
    靖王早前探病时,第一次发现梅长苏和林殊具有相同习惯时,他是拧著眉
  看他搓着衣角的动作。第二次看见时眉还是蹙著,随即一眨眼重敛起精神后方
  才问道。如果试着剖析,初发现时景琰是讶异的,第二次他将这个发现与小殊
  连结在一起,却立刻将之推翻。但这一次,他并不排斥自己没来由的想念将梅
  长苏与林殊叠合。这表示,从异己到同俦,由提防至信任,梅长苏在景琰心中
  被归类的位置已然不同。
  
    “先生刚才的那番言谈,让我想起了他。
     我在想,如果他见到先生,
     也应该和我一样,会与先生,成为挚友。”
  
    看戏的我们不禁问道:靖王何时与苏哲成为挚友了呢?但确确实实,他在
  靖王的认知里,已转向友朋的位置上。因为梅长苏的心机太过深沉,早前的会
  谈,靖王总是带着戒备,言语慎重、神情严谨地盯着他的一言一行,极少表露
  情绪。而今,他可以轻松地和苏先生如话家常,脸部的线条是柔软的,还时不
  时地带上一抹笑,连苏哲都不免被他所感染,就算谈的是沉重的朝堂之事,两
  人间却流动明快愉悦的气氛。
  
    以至于,梅长苏不经意地透露出,骨子里潜藏的,林殊的精魂与气韵。
  
    闻言,他将手中的陈条缓慢而仔细地收折起,同时收敛一时惶惶的心。
  
    “苏某一介布衣,又体虚多病,怎能与林少帅相提并论?”
  
    苏哲再次将靖王的疑问四两拨千斤带过。他暗暗扭紧的衣角及发白的指节
  ,与脸上淡然的笑如此不相应。
  
    多么地怕,不经意的相提并论,景琰会恍然发觉他便是他。
  
    他不该是他,也不能是他,再回不去他。
  
    纵然心中的忧惧不曾稍减,面对景琰,在那些与昔年相仿的时光里,他仍
  不由自主地沉缅。夺嫡之事千头万绪,朝堂之争瞬息万变,可是无论怎么诡谲
  的局势,哪般棘手的问题,总在他们两人一言一语迭荡后得到结论,他们思绪
  的默契甚至不需要言语。一如他们并坐榻上,向蒙大统领解释高湛相助之情时
  的场景,只要一个对视,一抹笑一低眉,彼此便能懂得对方所思所想。就算隆
  冬时节下旧疾复发,病势渐缠,他都不忍将景琰拒之门外,推托著只是喉咙痒
  怕他忧心,望着来人,脸上绽开的笑远比春阳煦暖,眸底放出的光彩胜过繁星
  灼然。
  
    有多少个日夜,对坐伏在同个案前,布了满桌的文书与陈条,纷纭得一如
  窗外的雪,层层复叠叠。边上的炭炉烧着,几前的烛火亮着,却比不上彼此靠
  近的心,用热血互相暖著。
  
    假若,没有当年,眼前的一幕幕,合该是流年里应有的风景,于今全成了
  错失的记忆。
  
    可幸亦可悲,十三年后,他们还有机会将这些片段拾掇。对景琰来说,每
  拣起一点点,在他以为失而复得时,又蓦然发现想念的那个人早已不在,他不
  是他,这些熟悉都源于自己的痴心,克制不了的妄想,只得愁怅地放下。
  
    而梅长苏每每拾起一些,又每每在景琰的追忆与伤怀后猛然地抛开,恰似
  火盆里烧红的碳,烫得他撕心裂肺。
  
    就算是《翔地记》里寥寥几划的差异,都让他不由怔忡,悬心不已。
  
    “可能是书中,多少带着过去的痕迹吧,刚才就莫名其妙紧张一下。
     忽然才意识到,其实景琰根本看不出来。”
  
    语毕,他淡淡吐了一口气,却略感忧伤。只是他忧伤的,究竟是因为他身
  上早抹尽了过去的痕迹,再难辨认,抑或者,景琰已无法辨认出他来。
  
    如若是飞鸿踏雪泥那样的轻浅,又何必在意?但掩在他力弱无骨的字迹背
  后,是一段又一段铭刻于心的前尘往事,藏得住,却无法勘破,所以始终忐忑。
  
    当中属于他与他的那几笔,如许浓重,长篇累牍写满他的心上。
  
    “世间有多少好朋友,年龄相仿,志趣相投,原本可以一辈子莫逆相交,
     可谁会料到旦夕惊变,从此以后,只能眼睁睁看着,天涯路远。”
  
    梅长苏在长亭上凝望景睿与豫津时,他无法不想起,那年景琰远赴东海,
  他笑闹着要他带回鸽子蛋大小的珍珠,两人齐肩走过一进又一进的门廊,欢快
  的时光似无尽头。他也不曾忘记,景琰领兵出金陵,齐列的军伍缓缓行至目极
  之处,遥远地,再也看不见挚交的背影与回眸。
  
    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天涯、路远……
  
    黎纲听出其间的感叹,坚定地说道,似要给梅长苏一分肯定与祝愿:“好
  朋友不在乎远近,好朋友就是好朋友,宗主和靖王殿下亦是如此。”
  
    梅长苏沉默著,曾有过的千思万绪,如今连长叹都显多余。
  
    景睿纵使回不去两姓之子的天伦幸福,他仍是豫津心中的总角之交,心境
  迥然但面目不改。
  
    南楚与金陵相隔遥遥,漫漫长路却不曾堙没。
  
    无情野火,趁西风烧遍、天涯芳草。
  
    梅岭的那一把火,烧断来时路,他面目全非而无路可回。
  
  
  
    只是,靖王真的不曾怀疑过,梅长苏与林殊有所关联吗?
  
    习惯也许是巧合,军需供应也不是独门之学,但知道年少时共有的记忆,
  却不可能没有来由。密道中一时兴起追问飞流,得来的答案却让靖王心惊。思
  绪被拉到那个怀念又不忍回顾的时光中,青天朗朗,河畔萋萋,三人的笑语如
  珠,不解烦忧。一个年少时的戏称,甚少人知,多年来已无人提及,苏哲又怎
  么晓得?
  
    当梅长苏匆匆赶来,靖王看向他的眼神,仍满是震惊。可随后,他缓过神
  站起身来,掠过一抹笑,面对梅长苏的眼神与语气,却是异常轻柔地。
  
    在那个瞬间,他必定将梅长苏与林殊连结在一起,甚至,他对梅长苏的回
  应,是有所期待的。于是当听到“水牛”这个暱称是由郡主口中得知时,他表
  达出来的情绪不是恍然大悟,而是怅然若失。
  
    “原来是郡主说的,我还以为──”
    “我还以为苏先生以前,认识别的什么人。”
  
    从他的反应看来,显见在得到答案前,联想到的并非是郡主告知梅长苏,
  而是因为其他缘故。至于是什么缘故呢?祁王兄已逝,苏哲也曾间接否认与祁
  王相识,只是少年时仰慕祁王风采。母亲久居宫中,也不是苏哲可以见得的。
  如果不是祁王、不是霓凰、不是母亲,那他口中的“别的人”便呼之欲出了。
  
    毕竟,在景琰心里,始终怀抱着一丝希望,希望小殊能从当年的灾厄中幸
  存下来,他们还有机会重逢。是以他留着小殊的弓、留着东海明珠,不仅仅是
  为了睹物思人,更为了再续前缘。
  
    甚至在那个瞬间,他几乎把梅长苏当作了林殊。
  
    只是这样的联想,连他自己都惊愕得难以平复,直到看见苏哲走进来,两
  人音容笑貌各方面都如此不同,怎么会是同一个人呢?他那抹轻柔的笑,笑着
  自己痴顽的同时,也把对小殊的那份情怀,投射到梅长苏的身上。
  
    就算景琰再怎么渴望与小殊重逢,也不敢想像,小殊变成梅长苏的模样。
  于是,只要有任何一点可以说服自己的原由,他便用理智将狂妄的想像收束而
  起。但已经投射的感情,却不是说收就能收尽的,因此,他对于梅长苏,开始
  有了不一样的期待。他们在夺嫡这条路上并肩而行时,如果不转头,两人相同
  的步伐、相契的呼吸,都让他以为,身边的这个人,就和小殊一样。
  
    当靖王赈灾回京,汲了满身的风尘未雪,便听闻卫峥被补、母亲受难。
  
    眼前诸事还模糊著,一转身,那人苍白俊秀的脸,眉间那抹阴郁却格外清
  晰,他陡然醒悟,自以为的相同,不过是一厢情愿地忘记,苏哲是深闇权术的
  阴诡谋士,他与他,不是同路。
  
    “原以为这一年多以来,已经算是与他性情相投,理念相仿,
     没想到一遇见这样的事情,才让我发现,这只不过是我的错觉而已。”
  
    阴诡的形象,就像是一根没在靖王肉中的隐刺,平时可以视而不见,当被
  碰触时,又疼得龇牙咧嘴。在芷萝宫听闻母妃的遭遇,胸中怒火正烧,一出宫
  又听战英来报,苏宅对卫峥一事相应不理,脑海里对于苏哲所有的卑劣想像如
  同得到了支撑而越发鲜明,他愤怒地推翻先前的温情脉脉和相知相惜,恍然觉
  得,两人之间的信任薄如蝉翼,风吹草动便能支离破碎。
  
    于是乎,在见到梅长苏之前,靖王已有了成见。他认定以谋士的角度,梅
  长苏必然不同意救卫峥,可异于常情的地方在于,连战英都怀抱一丝希望想请
  求苏先生相助,为何靖王连当面辩解的机会都不愿意给他,任密道的铃声再再
  响起,都不甚愿意搭理?
  
    小新的陈述固然让他对梅长苏的信任崩坏,但在崩坏的背后,还包含他的
  伤心与失落,他不愿意面对梅长苏,不止是怒气未平,下意识的排斥还有几分
  是因为恐惧,怕亲耳听到绝乎情义的建言,对他残存的冀望只怕倾刻就灰飞湮
  灭。
  
    可是心底还有另外一个声音,期待听到苏哲不同的回复,所以当战英劝解
  时,他忐忑的心还是决定给彼此机会,只是,他得到的答案,令他既意外又不
  出意料。
  
    “殿下要救卫峥,是为情义。
     可从得失来看,救卫峥,有百害而无一利。
     殿下,谋大事者,需懂得割舍。”
  
    割舍。靖王是决定割舍了,所谋者却非大事。为了情义他从来不论得失,
  也不是利害能够衡量。貌似平静而言不由衷地说了句谢,身后的梅长苏心察有
  异着急地叫唤著,唤不回他一个回首。就见他抽起战英的佩剑,决绝地一挥而
  断,铜铃落,一声声回荡在地道中沉郁却铿然。
  
    一并沉郁著的,还有梅长苏双膝落地的一响。
  
    “我曾经竟然以为,苏先生会是个与众不同的谋士,
     没想到此时才看清楚,你也是动辄言利,眼中没有天性和良知的人。”
  
    无声无响但更为沉郁的是靖王心中曾经以为的苏哲,化为赍粉四散而落。
  
    “若不是早已视他为友,推心置腹,
     误以为是同路之人,我又何至于如此失望?”
  
    如果梅长苏于他只是一般谋士,他不会如此愤怒,甚至是伤心的。他很清
  楚,论得失利弊,梅长苏说的并没有错。心中难平的关键无涉乎道理,而是两
  人在大礼拜过后,一次次地交心深谈,他以为,这人该懂得自己真正看重的是
  什么。靖王宁愿他是站在同一阵线的挚友,胜过当一个称职的谋士。
  
    廊下的风不止,眼前纷飞的雪花光灿而洁白,身后封闭的甬道晦暗而灰败。
  
    这些时日以来他与他每个笑语翩尔,抒怀畅然的片段也在胸臆纷飞著,却
  似雪花,一触及和暖的心房,便消融得杳不可寻。
  
    以为,在小殊之后,能有一个真正懂他,与他心心相印之人。
  
    如果没有曾经的辉煌,也就对比不出于今的黯然。
  
  
  
    被遗留在密道中的梅长苏,远远不是沉郁能够形容的。
  
    他甚至无能顾及,已然千疮百孔的心又添了多少笔的伤痕累累。
  
    要景琰割舍时心是如何地拧著,疼得他吐出的每字每句都那样沉重而凝滞。
    当铜铃骤落心被狠狠地抛在地,痛得他本就孱弱的身子再无支力双膝坠地。
    没有天性和良知的词锋犀利反复戳刺着心,已无血色却还止不住鲜血淋漓。
    
    不是无知无觉,更不是硬心冷肠,只是比起这些苦与伤,还有更痛更令他
  害怕的事情正待他力挽狂澜。顾不得刚刚逃过生死关头的身子还疲弱虚软,冒
  著寒天大雪行步蹒跚却匆匆,黎纲和甄平在身后一句一劝,都拦不住他焦心奔
  赴。
  
    “如果我听你们的,现在躺在床上,
     任由靖王硬生生地踏进夏江设的陷阱里,
     你觉得我这个病养好了,还有什么用?”
  
    在那一刻里,他最最恐惧的并不是雪冤再无盼望,而是景琰的生死安危。
  
    祁王兄在牢里饮下毒酒的画面,始终盘桓在他夜以继日的梦魇之中。赤燄
  旧案在梁帝的心底仍是一个未完的篇章,迟迟不愿面对,写不了最后一个句读
  ,也就没有翻篇的可能。夏江想要挑起他的愤怒,让空白处编纂出另一段,关
  于景琰的血腥故事。
  
    梅长苏只为赤燄案而生,但林殊不能让景琰为赤燄案而死。
  
    于公,景琰是夺嫡进而翻案的枢纽,没有他,此案难以翻转。于私,他不
  能眼睁睁看着景琰为此枉送性命。在景睿生日宴揭开真相,都让他愧疚难当,
  谢绮间接难产而死,也令他心痛不已。他从来不是一个真正狠绝之人,纵然景
  琰甘愿飞蛾扑火,他却不可能任他白白送命,平添这桩旧案的新魂一缕。
  
    但卫峥呢?他真的能够无动于衷,眼睁睁地看他葬送在悬镜司里?
  
    “卫峥只是一个赤羽营的副将,这么做值得吗?”
  
    他问著景琰,更问著自己。
  
    十二年来的苦心筹谋,为了景琰、为了同袍旧友,让一切化为乌有,值得
  吗?
  
    “等我死后,见到赤羽营的主将林殊,
     如果他问我,为什么不救他的副将,
     难道我能回答他说,不值得吗?”
  
    雨雪霏霏,杂沓落了满庭,缭乱得一如心绪,苏哲来时的行迹已模糊。
  
    不是只有景琰无法妥协,连自己都不能割舍。他办不到袖手旁观,又怎能
  劝说景琰不要插手?于是,梅长苏不仅仅是屈服在靖王的坚持之下,也是因为
  面对情义时的不能捐弃,哪怕这场没有把握的仗,可能让他们输得一无所有。
  
    不过他没有想到靖王对苏哲的信任所剩无几,即便他想要营救卫峥,靖王
  已不愿意引以为援。关上心,切断了两人的合作,靖王转身跨开的步伐与身后
  苏哲的苦苦追逐看似咫尺之差,生生被这拂了一身还满的雪隔成天涯。
  
    这雪,梅长苏还真不知该如何拂起。
  
    都说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更何况,这本就是夏江、誉王设来离间两人的局
  ,偏又发生在梅长苏卧病不起时,正掐著靖王的两个痛处拉他入套,靖王怒火
  难平而梅长苏毫无头绪又百口莫辩。
  
    太多误解横亘在他们之间,情丝绕事件是远因,在靖王心中奠定梅长苏阴
  诡谋士的形象,当时梅长苏虽然表态了,但是并未说动靖王释怀,此后便是他
  挥之不去的阴影。这一回静妃被关押到正阳宫,小新言之凿凿,说得惊心动魄
  而苏宅又见死不救,连静妃一时间都寻无证据为梅长苏开脱,遑论愤懑的靖王
  要怎么将他入罪了。最后一根稻草,莫过于梅长苏针对营救卫峥之事的建言让
  他大失所望,新痕旧伤齐时迸发,靖王对梅长苏的信任便如覆水难收。
  
    不得不说,比起原著小说的安排,此处增加静妃这一局,让靖王受到的冲
  击更为强烈,也让他对梅长苏的信任崩坏得更合理几分。
  
    靖王并非冲动之人,在他关心的事物外,他可以冷眼旁观,用理智分析,
  比诸景睿生日宴一事,他即便无法完全同意但可以理解事态的不得不然,平静
  以对。可是关心则乱,无论是静妃还是卫峥,都恰中心头最柔软最脆弱之处,
  一戳一刺便可让他燎心烧肺地理智全失。只是,他真的理智全失吗?却也不尽
  如此,因为在意,因为曾有的痛苦太深,所以才会太过害怕一个迟疑一分耽搁
  ,便再无挽回的余地。
  
    只因为在十三年来无数个日夜,他仔仔细细地思量一遍又一遍,他都愿意
  倾其所有交换一丝可能翻转的机会。就算没有机会了,他至少可以无愧地到另
  一个世界,坦然面对小殊,相视而笑。
  
    他不在乎,最后,是不是还能活着,甚至有那么一点点地,期待死去。
  
    嗟余只影系人间,如何同生不同死?
  
    可是他不知道,林殊多么地庆幸,景琰还活着。
  
    犹记得大礼对拜前两人相谈,靖王无限悔恨他当年身在东海不能为兄友力
  争清白,梅长苏立刻脱口而出的一句:“幸好你当时不在国中!”
  
    语气是那么焦急地,还带着浓浓的恐惧。虽然他很快地平复激动的情绪,
  但霎时间无意泄露出的正是内心深处最真实的想法。
  
    你若安好,便是晴天。
  
    那夜大火之后,他的生命便笼罩在风雨如晦中黯然走过,失去的太多,远
  远超过林殊所能负荷的,而他,此后再也不止是林殊,这性命是为了七万赤燄
  军活着。前程如此飘摇,浮生无系难以自聊时,他拥有的除了使命和信念,最
  可堪慰藉的便是景琰还活着。他不但象征著昭雪的希望,对林殊而言,所有美
  好的过去也因此有了依凭之处。除去这些外在的理由,景琰本身就是他最看重
  最挂心的人之一,活着,就代表他的生命不是全盘失落,当他身处炼狱回望人
  间之时,看着景琰仍在,再冷,他都能为此感到一丝暖意。
  
    林殊不要他殉葬,所以在营救卫峥一事的安排,以保全景琰为最低限度,
  就算恩宠尽失,就算雪冤无望,哪怕把自己也搭进去,他只要景琰好好活着。
  是故靖王的冲动行事,他必然心急如焚,纵然需要踩上痛处让他清醒,也好过
  让他自取灭亡。
  
    “十三年前梅岭的那场火,烧得还不够旺吗?
     祈王府的血流得还不够多吗?你到底还想把多少人命搭进去?”
  
    “到时候玉石俱焚,你有何颜面到地下去见你的皇长兄?
     你又有颜面去见林殊?”
  
    就算靖王不愿再相信苏哲,但他说的每句话,无不刺在十三年来的心结上
  ,疼得他哑口无言,只能停下脚步。他没有办法反驳,因为事实是那样明明白
  白,以至于他凝聚在拳头上的愤恨如此饱满,敲在梁柱上的一击却是这般苍白
  无力。
  
    无论是当年还是如今,他能做的居然是这样地,苍白、无力。
  
    “殿下,你的心情我明白,
     十三年前在他们最需要你的时候,你没有在他们身边,
     这份懊恼,这份苦楚,到今天都没有减轻分毫,是不是?”
  
    梅长苏戳穿的事实是,靖王并非不懂,今日的鲁莽行事可能徒劳无功,他
  不在乎且执意为之,是因为他真正的痛苦不是因为当下,而是过去。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
    岂曰无衣?与子同泽。王于兴师,修我矛戟。与子偕作。
    岂曰无衣?与子同裳。王于兴师,修我甲兵。与子偕行。
  
    当年唯一的一次,他无法随赤燄军出征北境,从此失去和他们并肩的机会
  。同生共死的约定犹在耳畔,如今生死相隔再难相闻,即便不是他背弃誓言,
  却永远活在愧疚之中。
  
    活着的人远远比死者痛苦,所有的煎熬在尸身落土前不见尽头。
  
    这并不是说萧景琰为了离苦所以求死,他并不求死,只是他不怕为此而死
  。之所以不顾一切,是因为他想要弥补对兄友同袍的亏欠,这份欲望强烈得不
  计得失。但当梅长苏挑明了这份苦楚,同时将冲动行事会衍生的种种过失摊开
  来,靖王便不能视而不见,纵使他依然对苏哲感到怀疑与不满,还是会为了现
  实选择与他合作,直到蒙挚说出西门劫囚一事乃江左盟所为,才扭转他对苏哲
  的看法。
  
    “我并不知道,江左盟已经出手相救过。”
  
    这并不是靖王第一次误会梅长苏,但却是第一次真心为此感到抱歉。
  
    江左盟损兵折将,救卫峥仍是功亏一篑,连靖王自己都很清楚,这一著怎
  么算都划不来,但机关算尽的麒麟才子为了他还是愿意这么做。当然,他现在
  所能想到的是“为了他”所以才救卫峥,也因此愧疚感更为深刻。
  
    姑不论情丝绕一事,他一直认为梅长苏的谋划别有用心,所以才会落下阴
  诡谋士的种子到现在结成苦果。就连私炮房爆炸,虽然在霓凰呵责后软下语气
  向苏哲道歉,表露出的态度还是不甚由衷,在当时,他想必认定就算不是他向
  誉王献计,如果需要,这类情事也会是他的手段之一。也是基于这样的概念,
  此番遇上静妃与卫峥的事,他理所当然地以为梅长苏会为了利益不顾静妃安危
  ,不管卫峥生死,对靖王来说这么想像他是如此地天经地义。直到小新把这桩
  阴谋的前因后果当面说明白后,他对于心中的偏见才有所醒悟:
  
    “对于苏先生,我虽与他投契,也很欣赏他的才学,
     但是从内心深处,我仍然只当他是个谋士,不能完全信任他。”
  
    谋士形象与信任感在靖王与梅长苏的关系之中,处于不停拉扯的状态。虽
  然在大礼拜之后,梅长苏在靖王心里出现另一个挚友的形象,并且对此有所期
  待。可是根本上,内心深处的那个阴诡谋士并未因此抹去,光天朗日下他看待
  苏哲是挚友,一旦乌云密布时,他就会把形象翻转过来,想像著阴诡的模样而
  感到深恶痛绝。
  
    靖王不是不信任梅长苏,但此前,他会为了那些令他厌恶的事情随时怀疑
  他。
  
    在两人因情丝绕事件定规矩时,苏哲表明希望靖王能对他有绝对的信任,
  但这一点,靖王始终没有办法做到。他当然明白,依景琰的固执,要扭转看法
  得到绝对的信任并非易事,或许日久见人心,只叹他的时日无多。他虽然不怕
  试探,可对既定成见却束手无策,更何况,他每每遇到的难题都是赤燄案或是
  林殊相关的人事物,是景琰最难平静以对的范畴。他焦心着,也无可奈何著,
  但这却是他选择以梅长苏的身份辅佐靖王时便注定好的。
  
    梅长苏可以理解靖王对他的偏见,可是难以做到完全波澜不兴。
  
    经过密道断铃的惊心、雪中争吵的动魄,他虽然体谅并宽慰著景琰一直以
  来的痛苦,可是当事件沉淀下来,属于他心中那份酸楚无可避免地浮上水面,
  虽然尽力压抑,仍会从他的言行中微微渗透出来。当一众人等进到厅中落座,
  他状似偎着火炉取暖,实则背对靖王不愿意面对他。比起以往的恭谨,在讨论
  营救卫峥的方法时,对于靖王等未瞻前又不顾后的作法,总是透出几许责备的
  意味。分析该由何人去劝说夏冬时,那股子酸透的自嘲,让靖王闻之都不由得
  赧颜以对。连靖王讨好似地提起庭生已视他为师,他都毫不领情地回个不敢妄
  居。
  
    虽有理亏之处,但论起前因后果,靖王还是有几分无辜。
  
    靖王的不信任感是整起误会的导火线,可是把一切归咎于他也不甚公平。
  他虽然带着成见审度梅长苏决断此事的动机,但也曾给过梅长苏阐述的机会,
  只是他并没有把握住反倒在火上添油,以至事态发展烧得险些无法收拾。而苏
  哲之所以没有解释,还是缘于先前谈及的,救与不救,他自己都没有肯定的答
  案,即使已经与药王谷讨论并着手安排解救卫峥之计,却没有办法坦然地向景
  琰说明。
  
    一来是基于谋士的职责,他理当劝阻靖王不要与此事沾上任何关系以保证
  万无一失,誉王已翻脸,梅长苏与靖王早被连成一体,不管他出面或靖王出面
  都会被他们混为一谈。二来,他不解释已另行安排解救事宜,主要还是担心景
  琰由此将他与林殊产生联想。毕竟梅长苏与卫峥非亲非故,以他的定位怎么说
  都不该冒险救人,所以他连失败的西门劫囚一事提都不会提,更何况这次行动
  是黎纲甄平的自作主张,本非他的手笔。三来,就算表明由他安排而不让靖王
  出面,以景琰的个性,必定不愿意袖手旁观,结果还是与他期望靖王不要插手
  的想法相违。
  
    也许,他原本和药王谷商讨的办法,是以药王谷做明面上救人的主力,江
  左盟潜藏其中暗暗相助。毕竟只要他或江左盟牵涉其中,无论夏江或是景琰,
  都不免怀疑他与赤燄军的关系,这可不是他乐见的。只是他没料到,景琰反应
  之激烈,远远超过他的想像,其中主要的差异,便是他并未掌握到静妃之事,
  而他又被敌人栽上一顶见苦不救的大帽子,自然算不到此事对卫峥一案在靖王
  心中所产生的加乘效果。
  
    所幸两人的关系因梅长苏的妥协不致生变,甚至更上层楼。回归根本,妥
  协是因为他和景琰在面对这道难题,都有相同且无可取代的答案。可是,如同
  他和甄平的对谈提及,此时此刻,于他,什么才是正确的选择?
  
    “如果我只是一个谋士,我可以轻易地回答你,
     可是埋在我内心深处永远都无法抹去的东西,其实比谁都多。”
  
    “作为靖王身边唯一的谋士,我应该告诉他,
     只要不予理会,敌人便不会有后招。
     可是我没有办法劝服他,也劝服不了我自己。”
  
    飞流单纯而直接的回应固然提醒着他:做事无论对与错,唯心而已。但这
  一步迈开影响的得失太大,他不得不为此踌躇,难以真正释怀。这场一开始就
  立于败处的战争,要如何翻转局面极其艰难。在虎口救人还要期望全身而退根
  本就是天方夜谭,是以,当梅长苏请求言侯相助时,言侯也不禁对豫津发出如
  此感叹:
  
    “明知是陷阱,是虎狼之穴,可是仍然要闯,
     利弊得失如此明显,却仍然要去救,
     如此愚蠢,却有如此有胆魄的人,已经很久没有见到了。”
  
    明知不可为而为之,这十三年来,无论是萧景琰还是梅长苏,不都为了心
  中常存的情义,永不熄灭的赤子之心如此固执著吗?
  
    虽然营救卫峥的行动,加入靖王及言侯后会有更大的赢面,但相对而言,
  也承担更大的风险,稍有不慎便满盘皆输。风险如此巨大,为了永绝后患,就
  不能只是从虎口救人,必须把咬人的虎一击而杀。
  
    梅长苏很清楚夏江的手段,就算让靖王咬定与劫囚无关,却保不定在几番
  拨弄下梁帝是否就翻脸无情痛下杀手,毕竟此案触动了梁帝最敏感的神经。夏
  江了解梁帝,梅长苏也了解,所以借由夏冬这个引子,一举摧毁梁帝对夏江的
  信任,那么夏江为靖王准备的利刃将自食其果。就算他有什么万一,少了夏江
  ,即便景琰不能走完夺嫡的最后一哩路为赤燄平反,至少性命无虞。
  
    他最保不定的,是自己能否从这局中安然脱身。
  
    无论营救卫峥的任务是否成功,只要有动作夏江必然反咬一口。靖王是皇
  子,没有证据夏江不得擅动,但梅长苏一介白衣,夏江却不可能放过。然而,
  面对夏江的逼迫,他不能拒绝也不能逃避,这是排布之初便已料得的局面,悬
  镜司这一趟势在必行。
  
    既然是逃不了的劫数,为何梅长苏面对靖王欲言又止?
  
    一者,靖王有自己的战场,面对夏江和梁帝那一关,理当心无旁骛专志以
  对,不说,是不想他分神多劳,因为就算说了靖王也使不上力气。二者,靖王
  一向不愿别人代他受过,如果知道苏哲需要为此深入虎穴冒险,定当不会同意
  而力图阻止,但这一步若不走就没有办法布好杀虎之计。三者,他认为靖王在
  乎的是能否救出卫峥,梅长苏会付出怎么样的代价,并不重要,所以就不认为
  ,靖王需要为此预作心理准备。
  
    第二点和第三点的推论,两者间其实存有矛盾。正是存在矛盾,所以梅长
  苏才会欲言又止,因为他也无法肯定靖王对他是否还存半点怜惜。而最后选择
  不说,是在密道断铃过后,他体会到靖王对苏哲这个阴诡谋士如何地痛恶,由
  此认定,比起卫峥,他在靖王心中微不足道。同时,当初选择隐蔽身份辅佐靖
  王,一如密道初成时他对霓凰及蒙挚所陈述,正是希望景琰遇事时不须在意梅
  长苏的安危,自然不愿也不想景琰有所顾虑。
  
    他宁愿景琰不要顾忌他,可是欲言又止后,还是免不了愁怅。
  
    “如果我这次失败了,景琰的未来也将随之结束,
     是我把他推上了夺嫡之路,可是在这件事情上,
     我没能说服他做出正确的选择,这是我对他的亏欠。”
  
    纵然走了这一遭,失去最多的是他自己,他还是为景琰心疼著。他对景琰
  的付出从来不愿论及得失,但总害怕伤了他或是对他做得不够,谈著自己对他
  的亏欠。然而,这亏欠的根本,是他不能成为林殊,陪伴景琰走完艰苦又漫长
  的帝王之路。他是地狱归来不可久留,所以他也怕景琰与梅长苏深交,将来分
  别,情长义长的他心底又要多一道伤。
  
    如果他失败了,梅长苏的性命可能也随之结束。
  
    看着景琰入宫的身影,也许,这会是他们的永诀,却不敢道别。
  
    垂拱长立苏宅廊下,大门咿呀而开,悬镜司的府兵蜂拥而上,浑似索命的
  魑魅魍魉朝他袭来,他却静定得也无风雨也无晴。
  
    缓缓迈开步伐,坦然无惧。前方的鬼刹修罗之所,终要走那么一遭。
  
  
  
    苏哲希望他不要牵挂,可靖王做不到不在乎。
  
    原本金殿上的巧舌如簧,得知静妃有难也处变不惊,却在听闻夏江要提梅
  长苏来审时方寸大乱。若不是静妃布的那一局让梁帝心中对他们母子多加顾惜
  ,出言提醒靖王要注意自己的处境,单凭他一连串对梅长苏过份关怀的言辞回
  护,只怕要让梁帝的疑心再多上几分。
  
    虽然阴诡的形象深入心中,但挚交之谊于靖王也骨肉相连了。
  
    回到靖王府后便急匆匆地要战英打探消息,听闻苏宅上下全无抵抗地让夏
  江带走麒麟才子,才让他恍然领悟那句没有说尽的话,究竟是何意义。
  
    “我担心的不是他的智计,而是……”
  
    禁足于府的他犹如被困愁城,来回不停踱步著,时时翘首向外遥望,靖王
  府大厅的门槛,眼见就快要被他踏破,那股子忧心如捣,不下卫峥被补之时。
  好不容易在悬镜司的刀尖前将梅长苏救出后稍稍解怀,于母妃处听得小新陈供
  后满怀愧意,赶到苏宅正要致歉时,又惊闻苏哲身中乌金丸之毒,命悬一线间。
  
    望着那人惨白虚弱地躺在榻上气似游丝,呕出的血仿佛还在他的唇角殷红
  著,触目惊心,萧景琰心中究竟浮现了什么?是他初见当日淡然的笑、论及算
  计时轻折的眉、还是最后那天欲语还休的嘴?
  
    是悔是恨是愤是惧全在一时间杂揉于胸臆间,奔腾的情绪再难扼制,靖王
  带着蒙挚匆匆赶到了天牢中,那怒气涛涛几乎要把夏江给撕碎了。
  
    “我可以不进宫、不上朝,拷问你直到最后一刻。
     苏先生若有差池,我立即亲手拧断你的脖子,
     就连你的尸身,都没有人替你收殓。”
  
    对此,夏江略感吃惊却也不意外。当他在悬镜司被蒙挚拿下后,曾道:
  
    “蒙大统领,你替我问一下靖王,救了卫峥,折了梅长苏,
     这样的买卖他觉得划算吗?”
  
    从夏江的角度来看,他藐视情义,权位的追求才是他所看重的,以夺嫡论
  ,救卫峥百害而无一利,梅长苏却是得之可得天下的麒麟才子。这一局他算不
  上输,靖王也谈不到赢,也许,他还觉得自己这笔买卖亏不了还赚上几分。只
  是,对靖王而言,不管是卫峥还是梅长苏,他一个都不想放手,不愿用利益衡
  量情义的价值,也就算不出两者的得失,遑论以买卖视之。
  
    “为了一个谋士,你竟这般不计后果。
     萧景琰,我没有料错,你我之间确实不能两存。”
  
    靖王此番言行,显然证实了夏江心中的某些推论,但从为了梅长苏不计后
  果谈到彼此的不能两存,中间却是有些曲折的。在悬镜司中与苏哲周旋过后,
  夏江认定他是祁王旧人,选择靖王是为了昭雪冤案,要翻案,非得翻出他当年
  的欺君枉上,无疑要断他命根。然而,赤燄案是梁帝的逆麟,如果萧景琰与梅
  长苏纯粹为了夺嫡求上位,最好的作法是曲承上意,把过去那笔略过不提,双
  方还有河井不犯的可能。但眼前靖王为了这班旧人宁失恩宠也不愿意放弃的态
  度,印证此人不会为了皇位牺牲翻案的机会,他们便只能你死我活不可并立。
  
    在夏江心中,萧景琰是不会变的,所以才会排上这一局,而今证明他所料
  无差。他料差的是,梅长苏的智略远超他想像,更没料到他与旧案相关。然而
  千算万算也没有想到,乌金丸竟对此人起不了作用。
  
    此著夏江是重重摔了一跤,不过同时,他也无意发现一个破口的契机。
  
    火寒毒。当年的梅岭。大火焚身。雪蚧虫救命。
  
    一个面目全非但智珠在握的瑯琊榜首,身份之谜。
  
  
  
    黎纲匆匆赶到天牢报信,言明乌金丸之毒已解,靖王悬著的心才得以放下。
  
    离开天牢的靖王,并未回到苏宅,而是进宫面见母妃。不过来到芷萝宫的
  他,无丝毫喜悦之情,神情恍惚地呆坐案前,脸上表现出来的是很深很深的疲
  惫,不禁悠悠地沉入已如逝水的华年,想起小殊与当时的分别。
  
    “这些年,我总是不停地在想,
     赤燄军是怎么被歼灭的,小殊又是怎么死的,
     他死的时候,有没有说什么话,留什么遗愿。
     我真的有的时候,很难相信小殊就这样死了。
     记得我去东海前,他还跟我闹……”
  
    每当靖王想起小殊时,戏外的我们总忍不住为他的相思意切动容,为他的
  蒙在鼓里着急。但此时此刻,有一个人为他熬尽心血,拼却性命,依然摆荡在
  生死交界处,却被他轻轻遗在思绪的角落,惦念的仍旧是小殊,我们心头卷起
  的是更多为梅长苏的不值。
  
    但回头再细细思量,他想起小殊,还是因为梅长苏。
  
    “只要你没忘记小殊,他就还活着,活在你心里。”
  
    “我不想他活在我心中,我想他活在这个世界。”
  
    知己一人谁是?已矣。
    赢得误他生。有情终古似无情,别语悔分明。
  
    十二年的孤独之路,景琰仰仗着对小殊的回忆,想起他的一身白衣,想起
  他的明亮跳脱,想起他的嘻闹玩笑,日里夜里都在寂然的伤怀里,搭著小殊的
  灵魂踽踽而行。但一年多前梅长苏出现了,光阴在纷纷扰扰中走过,他那些阴
  诡的诚挚的开怀的忧伤的影子错落而至,在一次又一次的波澜沉淀后,总有些
  似曾相识的吉光片羽落在小殊的位置上,让原本渐暗淡的身影又微微亮起。
  
    他以为小殊与梅长苏是走在自己生命中不同的两侧,不相冲突,可是走着
  走着,却又发现,属于小殊的那侧越显清晰,而梅长苏那侧日益模糊。
  
    心中对小殊还活着的预感越来越具体,欲望越来越强烈。
  
    然而,对林殊每添一笔浓重,都源自于梅长苏不经意的泄露。
  
    在奔赴天牢的途中,他的身心被恐惧攫抓住,是否当年失去小殊的痛苦又
  再次降临?记忆像是重叠了,那时候他什么也来不及做,现在他不计后果也要
  去做。
  
    事情过后他之所以显得如此疲累,是因为经历这场波折心已极倦,面对同
  一个敌人,他背负过去也承载着现在的情绪,太过沉重。
  
    更沉重的是无论是林殊还是梅长苏,都不是他能救到的。
  
    门外的雪纷纷,门内的泪滚滚。
  
    为什么,为什么他的脚步总是迟了那么几分?
  
    “万事不能强求,逝去的,永远也不可能再找回。
     就算小殊,还能回到这世界,只怕,他也不再是当年的小殊了。”
  
    静妃这句结论,自然是话中有话。但不禁想着,景琰,是否会在乎回到这
  个世界的,是不是原来的那个小殊呢?
  
    对梅长苏而言,“林殊”背后代表的意义复杂而深刻,就景琰来说亦是如
  此。林殊不仅仅是他的总角之交,还包含与林殊共有的无忧年少。在梅长苏出
  现前的十二年中,林殊是以凝定的姿态伫立在他心中,停在分别前的那个模样
  。但随着夺嫡、雪冤一路前行,原本以为拍板定案的人事物又重新流动起来,
  父皇、母妃、谢玉、夏江等等,这些人的面目都随着局势而有所改变了,卫峥
  的出现,更昭示了生与死,都不见得是原本所知的。
  
    如果说赤燄案让他固执地将光阴停在某个当口,在夺嫡雪冤之路启程后,
  一切都再也停不住了,他被迫用越来越快的速度成长、改变,处于这样的激流
  中必然徬徨,所以他需要一个浮木不致灭顶,而他认知中的林殊便是浮木,便
  是他徬徨时的定心针。
  
    所以每每,真相的拼图又凑出一角,超出预料、颠覆想像地冲击着他,思
  念小殊变成是他确立存在、确立某些价值并未改变、并未被击垮的一种仪式,
  借由一个不会再改变且深入心中的形象,支撑他走过激流而不会随波偏移了方
  向。
  
    这也可以解释,为什么梅长苏不肯与他相认、为什么静妃愿意隐瞒事实。
  因为支撑与陪伴景琰走过伤痛与孤独的,始终是过去的林殊,甚至成为景琰生
  命中的信仰。一旦这个信仰改变了、摧毁了,他们都不敢肯定,景琰能不能走
  完夺嫡雪冤这一程。
  
    是以,真相冲击的强度和小殊在心中的鲜明程度,是成正比的存在。
  
    对小殊的渴望也是,特别是梅长苏透出的熟悉感,让他一再描摩著小殊的
  点点滴滴的同时,对梅长苏身份的怀疑也越来越多,他复习的笔迹一次比一次
  还要迟疑。所以他更急切地想要得到小殊的消息,不管是变或是不变,他需要
  证知小殊真实的模样。
  
    景琰深切地希望不要变,因为如果变了,就意味真相何其残忍。
  
    无论变与不变,真相的残忍,从来不会为了个人的希望手软。
  
    随着卫峥的娓娓道来,梅岭的大火和刀光血影翩连成幅,用死亡的墨色勾
  勒出最后一笔,以绝望来确定没有改变的可能,何尝不残忍?
  
    “回不来了、回不来了!原来小殊,真的回不来了……
     这整整十三年,七万亡魂未安,污名未雪,
     纵然我萧景琰现在七珠加身,荣耀万丈,
     到底有何意趣!有何意趣!”
  
    虽然静妃提醒过景琰,但在此之前,他仍旧怀抱一丝希望,过去的小殊还
  能再回到他身边。如今,他领悟到了静妃的第一句话,第二句话的内涵在他心
  里依然模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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