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得] 瑯琊榜 - 诉瑯琊之苏琰篇(上)(雷)

楼主: narcisline (水镜)   2016-06-25 14:06:02
跌在瑯琊坑这么久,为了这部心爱的戏我也真是拼了。XD
这篇《苏琰篇》主要侧重于梅长苏/林殊和萧景琰之间的剖析,
很多地方都是我个人臆想和推测,试图把两个人的关系变化串连起来,
写着写着,居然破四万五千字,远远是我没有想到的。
(不过对岸有人写萧景琰就写了九万字,我算是小儿科?:p)
因为后面还有一个《苏殊篇》,所以有关苏兄个人心结的部份,
我只大略带过,写景琰的角度会稍多些。
靖苏火葬场果然名不虚传,这篇写得很心塞,
从二月开稿到现在才完稿,虽然中间跑去三刷截图又打台辞的,
但他们两个人又感人又虐人的情谊陪了我四个月,
希望和大家分享我对于他们两人的感动。
网志有图版在此:
http://moonvesture.pixnet.net/blog/post/125437949
** 这篇有雷有雷很多雷,除了剧情雷之外还有悲情雷 **
  诉瑯琊之苏琰篇
  ──天涯流落思无穷,即相逢,却匆匆(上)
  
  
  
    你是谁?
  
    “苏某一介布衣,靖王殿下不认识,也是自然。”
  
    眼前清俊的书生温文地回道,唇边掠起尔雅的笑。
  
    “能进到这宫墙之中,又有郡主相陪,岂会是寻常白衣?
     想来是我不在宫中已久,孤陋寡闻了。”
  
    起初,他并未特别留意这个与郡主同行的书生,但此人对庭生的关注,却
  让他不由得戒心四起。庭生于他不过萍水相逢,他却要带庭生离开掖幽庭,语
  气中尽是稀松平常,理应如此。
  
    怀着满腹疑惑,他对他说,他等著看。
  
    他顾惜庭生,有无法说破的理由。苏哲费尽思量,亦不可能只是同情而已
  。尽管这个人看来诚恳,但表象之下的那颗心,他却观之不透。
  
    也许,真的是他不在宫中已久。
  
    也许是他从来不想去理解一颗摆弄阴谋诡谲的心,甚至痛恨著。
  
    “这些年,靖王像是被放逐一样,驻扎军营,四处征战。”
  
    他不仅是被陛下放逐,何尝不是也被自己所放逐著。朝堂之上太子与誉王
  相争,一片污浊瘴疠,早没有了十多年前那番清明气象,他不愿与之同流。当
  年的金陵血流成河,他从东海返回时,祁王、林府获罪,一时间都成了讳莫如
  深的禁忌,他苦苦争辩过,只换来父皇一声声喝斥,再无其他真相可寻。
  
    赤燄军勾结祁王意图谋逆,被悬镜司结成铁案。但那些呈堂证供,最能够
  辩解的人,要么成了再不能言的尸骨,甚或尸骨无存。可是,这些证据堆砌出
  来的,全然不是他所认识的模样。
  
    就连端坐朝堂,本该与他亲之又亲的父皇,也如此遥远而陌生,只剩君臣
  。原来,为了权力、为了恐惧,父子反目不算什么,多年挚交也可以旦夕惊变。
  
    那年,他忽然一夜间长大,或是,再不愿意长大。
  
    他将性格中属于固执的那个面向扩张到极致,牢牢守住自己心中美好的岁
  月,与美好的那些个人,不忘。他不在乎恩宠,不在乎责罚,不在乎有多少人
  等著看他的笑话,拥著过去,成为金陵城中最沉默的那道影子。
  
    “靖王自有靖王的风骨。
     若非如此,就凭这些年四处血战的功劳,
     又何至于得不到一个亲王之位。”
  
    梁帝与太子及誉王在武英殿中谈笑风生,完全忘了立在宫城外,风尘仆仆
  赶回的靖王。一个多时辰过去了,汗水混著尘沙落土,屈折不了他笔挺的脊梁。
  
    在宫门前待召的他,身旁明明有人陪伴,看来却如此孤寂。
  
    孤寂,是因为能与之比肩的人,早已不在。
  
  
  
    十二年后,三人再聚首,人事已非而心思各异。
  
    当年的音容笑貌,现实中难得,梦里亦难寻。
  
    因为那些是林殊所有,并不属于梅长苏。
  
    为了有个完美的开端,与景琰相逢的场景,他应已演练过无数回,就连嘴
  角扬起的弧度,都不会有半分错失。可再怎么坚强的甲冑,护住的也只有皮囊
  ,心湖仍不免被他们的一言一语所激荡。出宫的路上,若有所思想起的第一句
  话是景琰对他说的:
  
    “你是谁?”
  
    那年的鲜衣怒马少年郎,何曾想过,有一天,会在总角之交的口里,听到
  这句问话,从他的脸上,看到那样戒备的眼神。即便推想过一遍又一遍,心头
  的刺痛感,还是扎扎实实存在。
  
    那个当下,清楚地提醒著梅长苏与林殊是如何地不同。
  
    牢牢守住心中美好的,岂止是萧景琰,林殊亦然。正是因为执拗,他容不
  得他与景琰心中的林殊有分毫地损伤,要固守这片记忆中的净土。
  
    失去了太多,就懂得曾经拥有的可贵。越是完美,就越难面对如今的残破。
  
    林殊是金陵城中最明亮的少年,人人说道起便是赞叹不已更是痛惜万分。
    梅长苏纵是瑯琊榜首风华满身,在他的心中也只是一缕地狱归来的幽魂。
  
    他筹谋著算计著,是过去的自己不屑为之,是海晏河清时不该存在的阴影
  。他希望林殊能一直保持光明的存在,因此将林殊与梅长苏断然切分。他何偿
  不眷恋过去,正是眷恋太深,所以才不能面对,所以才避之唯恐不及。
  
    夺嫡之路步步凶险,若不能有完全的信任,如何能合作无间、如何能突破
  重围?他又为什么要舍弃一条建立信任的捷径,而选择在怀疑的基础上,如履
  薄冰苦苦经营?
  
    纵然说服他人也说服自己,不与景琰相认是因为不能牵涉过去的情感,不
  得不然的决定。若非是为了过去的情感,他又何以如斯?又怎能坚持到这个地
  步?又怎会选择景琰成为主君?
  
    正因为他比任何人都相信,景琰是不会变的,会守住他们一起坚持过的理
  想、一同服膺著的信念。而且因为熟悉,他心中的林殊是最为清楚、最为完整
  、最为光明的模样,所以梅长苏不能等同林殊,他容不得梅长苏的阴影覆蓋在
  林殊的明亮之上。
  
    梅长苏对靖王说,他别无选择。
    对林殊而言,他只有景琰一个选择。
  
    哪怕为了这个选择,为了不肯相认的决定,他要去做那些阴暗,沾满鲜血
  的事,为了把恶贯满盈之人推倒,而去伤及无辜,甚至在他们心上狠狠地扎上
  一刀,背负起景琰承受不了的痛苦和罪孽。
  
    以及,林殊无须背负的,景琰的猜疑与针锋相对。
  
  
  
    “我想选你,靖王殿下。”
  
    萧景琰不可遏止地笑了起来,为了梅长苏这个无比疯狂的决定。
  
    与苏哲不过三面之缘,两番交谈。若说初见时他观之不透,现下他更是如
  陷迷雾。从来没有人,包括自己,会认为靖王是夺嫡的人选之一,为何眼前的
  麒麟之才可以这般斩钉截铁,毫不踌躇?
  
    以前,理所当然地认为在父皇之后,金殿宝座将是祁王兄端坐其上,所以
  不曾想过。但十二年前无数英魂的血染满阶前,如果称孤道寡的代价是绝情绝
  义,此后,他宁愿不想。
  
    “皇位于我,实在是远如浮云,思之无益。
     但你若真能截断太子和誉王的至尊之路,
     我倒愿意付出任何代价。”
  
    靖王不认为自己的条件足以夺嫡,但要他眼睁睁看着贪权夺利的两位兄长
  顺顺当当地走上皇位,却也心有不甘。眼前人既然自负有才,或许一番搅弄后
  ,朝堂可有转机。若是能救出庭生,还可为难住两位兄长,倒也值得。
  
    只是,心胸一向澄澈坦荡的他,不明白轻言许下的“任何代价”是多么沉
  重。
  
    又或者,他已经没有什么可以再失去的,所以不计代价。
  
    于是靖王与梅长苏合作,主要的目的是庭生,其余的不过且看且走,不曾
  细想从今往后会面对哪些改变,麒麟之才会排布怎样的计略。他还是那个不善
  权谋,厌恶党争的萧景琰,矢志不改。同时,他也想不通,夺嫡需要权巧机变
  ,而他宁折不弯脾气,这江左梅郎看重的竟是他的心性。
  
    “你我素不相识,我心性如何,你怎么会知道?”
  
    世上,懂得且看重他心性的人,又几多。
  
    名重天下的才子说这是一个赌注,他也就当它是一个赌,由得他去摆弄。
  本来不甚挂意的,直到霓凰险些失于情丝绕之局,他才领略到麒麟手段。折腾
  了这么大一拨人,惊心动魄而招招险,只为迈出至尊之路的一步?
  
    “宫里这滩浑水,若不是这位高人,谁又搅得动呢?
     看来从此以后,我们都难逃被这位高人拨弄的命运了。”
  
    宫里的风波才止,他胸中的愤怒方起。霓凰之于景琰无疑是特别的,不仅
  仅同是浴血沙场、保境安民的将士,还是童年无猜的玩伴,更是挚友来不及过
  门的媳妇。无须言说,他知道他们心中都活着那人的身影,惦记那人的点滴,
  午夜梦回间都会一般地痛彻心扉。
  
    将霓凰当作棋子,无论是为了利用还是牺牲,都是他不可容忍处。
  
    因为了解,所以林殊对于萧景琰可以毫不怀疑。也因为不了解,所以靖王
  对苏哲很难怀抱足够的信心。救出庭生,只能表现苏哲辅佐他的诚意和智略,
  在靖王看来,苏哲或是求名求利求权,两人说穿了只是利益勾连,各取所需。
  更何况,他知道阴谋诡计如何地杀人不见血,对于所谓“谋士”不存半分好感
  ,情丝绕一事险些伤了他看重之人,所以审度梅长苏时,他自然从最丑恶的那
  一面想起,不管这人是否真有此意图,他都不能忍受类似的事情再次发生。
  
  
  
    空中阴云聚散,时而遮断阳光,洒落在金陵城中忽明忽暗,猜不透将晴将
  雨。
  
    梅长苏本来还欣喜于靖王有事愿意与他商量,不料来人满面怒容且言谈间
  尽是猜疑,心中瞬时比天色更加灰败。苏哲可以想像,郡主遇险靖王必然愤愤
  难平,但林殊却没有想到,景琰会认为,他将霓凰铺做进阶的路石,甚而为此
  志得意满。
  
    如果苏哲只是苏哲,听见素来厌恶权术的靖王,对不相熟的谋士生出这样
  的想法,当可理解。但因为苏哲不单单是苏哲,所以景琰这么说的时候,他必
  然深感意外,而胸口的那股凝滞,就如空气中当下却下不来的雨。
  
    他不是真的不理解,他知道,这类情事本就是靖王所忌讳的,所以要与他
  定规矩,要让他明白底限何在。可是理智之外,心不由自主地揪得难受,拧著
  眉,最爱的茶喝来都化为苦涩。
  
    “我曾见识过许多的谋士,
     见识过他们所做的,最阴险、最无耻的事情,
     这些人所射出来的冷箭,甚至连最强的人都不能抵御。
     我的兄长,我最好的朋友,他们全都死于这样的阴谋,
     我绝不能让他们看见我,也变成一个,像那样不择手段的人。”
  
    靖王的目光悠远,望着楼外阴晴不定的金陵城,或者是,更远的十二年前
  ,他来不及亲见便已湮灭的往事,眼眸深处是藏不住的愤怒与悲伤,还有追之
  不回的悔恨。看着这样的景琰,他突然领悟到,为什么眼前人会对郡主的事这
  般尖锐敏感。如果说,当年的他们只是不屑阴谋诡谲,经过赤燄之案的冲击,
  那已经变成入骨的恨意。他对苏哲的猜疑与怒气,是因为祁王、是因为林殊、
  是因为梅岭葬生的七万英魂。
  
    云翳散,阳光洒落他们的身上,梅长苏的表情也慢慢地柔软下来,堵在胸
  口的气渐渐舒展开来,心头却浮上一股心疼和一抹哀伤。他心疼著景琰,十二
  年来被那场阴谋的结果不断鞭笞而不能愈合的伤口还在淌血,只能孤独又绝望
  地舔舐著。而他也无法不哀伤,为了洗雪冤屈,他已然变成那个,不择手段的
  人,因此他万不能让景琰发现。
  
    “殿下放心,你绝不会成为这样的人。”
  
    这一句,是他在心中复诵过无数次的誓言,对景琰,更是对自己。不仅仅
  是他想保住景琰身上那份赤子之心,赤燄军和祁王要重复清白,大梁朝堂要再
  见明朗,就要一个无瑕的标竿做为起点,那必是景琰,所以他执拗地为他承担
  一切黑暗,淘去所有血腥,这也是梅长苏存在的价值之一。
  
    “想要对付太子和誉王这样的人,光靠殿下的一腔热血是不行的。
     苏某的存在,就是不让他们的阴谋得逞。
     想要对付他们,一定要比他们更狠,
     否则稍有不慎,我们的大业就会万劫不复。
     殿下的底线,我绝不会触碰,
     也希望殿下日后对苏某,不要再有任何的猜疑。”
  
    他怎么会不懂军人铁血、战场狼烟呢?那都是深入骨髓的往事,如今不可
  言说的秘密。但朝堂是比战场更要险恶的境地,不能只靠刀锋和热血,即便要
  保住景琰的清明,也必须让他明白有些事在限度内,仍是不得不做,而他们并
  肩站在风口浪尖上,若没有绝对的信任扶持,只怕随时都会殒身于猜忌的巨涛
  下。因此苏哲托出庭生身世之秘,希望靖王能够理解他的一片赤诚与维护之心
  ,进而相信他所筹谋之事都会尊重他,为他考量。
  
    在庭生一事上,梅长苏既不追问也不说破便帮忙到底的态度,还是让靖王
  生起几分信任与一丝动容的吧。苏哲并未借此对他要胁或利用,至少代表他不
  全然是唯利是图之辈,或许他说的不伤害纯臣良将,不触碰底限的诺言,是可
  以相信的。
  
    “金陵城中风云已起,还望殿下早做决断。”
  
    梅长苏的时间有限,所以容不得迟疑。靖王却不得不犹豫,毕竟走向这条
  路他还未及深思,前途茫茫而他夺嫡的目的此时仍显飘摇,当梅长苏要他决断
  时,心中还是无限迷惘。他不知道,为了夺嫡而与信念扞格处妥协是否值得,
  他也不懂梅长苏,必然担心手段会不会超出他容忍的限度。是以,他沉重地闭
  上眼再度睁开,眼底的挣扎不曾消融半分。
  
    梅长苏自知不可能凭借三言两语就可以扭转他既定的观念和想法。与其多
  说,他采取多做的方式。他必须先让远离朝堂的靖王,重回权力的中心,让他
  从眼见的事实与亲身的体悟,去决断当做与不当做,值得和不值得。
  
    于是庆国公侵地案,这个被晾了一时的烫手山芋,成了他走向大梁天下的
  第一步。
  
    “这第一步他总是要踏出去的。
     只不过,一旦踏出去了,就再也不能回头了。”
  
    当梅长苏对蒙挚这么说的时候,坚定之下,还有着太多的怅惘。
  
    景琰将要走入风暴之中,将来,连备受冷落的清静都是奢求。风暴中的真
  相皆如利刃伤人,撕裂信仰、撕裂价值的考验,都是他所要经受的。
  
    他不忍,但已别无选择。
  
  
  
    也许,就夺嫡而言,萧景琰一时之间还难以决断,但是参与朝政,他却不
  会推辞。他不愿与太子和誉王沆瀣一气,但一直默默地做着该做与能做的事,
  因此东征北讨马不停歇,因此京兆尹府抓怪兽会找到靖王府跟前。庆国公一案
  ,梅长苏安排蒙挚旁敲侧击引导梁帝选定靖王主审,他摸清的不止是梁帝心中
  所虑,还有景琰的脾性。此案悬镜司已将证据备上,并不难审,只是敢不敢在
  党争势力拉扯中下定论。但这对萧景琰来说根本不成问题,一来,他素来刚正
  不阿,本来就不怕得罪人、二来,就算有难处,只要顺上意便办得下去。
  
    办好这桩案子,除了梅长苏向蒙挚说的三点好处:得人心、立威望、显才
  能之外,三司会审,同时让景琰不着痕迹地在朝中建立基础的人脉。论政务是
  千头万绪,但首先要有人,才有插足的空间。所以兰园藏尸案审得如火如荼时
  ,靖王只要认识一个关键的沈追,便能在鹬蚌相争中当那个大家都看不见的渔
  翁。
  
    金陵城中梅长苏左翻云右覆雨,既要在誉王面前周折,还要提防太子和谢
  玉的暗手。他只让靖王办他想办的事、交他想交的朋友,好似靖王这头不过是
  水到渠成,但在我看来,却是他最费心思之处。几件案子他筹谋甚久,引线早
  就埋好,一点燃便能应时而破,虽是平地惊雷,论难度却难不过他对靖王的循
  循善诱,根基暗筑。
  
    因为了解,也是心疼,更为了保护景琰的心,所以他在靖王夺嫡之路初启
  程时,用最温柔的方式推他向前,并挡去多数的刀光剑影,让他得以顺性而为
  。他对靖王的那份心思,从不止是为了达成目的,更多时候,顾虑的是景琰的
  感受。
  
    可这心思只能深藏,恰似苏靖两府间不见天日的密道,暗中款款而行。
  
    就连到靖王府,还要得个为誉王办事的借口才成。
  
    阳光正明媚,一如当年。景琰没有变,靖王府也没有变。
  
    “咱俩好兄弟,我的就是你的!”
  
    他们本是背靠背,心贴心地倚著,如今,明路上走只能迂迂回回,暗地里
  行还须遮遮掩掩。当年把臂搭肩几个跨步就能一同迈上的门槛,于今,他与他
  ,门里门外,他行迹迟迟,每一阶,都是举步维艰。
  
    一生一代一双人,争教两处销魂。相思相望不相亲……
  
    尽管,苏宅和靖王府仅隔一道墙,却是两个世界的咫尺与天涯。
  
    回不去当年那个,我的、就是你的。
  
    “别动!”
  
    壁上朱弓空悬,林殊在景琰的心中未曾蒙尘,在梅长苏眼前却苍茫,此身
  如他生,林殊的故人故事故物,是恍如隔世,无能触及。
  
    “请先生不要介意,这是我朋友的遗物。
     他生前,最不喜欢陌生人碰他的东西。”
  
    他缓缓收回手,指尖透著细不可辨的颤抖。一转身,揖礼低首,不忍再顾。
  
    “是苏某失礼了。”
  
    十二年来的行路远,梅长苏之于林殊,只是陌生人。
  
  
  
    靖王并非草木,对于梅长苏的心思,也不是浑无所觉。
  
    当他看着梅长苏在冬日中瑟缩的身子,跪坐少时便会麻木的双腿,心里是
  否也会浮上疑问,这个人强撑病骨在金陵上下折腾,真的只是为了扶一个不得
  宠的皇子上位以显才能吗?
  
    诧异著,手里的名单尽是有德有才之臣,皆于朝中不得势,而他此番回京
  所识恰巧多在其上,全是对他脾性之人。他不由得想,这些究竟是因缘巧合,
  还是麒麟的苦心安排?
  
    苏哲因寒意略显苍白的脸掠起笑,并不解释,只说可以放心结交,不必过
  早收为羽翼。
  
    “殿下现在所需要的,是纯臣,
     纯臣越多,权谋便越少,殿下想要守住真性情,自然容易得多。”
  
    夺嫡之路步步险,有什么原因让梅长苏愿意由着他守着真性情?
  
    他无法不为此感到困惑。此人,真的懂他的性情吗?
  
    “殿下只管放心与他们坦诚相交,
     至于将来想要算计他们什么,就交给我来做好了。”
  
    语罢,苏哲浅浅浮上讥诮的笑,端起茶慢慢地尝,眉间渐渐拢紧。
  
    说这人善于机巧,可当他谈起算计之时,为何总是透著深深的忧伤与自嘲?
  
    比起初识的防备,靖王每多认识梅长苏一分,疑惑也就加深一分。也许,
  一开始他只觉得这个江左梅郎自负有才却想法怪诞,但渐渐的,他不禁觉得这
  个谋士为他想了太多,过多的部份不是为了夺嫡,甚至超越了臣属的本份,那
  颗真诚为他着想的心,更像是一个朋友。虽然这个人在他面前总是神态恭谨,
  像是害怕流露出什么似地戒慎恐惧。
  
    景琰向来以心交人,当他体察梅长苏对他的真诚与体贴,我认为,梅长苏
  对他而言已不止是一个谋士。年终尾祭前皇后突然病倒,时值梅长苏正在养病
  ,靖王带着静妃查得的结果暗访苏宅,面对梅长苏的探询,他的一句反问表达
  出心态的转变:
  
    “我就不能来探病吗?”
  
    他的转变,敏锐如梅长苏自然察觉了,内心一时间复杂难解。
  
    欣慰于靖王对他观感已有不同,不再是原本的防备与尖锐。却又担心靖王
  交心,将来分离时只会伤得更重。最害怕的,莫过于他的亲近与在意,将挖掘
  出他深藏的秘密。
  
    “苏先生在想事情的时候,手里也会无意识地搓著什么东西吗?”
  
    闻言,骤然松开的手和陡然而惊的神情,仿佛可以听见他的心漏跳了一个
  节拍。
  
    他看向自己的手,霎时间恍惚著,来不及懊恼与后悔,连悲喜都不由分辨。
  
    “喔,我常常这样子,就算一个人发呆的时候,手指也会乱动,
     许多人都会有这样的习惯吧。”
  
    嘴里说得若无其事,手却还是悄悄地藏进衣袖与被褥之间。
  
    由陌生到熟悉,需要时光步步构筑,绝无一蹴可即。从熟悉矫装陌生,亦
  须层层剥卸,但深入骨髓的习惯,即便是碎骨重出仍是如影随形。
  
    “是啊,我认识的人中,也有一个这样的。”
  
    景琰的语调听来淡淡的,无声的叹息在一字一句中吞没而几不可闻,移开
  的目光却悠远,似在追索记忆中一抹熟悉的身影。
  
    纵然摆脱不了林殊的习惯,他却无法不害怕,在景琰的心中,梅长苏与林
  殊的影子有一点点叠合,一丝丝关联。所以,收拾心绪后,刻意在靖王跟前说
  出那些伤害与利用的手段,教育靖王朝堂现实与因人制宜是真,加深梅长苏的
  阴诡形象却也不假。童路一事,明明也是为了保护,非得要说是防制。
  
    “你一定要把自己做的事,都说得如此狠绝吗?”
  
    闻言,靖王猛然一个回身,是带着怒气的,只是,这股怒气并不是针对他
  对童路的作为,而是梅长苏看待自己的方式。景琰的心并不糊涂,他不是初时
  对梅长苏一无所知的那个人,他不懂,为什么这人非要将自己说得如此不堪?
  
    “我本来就是一个狠绝之人。
     人素来只会被朋友出卖,敌人是永远没有出卖和背叛的机会的。”
  
    “这个我信,但你可知,你若如此待人,人必如此待你。
     先生如此聪慧,这个道理不会不懂吧?”
  
    “我明白,可是我不在乎。
     殿下尽可以用任何的手段来试探我、考验我,我都无所谓。
     因为我知道自己心里忠于的是什么,我从来都没有想过要背叛。”
  
    梅长苏是个狠绝之人吗?林殊的确在心里为梅长苏树立出这样的形象,可
  是一如习惯不能摆脱,立身处事的风骨与底限也难以放下,为了雪冤,他最为
  狠绝的是对待自己的方式。这一路上,他忠于赤燄军的清白并为此而活着,宁
  愿背弃林殊换得面目全非的复仇之身,强迫自己做着本来不屑为之的阴谋算计
  。把所有的光明都留在林殊的岁月,将全部的阴暗都交由梅长苏来承担,所以
  不在乎别人会如何对待梅长苏。
  
    在这段交谈里,靖王又读到什么讯息?
  
    当他看着梅长苏神色阴郁、口气冰冷地说著不在乎的时候,脸上的怒气微
  微地松泛下来。梅长苏既然懂得道理却不在乎,便意味着他经历过连狠绝都难
  以形容的出卖和背叛。靖王心底也许正疑问著,同时心疼著,眼前这个人,究
  竟遭遇了怎样的故事致使如此?
  
    不难想像,经过一段日子相处,在理智与情感的交织下,靖王中心的梅长
  苏呈现出怎生矛盾的模样。梅长苏总是告诉他自己追求名利权势,是个为达目
  的不择手段的狠绝之人,但相处的过程中,他感受到梅长苏对他的忠诚、包容
  与体贴,他对他的了解,甚至比自己透彻,他对待敌人虽毫不留情,可说到底
  也是那班人咎由自取。另一方面,他言谈间不时透露出政治清明的理想,论及
  算计时眉间浓郁的深折又难以抚平。他以为自己懂了梅长苏多一些,却同时发
  现,背后有更大片的黑暗与未知,他了不可得,甚至是梅长苏不愿意他触及的。
  
    与这些矛盾相伴而来的,便是他既对已知的梅长苏怀着感激和信任,也对
  未知的苏哲有很深的怀疑与不确定。就像他不知道该把梅长苏定位为谦谦君子
  ,还是那人口中的阴诡谋士。
  
    于是乎,私炮房的惊天一响,天子脚下的一隅满目疮痍而尸横遍野,靖王
  对无辜百姓的悲恸与哀悯尽显于他的凝重神色底。焦黑的断垣残壁间,空气中
  的烟硝气味还未散去,他听着麒麟才子冷静地陈述此案的利害关系,一时间为
  苍生的不平之鸣尽数化为愤怒。
  
    “只是为了加重打击太子的砝码,他们就能如此草菅人命吗?”
  
    怒火中烧时,他翻起内心深处对梅长苏的怀疑与不确定,沸腾著,疾厉的
  眼神就像是一道道锐箭,想要射破阴谋诡谲的源生处,为枉死之人讨个公平。
  
    “这是苏先生为誉王出的奇谋吗?”
  
    几乎可以看见,在霓凰出言喝叱前,梅长苏已然千疮百孔的心。
  
    面对梅长苏的劝阻,霓凰愤愤不平说道:“无论是谁这么说都有恶意,更
  何况是他!”
  
    是的,更何况是他。那个知解林殊最深的景琰,不该这样误会林殊哥哥。
  只是她一时忘了,对靖王来说,站在眼前的是深沉的梅长苏,不是明亮的林殊。
  
    此处,梅长苏理当平静以对,但是林殊无法不感到恼怒。就像是事后他与
  霓凰及蒙挚论起靖王的态度,他知道靖王这样看待梅长苏没有什么不对,只是
  源于林殊的情感,面对景琰的误会,他却不可能不受伤,尽管这道伤,是来自
  他精心铸就并亲手交予景琰的利刃。景琰对他的怀疑与不信任,皆是由他灌输
  给靖王的阴诡形象折射而出,他早该明白,期望景琰对一名阴诡谋士交托全然
  的信任,实是苛求了。
  
    梅长苏和靖王之间这样矛盾的情感,梅长苏心中难为,于靖王也为难。
  
    可是再怎么难,都不可能让梅长苏在与景琰相认这件事上有任何的让步,
  他可以毫不避讳地告知蒙挚身份,一番挣扎后还是会与霓凰相认,但对靖王隐
  瞒却是近乎偏执,蒙大统领一再地劝,也不曾动摇过他半分。
  
    “其实不告诉他,我反而轻松些。
     毕竟从小跟他一起长大,太熟悉了。
     以梅长苏的身份,无论谋划什么,我都更自在。”
  
    连他都很难说服自己相信,林殊变成梅长苏这个事实,他又怎么能够在景
  琰面前,以林殊的身份做着曾经深恶痛绝的事?他跨不过去,更害怕自己这无
  法跨越的扭曲模样袒呈在景琰面前,看见景琰为他痛极疼极的眼神。
  
    除了他个人对于林殊的心结外,这背后同时包含林殊之于景琰的意义莫大
  。林殊可以为了雪冤向死而生,景琰也可以为了林殊的存在不顾一切,并且重
  要性凌驾于冤案之上。由于两人心中对此有着微妙的差别,所以对梅长苏来说
  ,只有在“林殊已死”的前提下,景琰才能依照他的安排逐步完成目标。
  
    可人情,往往最难料得。料事尚有棋差一著时,料人又如何能丝毫无错。
  
    怀疑既然生了根,在真相暴露前,便不可能将之刨尽,有一日,将会生出
  意料之外的苦果。
  
  
  
    只不过,对景琰来说,怀疑不止来自矛盾,还有莫名的默契和熟悉。
  
    他对梅长苏总有股似曾相识萦绕,靖王不至天真到以为他是为了扶不得宠
  的皇子显示才能所以才选择了他,从庭生一事寻思,猜想着或许是因祁王兄的
  缘故所以对他青眼有加。
  
    最让他想不透的,约莫是自己对他的认知浅薄,却常常从他的低眉敛首、
  他的欲言又止中,理解他当下的心怀周折,好像他本来就该知道。比如景睿生
  日宴的安排,他守在苏宅等著梅长苏与蒙挚的归来,不仅仅是为了那夜的惊心
  动魄,也不是为了想看谢玉的结局。当蒙大统领问著景睿是否会怪梅长苏做事
  太狠时,他满怀关切望向那人默然坐着,无疑担忧梅长苏正经受背叛好友的痛
  苦。
  
    “苏先生下手若不狠一些,
     如何摘得净他与谢玉之间的联系?
     有因必有果,景睿这孩子,终究要面对这些。”
  
    他知道,对景睿,梅长苏为的不是利用,更有一份关爱时刻都在。正因为
  如此,所以愧疚也就更深更痛。
  
    几个月前,他还为郡主情思绕一事对梅长苏怒不可抑,时至今日,他却能
  体贴他的心,明了他甚难的抉择与不能言说的苦。即便是知晓苏哲真实身份的
  蒙挚,都无法领会他的苦心,靖王却默契地不用解释。
  
    理智中,他对梅长苏的知解难免矛盾而扞格,但情感上,他还是不由自主
  地信任他。是否,两个曾经生生相随的灵魂,无须眼见也不必揣想,便能读到
  彼此震颤的频率与鸣唱?
  
    不管是不是,景琰都没有足够的心思去分别。紧接而来,谢玉在梅长苏的
  步步进逼下,天牢中娓娓道来,赤燄之案的来龙去脉勾引出林殊、景琰、夏冬
  一地的伤心无数,从未真正结痂的疮疤血又汩汩地流。仿佛可见,梅岭的雪烧
  成地狱的红莲,开在七万将士的肌骨之上,被绝情划裂的心渗入冰霜,万年不
  解。
    
    “母亲,我想小殊了……”
  
    虽然痛,景琰的泪,是那样温热的思念,潺潺的情义如许绵长。
  
    梅长苏在偌大的寂室中独坐,春末夏将临的时节,他的身心还沁著彻骨的
  寒,枯涸的眼,斜阳和烛火都不能为他溶出半滴泪珠来。
  
    于景琰来说,始终猜不透的旧事,一时间被梳理得脉络分明,谢玉的每字
  每句,勾勒著真相也勾勒出当年小殊的经历,火的灼烫刀的冷冽,他无须触目
  便已惊心。但对林殊而言,却是不曾远离的梦魇,他一直挣扎在那座红莲地狱
  中,也囚在那只寒冰牢笼底,即便他无数次推想、再再试解事件的始末,听到
  时,他早该料到却抵不住真正知道时,疯涌的悲凉。
  
    但他与他,已非不曾涉世的少年,都有更重要的事要做。秘道铜铃响起,
  他们收拾好各自的心绪,夜深沉,两人相对有片刻的无语,梅长苏率先开了口
  ,他导演的这出戏,于今已到转折之处。
  
    夺嫡的理由,在梅长苏心中始终清楚,对靖王来说却一直模糊。原只是为
  了救庭生,皇位于他还是一如浮云不甚在意。待朝堂论礼之后,他意识到自己
  与太子及誉王的差距,并非想像中的悬殊,又回想起年少时和祁王兄、小殊共
  有的政治理想,才下定决心参与夺嫡。只是这个决心,仍不免轻浮,少了坚实
  的根基。直到谢玉口述赤燄案的重重黑幕,他不能漠视兄长、挚友与七万将士
  的泼天巨冤,夺嫡便不再是似远似近的想望,而是势在必得的目标。
  
    梅长苏做为一般的谋士,不该牵涉旧案,甚至为了夺嫡,理当要再再劝阻
  为赤燄翻案的念头。因此,天牢中逼供谢玉,梅长苏唯从确认夏江是否参与夺
  嫡这个角度切入,所以事后他对谢玉口供的结论,也必须绕在这个点上。他当
  然清楚,景琰不可能止步于此,唯有景琰主动决定翻案、并且要求他参与其中
  ,他图谋之事才能够实现,他才能光明正大为此尽心尽力,否则,在靖王的心
  中,他不过是个局外人。
  
    李重心一事,梅长苏早推敲到内情,只是需要谢玉亲口证实。找夏冬旁听
  ,可以说是为了制造他们师徒矛盾,同时化解夏冬与靖王的心结,从夺嫡的考
  量上还说得过去。但找靖王来,却实非必要,甚至是有碍的,靖王只需要知道
  夏江不涉夺嫡的结论,不必明白过程。毕竟依他的性子,一旦了解真相便意味
  他会朝向雪冤之路而去,将来遇事决断必受此影响,于是乎让靖王听见谢玉的
  供述,全然是为了铺排,让梅长苏辅佐靖王夺嫡的规划,加入雪冤的要素。
  
    当梅长苏劝阻,而靖王执意追查并请托他协助后,一连提出三个疑问确认
  ,第一层意义上来看,是梅长苏为此决定剖析利害。第二层的意义,是梅长苏
  与林殊试探靖王查案的决心。第三层,是林殊的私心,虽然他筹谋著以景琰为
  引夺嫡雪冤,却不愿意欺瞒或诱骗他踏上孤独的帝王之路,因为一旦决定了就
  再难回头,而付出的代价也莫大。
  
    总记得,他俩曾经的年少无忧,即便于他已远不可求。
  
    他是回不去了,但景琰若愿意,至少,还可以像纪王叔一样后世安泰,清
  闲自在。
  
    当他劝著不要再查了,当他听见景琰陈诉若不追查寝食难安时,望着景琰
  的脸他双眉深隽,饱含林殊对于景琰的不忍,还有内心的挣扎,一如他在面对
  景睿生日宴时,那份不该犹豫却又忍不住犹豫的心绪难平。
  
    但与景睿不同,这是萧景琰,那个十二年来饱经冷待也不改其志的人。如
  果小殊困在黑暗的深渊里不可救拔,他便是二话不说跳下去陪他。若说林殊有
  一丝不忍半分迟疑,期待景琰会因为前途的荆棘知难而退的同时,却也明明白
  白,景琰对小殊,从来是义无反顾。
  
    “我必须知道他们是如何含冤屈死,
     这样,将来我登上皇位,才能一一为他们洗雪。
     只为自己私利,而对兄长冤死视而不见,
     这不是我萧景琰做得出的事。”
    
    不正是知道他的义无反顾,他的固执不变,所以才选择了他吗?
  
    他的心虽然因为矛盾而纠结,但听见景琰为赤燄雪冤如此坚持,必然为之
  动容。十二年来的困顿,改变不了靖王,将来要面对更巨大的挑战,他也不愿
  改变这份为兄为友的心,不管旁人怎么说、事实怎么改,萧景琰认定的只有他
  心中所知的兄长与好友。
  
    梅长苏的眼微微地红,泛著无法藏尽的激越情绪,他强自镇静跪地揖手,
  慎而重之说道:
  
    “苏某既奉殿下为主,殿下所命必定遵从。
     自今日起,苏某必将竭尽全力,为殿下查明真相。”
  
    深深一伏,是梅长苏,是林殊,是七万赤燄魂。
  
    “多谢先生。”
  
    靖王以相同的姿态酬答,这一谢,为萧景琰,为林殊,为当年蒙冤的万千
  英灵。
  
    两人低伏的身子,天地万物仿佛在此刻静定,却又止不住震颤,为这份慷
  慨不已的情怀。从表象上来看,貌似是君臣间的心心相许,但更深沉更动人的
  却是两个挚交,即便是相对不能相认,即便是相隔于生死两岸,都不能斩断为
  彼此不计代价付出的坚持。
  
  
  
作者: supersars (綠豆加薏仁)   2016-07-28 23:23:00
这好文,没有板主M,真可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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