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得] 瑯琊榜 - 诉瑯琊之苏凰篇(下)(雷)

楼主: narcisline (水镜)   2016-01-08 15:47: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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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又一次防雷线,我被苏凰的爱虐的心甘情愿但不想被雷者请转出,谢谢! **
  诉瑯琊之苏凰篇
  ──系我一生心,负你千行泪(下)
  
  
   看着她离去的背影,他深深叹息著。
  
   卫陵,终究还是太近、太近,不足以远离扰攘风云。
  
   他并不是气她,而是恼著自己。
  
   景琰定是希望能多保猎宫众人一分生机,所以才派人求援于她。毕竟景琰很
  清楚她的能耐,以她的身手及御兵之法,久处安逸的庆历军根本挡不住她,要直
  入中军斩将夺帅又有何难?纵然只有一千兵,只要能先行支援殿前,即便不能立
  时解围,也足以拖延至纪城军赶到。
  
   他也知道,但这是他绝不会走的一步棋。因为他承受不起她有半分的伤。
  
   见到她匆匆进殿而血染盔甲,他的心就像被重击一样,一时忘了呼吸。脑中
  浮现她在千军万马间一步一险,处处杀机。如果这是她的血、如果她受伤……不
  敢再想也不忍再看她,于是他只得逃到殿外去。
  
   他应该坚持让她回云南,而不是到卫陵,就不会被卷入今日危局之中。
  
   而他又怎么舍得怪她?她的担忧她的恐惧,他都看在眼底,而这却是他不知
  该如何面对的。他一直想当那个能护佑她一辈子的林殊哥哥,却一次又一次让她
  身处险境,还要累她为他担心不已,而怅然的是,他发现她其实,不需要他的保
  护。
  
   他常常忘了,她不再是那个要他背着回家的小霓凰。这十二年来,她独自一
  个人已经走得很远很远,不需倚靠任何人就能支撑起南境。
  
   这不是他希望的吗?即使没有他,她也能过得很好。
  
   那心头空落落的,又是什么?
  
   杂乱的心绪难以理清,但她依依地走向他,絮絮诉说对他的倾仰、对他的挂
  念,他的心被她温热的感情慢慢抚平,渐渐松软了下来,失落也被一一填满。可
  是听她问起宫羽,他却不由得紧张起来。他可以坦荡以对,却怕她误会而徒惹心
  伤,只是他竟笨拙得不知该如何应对,还是让她难过。
  
   他不是真的不明白,她想要的是什么。
  
   京中的局势渐定,如果,这真是她衷心所求,他是否,可以用余生如她所愿……
  
   还不由他细思清楚,另一个人的出现,占去他所有的心思。
  
   他万万没有想到,聂锋大哥还活着。身负火寒毒熬过了十三年,他经历过,
  所以很清楚那样的痛生不如死,怎生地摧折人的心志。有了药丸、有了他的血还
  不够,为了让他的毒症能够压制下来,不得不求助于静妃娘娘的医术,引得景琰
  疑心大作。
  
   从誉王谋反起,他镇日思虑未止,辗转难眠。再见旧人心绪更是难平,安抚
  聂大哥睡下后,他坐在床沿,发觉一股寒气如风卷残云般向胸口聚拢,一阵又一
  阵的咳袭来,一次又一次抽去他所剩不多的气力。
  
   甄平发现药瓶内空无一物,不禁慌张起来,将他扶上床,急叫飞流去喊人来
  帮忙。
  
   趁着意识还清楚,他赶忙向甄平交待:“甄平,别告诉霓凰。别让她过来。”
  
   她要是知道了,定会伤心不已。更会知道,她的林殊哥哥再也不在了。连他
  也难留。
  
   若是她控制不了情绪,景琰就更瞒不住了……
  
  
  
   林殊哥哥到底怎么了?
  
   一早到他的住所去,就被甄平挡在门外不得而入。甄平只说昨晚宗主疲惫,
  今日起得晚了,还在休息,不让人打扰。但他神情闪烁,一旁的飞流也皱着眉不
  甚开心,她知道他一定有事。转身离去向守院的卫士打探,便听说静妃娘娘昨夜
  里来这为苏先生诊脉。
  
   看不到他的人,心焦如焚的她匆匆赶至静妃娘娘的寝殿。
  
   “娘娘、娘娘,苏先生昨晚怎么样了?”
  
   一见静妃,未及请安她便急急地问出口,才发现自己已然失态,缓了口气低
  头解释道:
  
   “苏先生曾经救过我一次,我是听列战英说……”
  
   语未竟,抬头看向娘娘平静的脸,是一副了然于胸的神情,向她点点头。
  
   “您知道了?”这是她始料未及的,她的心有些发慌。
  
   静妃娘娘叹口气,缓缓道,语气中有理解有不舍,还有忧伤,“是。我知道。”
  
   她的伪装再也撑不住,一时溃散而泪崩落,难以成言。长久以来,她不能在
  任何人面前显现她的担忧,在他的面前更是。静妃娘娘表露出的理解和不舍,就
  像一把钥匙,将她锁在内心深处的情绪尽数释放,是从不曾示人的无助与软弱。
  
   “我知道他怕我担心,我知道他一定病得很重。”
  
   她的信心与希望在一次次波折中被恐惧蚕食鲸吞,触目惊心得让她手足无措。
  
   见她泪流不止,娘娘拍着她的手安慰著。
  
   “郡主,他身边有好大夫,但还需要慢慢休养才行。来。”
  
   牵着她落坐于榻上,娘娘的手温柔地抚着她的背,一次又一次,像是哄著一
  个伤心极的孩子,那样疼惜地。
  
   “我能够想到,当年他伤得有多厉害,我不敢追问他,怕他难过。”
  
   她抽噎著,情绪稍缓但泪还是簌簌地流。她知道那里关着的是一直爱着仰望
  著林殊哥哥的小霓凰,不是面对万千敌兵不惧,威震南境的郡主,她害怕再次失
  去他。
  
   “你现在是他在这个世上最亲的人了,他又何尝不是怕你难过。”
  
   是的。她一直知道,他怕她难过,所以总对她藏着关于病况的种种。于是她
  也藏着她的担忧,忍着不去看他的病,也不问起。自欺欺人地,彼此假装着对方
  都不明了。
  
   然而事实是,远远超过她的想像。
  
   当蔺公子解说著聂大哥的火寒毒,每多听一分她便越心惊,说到彻底解毒的
  方式时,她才发现,原来,她其实什么都不知道。
  
   “削皮挫骨,将火寒毒碎骨重塑而出,至少要卧床一年多,用于骨肌再生……”
   “容颜与常人无异,只是相貌会与以前大不一样……”
   “从此多伤多病,时时复发寒疾,不能再享常人之寿……”
  
   每字每句,都敲打在她的心上。疼得让她几乎站身不住,她只能抓着他的手
  臂撑著。他沉默地握住她,但他的手却是这样的虚软无力,冰凉异常。
  
   “如果好保养的话,活到四十岁应该没什么问题……”
  
   痛苦地闭上眼,她脑中浮现这一年多来他如何地耗尽心血,漏夜点灯。
  
   蒙大哥愤怒而又痛心地咆叫着,质问他和卫峥。
  
   而她还是一句也问不出口,连泪也流不出来。
  
   “别说了。”他打断蒙大哥的话,站起身深深望着她后说道:
  
   “霓凰,蒙大哥,你们跟我来,我解释给你们听。”
  
   他领着他们两人来到主屋,她倚著门默默地看向庭中。一年多了,庭中翠竹
  长得越发茂密,碧色沉郁,一节节的竹身看来这样的坚实,而里面的心却是空的
  。她记得,小时候常常看族中耆老将竹子做成排箫,一口气吹透这些空心的竹节
  ,吐露出哀婉的如泣如诉。
  
   刚刚她还问起他的病,他笑着说:“我现在不是好好的吗?”
  
   冬姐与聂大哥相认时,她搂着他的手而他握着她,她才正庆幸他们已重逢。
  
   都还是方才的事,顷刻就翻天覆地变了调。
  
   一想到他经历了那些,削皮挫骨,一刀一刀都像在她心里刨,鲜血淋漓。
  
   她听他对蒙大哥解释著。
  
   “这是我唯一的选择。”
   “你们对我的情义,很多时候都会成为我的负担。”
   “赤燄中人要清白,就一定要彻彻底底的清白。”
  
   他说的,她都明白。只是这些掷地铿锵的理由,听进耳里,在她被掏空的心
  中化成一道又一道的叹息,吹奏出一声又一声的如泣如诉。
  
   没有人拗得过他。蒙大哥听完只能莫可奈何地离开。
  
   他走近望着她,刚刚对蒙大哥的滔滔不绝,于今对她却是不知从何说起。
  
   喃喃地,她仍是看向庭中像在自语。
  
   “削皮挫骨,锥心之痛,在你经历这些痛苦和折磨的时候,我在哪里?
   为什么我没能在你身边陪着你……”
  
   “霓凰,我──其实这么多年……”
  
   “不用解释。”转身望着他,她已经听了太多太多,“我只想知道,你还有
多久?”
  
   深深地吸了口气又艰难地吐出,别开眼,他却一个字都吐不出来。
  
   “你之前瞒我的任何事情,我都可以不在乎,但这件事,你一定要告诉我。”
  
   嚅喃著,他看向她瘖哑说道:“十年。”
  
   她深深望着他。即使这唯一的事,他还是坚持瞒她……
  
   低下头,她的心已如荒漠,哀婉尽而欲哭无泪,深吸口气说:“够了。”
  
   那么,她也只能继续假装着。抬头,她想要挤出一抹笑对他,却更凄楚,只
  得走近他拥抱着。在他的背后,她的手紧紧攥拳,指甲都陷入肉中,语气却轻柔
  地说:
  
   “答应我,这十年,别再离开我了。”
  
  
  
   他的心里很清楚,她知道,她是知道的。可他还是不忍心说出口。
  
   伸手轻轻搂着怀中的她,他能给她的,竟只剩这样虚无的拥抱。
  
   此刻抱着她的自己,是如此空洞而贫乏。那个有能力爱她的林殊,在当年就
  已经碎了,梅长苏这个破败的躯壳,承不住林殊的心也装不了她的爱,就这么辜
  负尽。他想要伤心,才发现不知何时,心就丢失了。
  
   是在太奶奶大丧后,她哭着不愿离开他时吗?
   还是在她,不得不回云南,廊下泪眼婆娑时?
   亦或者,城外长亭上,他们相认的那一刻起?
  
   是怎么样一步步的不忍心,走到现在于心不忍的境地。他们走过相守也尝过
  相思,后来发现无论是相守或相思都不可得,都痛彻心扉。
  
   强支著送走她与蒙大哥,他发觉自己的气力都在那个痛极的拥抱中耗完,身
  体空荡荡地不住摇晃,扶著廊柱都无法撑持。蔺晨在一旁叨叨地说些什么他都听
  不清楚。
  
   “蔺晨,我现在……感觉真的不太好……”
  
   昏迷中,他的思绪飞到好远好远的,他们都还那么小小的时候。
  
   他随父帅拜访穆王府,在校场上看到小小的她舞著剑,神采飞扬,双颊被阳
  光照得红扑扑地,衬着她满身红衣,一个飞跃,逆着光,他仿佛看到凤翔九天。
  
   当时他觉得,天地间,唯有他当得起这只凤凰的梧桐。
  
   是否此生最初,就不该相濡以沫,应当相忘于江湖?
  
   但他与她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他无悔,只是累她几多。
  
   最近他越来越容易感到疲倦,时值夏日体内却不时发寒,有时又热得火燎油
  煎似的,一日总要发作个几回。他的身体,近两年的耗损,恐怕已拖不了太久了。
  
   十年……其实他连自己能不能走过十个月都没有把握。
  
   再舍不得放手的,还是必须要托付。
  
   “冬姐,你是霓凰最好的朋友,如果将来有一天,
   她能够再遇到有缘人,你能帮我劝劝她吗?”
  
   他愿她,有朝一日能忘他于江湖。
  
   “小殊,你──”
  
   闻言,冬姐讶异着他突来的托付,睁着眼有些不知所以。
  
   “其实我的身体状况,并没有看上去这么好,
   即使蔺晨陪在我的身边,我的日子也不长久了。
   虽然我对霓凰的心,从来都没有变过,
   可是这辈子,我没有办法再和她厮守了。”
  
   冬姐的泪不住地流,而他却必须要再说。
  
   “这些话我不忍心告诉她,我怕她接受不了,
   世事无常,人力难为,你明白的。
   冬姐,你是她的知己,你应该比任何人都在意她是否开心吧。
   我走了之后,把霓凰托付给你,可以吗?”
  
   哽咽不成言,冬姐只能模糊的应了声。但他知道,这已是最深重的承诺。
  
  
  
   夏冬走出主宅,泪不知该如何停。
  
   自过去到现在,霓凰等的有缘人,从来只有一个。
  
   梧桐若成灰,凤凰便这么高高盘桓著,拣尽寒枝不肯栖。
  
   十三年前如是,如今亦然。
  
  
  
   她不再等着她的林殊哥哥。她只要守着现在的他,不去想还有多久,多一日
  便是一日。
  
   蔺公子为聂大哥解毒后,便着手为他进行诊治调养,常常一治就是大半天过
  去,他不再拒绝让她陪着,但她却怕影响他的情绪,总是坐在廊外静静地等。
  
   有时见到聂大哥在庭中练练拳脚,浑身白毛无法尽褪但他不以为意。为冬姐
  熬过了十三年,只要能相守,迎视他人奇异的眼光,他熬过一辈子也不算什么。
  因为冬姐看他从未改变,一如初嫁时的缱绻无尽。
  
   十三年前造成的悲剧太多,至少聂大哥和冬姐,能走回幸福的结局,就好。
  
   外头的时间流逝得飞快,在苏宅内光阴却走得很慢。
  
   自九安山归来之后,已经再也没有什么可以阻挡靖王。六月册封。接着监国
  。七月大婚。他的心愿一步步实现,他们等著谢玉的死讯入京。等著赤燄案昭雪
  的时机到来。
  
   夺嫡好像是一件非常非常地遥远的事,那些阴谋诡谲仿佛不曾盘绕过这座宅
  院,很多时候,主宅中只闻他轻翻书页的声音,一迳无语的静默。他精神好时,
  她为他泡上一盏茶,听他说著翔地记上所载各地风土名物,趣事轶闻。她听着心
  神向往,而他说,有朝一日,要带她五湖四海共游。她微微地笑,要他不许食言。
  
   光阴走得慢,只因他们都刻意忘记,消逝的生命在指间无息地流走。
  
   危机也是,就在平静底慢慢酝酿,直至爆发。唯一的悬念,是夏江的翻云覆
  雨手未停。
  
   这日万里晴空无风也无云,她陪青儿在校场练兵。黎纲来报,瞬时间她的心
  风云已变色。
  
   陛下召他入宫,而静妃娘娘传讯阻止不及。
  
   闻得消息,她一身戎装便急急赶往东宫,才下马就见蒙大哥疾行而来,他被
  强制休沐,显见陛下此举是有所准备。众人寻思半天都无头绪,养居殿内也无半
  点消息。
  
   “无论是当年卫峥劫囚一案,还是后来的誉王逆案,都已尘埃落定,
   陛下还想在苏先生身上挖出什么秘密呢?”
  
   太子殿下不得其解,她的心却不由得一惊。
  
   难道、难道他的身份已经被揭穿了?如此一来,陛下必定会痛下杀手……
  
   当传旨太监来报,陛下召见太子,她再也忍不住心中的愤怒与恐惧。
  
   “苏先生为你殚精竭虑,太子殿下可愿为他一战?”
  
   “难道郡主是今日才认识景琰吗?”
  
   太子坚定的神情,一如她所知解的他,不曾改变。即便他不知情,但苏先生
  对他扶助的情义,足已让他涉险也再所不辞。
  
   “好!东宫、穆王府还有巡防营,剑指宫城并非不可能,
   皇帝成天怀疑这个反那个反的,咱们就反给他看。”
  
   十三年前是这样,一腔赤诚换得翻脸无情,忠义之心却被污成谋逆犯上。为
  了这样毫无情义可言的主君守忠而枉送性命,有何意趣?
  
   “好!有郡主在外面领兵,我就放心了。”
  
   “什么意思?你还是要进宫?”
  
   “从陛下的行事来看,还不至于是伏兵宫城要诱杀我,
   若是此时就急着进军宫城,里面的母妃和苏先生无人护卫,怎么办?
   所以唯今之计,是我照常奉旨入宫,设法先见到母妃和苏先生,
   至少可以暂时先护住他们。”
  
   太子殿下的一番话让她的情绪冷静下来。是的,冒然率兵直闯宫城,在突围
  前他与静妃娘娘恐怕就已遇害,眼前局势未明,还是必须先进宫确认两人安危才
  能有后手。只是──
  
   “可是宫中戒备森严,如果我们无法传递消息,我们怎么知道你们的安危?”
  
   “午时。如果到午时我们还没有出来,起兵进宫。”
  
   回王府整饬完所有府兵,在大厅上等著,满室寂寂只闻铜漏滴水之音。
  
   那一滴一滴地,却像是她煎熬出的心血,煎熬至府兵来报,太子与他都已平
  安出宫。
  
   心还是悬著,卸下甲冑她便策马赶至苏宅,正见甄平护送他回来,扶他下车。
  
   她急急上前,他一脸凄楚地望着她,突然放开甄平的手拥住她,将头靠在她
  肩上,像个无助的孩子一样喃喃地说著:
  
   “他知道了,他还是知道了……”
  
   语音未毕,他身子便虚软地昏厥过去了,甄平急忙帮她托住他免于倒下。
  
   将他扶进内室安顿好,跪在床沿,她抓着他的手冰冷透,和这盛夏时节如此
  地不相衬。耳边晏大夫和蔺公子讨论著他的病况,她听不明白他们说什么,但知
  道凶险异常。
  
   自入京以来,他提心吊胆地就是不让靖王知道他真实的身份,就算蒙大哥再
  再地劝再再地说,都不能动摇他半分。她能够想像,于他而言,靖王,以及靖王
  心中那个明亮飞扬的总角之交,是如此灿烂的存在。他将自己的赤子之心寄托于
  他们,唯恐梅长苏的阴暗将这点光明都吞噬殆尽。在揭开真相的刹那,便如同再
  次坠入深不见底的地狱深渊。
  
   他的心再坚强,也无法面对这心中最大的恐惧。
  
   她握紧他的手依在颊边流着泪,才发现,在他的恐惧面前,她的爱其实支撑
  不了他。
  
  
  
   他睡了很久很久,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久到他以为自己已重回地狱。
  
   在他俩都还没有站稳时,他们就已经在地上打滚玩闹,一起在祁王兄下受教
  ,一起读书一起练武,他只要一挑眉一摆手,他都知道他在想什么,而他的每个
  动作,也逃不过他的眼,话不必说尽他马上就能理解他要表达什么。即便有了霓
  凰,他们的心中,彼此的身影还是占著记忆中绝大多数的领地。在梦里,他每记
  起一点点,便发现这些记忆又黯淡一些些,灰濛濛地,再也看不清楚。即便他依
  然能描述出他们做了什么事说了什么话,当年的身影已经模糊。
  
   那日金殿外,他不敢看景琰的表情。但梦里却越来越清楚,是这样地痛苦……
  
   就在一切未至全然漆黑前,他醒了过来。
  
   他是地狱归来,不可久留。如今,他没有力气为他心中的林殊凭吊。
  
   还有未完成的事,他只能前行不能回顾了。
  
   夏江一事,清扫滑族的脚步只能更快,他催促蔺晨加紧著办。也许是心头不
  安,才从天牢脱出的宫羽心怀惴惴地向他坦承滑族的身份。当初收留她便已知此
  事,他平淡地说著平淡地问著,便遣她退下,有人却看不过他的冷淡,嗔怪着他
  的不知安慰,不懂怜香惜玉。
  
   “既然不会怎么样,我又何必去招惹她呢?
   我现在给她希望,将来她就会更失望。对不对?”
  
   蔺晨痞痞地露出一抹嘲弄的笑说道:
  
   “你还真懂女人心哪!”
  
   不再理会蔺晨,他迳自入内取了本书坐下,翻阅著,心思却远。
  
   对她,他却做不到。明知道将来她会更失望,还是一次又一次堆砌著空虚的
  希望。他对宫羽的伤心难过无动于衷,可是忍受不了她的悲愁半分半缕。所以他
  总是哄着她,也哄著自己,编织出两个人都了然于胸的谎言。
  
   其实每一个谎言,都是他衷心的希望。
  
   他想要当回她的林殊哥哥。
   他想要带她五湖四海共游。
   他想要陪她十年甚至更久。
  
   在冬姐面前他侃侃说著现实,但面对霓凰,他只想与她一起做着一个又一个
  的梦。
  
   就让他最后自私一回,陪着她走到梦的尽头,再道别。
  
   即使他知道,无论梦与现实、过去与现在,甚至未来,她都不愿离去。
  
   陛下寿宴上,莅阳长公主颤抖却坚持地将谢玉五大罪状一一陈述完毕后,她
  率先走了出来,跪落帝前金阶,面对陛下毫无所惧地说道:
  
   “陛下,当年承蒙太皇太后赐婚,将我许配予林殊,
   十三年过去了,此约未废,
   霓凰以林氏遗属的身份恳求陛下,重审当年赤燄之案。”
  
   此生此世、是生是死,此约未废。
  
   他想起当年,在倾颓的林府门前,他要她别再逗留,而她拾级而上。
  
   “有些人,有些事,依旧深藏在心里,不会被时间抹去。”
  
   这是她即便刀斧加身、就算软言相慰都不可更改的执拗。
  
   当蔺晨计划著天南地北时,他想,至少还有一个梦是可圆的,偿她的痴心无
  悔。
  
   与她携手,于山水间,走到生命的尽头。
  
  
  
   赤燄案重审毕,终是在史书上还亡者一个清名。
  
   他不恢复林殊的身份,但至少,可以用林氏的后人之姿,在祠堂中告慰先灵。
  
   就在朝堂之争走向终点时,边城的战鼓已响,烽火连天起。
  
   报!大渝兴兵十万,越境突袭,衮州失守。
   报!东海水师侵扰临海诸州。
   报!南楚增兵青冥关外,与南境守军对峙。
   报!夜秦叛乱,地方督抚被杀,请朝廷派兵速勦。
   报!北燕铁骑五万,已破阴山口,直入河套,逼近潭州,告急。
  
   东宫中众人商议应对之策,兵员不是问题、甲冑可以补齐、钱粮不难筹措,
  难就难在,满屋子的军侯,已无人能领兵再战。太子意欲亲出,却是下下之策,
  朝中初定尚须他坐镇京中,否则难保外患未除内乱便起。他粗粗排略,东海有卫
  峥,夜秦地方军足矣,南境须她亲自回去,北燕以聂锋对之,只余最头疼的大渝
  十万军。
  
   他说,他要出征。他说他身体无虞。
  
   她心里着急却不能当面说破,在蔺公子调养下,他的身体虽是略有起色,但
  只能养著禁不起折腾。养病尚不能阻止他身体一日耗过一日,更何况是边塞苦寒
  ,行军劳顿。
  
   太子殿下也是不信,要让蔺公子亲自向他说分明。
  
   青儿与老魏接获军情时已先行起程,回王府交待出征事宜后,她赶往苏宅要
  问他所计为何,在回廊的一头却听见他与蔺公子争执不下的声音。
  
   “这不是放弃,而是选择。
   我已经当了整整十三年的梅长苏了,如果到最后,我可以回到林殊的结局,
   回到北境,回到战场,那对我来说是一件幸事!”
  
   “梅长苏的使命已经完成了,可是林殊还有他的职责。
   如今北境烽火正炽,朝中无将,作为林氏后人,我岂能坐视不理,
   既然你们千辛万苦找到了冰续草,就许我三个月吧!”
  
   “我毕竟是林殊,虽然十三年过去了,可我还是赤燄军的少帅林殊。
   我要回去,回到赤燄军当年的战场,我要回去,那才是属于我的地方。”
  
   她的泪流着,就这么地流着,不知悲喜。
  
   蔺公子离开后,她缓缓地走出回廊,静静地望着院中的他,给他一抹带泪的
  笑。
  
   他望着,悲喜难诉,唯有无语。
  
   林殊哥哥回来了,她终于等到他,但不是重逢,而是要再次分离。
  
   他要回到属于他的地方,而那里,没有她。
  
   林殊还有三个月,他要奔赴北境的战场,她要守护南境的家园。
  
   她终于懂得,他与她,都是乔木,可以并肩却不可能相依。他们参天耸立著
  ,伸张出的华盖亭亭,各自有各自需要荫蔽的天空,只有在倒落尘埃后才能相融。
  
  
  
   少了他与蔺公子的苏宅,在阒黑的夜里隔外冷清。
  
   飞流坐于廊下把玩匕首,他知道将要出征,但只要和苏哥哥一起,离开金陵
  ,哪里都好。她走近,他转头便对她笑着,天真而无忧。
  
   她羡慕着他的单纯,世间再难的事看来都再简单不过。
  
   也曾经,她是那样的单纯,不识朝堂险恶、不懂沙场无情。
  
   “上一次看他出征梅岭,我也就你这么大。
   那时候我以为我的林殊哥哥,是一个往来不败的少年将军。
   他很快就会回来,会陪在我身边,等我长大,娶我过门。
   没想到这一分离,竟是十三年。”
  
   十三年前的小霓凰,一直在等着她的林殊哥哥,住在她心里的一个角落不肯
  长大。
  
   那个角落里,还有他。
  
   “其实在很多人眼里,他重回京城,已经完全变成了另一个人,
   可是在我心里,他永远是金陵城内,最明亮的那个少年,
   永远有着一颗九死不悔的赤子之心。
   我愿意支持他,听从他,让他做他自己想做的事情。”
  
   泪再度盈满眼眶,在濛濛的视线底浮起当年神采飞扬的白衣少年,走在前头
  回首望她。
  
   “你明白吗?”
  
   飞流看着她,很认真地点点头:“明白!”
  
   她看着他,他的眼神澄澈,还倒映着星光以及她的泪光,却不泛忧伤。
  
   “你明白什么?”她浮起淡淡的笑在嘴角,他看不懂她的笑,嘟著嘴脸上满
  是困惑。
  
   少年不识愁滋味的……而她也只能将愁绪予这不识滋味的人尽说。
  
   谁人能懂呢,唯一懂的人却也不能说。
  
   “这次出征,请你一定要在他身边照顾好他,一定!”
  
   “嗯!”少年慎而重之地点头,像是许下千斤万斤的承诺。
  
   今夜的月色尽掩,牛郎织女星不知所踪,只余满天星河如银汉迢迢,空自流。
  
  
  
   军旅由金陵城行列而出,风烈烈,旌旗蔽空。
  
   他与她年少时无数次齐策马,依依相随。这一回,他们却要奔赴各自的战场。
  
   “兄长不要忘了,你答应过我,要带我一起寄情山水,周游天下。
   待战事终了,你一定要先来云南。”
  
   最后的诀别,他再不忍心只剩谎言,于是只能沉默。
  
   他与她之间最终的一个梦也落空。
  
   “我知道,兄长胸怀家国,
   只要天下还有狼烟纷争未了,你我就不能像平常儿女般厮守。”
  
   她系他一生心,他负她千行泪。因为他是林殊、因为她是穆霓凰,此生此世
  ,他们都有比儿女情长更重的担子在肩上。情深几许,只能寄情来世,许诺他生。
  
   “都说缘许三生,希望来世我们都可以生在平常人家,
   可以平淡安稳地携手终老。”
  
   “兄长此诺,来世也一定要记得。”
  
   “此生一诺,来世必践。”
  
   他坚定地说著,深深凝望她的眉眼,要刻在三生石上、要刻入三魂七魄中,
  再不能忘。
  
  
  
   十三年后,她再一次看他出征,他策马的身影已远。
  
   向河梁,回头万里,故人长绝。
  
   是生离、亦是死别。
  
  
  
   冬日将尽,对峙数月的南楚军渐次而退。
  
   宫羽千里奔来,携著书信一封。
  
   墨色仍新,是林殊哥哥的字,苍劲著,不再病弱无骨。
  
   吾妹、霓凰,亲启。
  
   她接过手,氤氲的眼里字迹渐迷离。
  
   词有穷,此情已无可书尽,纵费鱼雁,亦无处可寄。
  
   天涯海角、上穷碧落下黄泉。
  
  
  
   春草生,梅岭的雪已消融。岭上巍峨立著一个高大的青石碑,未书半字只镌
  上一枚赤燄标志于顶端。七万男儿,天地为墓。当年的人与事,苍茫于天地间,
  任后世人自评说,无须半字注解。
  
   蒙大哥说,他的骨灰遍散于岭上,伴当年烈火烧尽的父亲与同袍,共此长眠。
  
   他真正地走回了林殊的结局。
  
   她在石碑旁种下一株梅树,将一抔土装入小瓷瓶中,随身系著。
  
   战事终,林殊的责任已了,穆霓凰也该卸下重担,与他寄情山水。
  
   他说的十年之约,她来为他实践。
   他说的五湖四海,她要陪他走遍。
  
  
  
   林殊哥哥,我们再也不需要分离。
  
   请记得,在来生,等我。
  
    (完)
  
作者: Violinfan (Violinfan)   2016-01-08 16:58:00
推殊凰文
作者: cashko   2016-01-08 18:03:00
生离死别,只能叹声无奈
作者: SINWENYU (宝咖妙狐)   2016-01-08 20:38:00
哎呦,又哭死我了
作者: farm467 (Lee Meow)   2016-01-08 20:44:00
推殊凰文 这篇殊凰文看得我泪满面 呜呜QQ
作者: sakana70567 (小瑜)   2016-01-08 22:06:00
还没看已泪流QQ上中好悲啊,这样怎么出坑
作者: bunabbey (Abbey Day)   2016-01-08 23:50:00
谢谢你的文章,看完就哭了。
作者: achbchi   2016-01-09 01:10:00
生离死别
作者: jenny9217   2016-01-09 12:06:00
泪喷~~殊凰文力推阿!!
作者: ElaineLu (Elaine)   2016-01-09 14:27:00
被虐的心该情愿~推啊~
作者: tinkerbellll (叮)   2016-01-09 22:18:00
呜呜呜呜心疼阿
作者: helen7510 (佐助的鼻子有几个?)   2016-01-10 00:23:00
哭倒在萤幕前阿!!!Q﹍﹍﹍Q
作者: Encorej75472   2016-01-10 00:51:00
哭死了QAA
作者: fingeree (fingeree)   2016-01-10 01:10:00
写得真棒,谢谢你
作者: yourbear (天堂与地狱)   2016-01-10 02:59:00
大半夜的一直哭!太虐了啦!
作者: yeh0416 (东哥)   2016-01-10 11:35:00
泪推
作者: morpheusK (R70x)   2016-01-10 15:42:00
泪流满面
作者: remuslupin (羊咩)   2016-01-10 21:09:00
写的真好,让人忍不住又为殊凰一哭
作者: yuiefay (Fay)   2016-01-11 01:50:00
哭了 QQ
作者: mopackc09971 (葡萄籽)   2016-01-11 04:10:00
真的写的很棒
作者: sophia77777 (妡)   2016-01-11 09:47:00
想到霓凰笑中带泪,想到霓凰孤单白头,心好酸好酸,呜…
作者: belial94 (小熊猫)   2016-01-11 14:24:00
大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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