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上,最初我没有打算把你培养成杀手。”
凯伊姆愕然地回过头来。发觉波鲁兹正在用痛惜的眼神看着自己。
“事到如今说些什么……”
凯伊姆无奈地苦笑。
“把匕首放到我手里的人,可是你呢。”
“喂喂……”
“我说的是事实。”
“不是说这个,而是你对我的称呼。”
“该称呼你为‘波鲁兹先生’吗?我本来就不擅长这样做,最初难道不是你让我直呼其名
的吗?”
事实上,在组织内部敢于对头领直呼其名的,也只有凯伊姆一人。
“呼……”
波鲁兹难过叹口气。
“要到什么时候,你才肯叫我一声‘爸爸’呢?”
“……”
凯伊姆的表情僵硬。
“行,开玩笑的,别一副不情愿的样子。”
波鲁兹一边苦笑,一边说回主题。
“想要自由生存,力量是必要之物。原本我想尽可能多给你一些选择,但你不是能够合群
生活类型的人,也总有一天会离开组织。从此要想独力生存,就要变得比在组织里更强才
行。”
现在的凯伊姆,已经能够切身理解这席话的含义。杀手也好、保镖也好,这两种身份都不
从属于组织里。要么就是无比的弱小,要么就是无比的强大──只有这两个极端,没有折
中可能。弱小的人,组织不会对其有兴趣,想要活得久简直是天方夜谭。变得强大后,即
使是把敌人玩得团团转的组织,也不能对自己怎么样。
“总之,辛苦你。接下来暂时没什么事要你做,好好休息。还是说──”
波鲁兹压低声音。
“你差不多也不想再做杀手这一行吧?”
“……为何这样认为?”
“父亲的直觉。”
波鲁兹微妙地闭上一只眼。
“猜中吗?”
“……何时能够成功偷袭你的背后,再离开组织也不迟。”
一半的内容在开玩笑。杀手这行,如果他洗手不做,又要怎么样才能生存下去?连凯伊姆
自己也不知道。
“哼,明明失败过那么多次,不长记性的家伙。不过,也没有那么多机会给你。就在你的
下次工作后来决定。”
波鲁兹说这话时,没有开玩笑。让凯伊姆觉得脊背发凉。
“要是不做,就要抹杀我吗?”
“不,那些肮脏的活儿交给别人来做,我打算让你去做吉克的助理。”
“吉克的?”
吉格弗里德.古拉多,简称《吉克》。从名字能很明显知道,他是波鲁兹的儿子。
“我也上年纪,是时候该决定继承人。”
“什么?”
“下一任头领,就决定是吉克。”
“什……”
凯伊姆惊讶瞪大眼睛。头领的继承人,任谁都不会认为会是贝鲁纳多以外的人。
“那……”
“混乱的时代已经结束。”
波鲁兹挥手制止想要说些什么的凯伊姆。
“从今以后,《牢狱》的秩序稳定将会变得非常重要。空有力量,是不可以的。只是让民
众感到恐惧,但不会让他们心悦诚服。”
“啊,是的……”
凯伊姆心神领会。虽然并不怎么暸解政治,多少也能够理解。
贝鲁纳多的性子很烈。对自己非常有自信,甚至于可以说自负。看起来就是一个相貌威武
的大哥,但他那只要轻微刺激就会爆发的暴力冲动,在大部分群众当中并不少见。相比之
下,吉克有从不对人吹毛求疵的性格。他讨厌因为身份造成的差别待遇,无论对谁都能够
平等相待。由于这天生魅力,周围的人都自然聚集到他身边来。唯一不足是太年轻。尽管
如此,与贝鲁纳多相比更能成大器。但──
“吉克显得有些天真。”
“所以我才这样决定。”
笑容突然从波鲁兹那满面胡须的脸上消失。
“你的辅助,对吉克来说是很有必要的。”
波鲁兹说这话的瞬间,那眼神震慑凯伊姆。那难以置信威慑力在一瞬间让人感觉“会被杀
掉”,下一秒就会被那高大强壮的身躯撕碎。无论经历如何残酷的人生,在这个怪物一样
的男人面前都不值一提。
“呜……”
凯伊姆从正面经受那眼神冲击。腹部不由得用力绷紧,用力咬紧牙关。如果输给那恐怖的
压力而移开视线,感觉连灵魂也会被撕碎。似乎连大脑深处神经也因此麻痹,意识也变得
朦胧起来。身体发动防卫本能,凯伊姆的精神进入战斗状态。感情的起伏迅速消失,周围
的一切都失去色彩──
“再下一任头领的交椅,说不定会让你来继承。”
此言一出,波鲁兹又突然顽皮笑。看不见的巨大压力如雾气般散去,凯伊姆终于松口气。
“……别开玩笑。”
凯伊姆本来想发泄,却不知为何只能轻微说出这句话。他的手心,不知何时已经被汗水渗
透。
“对,没开玩笑。”
波鲁兹却没有停止恶作剧。
“如何?有意向作为我的养子,来继承这个组织吗?”
“我的双亲,很早就已经死。”
已经死亡的情感,被强制复活回来,他的世界又一点点恢复色彩,凯伊姆的情感波动再次
变得强烈。波鲁兹苦笑着挥挥他的大手,示意这个话题到此为止。
“真是,无论何时都像只不能适应与人相处野兽的小鬼。”
凯伊姆刚离去──
“那孩子就是杀手?长相还真可爱。”
不只是从哪里传出来的,恶作剧一般的声音。要是再明亮一点,就能够比较容易找出这声
音的来源。
“是啊,跟你还多少有点相似。”
波鲁兹没有回头,也没有四下张望说道。
“但是,他作为‘不蚀金锁’的狗,还真是浪费。”
“尽管如此,他也不是像你一样的‘狂犬’。”
呼呼,谜一样的声音冷笑道。
“这可不好说,真想试试他呢。”
“喂,别对那小鬼出手呢。”
伴随着波鲁兹的威胁,夜色也在冷笑着。
酒吧《维诺雷塔》的位置,正好在红灯区的入口处。虽然处在最为有利经营位置,店内环
境却总是很安静。调酒师看起来总像是在威胁客人,但挥动调酒器的表情也不让人觉得无
趣。因此,生意不会太好。不过,这样就足够。酒吧只不过是个伪装。实际上,这是《不
蚀金锁》直营店面,是监视敌人进出情况的哨所。
凯伊姆将一口浓烈的酒灌进喉咙中。酒瓶本身挺粗糙,里面装的却是好酒。这样精酿酒只
喝一杯不会让人醉倒。不过,如果长期饮用会损坏内脏。此刻,凯伊姆玻璃杯里的酒已经
喝光。再次往杯里咕咚咕咚盛满美酒,再不断灌进胃里。无论杀人还是喝酒,都是从波鲁
兹那里学来的。
“嚓,随着匕首刺入,生命渐渐从肉体中消失。这时,从刀尖上……就像从灵魂深处涌上
来的残渣一般,从被杀的人身上流到自己这里来。所以,才需要美酒。需要烈酒来冲散这
些残渣。”
理论先姑且不论,起码这样能让紧绷神经放松下来。意识不到夺取生命的罪恶。不是说想
藉酒精来麻痹自己的良心,这只不过是在工作结束后像仪式般的行为。
只是,今晚无论如何都麻醉不了自己。心里没来由烦躁,内心的空虚像雪片一样越堆越多
。
“抗争的时代已经结束”,波鲁兹这样自言自语道。恐怕,那就是原因吧。
从波鲁兹那里所得到的匕首,从最初开始就陪伴着凯伊姆一路走来。被传授基本用法之后
,自己就开始不断练习。没有其他要做的事情,只是专注于让原本没有血腥味的金属,变
为自己身体一部分这过程。成为专业杀手的地步,他只花不到半年时间。最终,不满足于
单手使用,他习得双手持匕首战斗的技巧,连《不蚀金锁》的精锐都已经不是凯伊姆对手
。
“那个……”
一个长著粗旷脸庞的酒保,正惶恐和他搭话。
“还是不要太勉强自己……”
“啊啊,已经打好基础,接着可以慢慢来。”
凯伊姆冷淡回应道。
“是,是吗?非常抱歉,多管闲事……”
就连组织,也都对凯伊姆另眼相看。曾经作为男妓,只能忍受着周围欲望和侮蔑眼神的少
年,现在成为周围人畏惧和憧憬的存在。那就是《牢狱》最强杀手──凯伊姆。
人类是周围环境的产物。凯伊姆身陷的环境,碰巧是最糟糕的情况。接着,碰巧习得一身
杀人的技巧。要不是因为大灾害,那他的人生原本应该会更加平凡吧。讽刺的是,因为被
诅咒的命运,杀人的“才能”已经成为少年一部分。然而──为生存的杀戮已经不需要。
现在已经不是像以前一样,只要把敌人打倒就可以的时代。为生存而创造出来的更多时间
,凯伊姆或许已经在其中失去自我。
发出一声叹息,把体重全都放在椅子靠背上。椅子受到重量压迫,发出嘎吱嘎吱老旧声音
。从恶德商人的大宅里找到的小册子。不知怎么,就把它从怀里拿出来开始看。纸质虽然
糟糕,装订却恰到好处。灰色的封面上,像小孩子恶作剧般画羽毛的画。文字笔迹被磨损
,已经看不清书名。
他忽然察觉到那个违和感的真正原因。那座大宅由于暴发户爱好,所有装饰品上都有金子
作为点缀。但是,只有这个粗糙的小本子在其中显得那么不著调。
“凯伊姆大人对《灰翼教团》有兴趣吗?”
耳边响起的声音,如同羽毛一般轻柔。对于有人进到店内,只要凭气息和脚步声就能明白
。凯伊姆朝那方向,只用眼睛看过去。看到的,是库罗蒂雅用无精打采瞳孔向他挤出一个
微笑。她的美貌令她看起来像《上层》贵族小姐一样。实际上,即使是落魄的贵族大小姐
,也会有被卖到《牢狱》的时候。她是在妓院里受欢迎程度正急剧上升的新人妓女。透过
身着小吊带连衣裙,能够看到富有活力的年轻身体。如水蛇般的细腰,无论胸部还是腰部
,都发育非常成熟。接待客人的礼节很到位,在床上“格斗”技巧也很优秀。凭借这些技
巧,让她确实最近上升到NO.1的位置上。
“刚才辛苦你。”
凯伊姆简练说出谢辞,对她帮忙吸引注意力的事情表示感谢。
“话说回来,《灰翼教团》是什么?”
“那应该是《灰翼教团》的圣书吧?”
库罗蒂雅像天真的小姑娘一样,好奇歪著头。被束成高马尾的长发,像华丽瀑布一样微微
晃动着。
“这是捡来的。你说的那是新兴宗教吗?”
凯伊姆的视线,重新回到封面上画著的羽毛。这应该是教团的印记吧?
“是的,在贫民窟里似乎也有教会。妓女们中也有几个人是信徒。”
“连妓院里也有?”
凯伊姆微微皱起眉头。
“到最近,信徒好像变得越来越多。虽然他们也劝我入会,也告诉我教会地址,但我怎么
都没有兴趣。无论对于什么事情,都告诉我‘人本生于尘土,自该归于尘土’等等──”
也许因为吸引到凯伊姆的注意力觉得很开心,库罗蒂雅开始滔滔不绝说起话来。然而,凯
伊姆却已经没有在听。
在不安定的时代,也会有这些古怪的宗教在流行着。这样一来,无论是谁,都会变得希望
有个──心灵的依靠。虽然有《圣教会》作为正宗的宗教组织,但他们在《牢狱》里的活
动实在少之又少,只达到救助孤儿的程度。虽然,不是说他们不去救助民众的苦难。尽管
如此──谁都不认为《灰翼教团》会是如此有魅力的组织,但从信徒不断增加这一点上来
看,其中应该有内幕存在。问题在于,还不清楚这种情况会不会威胁到《不蚀金锁》的统
治。当然,想必波鲁兹已经察觉到。如果这样──那就用不着凯伊姆来发愁。只要发生问
题,波鲁兹就会将其处理。之所以还没有采取措施,是在静静对其进行观察,确认其是否
是一个完全不具备威胁性的组织。一想到这里,凯伊姆就立刻对这个组织失去兴趣。
“这个话题到此为止。”
“是,凯伊姆大人。”
虽然刚才已经表示她可以走的意向,库罗蒂雅反而没有从凯伊姆的身边离开。
两人的距离,已经靠近到能够相互感觉到彼此体温的地步。
“怎么?”
“那个……”
库罗蒂雅轻轻晃动她迷人的臀部。她浑身上下打扮整洁,身体散发出浓厚香味。与其说她
精打细算,却感觉有一半出于本能。简直像为诱惑男人而生的女人一样。
“能抱抱我吗?”
害羞地说出这样的话时,她也在微微喘息著。
“想要情夫的话,去别的地方找。”
凯伊姆冷冷回答道。事实上,有很多妓女想要藉接近被组织特别对待的凯伊姆,来让自己
获得‘凯伊姆的女人’称号。
“不是,今天晚上,好像还没有客人来……”
“我很忙,可没有能空出来陪你的时间。报酬也已经付给你。占用你一晚上时间,也只有
些零钱给你。”
“并非如此……”
库罗蒂雅的纤手,轻轻抚摸著凯伊姆的上臂。那是若即若离的绝妙爱抚,慢慢让凯伊姆感
觉有些恍惚。
“今晚……又完成一件差事吧?”
“……”
为什么会知道……但凯伊姆没有这么问出口。拥有这种直觉的女性,也是存在的。
“话说……在这样的夜晚……你难道不想要女人吗?”
确实,在结束工作后,很多男人会去找女人欢好。只要是一点点失败,自己也许就会被杀
掉。为消除内心那种恐惧以及疯狂,而使用女人的体液来清洗。同时,有的妓女也会由于
和这样的男人欢好而感到喜悦。库罗蒂雅正是其中之一。
“只要是为凯伊姆大人,我做好应对任何事情的准备──”
库罗蒂雅水灵的瞳孔中,火热的欲情正在闪耀着。柔软的舌尖,也轻轻舔著朱唇。
“不行……抱歉……”
实在想不出什么合适的理由,凯伊姆拿起酒瓶和圣书逃离那里。因为厌恶被别人碰触。也
许是因为曾经作为男妓的心灵创伤。无论是男人,还是女人,都会厌恶被人当作发泄欲望
对象。他很没面子从酒吧里逃出来──却感觉库罗蒂雅火热的视线,无论逃到哪里都在追
逐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