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由挥洒的草书

楼主: stupidduck ((0‵◇′0) Ψ)   2007-01-23 14:14:41
◎汉宝德  (20070123)
去年春天,我为“人间”写了一篇“书法生活化”,以响应“人间”倡导书法的
努力。文中谈到现代中国人的书法艺术与休闲生活的关系。完稿后,觉得意犹未尽。
使我一直闷在心里的问题,是自草书与休闲生活的关系,进而探讨草书与整个中国文
字发展的关系。
面对中国几千年的文字史,今天的我们在书法中寻找乐趣的时候,有多种选择。
经过学者的研究,最早的甲骨文已经是一个选项了,篆、隶、真、行、草,随我们的
喜好选取,资源实在很丰富。这些字体各有特色,并没有好坏之分。古人为了辨识的
功能,在生活中放弃了古雅、美丽的篆书。那时候,他们尚不知有甲骨文,对篆文也
认识不多;那都是已经死亡的文字。草书流畅,便于书写,极具造形与笔墨之美,但
也许是太先进了,不易辨识,所以在生活中也很少使用。直到近代,篆书与草书是只
有艺术家才写的两种字体。写,只为好看,只有装饰的功能。
书法做为一种艺术,能否辨识并不重要。但做为一种生活艺术,辨识就是一种基
本条件了。
其实文字是一种沟通的工具,它的可辨识性与艺术性并没有必然的矛盾。只是应
用艺术之美与纯艺术之美间的差异,在本质上并无不同。一只用来饮茶的杯子可以同
时是一件艺术品,我们称之为应用艺术。现代有些前卫的陶艺家,以茶杯为主题,创
作了无法或不易使用的作品,只能观赏,不能饮茶,就是纯艺术了。两者之间并没有
何者高级的问题,可是一般人总觉得艺术比较高贵,涉及使用就工具化,也就平凡了
。有一点可以确定的是,应用艺术也可以融入生活,纯艺术则只能供摆设之用。自生
活美化的观点看,应用艺术是不容忽视的。

基于这些理由,中国文字艺术的生活化与字体无关,真草隶篆中,自然以大家都
认为的真、隶与行书为容易被接受。所以过年时贴对联,一般都用楷书或行书。这两
种字体被大家广泛使用,反而失掉了它的艺术性。并不是容易辨认的字体不够艺术或
没有艺术性,而是因为看惯了标准化的字型,个人的风格与艺术性比较容易被轻忽,
很难引起大家注目。反而是不易辨识的字体,大家因好奇心的驱使,引发特别去欣赏
的兴趣。
话说回头,草书做为中国文字中重要的字体,没有被国人所普遍接受生活化,确
实是很可惜的。世上各国的文字至少都有正式的标准字体与方便书写的字体。后者几
乎都是与书写工具相配合的。当草书产生的时候,因为隶书的架构太规矩了,不方便
在生活中使用,才很自然的发明了毛笔书写流畅的字体。
这个时候政府权力应该介入才对。民间感觉到有此需要,由他们私下创造字体,
很难大量流通,成为一种主要的沟通工具。只有公权力才能使文字字体系统化,符号
化,进而通过教育体系,成为全民共有的资产。日本在向中国学习的时候,先用中国
字的偏旁创造了拼音符号片假名,后来又因便于书写,创造了行草式的平假名,都是
借助于政府的支持而普及化的。由于汉朝的统治者没有支持草书,这种有无限可能性
的字体就流落在民间,为少数读书人所利用。即使如此,大势所趋,草书还是迅速发
展。自今天留传下来的王羲之父子的草书信函看,至少在东晋,草书在士大夫间似乎
已有相当的共识。有些简化的符号如果没有相当程度的流通,是不可能用在书信上的


可是草书的自由书写实在太诱人了。这些读书人一方面要建立共识,一方面要自
由挥洒,因此才无法大量传播。这种自由发展的过份,就出现于右任先生所说的“作
者自赏,观者蒙然”的境地,作者表现的艺术绰绰有余,但不得不与社会大众彻底分
家。
在书法史上确有些书法家努力过,希望能把草书标准化,成为大众通用的字体。
南朝的僧人智永与唐代的书家孙过庭都整理了当时流行的草书,集为千字文,可是都
没有成功。相反的,大家都对张旭与怀素的狂草热烈的崇拜,并支配了自唐至明八百
多年的书艺。据说宋徽宗也曾著过草书的千字文,说明做皇帝的他已感到草书有标准
化的必要。照理说,在上者提倡,民间应该响应才是,然而他的主张显然也没有得到
回响。这实在是因为草书到了狂草,已经积重难返,没有办法回归系统性书写了。在
野的文人的情绪在书法上求发泄,狂草实在是一个良好的出口,何况其产品受到大家
的喝采呢!直到今天,在古书画的市场上,狂草的价位远高过可以辨识的楷书、行书
之上。
老实说,隶、楷、行书字体都可以达到高度的艺术境界。清代中叶以后,书法界
出现了几个怪人,如金农与郑板桥,写的虽是我们认识的字体,但却都有高超的表现
,使今天的收藏家求之而不得。他们的作品有创意,有美感不失其用,才是最理想的
文字的艺术。他们的传统影响了近、现代的书法家,只是后代作品达不到他们的水准
而已。
这么说,为什么大家还是非草书不爱呢?因为越是生活中平凡的东西,其美感越
不容易被赏识。一般人对美感缺乏素养,不能自平凡中见伟大,看不到茶杯的美,一
定要不常见的东西才注意到。所以见到不能辨认的草书,笔墨龙飞凤舞,即使在行家
眼里不太高明的作品,也会得到他们的赞赏,被说为艺术品。
草书被说为方外人士笔下超然物外的逸品,宋代以后就没有人动脑筋去整理它了
。直到民国以后,于右任先生基于文字功用的的原则,认为中国为求进步,需要一种
便于书写的字体,才以救国救民之心,进行草书的整理工作。他与一群追随者努力了
几十年,又身体力行,以普及草书为己任,虽在国民政府中以党国元老身分担任重要
职务,却无法达成目标,使他的标准草书成为中国文字史上可能是最后一次草书系统
化的努力!

坦白说,于右老的失败固然因为没有教育界的协力推动,任他们所整理的系统乃
沿用古来的习惯写法,因此缺乏与楷书的关连性,是失败的主因。古人草书的写法常
是名家随笔为之,既无文字学的依据,又无逻辑可循,只是前人的写法,后人视为范
式,不可更易。要改革不能破除积习,就走到死胡同去了。
草书不过是便于毛笔连续快捷书写而已。今草来自楷书,就应该把楷书各种构件
简化,系统化原不难达成,若舍不得古代名家的范式是走不出来的。在于右老师徒们
整理的符号中,同一个代表符号,可以有自二、三个到七、八个楷书的意指,岂不搞
得一团混乱?还谈什么系统!比如楷书中走、夫、立、火、去等偏旁都是一个符号,
如何辨识?其结果是,习草书的人几乎无法自楷书推演出草书的写法,只有逐字硬记
。除了花大功夫学草书的人,谁能轻易掌握草书的正确写法?何况自王羲之以来创造
很多特别的字形,如叔、卿等草写,一直延用至今呢!
于右老的标准草书整理了草书史,没有真正的标准化、系统化,没有解决辨识问
题,因此无法如他老人家所希望的生活化。一种易写又美丽的字型就这样被闲置了,
无法为众人所用,甚至在休闲书法中都用不上。我们只好说,保留草书的神秘色彩,
与人间保持一定的距离,可以供我们做心灵的探索,给书法艺术家一些自由表现的空
间,也许更合乎我们的民族性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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