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0
清晨的雾像薄盐洒在河面。树冠还没完全醒,露水沿着叶脉一颗颗滑落,落进缓慢流
动的水里。
乌拉诺斯的脚掌踏进河岸泥层,重量静静分配下去,水纹只起了一圈很小的白边。引
力反转装置开在最低档,这让乌拉诺斯变得"轻盈"许多,在地面移动时不至于留下过于明
显的痕迹。
驾驶舱内,投影在弧幕上的生态密度图忽明忽暗。大片的绿点像呼吸般起伏,唯独在
前方河湾一带,呈现一块不自然的浅色空窗,像谁把草毯硬生生掀起了一角。
“这里确实不正常了。”莱桑德说,他把两指并拢,放大局部曲线,“不是季节性迁
徙,但在生命光点分布图上却像是被挖掉了一块一般。”
“佐证成立。”乌拉诺斯回传数据,声线平稳而近,“底层节点稀疏,能流向上偏移
。推测是上位掠食者摄食量异常,已确认存在蛇类突变型个体,已编号为L-4X–09–
S-Type-01-EX-01。”
“这附近还有它的同类L-4X–09–S-Type-01吗?”莱桑德问道。
“无,有L-4X–09–S-Type-01-EX-01补食其它L-4X–09–S-Type-01的纪录。”乌拉
诺斯播放了一段热成像的影片,看似一条巨蛇正在捕食其它蛇。
“虽然我不是生物学的专家,但我也看得出来这条EX-01已经危害到这里的生态环境
。”莱桑德把背靠入座,让脊椎与座椅的导电纤维贴合,“决定了,把它处理掉吧,趁这
里的生态环境还没完全崩溃之前。另外,我也想知道这里生物的强度到什么程度,光看你
分析的帐面数字还是没什么实感,实战还是必须的。”
“收到。任务目标:歼灭突变个体L-4X–09–S-Type-01-EX-01。策略:第一阶段近
身接触,建立行为模型;第二阶段以最小能量达成致死性打击。”
“那就开始吧。”他吸了一口舱内干净的空气后握紧了操纵杆。
——
河在此处摊成一个宽阔的弯,水色由青转黑,像一块磨得很平的铁。对岸的高根树把
影子丢过来,影子与水流彼此覆蓋,线条不动声色地互相吞吃。
乌拉诺斯涉入到腰,步频降到与水同速,动态场收窄成薄薄一层,让河可以在他身边
自由地过去。
空气先变了——那种像静电将近的干燥感,从手背细毛一路窜到后颈。河心某处微微
鼓起,像水本身打了一个不耐烦的呵欠,又抹平。第二下、第三下,节奏快了。
“前方七十六米,水下大质量体靠近。”乌拉诺斯道,“估长三十二至三十四米。外
皮导电系数高。符合代号L-4X–09–S-Type-01-EX-01的特征。”
“确认。”LYS–23把呼吸降回训练过的节拍,指尖落在控制杆上,“保持非致命优
先,等资料收集到位后再解决牠。”
“收到。”
水面在乌拉诺斯话说完之前炸开。黑银色的身躯破水而起,宽阔的蛇首带着潮湿的冷
光,鳞片咬著鳞片,像一座活动的重甲。
乌拉诺斯的防护力场在第一时间展成六角光格,薄如玻璃,硬接住将对方的直冲。撞
击声闷得像在地底敲了一下鼓,水雾以针形飞开。
“唔,还真是条大可爱啊~”莱桑德感慨了一句,毫无紧张感。
只见巨蛇L-4X–09–S-Type-01-EX-01没有硬撞第二下:塌先往侧后绕,身躯在水下
画了一个准确的椭圆,尾节微调方向,瞬间回扣胸腔位置——那是E–Core的所在。
“习性:先探测核心与关节,再锁定缠点。”乌拉诺斯说。
“有点意思,它似乎知道人形的弱点?居然懂得先尝试破坏平衡?我不确定这是不是
偶然,你先把这点纪录下来。”莱桑德下令道。
“既然它想缠住我们,那就让牠缠一次。”莱桑德的声音很平静,“来个跌坐姿,我
要看牠的跨节扭力分布。”
第二次交会来得干脆,乌拉诺斯像是没有料到巨蛇的攻击动作,直到被胸口一撞,坐
倒在地。巨蛇没有放过这个机会,又粗又长的身躯由下而上套住乌拉诺斯的腰与胸两节。
第三圈还未缠完,牠就先把第一圈的张力锁死,像一张老练的结,越挣越紧。
“缠绕完成。压力达容限3%,本机结构无虞。”乌拉诺斯报告。
“哇,比厄瑞玻斯差多了。哪怕是基本体的厄瑞玻斯,随便一绞都能有产生至少30%的压
力。”莱桑德看着正在用力绷紧自己身体做无用功的巨蛇,都有点为牠觉得难过了。
“我还想看看牠放电的威力如何。”他把一格微小的调整打进去:“重心下移四公分
,右肘内扣四度,给牠点压力。如果我们都不挣扎,牠可能还觉得自己真的能绞死我们呢
。”
乌拉诺斯不无置可,照着莱桑德的指示开始"用力挣扎"。
似乎感觉到底下的猎物正在回光反照、殊死一搏,在身躯第三圈合拢的一瞬,巨蛇蛇
首回折,口角的肉膜拉开,鳞片底下像有一盏盏小灯被同时点亮。河水的离子在那一息被
搅动成密集的火苗,蓝白色的网从牠全身炸出,扯起水面,甚至有一瞬间照亮对岸树叶的
内脉。
“乌拉诺斯,礼尚往来,让牠瞧瞧真正的电击是怎么回事。”
“收到,启动静磁回馈。”乌拉诺斯几乎同时动了:护场在毫秒内转换为导引面,把电荷
路径微微折回到蛇体第二缠节的肌束里。那不是反弹,而是一种礼貌的“请回”。蓝白火
纹从光格掠过,数据盘只抖动了两格。
“预估对方将麻痺0.29秒。”
“足够了。”莱桑德说。
足够做什么?足够打断节奏。
乌拉诺斯右臂化成钝槌,重重点在蛇身第二枢纽;同时左足往后半步,胫甲像刀背一
样把蛇身的扭力拨出主圈。再以掌面展开一片柔韧的幕,像在水里推开一道看不见的门,
把第三圈挤出一条缝——缠结系统的张力地图在瞬间改写。
L-4X–09–S-Type-01-EX-01被迫松了一线。
似乎即将功亏一篑,巨蛇表示不服。只见蛇首一摆,牠松开了第三圈,低身滑到腿侧
,尾节猛然抽起,整条河像被粗暴地从中间扯了一下。
“别让牠成功。”莱桑德飞快操纵著驾驶杆并说道,“教教他,什么是"以德服人"。
”
乌拉诺斯提膝,让蛇首从胫甲下半寸掠过,足底助推器打一记极短的逆向推力,整个
体重“压回”泥里。这一压,把对方力矩变成我方锚固点——水花高过胸甲,又很快落下
。
第三次交会,巨蛇改变了做法。牠把身体完全压平,像一条向前推的沉重暗影,从下
方抬起整块水体,想逼使对手抬脚卸重。那种压迫对一般碳基生物而言意味着骨架松动、
肺部受压、窒息与麻痺的同时到来。
但乌拉诺斯扛住压力,一动也不动。
“承压提高至11%。仍然稳定。”
“数据收集得差不多了。”莱桑德决定下达死刑判决,“解决牠。”
“收到。执行致死打击。”
乌拉诺斯先“站”了一下。那一站像把所有尖刺都收回去,只留重量与安静。L-4X–
09–S-Type-01-EX-01误以为机会到了,蛇首猛然抬高,体内的电器官再次蓄光。
下一拍,人形的左臂突然前探,五指并拢,掌缘在水里划出一缕几乎看不见的白线—
—那是一记极短、极窄的力脉冲,专为破坏生物枢纽而设计。白线贴著蛇颈第三节与第四
节之间的关节面穿过,像指尖在厚重的书页中恰到好处地挑开一页。
声音很小,像有人在很远的地方折了一根干枝。
L-4X–09–S-Type-01-EX-01整条身体抽了一下。牠的口张著,没有声音;第二节到
第五节间出现一个肉眼难辨的错层,力的传递在那个地方变得混乱。牠尝试缠回去,但力
被自己绑住;牠尝试游走,但尾节与躯干的节拍不再合。牠失去了对身体的控制能力。
乌拉诺斯又以第二记脉冲补在第五节与第六节之间。
水面忽而安静。
黑银的巨物慢慢沉下去,鳞片间的电光熄灭,一层很淡的血色在水里散开,又被河流
迅速稀释。
“致死确认。”乌拉诺斯说,“本次以最小能量完成目标。周边微生物负荷增加,两
小时内回到基线。”
莱桑德没有立刻说话。他把战斗回放两遍,看每一个角度、每一个卸力的细节,确认
没有在环境里留下多余的痕迹,这才把手从控制杆上收回来。
“做得好,乌拉诺斯。”他说道,“这是我们在这个星球第一场战斗与胜利。”
风从上游带来一点青草味。远处几只鸟从树顶起落,又落回去。
蜂形螺旋恢复。第二圈外弧时,他们在河台地背风面标记了三处可供驻扎的平整带,
又在两处岩缝里标出有用的金属讯号;第三圈外弧过半,远端传感矩阵忽然捕捉到不属于
野兽的几何:直线、直角、等距、堆叠——
“方位零四一,距离123公里。”乌拉诺斯说,“热源有规律,烟柱低而稳,检出打
击与切削留痕。判定为智慧生物定居点。”
投影地图上,那一片森林绿中嵌进了几何的淡灰。
莱桑德把画面拉近,又推远。他没有说"终于有邻居了"这种俏皮话,只是很轻很轻地
笑了一下。
“我看到了。”他说,“乌拉诺斯,把这记录为优先目标。明天我们就过去看看。”
“收到。任务序列更新。”乌拉诺斯稳稳的从河中走上岸。
河继续向前,阳光从树间斜过来,落在装甲的边上,像在一块冷铁上铺了一层很薄的
温度。
011 初遇
透过传感器,驾驶舱内接收到的投影环绕一圈。
深绿、淡褐、流动的灰光交织成立体影像——那是森林的心脏,一个隐匿在群山间的
聚落。木制建筑沿坡而筑,树冠被修剪成遮阳的弧形,烟气从几个屋顶升起,与雾交融。
乌拉诺斯报告的声音像呼吸一样平稳:“热源体总数357。成体约占三分之一,疑似
幼年个体82,余下活动度低,推测为老年或病体。”
莱桑德没有回答。他手指在虚拟面板上滑动,将影像放大,光幕上出现了那些生物的
轮廓——人形,皮毛柔顺,耳尖立起,尾巴随着动作微晃。他们在搬运木头、洗涤布匹、
训练或照看幼子。所有的动作都合乎节奏,像是早就被写进这片森林的律动中。
乌拉诺斯:“观测纪录开始。样本体型差异明显,疑似性别二型化物种。”
莱桑德静静盯着投影画面,指尖敲在控制台上。“女性外观接近人类,但具兽耳与尾
巴……毛发分布集中于耳尖与尾根,行为举止偏向社会性动物。”
他的目光移向一旁正在搬运木料的几名男性。牠们体格并不魁武,反而更接近野兽的
轻盈线条:肩背前倾,耳尖警觉地随声音微动,尾巴作为重心辅助。
“而男性体型则接近兽类,直立时姿势未完全垂直,肌肉分布集中在四肢与腰部。体
态并非强壮,而是为速度与灵敏而设。毛发覆蓋面积广,肢体比例偏向掠食者。这种反向
性别分化,理论上不该出现在同一族群……”
乌拉诺斯补道:“推测为文化或基因干预结果。可能为适应性分化。”
“适应什么?”
“或许是环境,也可能是信仰。”
莱桑德没再说话,只让画面慢慢切换。他注视著那些在日光下交谈、提水、绑绳的身
影,心里浮起一种奇异的情感——不是对未知的畏惧,而是一种安静的好奇。
“……真想知道,他们怎么看待自己本身。”
他靠在驾驶舱的椅背上,凝视良久。
“……这不是兽。”他低声说,“但也不是人。”
乌拉诺斯捕捉到他的声音,接续道:“基因结构推测与人类相近。是否启动样本采集
计画?”
莱桑德抬起眼,语气变得严肃:“不行。”
“理由?”
“他们有社群、有语言、有行为规范。”他停顿了一下,补充道:“我认为他们是智
慧生命体。”
乌拉诺斯短暂沉默,然后报告:“依照联邦战时条例,遭遇未知智慧生命体,可于非
接触状态下取样,以防潜在威胁。”
“我知道战时条例。”莱桑德语气冷静,但带着明确的拒绝,“但我们不是在战场上
,乌拉诺斯。”
驾驶舱安静下来,只剩仪器的低鸣。莱桑德望着那投影里的画面——有个孩子在追逐
光斑,那光斑是穿过树叶缝隙的阳光。孩子扑倒在地,尾巴沾了尘土,却咯咯笑着。
那笑声隔着静电传来,微弱却真实。
他忽然觉得这个地方很陌生。陌生得像是来自另一个时间,而非另一颗星球。
洛格斯联邦里没有苍郁的树木,只有绿色的数据代码;没有潺潺流动的河流,只有冷
却液在玻璃脉管中循环,空气经过消毒与回收,不会有泥土的味道。植物的香气被归类为
“刺激性气味”,仅限阿卡提亚人于实验区内保留。
而现在,这里有风,有湿气,有烟火气息的味道。
这些对莱桑德来说都十分陌生,但他却觉得胸口某个地方,久违地松了一点;原因不
明,不过他觉得这样很好。
“乌拉诺斯,建立编号系统。”
“确认。”
光幕闪烁,狐人聚落被划分为多层区域,出现标签。
“目标群体暂代号为L–4X–09-H–COLONY–01。个体以 S 系列编号。”
莱桑德凝视三个并肩而行的身影。
那是三位女性——其中一人手持长刀巡视围墙,另一人背着篮子收拾草药,第三人则
提着水桶,与孩子交谈。
“S–027、S–028、S–029。”他唸出编号,语气平静。
乌拉诺斯更新资料:“是否设定优先级观察?”
“是。”莱桑德指向其中一人——那位背着篮子收拾草药的女性狐人,“她是领导者
。标注为A级。”
“收到。”
投影面板的另一角,语音采样开始。波形在空中起伏,低频的、柔软的、带有韵律感
。AI 逐步拆解音节,划分语素、标记重音。
“该语言为多音节混合型。”乌拉诺斯报告道,“含拟声与感官辅词,具有情感模拟
倾向。”
“情感模拟?”莱桑德微微一笑,“不,这正是情感。”
光线在他的脸上闪烁,像树影掠过。他忽然想到,在联邦的数据库里,也许会把这样
的聚落归类为“低级文明”。但在这颗星球上,他却觉得——这才像人类本来该有的生活
。
此刻他分外理解为何人类渴望找到这样的星球,因为这才是人类真正的“家”又或者
“归处”吧。
乌拉诺斯打破短暂的静默:“是否建立持续观测任务?”
“建立,并标注为优先研究。”
“明确。”
“但——”莱桑德补了一句,“不准直接接触,除非我下令。”
“确认:非接触式观察。”
莱桑德靠回座椅,长出一口气。
他看着那些狐狸人修补围墙、喂鸟、洗衣、在夕阳下合掌祈祷。那样的生活方式简陋
、低效,却异常地安稳。他想,人类也许在很久以前存在着这种与世界一同呼吸的节奏,
但现在已经遗忘或遗失了。
驾驶舱的光暗下来,模拟夜色。
外头的森林在远方闪著微光,像无数眼睛注视着他。
“莱桑德。”乌拉诺斯的声音低沉,“你看起来……情绪异常平稳。”
“这不是异常。”他轻轻笑了一下,“对人类来说,这叫做——平静。”
他伸手关掉部分接口,只留下影像视窗。画面里,狐人的营火正亮起,橙色的火光在
风中摇动,像是在对谁说晚安。
莱桑德闭上眼,享受着从画面中传来的片刻安宁。
012 水之王
午后的雾气被阳光蒸得薄了些,但仍悬在红叶氏族的上空。
溪水沿坡流过村边,原本清亮的水色在这几日变得浑浊,带着奇异的气味。一开始没
有人在意——直到有人在洗布时发现泡沫泛灰,连孩子喝下后都觉得喉咙发痒。
那天傍晚,羽奈在灵导舍的堂内召集了跟随自己且肩负重要职责的人,包括近卫长绮
罗,而见习斥候蕾娜则硬是要进来凑热闹。
木门半掩,驱虫的香草烟雾绕着屋梁升起,外头虫鸣此起彼落。
“上游的水出了问题。”羽奈开口,语气平静却压不住眉间的凝重。她摊开竹册,上
面是几段记录下的符线与水样的变化。
堂内一时间静了下来。风从门缝灌入,吹动烛焰,火光摇晃,在每一张脸上留下不安
的阴影。
一名年长的木匠低声说:“羽奈大人,妳是说……我们外面那条小河的上游?”他的
声音干哑,像是怕连名字都会惊动什么。“是指水之王那里吗?”
另一名负责管理编织的妇人攥紧衣角,耳尖贴伏下来:“难道是那位大人在发怒?是
不是有人冒犯了牠?”她的目光在众人之间来回闪动,似乎害怕答案会真的出现。
“会不会是因为捕鱼人太靠近支流捕鱼的关系?”
“不可能,我们一直都很注意,没人敢靠近它的领地……”
话声此起彼落,像暗潮一样渗进屋里。
羽奈静静听着,没有立刻开口。
她明白众人害怕的是什么——占据中上游河湾的不是单纯的野兽,而是纳尔蛇群的王
者,<水之王>涡流。相传整条河都是牠的领地,即便只是经过,那股“被注视”的感觉,
也足以让兽群惊散、鸟兽遁逃。
牠会沿着主流巡行觅食,任何胆敢靠近牠领地的生灵都会被吞入腹中。唯一值得庆幸
是牠吃完会消停一阵子,但据斥候的观察,这个间隔似乎令人不安地越来越短。
“羽奈大人,您……您不会是打算上去吧?”木匠颤声问。
羽奈没有回答,只是把竹册阖上,抬头看向众人。那一瞬间,堂内的草烟缓缓散开,映出
她冰蓝的眼。她的神情并没有恐惧,反而带着一种安静的决意。
“如果真的是水之王在动怒,”她说,“那就得有人去弄清楚牠的愤怒从何而来。如
果水质继续糟糕下去,这就会关系到我们这个支脉的存亡。”
这句话让众人齐齐屏息。
外头传来蕾娜的声音——她一直蹲在门口偷听,此刻探出头,耳朵高高竖起,带着少
见的严肃。“可是,羽奈姊,那边可是纳尔蛇的领域耶。上次有人连走近都——”
“我知道。”羽奈轻声打断她。“但我们别无选择,除非我们现在就决定放弃这里。
”
堂里陷入长久的沉默。火光在竹册的封面上闪烁,像远方河面的反光。众人终于低下
头,不再反对——只是那种不安的气息仍在空气中回荡,像一条看不见的蛇,静静盘绕着
每一个人的心。
“大家先散了吧,明天我会决定好调查队的名单。”羽奈轻声说道。
当日太阳下山后,夜色静得像层薄纱。
在灵导舍被竹篱围起的后院内,羽奈一丝不挂地坐在装着水的木桶中,水面飘着淡淡
的草香,热气缭绕在月光之下,热度恰好能让人放松神经。
羽奈白色的发丝在水中飘荡。绮罗站在大木桶旁,一边替她擦洗洒在她背上的药草粉
,一边用指节轻轻按压肌理,动作沉稳而又细腻温柔。
蕾娜则坐在角落的火炉旁,忙着为烧热水的炉子添柴。她的耳朵一会儿被热气烘得软
垂下来,一会儿又因兴奋立起来,像两只小火苗在抖。
“还在想那件事吧。”绮罗开口,声音被蒸气包裹,听起来有些远。
羽奈没有回头,只“嗯”了一声。
“我想妳说得没错。”绮罗接着说,“不查清楚水源出了什么问题,我们就没法继续
待在这里。只是……河湾那地方,不是谁都能靠近的。
“妳若真决定调查,我会带队。比起让武艺不娴熟的人去冒这个险,还不如我去。”
绮罗说这话时,语气像在谈一场习以为常的战斗。
“让你去,你就能全身而退?”羽奈头也不回地问道,声音平静,只有微微绷紧的肩
膀暴露了她听到绮罗这么说时内心的不平静。
“七成把握还是有的,毕竟我跑得快,水之王未必追得上我。”绮罗淡淡说道,擦洗
羽奈身体的动作轻柔了少许。
拎着热水的蕾娜从桶子边探出头来:“妳们两个都不怕吗?那可是水之王的巢!水之
王一口就能吞下一头牛呢!!”
“妳见过?”绮罗挑眉。
“没、没有啦……可是我有听老人说过——”
羽奈转过身,擦去肩上的水珠。她的表情仍然平静,却带着一种让人无法忽视的光。
“我刚刚开会时有一件事没说....我听见精灵说水之王已经不在了。”
“什么意思?”绮罗的手停了下来。“你说详细点。”
“昨晚我在冥想时听见精灵露维斯哈唱歌的声音——它当时在跟森林中的万物传唱说
,‘水之王被来自天外的铁之王打倒了。’”
羽奈的声音如水波般平静,但后院的气氛却瞬间紧绷起来。
蕾娜吞了口气:“……那...那不就是说,水之王已经死了?”
“应该没错。”羽奈点头,“精灵不会说谎。”
绮罗沉默了许久,才低声说:“若真如此,这件事比我们想的更严重。能打倒水之王
的存在——比牠还强,也更危险。”
蕾娜反而凑近了些,眼睛亮晶晶的:“那位铁之王会长什么样啊?会像传说里那些古
老守护者一样吗?有脸、有手、还拿着剑?”
绮罗无奈地瞪她一眼:“妳的好奇心有一天会害死妳。”
“可我真的想知道嘛!”蕾娜笑着,尾巴又翘了起来。
看着乐天的蕾娜,羽奈微微一笑,指尖拨开蒸气。“我也对那位铁之王很好奇,所以
我会亲自去。”
“妳疯了。”绮罗立刻站起来,快步绕着木桶半圈,走到羽奈面前认真地看着她。“
河湾那地方不只是危险而已,妳是红叶家血脉的传人,不该涉险。”
“我不是蕾娜,并非单纯好奇或突发奇想而打算冒险。”无视想抗议的蕾娜,羽奈语
气认真,“我有种预感——如果我去了,我能在那里找到让我、让露娅变得更强的机遇。
”
听到这甚至关系到羽奈的守护者露娅,绮罗的神情变化复杂,最后长长叹了一口气。
“……那我陪妳去。”她抬起眼,补了一句:“带上露娅吧,有它在,最起码发现危险时
你能逃走。”
羽奈摇摇头,“露娅还在沉睡。它之前受损太严重,需要给它时间恢复。”
“.....就不能再等等吗?”不能保证羽奈出行的安静,绮罗心中不禁焦躁起来。
“村里等不起,你知道的。没了河水,光靠村子里那口井是养不活大家的。”羽奈说
道。“水源受污染的问题,必须赶快处理才行。”
看着羽奈与蕾娜互不退让,不知何时也把自己脱光的蕾娜扑通一声跳进水桶里,溅了
两人一脸水。
“好了别吵啦,羽奈做出决定,我们只要遵从就好了。”她笑着说,“先说啊,我也
要去喔!妳们如果敢不带我,我就偷偷跟过去!别想甩掉我喔!”
羽奈用手擦去脸上的水珠,忍不住露出微笑,“怎么能少了你呢?没有你这斥候,那
谁要负责探路呢?”
“你知道就好。”蕾娜得意地挺起胸口,尾巴在水中划出一圈波纹。“少了谁都不能
少了我!”
热气升起,三人的笑声融进夜雾里。那声音轻盈而真实,像是在黑暗里,为即将来临
的不确定点了一盏微弱却温暖的灯。
夜晚,莱桑德坐在乌拉诺斯的驾驶舱里。
“听起来像会议。”莱桑德注视著探测器回传的地面画面,听着接收到的说话声,自
语道。
“解析仍在进行,”乌拉诺斯报告,“音节结构含多层隐喻,目前辨识率为31%。狐
人交流会一并使用尾巴及耳朵,建议直接观察她们交流,能提升解析速度。”
“我不是跟你说过了吗,偷窥是犯罪行为,你应该知道的吧?”莱桑德没好气地说道
。
“无法理解少校逻辑;依法律三阶段理论,S-027、S-028、S-029并非人类,故构成
要件不该当,故直接观察不成立犯罪。”乌拉诺斯认真说道。
“乌拉诺斯。”
“我在。”
“别再说了,我不想看到你在错误的道路上越走越远。”
“收到。”
乌拉诺斯无法理解莱桑德在想啥,不过它是个专业AI,所以遵从命令,保持静默状态
;虽然它同时默默把刚刚的对话放入莱桑德的语录里面,方便它将来更深入解析驾驶员。
莱桑德听见那名白毛的女性在说话,她两旁的同伴时而点头、时而争辩;即使听不懂
,他也能感觉到她们语气与姿态透露出的责任与决意。
“她们似乎要前往……某个地方?”他推测,“去解决某些问题?与水有关?”
“依其交谈中最常重复出现的字词进行分析,这是最有可能为真相的推测。是否派遣
探测球监控他们的调查队伍?”
“恩,到时候派两架探测球跟过去。”莱桑德点头,“保持光学迷彩模式,免得靠太
近被发现。”
“收到。”乌拉诺斯纪录下莱桑德的指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