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 天衰神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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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事很快就完结了。
失去嗅觉又误踏陷阱，眼盲、耳鸣、重伤在身的玄揠龙王，根本不是金翼的对手
。巨鹏现身的第一下，利爪狠狠扑向玄揠的前脚，一下就废去他左半边的臂膀。第二爪对
准腹部，却给抽搐的玄揠侥幸溜过，大嘴尖牙盲目地往金翼的喉咙招呼。
金翼扬翅护身，玄揠的大嘴正中前回留下的旧伤。
“这边的翅膀上次就说要送你了，怎么到现在还没拿走？四脚虫怎么了，说不出话
了？”
金翼说话时，刚才得逞的爪子更加深入玄揠的血肉，紧紧扣住龙王前半身，右爪
扬起砸落，打残翻动扭曲的下半。玄揠龙王痛得松口哀号，化脓的污血从伤口里喷出，将
落伽谷染成一片青黑。金翼张翅开嘴，对准牠的脑袋，刷刷两下将他残余的眼珠挖出。玄
揠还来不及尖叫，巨爪又对准脑门重击而下，利喙随之钩入胸膛。
不可一世的玄揠龙王张嘴翻肚，尸横落伽谷。金翼扯出牠的肚肠和心肝，三两下吞
得一干二净。
“小饿鬼？”
浑身脏血的金翼回头寻找，吓傻的柳条紧紧抱着老树的残根发抖。
“抱歉最后让你看到这么难看的样子。”金翼说：“不过你放心，天众不会强迫小
福村种黑玉灵芝了。现在就算他们把三千大千世界都种满黑玉灵芝，也救不了玄揠的老命
。”
“所以你、你要走了吗？”金翼和顺的口气，多少缓去柳条的紧张。“我们还会再
见面吗？”
“我想不会了。吞恶木生毒火，我也该付出我的代价。”
“什么意思？”
“意思是你该跑了。”金翼笑着说：“真可惜我没能早一点遇上你，否则你那些乱
七八糟的小问题，我就能一个个解答清楚了。”
“为什么？你到底在说什么？”
“告诉为济，要他千万别放弃。”
金翼垂下眼睛，张著嘴巴身体向着一旁倒下。柳条眼睁睁看牠倒下，脏污的身体散
出金红的火光，羽毛化成片片飞灰消散。恍惚中，好像有声悠远的鹰唳回荡在落伽谷中。
从巨鹏口中蔓生的火焰吞没落伽谷，湖岸成了火海，柳条蹲坐在谷地中央，茫茫然不知如
何是好。
“金翼？”
然后，就在烧得炽红崩散的骨肉间，有个藏青色的幽冷蓝光。柳条爬上一棵枯树，
伸长脖子瞇起眼睛想要看得更清楚一点。那是什么东西？为什么能在火海中发出光芒？
她想伸出手，但是周围的火势太烈，根本没有办法靠近。龙王弄脏的湖水一下子被烈火烧
得焦干，谷地倾倒的草木也没能逃过一劫，天众布下的金线寸寸断裂，灰飞烟灭。柳条困
在枯树上进退维谷，火舌渐渐舔上她的栖身处。
忽地冷风灌入，为柳条吹开缠身的火舌。手执利剑、身着道袍的人类一脸哀戚，末
端焦红的黑发在气流鼓动下翻飞。他从天而降，走进火焰中心捡起藏青色的宝石，如果柳
条没看错，那宝石的形状像颗心脏。
人类将宝石握在手上，身影在火焰中晃动。
“毫无反应。”他喃喃自语道：“老朋友，你错算了，如今你死得毫无价值。”
“为济？”
泪流满面的为济回身扬手，薄利的长剑扫出气流一股，在火海中排开一条道路。柳
条还没会意过来，他又把藏青色的宝石抛出手。柳条赶紧接住宝石，宝石没有她预料中沉
重，反倒像浮石一样轻盈。
“你做什么？”
“快逃。”为济说：“接下来的场面不适合你。”
“这是什么意思？”柳条喊道：“这里失火了，你也要快点逃才行！”
“我还有些事情要解决。”为济抬头望，柳条也跟着仰头，只见天上八道祥云汇集
，绳索般的金光串成一张天网当头罩下。
为济脚步向前踩，忽地身影已在半空，剑尖直抵力士咽喉。
乍然色变的力士赶紧向后闪躲，蛇一般的剑尖没有放松，持续进招追击。迅捷无伦
的一剑，慢了一手的力士毫无反击的余地，咽喉散出一道血泉。他死得无声无息，柳条愣
在原地，抱着金翼留下的宝石不知所措。
为济要大开杀戒了。
取下第一人，为济迅速向后退。轻功凌虚的关键有两项，一个是将体内气息与风云
同化，自然能身轻如燕。另一项则是掌控气力运行，随时收放，上天下海如意运转。很多
刚练成轻功的菜鸟都会忘记，活用自身的重量其实也是轻功的一门诀窍。长期倚赖祥云和
坐骑飞翔，忘记自身重量的天众更是如此。
刀枪斧戟从四个不同的方向而来，第一个到的持枪。这实在是为济的运气，也许天
也不打算绝他，才会在他豁尽全力一击格杀一名力士后，为他送来第二个生嫩的敌人。为
济让身体急速下坠，借体重加成力道已弱的第二剑。半空中两人迅速交会，为济看准角度
一劈，迅速挫断枪杆！持枪力士赶忙后退躲避，休留剑锋以毫厘之差错过他的双眼。
为济在半空转身，休留向下疾扫。为了躲避剑锋，又为避免脚下虚浮，力士下意识
聚气令祥云定在原地，让双足有了定点能够使力。他锁死的脚就是他的弱点，让他成为定
在空中的活靶。为济转身同时，剑锋斩下力士的武器和双手，第二下划破咽喉，取下第二
个目标。
依靠众力士合作的镇邪天网破了两角，开始寸寸破碎。为济在半空中纳气吐息再无
阻碍，另外三个对手逼上时他已经做好万全准备。
刀斧手抢上，一左一右意图压制为济。为济在半空中左右回避，休留转攻为守。掠
阵的持戟力士虎视眈眈，手上沉重的兵器只待一击取命。他是个傻瓜，以为休留是猎物，
但事实上为济才是猎人。
正想着，为济脚下踩空，身体向左歪去。持戟力士眼见机不可失，立刻一戟向前突
刺，戟尖直指为济的心脏！在这当口，什么移山倒海的法术，都比不上眼明手快的一击。
为济深谙此道。只见他左手迅速一记千斤指弹出，无匹劲力震开戟尖，挡下迎面劈
来的重斧。同时利剑向前递出，持戟力士来不及惊呼，双臂高举、门户洞开的他根本防不
了剑尖刺入胁下，直贯心槽。
“邪道可恶！”持刀力士从左侧逼来，利锋霎时逼近。奄奄一息的持戟力士丢开武
器，抓住为济右臂。休留剑锋就这样困在他体内。
“领死吧。”
为济真同情他。
一次呼吸间，为济将休留收回体内，左手一荡再次化出利剑。持刀力士错愕瞬间
，为济挡下力有未逮的一刀，回身再断持戟力士双腕，解开右手束缚。行云流水，一气呵
成。将武器化入体内以自身精血养剑，力求人剑神魂一体，只不过是仙门仙术再基本不过
的修行。
生死决斗时任何一点优势都不能错放，持刀力士惊愕之间，为济的左手剑已然逼面
而来，杀得他连连后退。为济知道得速战速决，就算杀了三个敌人，还有两个对手虎视眈
眈，另外两个真正的高手还没加入战局。
不对。
察觉有异，为济立刻收势退避。火光中冲出一道持剑身影，夹带火势与持刀力士合
作，霎时刀剑轮攻，逼得为济收去轻功跳入火海闪避。两名力士趁胜追击，刀剑逼身而来
。
为济右手捻印，吸引火海中的热气。如他体质特殊或是天众修行在身，就算眼前
一片火海，只要一个避火咒就能来去自如。避火咒能保护身体不受火焰侵犯，却防不了视
线在火海中变得扭曲模糊。有两人已经踩进陷阱，第三个随后也跟上。他们从三方包围为
济，将他逼向死路。
抢先落地的为济将休留插地，双掌托起。北方属水，未时属阴，尸火属阴火，落伽
谷此时虽热，却是至阴至邪之地。不明所以的三名力士身处极地，还使用避火咒巩固体内
阴气不失。为济运起绝学寒火掌，吸引阴邪毒火缠绕周身。他不用避火咒也能抵抗阴火侵
袭，那天众呢？
第一掌忽见明夷，正对面前持刀力士。不明所以的力士眼见火焰扑面，挥刀劈开为
济的掌气，四散的火花落在身上无声熄灭。
第二掌分覆日月，为济双掌分攻右后左前。集中一掌尚不足取下敌人性命，第二掌
自然更是难以奏效。蒸腾的热气中，两名力士挥开火焰掌气，毫不在意地在避火咒的保护
下步步逼近为济。
为济再次握住休留，剑指西北，足踏坎离。
“五气敕令，阴火封光。”为济召出阴火覆上休留，同时快剑攻上，持刀力士跨步
向前迎击。
只一步，他就知道自己大错特错了。真气一运，为济打在他身上的阴火和他身上
避火咒相互牵引，周围尸火释出的阴毒迅速倒灌五脏六腑。两人刀剑一交并，持刀力士立
刻吐血倒地。其余两名力士退后闭气，殊不知正中为济下怀。
他们不能运气迎击，否则就会和同伴一样阴毒入体，脏腑重伤。但如果不运气还击
，休留不会让他们有逃跑的时间。持刀力士倒下的瞬间，顺势再下一城的休留已经刺入持
斧力士的要害，可怜的他甚至来不及举起兵器格挡。
一道血泉溅出，为济没有停歇，反身继续进攻。和方才眼明手快的一剑相反，他
这阵攻势乱无章法，持剑力士处处小心防守，步步向后退。不错，他是个聪明人，知道要
躲在火焰中等待为济露出破绽。他深思熟虑习惯，且当同伴背后的支援，所以出手也比其
他人老成。
为济看透他了，所以把最后一招留给他。持剑力士站稳脚步，愈守愈沉稳，甚至
能慢慢压下对手攻击。反观为济招式已老，始终无法突破他剑围。天上最后两名力士正在
靠近，危机就在眼前了。
“邪道，你末日——”
近了。
为济在心里帮他说完这句话，开口瞬间持剑力士才知自己中了陷阱。先是躲在火中
潜伏，又在火海中和人厮杀，为济的寒火掌是一个小种籽，在吸饱毒气的力士身体里插入
剧毒的根。只要他继续待在火海中，没有离开现场运功驱毒，为济就能一步步拖死他。呼
吸困难的持剑力士以剑伫地，为济上前为他割开喉咙，让他吸入此生最后一口气。
留下三名天众的尸体，为济再次蹬足升空。这次他面前不再是轻率出手的力士，
而是经验老到的将首。
“利用阴火之毒杀败三人，你果然名不虚传。”带头的将首说：“但是罗天部阿耆
含，可不是你能如此轻易对付。”
确实，他的功体比刚才那三个力士深厚，又预先有了防范，为济的寒火掌难再发
挥相同的作用。只是如果掌气不行，那剑呢？
为济挺剑攻上，阿耆含化出一柄铁鞭迎战。甫交击，便知阿耆含与方才六人截然
不同。出手稳重，力道浑厚，不躁进取地。阿耆含缓步进逼，铁鞭处处以压制为先，试图
打下为济手上的休留。
为济猛攻一阵无效，一个破绽现出让阿耆含逮到机会。眼看铁鞭就要砸碎手腕，
为济立刻抛下休留退避。阿耆含跨步再攻，逼为济退后弃剑。
“休留！”
真气引剑灵，脱手的休留立时化气回到为济体内。为济左手一荡，原先卖出的空
门成了陷阱套住阿耆含，剑锋横空刺向阿耆含身侧！
“可惜。”
是，可惜了。为济紧握著休留，从不曾令他失望的利剑刺不进阿耆含坚韧的皮肉，
金色咒印挡下攻击。
“你剑法巧妙，引气渡剑确实是难得一见的奇招。可惜我乃罗天部将首，有舟天圣
主恩赐不坏金身护体。”阿耆含说：“你这凡兵休想伤我分毫。”
为济收回休留，挥掌推开阿耆含。阿耆含退了一步，原先拿着绳索在他背后等待
的力士踏上前来。为济往后退了三步，和两人保持距离。休留伤不了他们，这下问题大了
。
“任你剑法通神，破不了我护体金身同样死路一条。乖乖束手就擒，待我拿你到舟
天圣主面前忏罪，也许他还会放你一条生路。”阿耆含阴沉地说：“降则生，不降就地正
法。”
他说的没错，不投降就是死，投降还有一条直往地狱的生路。
“我的罪过你们无权制裁。”为济说：“舟溺天自以为能一手遮天，今天我倒来看
看，传说中的不坏金身是否真是金刚不坏。”
“邪道还敢大放厥词？”
为济左手捻印，右手向地一指，赤中带墨的黑气顿时从掌中蔓生。
“不可能！”阿耆含大惊失色。“你？一个凡人居然修成苦痛之气？”
“不只是苦痛之气，我连衰败之剑都找到了。”为济说。黑气中一柄锈剑现形，顿
时日月失色，神鬼禁声。远天、大海、山林、旷野，天地间突然充塞一股哀绝，蒙上一层
尘埃。有声几不可闻的哀叹穿透时空，穿透所有谒剑人的耳畔，剥夺所有幸存的妄念。
“天衰神老。”
“你——”
为济没让阿耆含把话说完，光是握著天衰神老就能让他痛苦难当，心神混乱。他没
有太多时间浪费，只能把握清醒的片刻挥出无可抵御的一剑。阿耆含举起铁鞭想格挡，但
是毫无用处。没有任何东西能挡住衰亡，就是长生不老的傲慢天众，也要在伏首在此剑之
下。
锈剑粉碎铁鞭，阿耆含张大嘴巴，金色的肌肤生出片片绿斑，剑痕在他手臂上腐烂
生脓，一下子扩散到肩膀、脖子、然后是方正的脸庞。力士身上的衣服发臭发黑，璎珞宝
石失去光芒，随着焦黄的发丝散落大地。
“手握此剑你也会受到诅咒。”阿耆含用沙哑的声音说：“邪道，你离死不远了。”
为济收起锈剑，他不太在意阿耆含说了什么，遗言这东西听听就好，放在心上毫无
用处。
“休留。”
用最后一丝气力，为济再次化出休留，将利剑用千斤指弹出。逃跑的力士来不及闪
躲，休留已经贯穿他的胸膛，将人击落云端。为济吐息降落，险些踩空跌个倒栽葱，好在
柳条及时抱住他的腿脚，硬是撑著不让他倒下。
“你还在这里？”为济眨眨眼。“我不是叫你快跑吗？”
“火太大了，我跑不出去。”柳条不好意思地说：“反正，我们一起走也没有关系吧？”
“你真是……”为济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他现在没有力气和柳条吵嘴，只能顺着
她走一步算一步。好在周围的火渐渐小了，大概落伽谷原先就被玄揠弄得一团糟，就是发
了大火也没有多少东西能烧。
“我们现在该怎么办？”柳条问。为济试着引动真气将休留收回，却浑身虚软提不
起劲。
“先让我把休留捡回来吧。”
“休留？”
“我的剑。”
柳条点点头，扶著为济一拐一拐地往最后一个天众坠落的方向走。
“你还带着金翼的心吗？”为济问。
“有。”
“那就好。”
他们慢慢走出落伽谷，回到绿意盎然的原野。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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