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刘虚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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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章:人生里最大的失误
“程毓梅?”
黎开山和乔伊同时说了一遍这个名字。
“她是谁啊?女的吗?”乔伊用很轻浮地口吻道。
但黎开山末端分岔的眉毛却紧皱着,似是正在搜索著记忆。
场面变得很尴尬,一时之间,谁也没有再开口说话。
过了一阵子,黎开山伸手拿起茶壶,替我倒茶。
“冯博士,你怎么会提起这个名字?”他不疾不徐地说。
这句话等于是说,黎开山承认他还记得“程毓梅”这个人。
这下反倒大出我的意料之外,我原本以为,黎开山会假装思索半晌后,再否认他与程
毓梅有任何关联,没想到他竟然很干脆地就承认了。
“所以你还记得她?”我扬眉。
黎开山拿着茶壶的手顿了一下,壶嘴的茶水溅出杯外,但他并未抬头,继续倒茶,直
到斟满。
“请。”他放下茶壶,对茶几上那满满一杯茶一比。
“喝不下了。”我依旧冷淡地摇头。
黎开山的脸色有点僵住,乔伊立刻怒道:“干,你这是什么态度?”
黎开山马上对乔伊使眼色,要阻止他继续发作,但乔伊已恼怒地大声道:“师尊,这
小子实在太没有礼貌了,我——”
“闭嘴!”黎开山沉声喝叱。乔伊仿佛瞬间遭到定格,原本冲到嘴边的话语又硬生生
地吞了回去,使得那张忿忿的表情扭曲的非常古怪。
又过了一段众皆无语的沉默时光。
约一刻钟左右后,黎开山自顾自地端起茶杯。
“程毓梅啊……这个女孩,我当然还记得她。只不过是去年年初的事,我怎么可能会
忘掉呢?”
他并没有看着我,他是在看着茶杯里自己的倒影,丑陋的脸庞神情肃穆,却又带着一
丝哀伤。
“她是我人生里最大的失误。”
“什么?”
我眉头一皱,以为自己听错了,“坛主,你刚刚说什么?”
黎开山把茶一饮而尽,杯子放回茶几上,然后平静看着我,说:“我说,程毓梅是我
人生里最大的失误。”
我愣住了。
这不是我预期会发生的场景。
原本我预料的情况是,黎开山会一再否认他和程毓梅有任何关系,然后我准备拿出手
机,点出关于程毓梅命案的新闻里,关于她找“士林黎姓法师”做法的文字叙述,来逼问
黎开山,打脸他。
可是却没有想到,黎开山不仅很快地就承认他还记得程毓梅,甚至,还说出了“她是
我人生里最大的失误”这样一句话,原本觉得他虚伪的怒火,瞬间无处可宣泄,胸腔里一
整个气闷。
“坛主,为什么这么说呢?”于是我问。
黎开山望着我,末端分岔的眉毛底下,两颗黑眼珠晶亮晶亮,似在考虑用什么措辞来
启齿,但他沉吟一阵子后,开口的第一句话,却是对我进行反问。
“冯博士,你和程毓梅是熟人吗?”
我登时语塞,不知该如何回话。该把我在租屋处里和程毓梅鬼魂相遇一事,直接告诉
黎开山吗?
不妥。
“风爷”认为,程毓梅的灵魂,是被她的前男友,也就是杀害她的广姓征信业者,以
泰国降头术强行切割灵魂,一分为三,所以我和他所见到的程毓梅,只是三魂之中的“天
魂”。而根据新闻报导,仲介这位广姓征信业者给程毓梅认识的,就是黎开山。甚至在程
毓梅南下嘉义找另外一位法师时,黎开山还涉嫌向广姓征信业者通风报信,让他有机会抢
先找另一位伊姓友人前去拦截,最终导致程毓梅遇害。
黎开山和广姓征信业者之间,一定存在极为密切的关系,甚至很有可能,是这两个人
联合起来谋害程毓梅。
犹豫片刻后,我决定隐瞒“我在租屋处里和程毓梅鬼魂相遇”这件事。
“不是。”我说:“我和她一点关系都没有。”
“那你怎么会提起她呢?”黎开山又问。
确实,一般人不可能平白无故,去提起另一个完全不认识的人。一阵沉默后,我缓缓
拿出手机,点出去年年初,那则关于程毓梅命案的新闻报导。
“我是在阅览旧新闻时,无意间看到的。”我指著新闻报导里,那段“而在去年,程
女疑因男友劈腿提分手,于是找上台北士林的黎姓法师,企图靠作法来挽回感情,黎姓法
师要程女脱光衣物,让他在全身画满符咒”的文字,给黎开山看。
黎开山叹了一口气,“难怪,你会流露出如此重的敌意。”
一旁的乔伊也探头挤过来,不顾我厌恶的神色,他想看。
“这不是‘酸梅’吗?”他看着新闻报导底下那张程毓梅的照片,惊叫。
我大吃一惊,看着乔伊,问道:“你认识程毓梅?”
乔伊的表情,却瞬间垮了下来。
“认识,我们熟得很呢!不过我一直都只知道她的绰号,原来‘酸梅’的本名叫程毓
梅啊!”
“你跟程毓梅很熟?”我不可置信地看着乔伊,但这位壮得像个摔角手的四十多岁中
年人点点头后,脸色却是一片黯然,声音变得很低。
“要是那时候,我去嘉义高铁站载她时,有察觉到事有蹊跷就好了……”
我矍然一惊,当场跳了起来,一把揪住乔伊大叫:“你就是这则新闻报导里所说的那
个‘伊姓友人’?”
乔伊点点头。
他的表情,看起来非常难过,似是忆起一桩他不愿再想起的痛苦回忆。
我的脑海登时一阵混乱,这是怎么回事?
我缓缓放开乔伊的衣领,望向黎开山,他也正望着我,紫黑色的脸皮上,神色相当复
杂,有哀伤,也有怜悯,甚至还带着悔恨。似乎一提起“程毓梅”,这位“玄禄坛”坛主
就感到相当痛苦。
“她是我人生里最大的失误。”我想起刚才,他如是说。
“我想知道真相!”我猝然道。
“真相?”黎开山皱眉。
“对,真相!这整起命案背后的真相!”我急急地说。
“新闻报导写得很清楚了,不是吗?”黎开山露出“不愿多谈”的表情,静静地说:
“这只是一起爱情骗子谋财害命的凶杀案。”
事情就只是这样子而已。
好熟悉的话语模式。
没有必要再问下去了,只是一起爱情骗子谋财害命的凶杀案。事情就只是这样子而已
。
就像那时候,我对顾米情的死因提出疑义时,皮队长在电话里,斩钉截铁地对我说:
“这只是一件自杀案。”然后挂电话。
一切都再简单不过,斩钉截铁。大家都设好停损点,把复杂的事情简单化,死掉的人
就已经死了,只要到此为止,活着的人就能没有麻烦地继续活下去。
所以没有必要再问下去了。黎开山对于他“人生里最大的失误”,导致一个年轻女孩
的死亡,尸体被赤裸地丢弃在荒郊野外,灵魂被切割成三块,轻描淡写,避而不谈,一切
只是一起爱情骗子谋财害命的凶杀案,没有深入追究的必要。
因为他们根本禁不起任何深入追究。
原本因惊愕而已压下的怒火,倏地冲上了脑门,愤怒如暴雷般地扫过我的胸膛。
“一点都不清楚!”我指著黎开山,厉声大吼:“这则新闻报导很多地方根本就写得
不清不楚!坛主你和这个姓广的人渣,是什么关系?你和程毓梅,又是什么关系?你为什
么介绍这个姓广的人渣给程毓梅?你为什么要通风报信,害她去死?这个叫包真晨的家伙
通通都没写出背后的原因!这根本就是一篇失败的新闻报导!”
“什么叫‘只是一起爱情骗子谋财害命的凶杀案’?这是一条命哪!一条年轻却可怜
的生命哪!你他妈的怎么能够说得这么轻描淡写?程毓梅不是找你斩桃花吗?这么可怜的
女孩求助于你,可是你装神弄鬼了老半天,根本就没斩成功,根本就没有斩断她的烂桃花
!你的那个什么‘桃玄之阵’根本就是狗屁!全部都是狗屁!你这个神棍!”
连日来的满腔怨气和疑问,此时此刻,终于找到了宣泄的出口。我对着黎开山抓狂似
的咆哮,狂吼,把一切怒火向他烧去。
黎开山愕然地看着我,任由我忽然情绪失控地对着他戟指叫骂,一句话都没说。
直到我因换气不及而停下怒骂,双肩与胸补急速起伏著时,他才缓缓开口。
“对不起,我刚刚不该这么讲的……”他低声道。
“那才不是重点!”我双目圆睁,火冒三丈的放声厉喝:“重点是,这个姓广的人渣
免死哪——免死哪!这还有天理吗?一个只是单纯想追求幸福的女孩子,为什么要遭受到
这种待遇?她向你求助,你却——你却害得她人财两失,还被杀害弃尸,还被——还被—
—”
“欸,好了啦……”乔伊起身,试图要劝我坐下。
我立刻把乔伊的手甩开,指着他,厉吼:“走开!你也是帮凶,你们都是帮凶!你们
都是害死程毓梅的帮凶!你们都是那个姓广的人渣的共犯!”
乔伊试图要把我拉回座位上的手立刻缩了回去,表情仿佛像挨了我一鞭子。
眼前的世界像是结冻了,气氛如冰。整个“玄禄坛”里,只剩下我急促的呼吸声。黎
开山和乔伊张著嘴望着我,似乎都呆住了。
可是,我感觉得到,自己体内的血,正热的炽烫。
良久,黎开山再度拿起茶壶,开始帮自己倒茶,直到倒满。
然后他也帮我倒茶,也帮乔伊倒茶。
午后的日光,照进坛内,洒在茶几上,将从壶嘴流出的茶水,化成金丝,在杯子里撞
击出“稀哩稀哩”的注满声音,反衬出整个“玄禄坛”的寂静无声。
黎开山自顾自地呷了一口茶。
阳光里,他紫黑色的脸庞看不出任何表情,两颗晶亮的黑眼珠,定定地望着正一脸愤
怒的我。
半晌,黎开山轻轻地放下茶杯,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我知道他要开口了。
屏息以待,要是黎开山敢和那个姓广的人渣一样,宣称自己和程毓梅仅“纯属客户委
托关系”,想要撇清责任,我就要继续穷追猛打,步步紧逼,因为刚才他自己已亲口承认
了,“程毓梅是我人生里最大的失误。”
没有想到,黎开山却问了一个完全出乎我意料之外的问题。
“冯博士,你认识包真晨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