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是否属玄幻小说,不符的话我再删除,谢谢。
增大了行距,让全文比较好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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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子的脚,踏在可瞭望全族田地的山崖边上。
这名男子龙首人身,全身上下皆被坚实的银色鳞片覆蓋,手和脚呈爪状,宽厚的翅膀
收在背后,一条粗壮
的尾巴从尾椎延伸出来,自然地垂下。此时的他望着眼前那一大片的农田,做了个深呼吸
,然后高举双手。
广大而晴朗的蓝天中浮现出一朵又一朵的云,风自四方吹起。仿佛收到了什么命令,
这些凭空出现的云逐
渐往男子的上方飘去,不断地积聚、结合,形成更大的云朵。很快地,厚实的云层已遮蔽
日光,使天地为之一
暗。“轰隆隆”的闷雷从灰色的云层中传出,响彻了天地。不多时,一场雨便降了下来。
大功告成的男子放下双手,吐了一口气,微笑看着田里的农夫们大声欢呼起来,并对
山丘上的他用力挥手
以表谢意。
忽然间,他身后传出响亮的蹄声。
男子循声回头一望,见一身形硕大的生物沿着山路朝他走来。那是只牛头人身的生物
,比男子高了半个身
子。长有六只手臂,肤色如铁,肌肉虬结,面露凶光,甚是吓人,强而有力的蹄每迈一步
,就发出沉重的声
响。牠看见站在前方山崖边的男子,神色大喜,大声喊道:“喂,应龙!”
叫做应龙的男子朝对方挥了挥手,露出微笑。那逐渐朝他走来的,正是他亲如手足的
好朋友。
“你好啊,蚩尤。”
“辛苦啦,兄弟!你又救了大家的田一次呢!”蚩尤用其中一只右臂拍了拍应龙的肩
膀,
每当久旱不雨之时,应龙就会来到这个地方,以与生具来的能力呼唤风雨,滋润干枯
的大地,确保九黎族
的作物不会欠收。事实上,只要是九黎族的人,都会有一种这样的天赋,只是人人各有不
同。眼前的大家伙自
然也不例外。
“希望这是最后一次干旱了。”应龙说道:“我比较希望雨是自然发生,而不是我造
成的”
“是不是自然发生的又有什么关系?无论如何,大家都很感激你啊!”蚩尤粗笑了几
声,续道:“走!来
我家坐一下吧!”
应龙点点头,随即跟着蚩尤沿来时路折返。他们一边愉快地聊著,一边沿蜿蜒而泥泞
的山路而下。雨不断
滴落在他们赤裸的身子上,带来快适的凉意。这场雨驱散了山间的暑气,使得走在其中更
觉凉爽而舒服。
转过一个弯,一小片枫木林映入眼帘。蚩尤和他家人所居的洞穴入口就敞开在前方。
“这些小家伙也因为下雨而很开心呢!”蚩尤开心地说,藏不住内心的骄傲。这里的
每一棵枫树皆是他亲
自手植,他对这些树的照护不可不谓之用心。
两人走进洞穴入口不久,先将身上的雨水甩干后,再行深入。通道既干且冷,每隔一
段距离便被钉在石壁
上的火把,此刻正以橘红色的火光,静静散发足以照明的光线。转了个弯后,眼前变得明
亮起来,通道也在他
们眼前展开成一宽敞的大厅,一篝刚升起的营火在石穴中央霹啪地烧着。在左手边的角落
,整齐地放置著各式
各样的工具,从种植、农耕、捕猎、采石等,一应俱全。另一个角落的地上,则铺着四大
块由叶子和稻草舖成
的床,乃是蚩尤和他家人睡觉的所在。
蚩尤先招呼应龙在温暖的火前席地而坐,自己走到岩壁边的工具区拿了一只草与叶编
成的袋子,再走回应
龙面前,也坐了下来。
“喏!”蚩尤从袋子中拿出一块物体,塞到应龙爪中。那摸起来像是某种石头,在火
光的映照下,晶莹剔
透的表面发出七色的光亮。
“这是?”应龙问道。蚩尤也从袋中拿出一块,凑近嘴狠狠地咬了一口。
“其他族人日前新挖到的,是目前为止挖过最硬,也最好吃的石头”蚩尤一边嚼著来
路不明的石头,一边
说道。“族里的的工具都拿来试过了,就是不能伤它半毫。当然,我的牙齿除外。”
应龙莞尔。九黎族唯一有本事以矿石为食的,大概只有他的好朋友蚩尤而已。应龙举
在眼前仔细端详,觉
得甚是好看,不禁用手把玩着。
“我想这东西除了拿来吃,大概就没有其他用途了吧。”蚩尤又拿了一块。
“呵,说不定这东西有很大功用呢……真想知道有熊族他们会怎么用?”
有熊族就住在河的对岸,与九黎族遥相对望,是个天生只有一只手的民族。他们虽然
不像九黎族一样有特
殊的“能力”,但他们善于利用身边的材料,发明各种器械与工具,工艺技术要比九黎族
厉害得多。可惜两族
自古以来视对方为仇仇,长年以来征战不休,除了兵刃相向以外,实在没有其他的文化交
流。有熊族认为九黎
族是肮脏的野兽,九黎族则觉得对方是有缺陷的人种。但应龙始终觉得这只是双方因为对
彼此不了解而产生的
误会。
一听见“有熊族”三个字,怒火随即从蚩尤嘴里喷出。“谁管他们会怎么用?”他用
鼻孔喷气,表示深深
的不屑。
应龙叹了一口气。最近两族的矛盾加剧,几乎每天都会发生冲突。身为九黎族长之子
的蚩尤,总是亲率族
人与有熊族交战,也因此亲眼目睹了许多族人战死沙场。对有熊族自是恨之入骨。如此下
去,爆发大规模的全
面性冲突只是迟早的事情。
蚩尤拿出最后一块矿石,随手把草叶织成的袋子扔到石穴一角。“飞廉和屏翳那两个
小毛头在你那有乖乖
学习吗?”
“有的,他们非常乖,我要他们练习的,他们都会认真做,也做得很好。”应龙说。
飞廉和屏翳是一对双胞胎兄弟,也是蚩尤的亲戚。飞廉的天赋是唤风,屏翳的天赋是
生雨,他们正跟着应
龙学习,以继承应龙的地位,成为九黎族下一代的降雨者。
“那就好。要是有不认真或不听话的地方,尽管跟我说!我一定修理到他们听话!”
蚩尤双手握拳互击,
道。
应龙微笑。虽然没有直接的血缘关系,但蚩尤仍把飞廉和屏翳当自己的亲弟弟看待,
对他们就有如对自己
的两位亲妹妹一样好。这与蚩尤在沙场上骁勇善战,狂暴无情的形象,实在是极大的反差
。
脚步声从通道口传了进来。蚩尤耳细,已从跫音判明来人。“是我父亲跟妹妹们回来
了。”他说。
果不其然,一大两小的身形走进了石穴中,正是九黎族长和他的两个女儿──精卫与
瑶姬。
应龙起身行礼致意:“炎帝大人。”
被尊称为炎帝的男子和蚩尤一样牛首人身,但仅有两只手臂。年迈的他已不如儿子健
壮,但身材仍属精
实。淡灰色的肌肤上绘有许多朱色的图腾,象征著族长的权势与地位。头上其中一支角只
剩半截,是多年以前
与有熊族争斗时被打伤的。他沾满泥土的双手各握著一把农具,似乎刚从田里归来。
“是应龙啊。”炎帝点头回应,他的声音和蔼但不失威严。“感谢你的雨,田里的大
家都很高兴呢……对
了,今天族里猎到一头很大只的雷兽,足以让全村的人都饱餐一顿。现在大伙正在广场炙
烤他,等会儿跟我们
一块去吃吧?”
“那头雷兽有这──么大喔!”身形娇小的精卫用双手画了个圆弧,兴奋地表示:“
来嘛来嘛!”
一旁的瑶姬则是抓住应龙的左爪,害羞地低声说道:“对啊,来跟我们一起吃吧。应
龙大哥……”
“这……”应龙有些为难,平日的他以植物为主食,不喜食肉,但见众人盛情难却,
便不多加推辞。“那就
恭敬不如从命了。”他说。
突然间,应龙的肩膀被人用力搂住。“好!今晚一定要给他吃个痛快,你说是吧,兄
弟?”蚩尤笑着问
道。
“哼!哥哥你食量那么大,要是真让你吃了个痛快,岂不大家都没得吃了?”精卫吐
了吐舌头,说道。
“知道啦知道啦!我会节制一点的……”蚩尤不好意思的模样顿时惹得众人轻笑起来
。
看着大家都笑容满面,应龙心里头也暖呼呼的,有股说不出的喜悦。
他很喜欢现在拥有的这一切。
*
和平不再。
就在应龙降雨的数天之后,两族在涿鹿之野展开了百年以来最激烈的大战。
擅长发明的有熊族在战场上使用了一种全新的武器,他们管它叫“弓”,可以在远距
离发动攻击,起初让
九黎族吃尽苦头,但蚩尤随即以能力唤来浓雾,令整个战场都被厚重的迷雾覆蓋。远处的
弓手害怕射杀自己人
而不敢轻举妄动,而拥有绝佳视力的九黎族则占尽上风,趁敌方身陷迷雾,摸不清东西南
北之际击杀之,逼得
有熊族只好暂时撤退。
如今,有熊族的首领──黄帝,以及几位心腹,正在兽皮帐篷中,为了如何攻克敌人
阵地而伤透脑筋。
“大人,这就是能指示方位的指南车。”黄帝最忠心的部下──风后,正站在他亲手
发明的器械旁。外形像
极了一台手推车,只是车上立著一根杆子,杆顶雕成人形,一只手笔挺挺地往前指著。身
材瘦削的风后推著车
转了一圈,杆上小人的手臂并未跟着旋转,仍指著固定方向。“它可确保我们的人不致在
怪雾中迷失方向。”
穿着华美兽皮衣的黄帝端详著,满意地点点头,旋即又眉头深锁。“你做得很好,风
后。但光是这样是不
够的?”
“大人的意思是?”风后疑惑不解。
“我相信你的发明可破解那牛头怪物的妖术。然而会施展妖术的,不仅仅只有牠而已
。”黄帝在帐篷内来
回踱步,接着说:“虽然我们已有能在远方攻击敌人的‘弓’,但它也不是无往不利的。
难保又会有其他的怪
物拥有抵御‘弓’的能力……唉!要是能摸清敌人的底细就好了。”
“原来大人担心的是这个。”风后点点头,然后露出一丝胜利的微笑,道:“关于这
点,我倒是有个‘解
决之道’……”
经过一段时间的等待后,那个‘解决之道’在守卫的陪同下进入帐内。
除了黄帝和风后以外的人都吓了一跳,有些人甚至拔出了武器。黄帝见多了大风大浪
,却也不惊,只是对
著“牠”皱起了眉头。“风后,这是什么意思?”
那是一位九黎族的女人。豹头人身,身材姣好曼妙,全身黝黑。身上隐约可见肌肉的
线条,竖在头上的长
耳穿了三个孔洞,细长的尾巴高傲地翘著,手里拿着一把被皮革层层包覆的棍棒。
“大人,这名九黎族人前些时日主动与我族接触,说她愿意提供所有她知道的关于九
黎族的情报,以及能
够一劳永逸,永远消灭九黎族的办法。我之所以想到指南车,也是拜她带来的情报所赐。
”
“喔?”黄帝既感诧异又觉得有趣,他打量那女人几眼,开口问道。“你是否听的懂
有熊族的语言?”
“是。”女人用低沉的嗓音简短答道:“我们两族讲的语言大致相同。”
“那妳为何要出卖妳的族人?”
女子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才说:“我有我的理由。不过我能以性命担保,我们的利害
关系绝对是一致
的。”
“嗯……妳说有个一劳永逸的办法,那是什么?”黄帝问出了他心中最急切想知道的
事情。
女子将棍棒举到胸前──这举动引得守卫警戒起来──开始解开覆蓋于其上的皮革。
待最后一片皮革落地,众
人才看出棍棒的真面目。那竟是一根白骨,非常粗壮,不似人骨。
“这是雷兽之骨。”女子解释道。“在你们部落附近,有一座叫做‘流波’的山,上
头有一只状如牛、苍
身、无角、一足的野兽,叫做‘夔’。用雷兽之骨去敲夔之皮制成的鼓,就可以让九黎族
失去神奇的力量,届
时要击败他们就容易多了。”
黄帝沉吟著,正在思考此法的可行性。“的确是一劳永逸的办法,正是我想要的。但
我想不透的是,妳为
何会平白无故,愿意曝露妳们一族的弱点?妳自己不也会受这方法影响吗?”
“没错,我自身也会受到影响,我将它看成是必要的牺牲。而且我并不是平白无故告
诉你。”女子略为不
耐地说道:“我的交换条件便是你们的工艺技术。唯有你们的技术才能制作那两样道具。
我说过了,我们的利
害关系是一致的,就算你不愿采纳我的方法,我也会想办法自行完成,只是合作比单打独
斗来的好,如此而
已。”
黄帝闭上眼,思索著女子的提议。一会儿后,他做出了决定。“好吧。”他说。“风
后,你随即和这女子
着手进行一切吧。”
风后颔首致意,正领着女子欲离开帐篷,但黄帝突然想到了什么,叫住了女子。
“妳有名字吗?”
女子回头,饶有兴趣地看着黄帝。“魃。”她淡淡说道。
*
“学这些东西好烦喔!”飞廉一屁股坐在草地上,恼怒地说。
飞廉和屏翳被应龙带到村落近郊的药草田,认识各式各样的植物。
“对啊,既琐碎又无聊,不如刮风下雨好玩!”屏翳附和道。
应龙看着这对小兄弟,忆起孩提时的蚩尤对学习植物也曾和他们有相同的反应。让他
不禁会心一笑。
这些知识源自于蚩尤的先祖──神农。他遍尝百草,以身试毒,从中了解许多植物的
特性与疗效。为了让这
得来不易的宝贵知识能持续流传下去,历代的炎帝都会强迫子嗣习诵。应龙与蚩尤一块长
大,耳濡目染之下,
对植物的了解竟不输蚩尤,因此在族长的请求下,应龙便负责带两兄弟认识药草。
“刮风下雨的能力并不是拿来玩的,必须用在能让大家开心的事情上才行喔。”应龙
如是说:“我知道你
们觉得这些很无聊,不过你们的蚩尤大哥很是希望你们能好好学习,就把学习当作是在帮
他的忙吧?”
正如应龙所料,兄弟二人对蚩尤的崇拜成了推动他们学习的最佳动机。“好吧!就当
作是为了大哥,我会
再努力点的!”飞廉唰地站起,大声宣布。
“嗯!”屏翳用力点着头。
就在应龙继续讲解草药特性之时,太阳逐渐西沉,最终把天边染成了漂亮的红金色。
应龙送他们回到村落
的家。离别以前,喜欢探险的飞廉问了一个问题:“应龙哥,下次我们可以去建木附近看
看吗?”
建木。应龙不自觉地眺望那矗立在远方,高耸入云天的紫色巨树。树干比起全村的人
合抱还要来得粗,顶
端弥漫着终年不散的云雾,更显得神秘而不可侵犯。即使是九黎族中善于飞行的人,也未
能飞到那么高的地
方,因此从来没有人知道,树顶上到底有着些什么。
“不行。那附近有很多比雷兽还大的凶猛巨兽,太危险了。我们改去别的地方好吗?
”
飞廉发出失望的声音,显然对不能去建木附近玩非常失望。
应龙和两兄弟互相道别后,转身离开,往自己居住的洞穴走去。他突然想到了蚩尤,
想到他最好的朋友此
刻正身在战场,想到自己的部族与有熊部族之间的争斗。一场无谓的争斗,却牺牲了好多
人的性命……
“难道两族之间,真的没办法和平共处候吗?”他仰望天空,发出一声长叹。
“呵。”他脚下的土地震颤著,未知的男声穿透地面传入耳里,仿佛他正踩在谁的喉
咙上。“这么多年以
来,你倒是第一个思考这问题的人。”
应龙刹住了脚,吃惊地四下扫视。荒僻的小径上,没有半个人影。他的视线落在眼前
的黄土上,回想方才
所历。感受到的颤动与声音皆何其鲜明,断非自己的错觉或想像。一切就好像……大地本
身在对他说话一样。
思忖了一会儿后,他搔搔头,仍参不透其中奥秘。接着应龙迈开步伐,再度踏上归途
。脑中所想,仍是方
才的奇遇……
*
眼前的迷雾逐渐散去,思绪开始变得清晰,应龙这才意识到自己正身处一奇异的地方
。
四周非常宽广,但没有山、没有树、没有人,什么也没有,连应龙脚下踩着的都不是
土壤,而是一片片大
而松软的树叶。
正当应龙吃惊地望着这一切时,透明的人影和村落突然凭空出现在他眼前,他目瞪口
呆地看着这些身形透
明的人用着最原始的工具,讲著和他一样的语言,进行日常生活的互动,奇怪的是,尽管
应龙就站在其中一个
人旁边,但那个人似乎没注意到应龙的存在,仍然热络地跟另一个人交谈──慢著,眼前
这两人一个是九黎族
人,另一个是有熊族人,怎么能如此友善地交谈,还聊的这么开心?
他环顾四周,惊愕地发现许多相似的情况──两族的人在同一块田里一起耕作、两族
的小孩玩在一块、更多
两族的人彼此愉悦地交谈……此地的九黎族跟有熊族竟相处得如此融洽,仿佛两族的宿怨
从来不存在……
“这是……梦吗?”他拍了下额头,喃喃地说。“感觉如此真实……”
“是,也不是。这是你们祖先那个时代的生活情形。”
应龙扫视四周,一个人也没看到。
“你是谁?在哪里?”
“我?我无所不在!孩子。我是你居住的洞穴,是你脚踩的土壤,是你喝的水,是吹
拂你的风,是你看过
的每一棵树、每一棵星星。是我的身体造就了你认知的一切。”雄浑的声音说道
应龙这才发现,声音竟是直接从他脑海中传出。
未知的声音语带笑意:“我是盘古。”
“很久很久以前,久到你完全不能想像的年代。我的妻子──华胥,生下了一对兄妹
。男的叫做伏羲,女的
叫做女娲。他们从小就具有‘创造生命’的能力,也因此,他们开始各自创造心目中理想
的‘玩伴们’。伏羲
是个手巧的孩子,创造出来的人也就具有这样的特质;而女娲对大地上的野兽非常着迷,
便试着创造具有野兽
特质的人。就这样,兄妹俩和他们创造出来的生命,在建木之顶──就是你现在身处的地
方──建立了一个国家,
以他们母亲为名,叫华胥国。那个时候,建木只比人高一点而已。”
应龙缓缓点了点头,试图从震惊中恢复到以往清晰的思绪。他不确定这个“造物主”
到底是真的,抑或只
是族人开的大玩笑?但他想遍族里每一个人,不认为有谁具有足够能力做到这些。半信半
疑的他,决定先搁下
怀疑,仔细听对方的话语,再从中找出答案。
“那些所谓的‘玩伴’该不会……”
盘古满意地笑了几声。“没有错,他们就是有熊族跟九黎族最早的祖先。比你们所知
的最早祖先神农还要
古老很多。”
应龙想到刚刚看到的幻影。“这么说,两族曾经在建木上共同生活着……真不敢相信
,但为何我们现在居住
在地上,而且彼此征战不休呢?”
盘古叹了口气。“起初只是两个人起了口角,之后他们找了朋友来声援……渐渐的,
就演变成两族之间的倾
轧了。华胥一怒之下,便将两族都放逐到地面上,还让建木长到他们无法攀爬或飞行的高
度。有些人管它叫
‘绝地天通’。”
“她告诉大地上的每一位生灵,直到他们彼此和平相处以前,建木都不再欢迎他们。
可惜经过一代又一代
后,没有人记得华胥的告诫,唯一还在的只有仇恨。没有人记得是怎么开始的仇恨。
“华胥曾告诉人们,只要两族的人重修旧好,便去猎杀雷兽和夔,分取他们的骨和皮
制成鼓槌和鼓面,然
后敲击它,如此建木便会重新对两族开放。
“唯有悍勇如野兽的九黎族猎捕得了雷兽与夔,也唯有有熊族的巧手能将二物制成鼓
。那面鼓理应象征两
族已和睦如昔。奈何……华胥的告诫,不是失传,就是以扭曲了的形式保存下来。如今你
族里一名叫魃的女子,
就以为这面鼓会令九黎族失去与生俱来的能力,因此与有熊族合作,意图造出这鼓以歼灭
九黎族。
得知族人与对方合谋,要对族群不利,让应龙既不解又难过。但盘古的话语却令他更
加困惑:“可是,你
不是说,敲了鼓建木就会重新开放吗?这怎么会是坏事呢?”
“敲鼓者当下的所思所想会上达天听。要是华胥感受到敲鼓者的内心充满杀意与仇恨
,且把和平象征当战
争武器来使用,她必定降罪于两族……我不愿见两族间的仇隙扩大,因此我希望你能拯救
两族的未来,阻止你那
一位族人。”
应龙不语,静静地消化著刚才听到的一切。盘古也不作声,耐心地让他思索。良久,
应龙才重新打破沉
默。“我明白事态的确非常严峻,但恐怕我没有承担如此重责大任的资格。有熊族和九黎
族有那么多人,肯定
有人比我更适合──”
“我曾召唤有熊族的‘黄帝’来此——帝王为影响力之最,自是阻止两国战事的不二
人选——不想他竟以
‘天下共主仅能有一’的理由回绝了我。于是我意识到自己的错误,我应该托付的对象不
是有“能力”的人。
我聆听世间万物的对话和低语。漫长的时间里、众多的后裔中,只有你为了两族无法和睦
共处而发出叹息。只
有你,才有承载此任务的‘心’。”盘古说。
应龙思量著。没错,他的确希望两族能重拾和平,这点是其他人未曾有过的。“好吧
。”他说。“为了看
到两族和平相处的那一天,我愿意尽全力去做。”
“很好。”盘古的语气听来很满意。“眼下时间不多,你须即刻动身。我会告诉你那
位族人的所在,至于
该怎么做,则交予你自行定夺。”
应龙点头示意,他眼前所见的一切旋即重被浓雾弥盖,眼皮变得沉重,意识也变得模
糊。盘古的最后一句
话回荡在耳际,轻微地有如遥远彼方传来:“华胥一梦,似梦还似非梦,谨记。”
当应龙再度睁开双眼,发现自己躺在平日憩息的洞穴里,正盯着垂有石笋的洞顶看。
“似梦还似非梦……”
他侧过头,望向洞外当空的皎月,心下明白,今晚不宜编织第二个梦。
*
应龙张著巨大的翅膀,在夜空中飞翔。他召起夜风,让他能顺风而行,加快速度;唤
起云朵,遮蔽夜空中
闪烁著的星月,让他在飞入有熊族聚落的时候不会被发现。他在空中盘旋一周,看见一个
隐蔽的角落,随即降
落,尽可能不发出半点声音。夜里的有熊部落非常静谧,有几个守卫拿着火把走来走去。
应龙怀着忐忑的心
情,观察他们巡逻的路径。找出其间的规律以后,应龙便根据规律避开守卫,一路走到了
盘古指示的营帐前
方。
他做了一次深呼吸,走了进去。
帐篷里非常暗,伸手不见五指。正当应龙思考着下一步时,一双发亮的黄眼在黑暗中
睁开。
“真想不到你有夜袭女子的‘高雅兴趣’啊。”女性的声音传来,极尽嘲弄之意。“
我族的祈雨师应
龙。”
“魃。”他痛心地叫出女子的名字。
应龙跟他有过片面之交,当时只觉得她是相当刚烈的女性,却从来没想过眼前的女性
,竟有消灭自己族群
的念头。
“那么,尊敬的祈雨师大人,今晚莅临有何贵干?”魃一边说,一边虚情假意地施了
一礼。
“我是来这里跟妳谈谈的。我已经知道妳打算做什么了。请妳千万不要协助他们完成
夔之鼓。”
魃挑起她一边的眉毛,看来有些吃惊:“你知道?所以族长他们也知道了?”
应龙摇头,旋即想到女子不一定看的到他的动作。“不,他们不知道,我是……偷听
到的。”他决定不说出
盘古的存在,毕竟对大多数人来说,此事一时半刻难以接受,更别说是在剑拔弩张的气氛
下解释了。
“凭什么你叫我别做,我就得照办?嗯?”
“那鼓的效用并不如你所想。”应龙耐心解释道:“它会给两族都带来莫大的灾难—
—”
“哈!那岂不是更好?反正我也不喜欢有熊族,不如就让它与九黎族一同陪葬!”
应龙心下一黯:“妳……为什么?族人平日待妳不薄,妳何以对九黎族怀有如此深的
怨恨?”他难过地问。
“你什么都不知道,天真的应龙。”女子恨恨地说。“在这个旱季多于雨季的地方,
具有呼风唤雨能力的
你,自然受到大家的喜爱。可是我呢?我那‘独特’的能力,是一用出来就会惹人嫌‘干
旱’!你知道那种感
觉多羞辱吗?我情愿生下来就没有什么‘能力’,我讨厌生在这样的种族里!”
说到激动处,魃不禁语带哽咽。“从小到大,每个人看我的眼神,不是怜悯,就是鄙
视,连我的家人都是
这样!我凭什么要受到这种折磨?凭什么!我不甘心,我好不甘心!”
应龙默然。从未想过九黎族独有的“天赋”,在某些人身上竟是诅咒般的存在。他想
要说些什么安抚魃,
却找不到合适的只字词组。
“不管这个仪式究竟会夺走九黎族的‘能力’,抑或如你所说,给两族带来灾难,我
只知道,它会是救赎
自己唯一的办法!”魃的声音已从悲哀转为了骄傲。“你来迟了,祈雨师大人!方才夔之
鼓已制作完成,但那
个黄帝坚持要等明天太阳升起时,在全族人面前敲响。真是爱慕虚荣的白痴!”
应龙本以为鼓未制成,尚有机会说服魃放弃与有熊族合作。然而鼓已制成的事实,令
他的心沉到了谷底。
“这么说,雷兽之骨也……”他虚弱地说。
“你是说这个吗?”她得意地大笑,从身后拿出了某个物体。“早在我离开部族前,
就诱导族里的大家帮
我狩猎雷兽,我记得大家还吃那头雷兽吃的很开心──”
应龙心生一计,他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猛然朝魃飞扑过去。魃猝不及防,罩门大
开,心下大惊,高声
尖叫。应龙抓住了雷兽之骨,一把从魃手里抢了过来,旋即站起,往帐篷外冲。
即使猛如九黎族人,也无法单枪匹法击败雷兽。只要带走现有的这一把,并揭露魃的
背叛,她就再也无能
为力了。应龙在心底这么盘算著。
他张开翅膀,冲上天空,头也不回地向九黎部落前进。身后人声此起彼落,似在互相
警报──
“咻!”
一支箭贯穿他的右翅,应龙吃痛,叫了一声,尚未飞高的他因而坠落地面。他咬著牙
,以精神抵挡遍身传
来的痛楚,迅速站起,尽全力逃离有熊部族的营地。有熊族的战士在他身后不停地追赶他
,但却没有一人对他
拉弓射箭。似乎那种武器是不能边移动边使用的。应龙在心里这么想。
应龙转进树林,在群树之间穿梭狂奔,受伤的翅膀无法收阖,不断受横生的树枝撞击
,划出许多道渗血的
伤口。他跑到树林中一处开阔的空地,被一颗石子绊了一跤,跌倒在地。脚步声逐渐逼近
,但来源却不是后
方,而是相反的方向。应龙勉力抬起头,看见有一人影从前方树林走出,遮掩月亮的云朵
也在此时消散,月光
重照大地。
蚩尤。
离开前线扎营处,独自夜探有熊部落的蚩尤看见应龙出现在此地,吃了一惊,连忙跑
向他。“应龙?你怎
么会在此?这箭伤又是怎么……”
他边说边扶著应龙,让他坐下,自己则蹲在他面前,忧心忡忡地看着牠翅膀的伤。应
龙正要开口解释时,
一个极熟悉的声音自蚩尤后方传来。
“蚩尤大人,请离开这人,他是本族的叛徒!”魃从蚩尤来的方向现身,让应龙警觉
起来。
“原来是受命潜入有熊部族的魃。”蚩尤说道。“方才妳说应龙是叛徒?不可能的,
我认识的应龙不是这
种人——”
“我亲耳听到的!”魃装出惶恐的样子,振振有词道:“他跟黄帝说,九黎部族已经
完蛋了,希望黄帝饶
他不死,作为交换,他愿意将族里的情报全盘托出。大人你看,他手上拿着的半根雷兽之
骨,就是私自从族里
窃取,与对方订下盟约之物!”
“半根?”应龙的心凉了一截,顾不得开口澄清,连忙检查手上的雷兽之骨,然后吓
得倒抽一口凉气。
那根骨头只剩半截。
真正与黄帝订下盟约的魃,此刻站在蚩尤身后,露出胜利的笑容。
“这……我想一切肯定有合理的解释,对吧,应龙?”蚩尤露出困惑的表情说,语气
也失去早前的坚定。
应龙正要开口解释,却见一旁的魃拔出了小刀,打算行刺。
“小心!”他大喊,用最后的死力,扑向那把刀。
“唰!”
刀身刺穿龙鳞,直没入胸前。应龙瞪大了眼睛。
蚩尤见状,发出愤怒的咆哮,朝魃猛力挥出一拳,但身形灵动的魃往后一跳,便跳离
蚩尤数十步之遥,然
后消失在树林当中。
蚩尤也不追击,急忙跑回最好的朋友身边,查看情况。
“你……你为了保护我……”
应龙正想说些什么,却咳了几声。喉头一甜,鲜血从嘴里涌出,他不解何以武器能穿
过坚硬的龙鳞,直到
他看见胸口的那把刀,露出来的刀身正闪烁著似曾相识的七色光亮。他想起过去曾问的问
题:“不知道有熊族
人会怎么利用这种矿石?”
“快啊……别管我了,你……得去……阻止她……”
一声轰隆隆的巨响从有熊部落的方向传来,打碎了宁静的夜,也打碎了应龙的希望。
那是如雷鸣一般的鼓声。
“……迟了……”
“迟了?你说迟了了是什么意思?”
应龙迷濛的双眼望着满脸惊骇的蚩尤,感受一双粗糙的大手正握紧他的左手。然后眼
前的一切消融在柔和
的白光中,就像……对了……就像他被召唤到华胥之国时……那样。
“应龙?应龙!”
蚩尤忍不住摇晃应龙,但应龙的双眼始终紧闭,再也没有张开过。
那一天,族里最勇敢的硬汉,抱着应龙的尸体,嚎啕大哭。
*
在响彻云霄的鼓声之后,一声雄浑深沉的叹息自大地深处传来。其后,万里以内倏忽
乌云密布,几响惊天
动地的雷声以后,世界迎来了一场短暂的怪雨。一部分雨水是冷的,一部分雨水却是热的
,仿佛孕育生命的雨
水,正交织著两种矛盾的情绪一般。
雨过天晴以后,那棵高耸入云的建木已经枯萎,翌日即消失在天地之间。一夕之间,
九黎部族失去了他们
的‘天赋’;有黎部族长出了第二只手,但技艺却不如以往灵巧了。
其中,又以九黎族人最惊惶失措,军心动摇,自乱阵脚,逃亡者众。唯有蚩尤,独自
一人杀进大营,发狂似地见人就砍。然而只身犯险的他,终落得擒获的下场。他被黄帝斩
杀,其枷锁被丢掷到荒地哩,化为一片殷红的枫林。
为免背叛了自个部族的魃,将来也会背叛有熊部族,黄帝将她放逐到赤水之滨。魃被
栖息在那儿的十只金乌,活活炙杀,死状悽惨。
炎帝怀着丧子之痛,带着仅剩的族人渡海,前往云雾缭绕的未知之地,自此莫知所终
。
“万分抱歉,我失败了……”
“我知道你尽力了,别太自责。或许,我们一开始就做错了……”
“您的意思是?”
“刻意让九黎族和有熊族,外貌与特质互异,是希望两族学习包容异己,通力合作以
互补不足。不想两族
竟因而相互征伐。唉,罢了,希望千百年后,这些人的后代会有所长进,就算面对差异甚
大的民族,也能以宽大包容的心待之,共缔繁荣盛世。”
“很遗憾我们未能亲手实现那样的世界。”
“不提这个。你因替我做事而死,所以我会再捏一具同样的躯体给你,然后将你送至
九黎族人如今定居之
地……”
“如果您允许的话,我希望能待在蚩尤化成的枫林里。他是我的好兄弟与好朋友,我
还想继续延续这段友
谊。再说,他是目睹了我死在他面前,才不顾后果杀进有熊部族,为我报仇血恨……他为
我付出了生命,我应当
同等回报。”
“如果有熊族的人看到幸存的你,很可能会赶尽杀绝。即使如此,你还是打算这么做
吗?”
“无所谓,我不在乎。哪怕要抛弃本来的形体,成为一朵花、一株草,只要能待在他
身旁,陪着他,我就
很满足了。”
“是吗……我明白了,看来你心意已决。自我开天辟地以来,还没见过像你们二位这
样深厚的友谊……”
应龙不语,只是淡淡一笑。
四时流转,寒暑递嬗,许多历史事实已然从有熊族后裔的记忆中抹去。包括先祖本来
形貌是独臂一事,包括他们生存的大地上,本来有着九黎族这一支样貌奇异的民族一事。
只在自古流传的断简残篇中,留下一些零落残缺的片段,但所述已非事实全貌。人们以“
神话”或“传说”看待这些记载,而非历史事实。
千百年后,在那座古老的枫林里,时人经常瞥见一条有翅的银色小蛇,蜷踞在色如灰
铁的枫木之下。偶尔,吹过林间的风,会夹杂着两位青年的笑语,无人知晓飘荡于风中的
男子声,究竟从何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