Re: [原创] 惩恶-郑公(2)

楼主: kemp9801 (麻枝 准)   2014-07-25 18:44:05
 
狭小的房间中,没有窗,只有一扇紧闭的铁门。
房间中只摆了一张桌子,两张面对而坐的椅子,其中一张现在正坐着一名少年。
 
“员警编号四三零XX,已取得当事人同意,现在开始夜间侦讯。”
 
女警调整好摄影机,回过身来坐在对面的位置,开始一边问起话,一边在笔录上纪录。
 
“叫什么名字?”“郑瓦柏。”
“意识清醒吗?知不知道自己作了什么?人在哪里?”“知道。”
 
黑暗的斗室内,唯一的光源是桌上圆头灯泡的台灯。
 
“我现在要开始问你一些问题,你如果同意我写的方式就点头,
 不同意就用口叙告诉我哪里该改正。”“知道。”
 
“昨天,下午四点整至四点三十分,你人在市立小学附近,是、不是?”“是。”
“你为什么要在那里徘徊,是因为有认识的人,是、不是?”“是。”
“你是临时起意到那里,还是预先安排?”“啊?”
“你是突然想到要到那里,还是事先计划?”“突然想到。”
 
“……临时起意。”
女警每问一条,就在笔录上记下自己唸过的问句,拼拼凑凑,写成了一篇短文。
 
“再一个问题,犯案前一晚你待在哪里?”“我在找人。”
“找谁?”“我表妹。”
“一整夜?”“一整夜。”
 
似乎是终于按捺不住了,女警抬起头来,以鄙视与猜疑的目光扫视少年一圈。
 
“我猜你根本不晓得自己作了什么?”“是。”
 
少年的答话,迂腐得让女警也不禁扶额苦恼。
 
“问话已经完了,刚才那是私聊。”“是。”
 
她无言的摇了摇头,半扶起笔录开始唸起来:
“本人郑瓦柏(二十岁,无职),于民国OO年OO月OO日下午四时三十分,
 在市立小学附近购入凶器水果刀一柄,连续杀害受害者小学生数人得逞……”
 
“……最后于OO巷OO路中被警方包围逮捕到案,犯因仅为临时起意。”
 
唸完之后,女警询问道:“这样的口供,你觉得同意吗?同意就盖上指印。”
 
少年点了点头,点了桌边的红泥,盖了指印在签名处。
 
“还有什么问题,现在可以问。”女警一边检查了几次笔录,一边开口问道。
 
“脚……”“脚?”
“很痛。”“脚镣一定会痛的。”
 
女警解释道,却没有丝毫要帮他解开的意思。
然后放下笔录纸,凝重的直盯着少年说道:
“这本来应该不是我能说的,不过我还是得告诉你一声。”
 
“……你接下来要面对的人生是地狱。”“嗯。”
 
若不是职务需要,女警应该立刻就会忍不住破口大喊。
这么安静的问供是第一次,这么流畅的询问是第一次,
但是这么冷漠的气氛,绝对是她的人生,与这间询问室的历史中第一次。
 
“我还可以问个问题吗?”“你说吧……”
 
 
 
“……猪排饭便当,妳们有吗?”
 
 
 
────
 
一夜未睡。
少年在几名警方的围簇下上了车,准备移转到地检署。
 
在车上,两个员警一左一右,将他紧紧箝在中间不放。
一般只有在押解凶恶罪犯时会用的方法,考量到少年的罪行,似乎也是合理的警戒程度,
要防制一个人最好的方法不是离他远,而是近到让他不能动。
 
“等等人会很多,还会有记者。你的案子很大。”
“嗯。”
警方选择趁天亮之前押解,是有其理由在的,少年昨夜当然没看过新闻,但任何一则报导
的头条,全都是他的个人资料和从学校调阅的摄影机画面重复拨放。
但这个时间带,早报早已出版,就是稍晚的也已出稿完毕,待会媒体采访的压力自然就会
小些。
 
“要是记者问你,你想怎么回答?”
“……没什么特别想说的。”
“如果你真的想忏悔,我建议你别戴安全帽。”
 
员警说完,对侧的同事摇了摇头,示意他这样执行公务是违反程序的。
 
“我相信你一定有种。”他却不理会这同事的反应,低头在郑瓦柏耳边冷笑着继续说道:
“这种事你都干得下手,还有什么好怕的?”
 
车门一开。
一夜未合眼的少年,瞇了眼睛面对初晨第一道曙光。
模模糊糊的视线中,只见得到眼前引导着他走的员警背影,和前头门口处围簇成群的人圈

 
“郑同学说几句话好吗?”
“让他说几句话好吗?”
“郑同学我们是XX报社请问你对这次事件有什么反思?”
还有,喧闹刺耳的群众声响,此起彼落的刺激他的耳膜。
 
“──杀人凶手!”
偶尔,也会有不晓得是家属还是正义的群众在人群中挥舞手脚。
即使警方第一时间将这些未带记者证的无关人士隔开,
他们还是找得到机会插进来动手动脚,甚至抛掷物品。
 
这过程中,短短的十公尺远路程,仿佛走了数十分钟远。
道义上,员警不是不能体会这些人的心情,但职务上,保护嫌犯也仍还是第一要务。
即使如此,郑瓦柏的额上还是被摄影机敲中了数次,面上也留下了几个伤痕。
 
进了门内后,里头等待的警方将门口关上,不让闲杂人等进入。
分局长走了过来,和同事打了声招呼,转头看了看少年的模样。
 
“哎呦,怎么搞成这样……”
分局长托起少年的下颚左右看了一下,随后拍了一下身旁负责移送人犯的员警后脑勺:
“不会给犯人戴安全帽吗!”
 
“啊他就说不用,我又不能把他装起来。”
 
“对不起,是我忘了,不好意思。”说完,员警补了句毫无诚意的道歉,
分局长哼了一声,转过头去吩咐其他事。
员警趁这机会在郑瓦柏耳边又改口说了句:“我故意的。”
 
郑瓦柏望着他的表情,忍不住倒抽一口凉气。
他那如同嘲笑一般,挂于嘴边的冷笑,仿佛传染效应一般移至周围每一个穿着同样制服的
人脸上。就连女警,也仿佛忍俊不禁,转头偷偷浅笑起来。
就算是刚才为此发怒的分局长,也只是担心此事伤害到自己的评价而已。并未真心为他说
话。
 
这是职务,少年明白。于是不再多想,听从指示在一旁稍坐等候传唤。
 
 
 
这案件很大,检察官也不敢轻忽,于是办公时间开始后,第一个就传唤他上庭。
但检察庭也并未多问什么,只是照着笔录,重新问一次再多做确认而已。
 
之后,少年便被移送至羁押庭。
原本,他是没有潜逃的可能,但是考量此案情事关重大,影响社会安宁,检察官还是决定
声请羁押。
 
“被告有无意见?”
“没有。”
 
郑瓦柏言毕,一旁的书记官便递上几份文件让他签名。
 
“被告还有何问题?现在可以发问。”
“……”面对法官的问题,少年只感觉自己像被推来推去的人球,现在才终于有开口的机
会。迟疑了一下,他才缓缓开口问道:“你们说的那六个小学生……现在怎么样了?”
 
法官与坐在两旁的书记官、检察官面面相觑,似是在考虑该如何应答才适切,想了一会,
才答道:“那六个孩子暂时都没生命危险,现在在加护病房急救。”
 
瞬间,少年的眼角微动,露出了些许的疑惑。
 
“你那是什么眼神?”一下子,在场的人都变了个表情,尤其是女法官,似乎是在个人感
情上没办法接受这种事的样子,开口说道:“录事,这段对话请不要纪录进去。”
 
一旁笔抄到一半的录事点了点头,放下笔坐挺起来。
 
“你可不要搞错了,就算这几个孩子没事,你伤害罪的罪嫌还是成立的。”
依法律的角度来讲,在定罪之前,任何人都不能宣告某人有罪,法官这段话,明显将自己
的中立专业立场抛开脑后,也难怪这段话不能纪录在册,其中实在占了太多私人感情。
 
“反过来说,如果她们在急救中死亡,你就是杀人罪你明白吗?”
“明白。”
 
“法官大人,现在不适宜和他谈这个。”一旁的书记官缓著场面说道。
“你不用讲我也知道,我是在跟他谈作人的道理。”
 
女法官接着便道:
“你晓不晓得培育一个孩子到世界上要灌注多少的心血?
 是多少人的期待?你也许是好玩,也许一时冲动,六个受期待的生命就这样断在你手里
 就拿你一条命赔得了她们六条命吗?”
 
“法官大人,他还有个案子还没起诉,现在还只是嫌疑人。”
 
书记官和检察官虽分别代为解释,但也并非为他说话,只是缓和一下女法官的情绪,别让
她再因私人感情谈论太多案情以外的事。
 
“好了,就这样吧。嫌犯郑瓦柏羁押禁见确定。嫌犯,你可以出去了。”
 
法警领着郑瓦柏往门外走出,但却一个不小心踩到少年脚镣上的链子。
少年那早因脚镣而麻痺的脚动弹不得,就这样直接摔落到地面。
就连双手也被手铐封著,连着地都没办法好好护身,只得整个侧身倒在地上。
 
这付模样,却令刚才还怒气冲冲的法官和众人大笑起来。
 
法警在他身旁蹲下,少年以为他要扶自己站起并致歉,没想到他只是在自己耳边说了两句
话:
 
“有必要露出那种脸吗?我真想知道你的血性至亲死在你的面前你会是什么样的表情。”
 
少年闭眼叹了一息,或者,说是喘了喘口气。
以双手撑著身体站了起来,跟随着法警走至等候区。
 
“现在外头风声很大,我看送你进看守所也是为你好,免得你被媒体嗜血追杀…”
一边走着,法警还不忘补了几句风凉话:
“搞不好媒体还算是善良的,我要是家属,恐怕连你家都烧了。”
 
少年没有回应,只是闭口硬作苦笑。
 
 
 
这一开庭,不知不觉已至中午。
 
在等候区的除了少年和另一嫌犯,还有一些法警。其他有些等著发便当的阿姨、太太,
看来是来帮忙的志工。
 
郑瓦柏和一行人犯,就坐成一排等待放饭。
坐在他身旁的是个大叔,身穿黑色短袖,一头短发,晒黑的双手上各刺了一对鹰,虽是三
、四十岁年纪,但一脸橘皮,红了脖子,看起来就像五六十岁。
 
这人似乎也是出入惯了的,熟门熟路,将脚踩在椅上一付放松模样,一边和打饭的阿姨们
谈笑自若,她们似乎也习以为常,对他的取笑并不以为意。
 
而后这人似乎是见了一旁少年低头不语的表情,大声笑闹对他搭话:
“少年哎,干嘛愁眉苦脸的,我进出这边少说也十几次了,都没像你这样。
 哎呀,洗洗屁股蹲一阵子而已,出来又是条好汉,不过我要去的是勒戒所啦,哈哈。”
 
一旁的阿姨见少年貌似老实,插话进来安慰了他一下:
“别信他,没几句正经的,你还这么年轻,
 一定只是一时行差步错,这只是人生一个过程,没什么的。”
 
说著将饭盒放在他手上,帮他盛了饭,又夹了几样菜在上头。
 
“诶!很不公平,我进来时候都没这么好声好气对我。”
“对你当然不讲公平,你进进出出几次了,都把这里当厨房了还戒不掉。”
 
大叔摸了摸鼻子,一付自讨没趣的样子,又转头过来对少年问道:
“诶,阿你犯什么罪,要判几年?”
 
“杀人。”
“杀…杀人?”大叔顿了顿,一旁的阿姨也愣了下来看向少年。
“也…也没什么啦,能进来这里的谁不是杀得了几个,哈哈……”
 
“我……”少年缓了缓口气,正待说话,墙头上的电视里,午间新闻突然开始报起头条。
 
‘郑姓少年今日移送至地检署,过程将决定他是否羁押禁见,
 画面中我们可以看到,一路上郑姓少年低头不语,不晓得是否为自己的行为忏悔……’
 
“……他们说我杀了人。小学生,六个。”
 
“你……你姓郑的!”
大叔倒抽一口凉气,半个身子从椅上半跳起,
像看到什么毒虫猛兽般,不自觉的往后退了半步。
 
眼前两人看了看萤幕上重复拨放的照片,对比了眼前少年的面孔,都不由自主的敏感起来
 
“哈……没什么啦,真的,我也看过不少人……我……我在这边吃。”
大叔一面说,一面干笑着后退,不知不觉已退开至离少年三四个人身的座位上。
 
打饭阿姨瞬间便一改原本温馨的面孔,将手里的饭盒使劲放上少年的手边,饭掉了好大一
些,连卤蛋和排骨也落到地上。
她不单没打算对此致歉,还冷冷说了些话:
“哼,年轻人不学好,害惨几个家庭知道吗?”说毕转头便去帮其他人盛饭。
 
少年低头将弄脏的饭团捡起扔到一旁的垃圾桶,再挟起排骨后打算把它放回饭盒……
想不到这时却有另一名打饭的老妇人走了过来,摇了摇头夹开他手上的排骨,将其扔掉。
“没事,还可以吃的。”少年又打算挟起卤蛋,却一样被老妇扔回餐车上的垃圾袋。
 
对少年的反应她不发一语,
又再重新挟了卤蛋和排骨在少年盘中,重新添上半碗饭,才缓缓推了餐车走开。
 
“啊…那个…谢谢。”
也不晓得老妇有没有听到,少年只能茫然对她的背影致上感念之意。
 
 
 
吃过饭后。
坐在等候区长排上的人,纷纷上了车,被送至该去的地方。
只有少年独自一人,仍待在座位上眼看周围的人一一离去。
 
不知等了多久,一名法警突然从座位上探头出来向他搭话:
“郑瓦柏!你要不要打电话给家里人?”
 
少年想了一想,摇了摇头,说道:“收押禁见不是不能和家人会面吗?”
 
法警摆出一付已经仁至义尽的模样,摇头叹息:
“唉,给你机会不把握,算了。”便将电话挂上了。
 
其实,他又岂知少年的家人是何等样人?
 
待到午后,终于有囚车来接,少年上了车,车开得很远很远,行了很久的路。
总算是到了土城看守所,时间也已是天将方暗。
 
少年被押解进去,之后免不了跑了些流程。
按了些指纹文件、拍了照、自然也少不了脱衣检查。
 
而后他始终一脸木然。领了棉被后,便被领至收容所四楼。
 
穿过一间间铁栏与石墙隔成的房间,少年被带至的是一间四人房。
室内不算大,但总容得下四人活动。房内靠墙的两旁,架了上下两舖的二人床,墙角立著
一张未开的活动桌,另一旁则是一架摆了书报的木柜。
 
“嘿,你晓不晓得你和什么人关在一起?”员警暗笑,少年则满脸疑惑摇头。
 
“和你一样得关一辈子的人!”
言毕,便将少年推入房内,将门锁上,转身向监所管理人办理交接去了。
 
不晓得是在说笑,还是真话,少年一时还搞不清楚状况,只得抱着棉被走了进去,四张床
上只有一张下舖是空的,因此这张床大概就是他睡的了。
 
怎知他才刚将棉被铺上,立刻感觉到一股拉力将他推到床旁墙边。
 
“喂,你犯什么罪进来的?”
少年定神一看,这人脸颊方圆,身型臃肿,少说也有一百来斤。
“杀人。”
“几个?”
“六个。”
 
少年心想对方身在看守所,恐怕是看不到新闻的,于是便一一照实答复。
哪知他一听完,非但不怕少年这杀人凶手,还喜孜孜的笑了起来,双手搭在少年身后墙上
,身子更靠过来低声说话:
“咱们监所有个规矩,强暴和杀人进来的恶贼,先要捅棍,你杀了六个,就捅六下。
 要是有钱,你用钱摆平也成。”
 
“我哪有钱?这是什么规矩?”少年自然是无法相信。
“你是初犯?嗯,那也难怪了,你有家人没有?叫他们给你送钱过来。”
“我家人不会送钱来,就算有钱我也不会给。”
 
这肥胖壮汉一连问来,都是一脸笑容,一付明显是和善可亲的模样。
怎知少年一开口说不愿缴钱,他那满面横肉登时挤为一团,又化为一付凶神恶煞的模样。
 
“你不给,只好拿身体抵债。”
 
壮汉说完,伸手便抓他肩头,总算少年反应够快,一个矮身从他腋下溜过。
两人一进一退,房间既小,一下就退至另一张床头,再无退路。
 
壮汉见他无后路可退,又伸手去抓他肩膀,这回一抓即中,正欲将他拉回床边,怎料少年
身后竟传来一阵说话:
“颜老弟,咱们房里哪时候多了规矩?”
 
后头突然传来人声,少年自是吃了一惊。须知他方才从门口走入,左右环视,置物于床,
几回行迳都未能察觉另一张床上尚有人在,此刻又怎能不感讶异。
 
那人又低声对他说道:“别怕,伸手推他,他伤不了你的。”
 
少年只觉这声音虽严肃刚直,但却莫名的有一股让人信任的说服力,且背后这只掌心缓缓
传来柔和力道,暖暖的一股气息仿佛进入自身胸腹之中,不自觉便听从他的说话,伸手往
壮汉肥壮的腹上推去。
 
谁知道这一推,竟将他推上对面墙上,稳稳的落至上舖,难的是这柔和的一推之力,少说
也有百来斤,竟未伤到他半点。
少年更是大为乍惊,这男子可是有一百公斤重啊!
 
“不必理他。”另一道声音从身后传来,少年身后的上舖又跃下一人。
“他叫颜雄,犯诈欺案子进来的。”
 
郑瓦柏转过身一看,这人长得高瘦,头发半白,面上虽然不露笑意,但自然却有一股亲切
之感。
 
“我姓关,叫我钟叔就行了。”
“钟叔。”少年说著点了点头示好,老者也微微一笑,面露嘉许。
 
钟叔接着又道:“这位是陈……你叫他诚哥就好。”
 
少年往床内一看,诚哥正于床上盘腿而坐,室内阴暗,上舖床沿的阴影又遮了他半边,是
以一时竟不能看透全貌,但亦能看到他下边脸孔,嘴角浅浅浮笑。
 
“诚哥。”
少年再点了点头,心下却不禁生起疑惑,这人貌似瘦小,但刚才两人那齐力一推,将大汉
直直推上顶舖,这是绝对作不了假。他这矮瘦身子,怎能有这般力道。又想钟叔外貌看来
已是五六十岁年纪,还须叫他一声诚哥,不晓得他这是多大岁数……
 
“嘿,我给你介绍一下,往日那些达官贵人,要见诚哥一面,可是千金难求,
 今日你算是运气了。”
钟叔似乎难得见有外人入来,忍不住就要吹嘘一番,见少年一付疑惑面孔,又接着道:
“我呢,内乱外患罪。诚哥呢,可就厉害了,害死的人只怕也是你的百倍不只。”
 
“小关。”诚哥短短两字,似是有些不悦钟叔在孩子面前如此瞎说。
 
“就寝时间!晚上十点,寝室熄灯!”
这时从外头传来监管员的呼唤声,随即全部灯火一齐熄灭。
 
“诶,睡罢、睡罢,明早又是一天。”
黑暗中,钟叔仍熟门熟路的攀了床架,跳着跃回上舖。
 
“我…那个…”少年唤止他们二人,低声说道:“杀人罪,进来的。”
 
钟叔顿了一会,低头望了望诚哥一眼,随即“哈哈”大笑起来。
 
“刚才听到过啦。”钟叔干脆爽快的回了这么一句。
“那你们……”少年本想接着道“不在意吗”但却不由自主的难以开口。
 
“你当我第一天进看守所?杀过六个人的,会是这么个表情?”
 
钟叔忍不住便笑话起来。黑暗中,少年似乎同时也听到了诚哥的笑声。
 
少年这几天经历下来,这还是第一回有人对自己的过往一笑置之,一时也不晓得该如何回
应,只得浅浅一笑,对两人点头致意。
 
 
 
这一夜,一日劳累,少年躺在床上,不一会就立刻进入熟睡。
 
然而牢内毕竟苦寒湿冷,只睡了一小时左右,忍不住就冷醒过来,不自觉翻了几个身子。
岂料一个翻身,竟看到颜雄正站在他床前,一付壮硕身子,居然是正打算挤上床来。
郑瓦柏自然是异常惊吓,正要惊呼,颜雄按住了他手,将他制住。
 
“看你好像很冷的样子,不如一起睡暖和点。”又道:
“你好好听话,咱们谈好的六下捅棍就免了你啦。”
 
他言辞虽合缓,但却是在少年耳边轻声软语,少年只觉得仿佛有几条蠕虫自耳中穿入,分
别钻入体内脑中,浑身说不出的痒腻恶心,不由自主的便要动身反抗。
但他双手被制,只能勉力推挤挣扎,硬是又抬起双膝抵在对方下腹之处。
 
哪知道越是挣扎,颜雄却越是起劲,他在牢里苦待这些时候,又有几时遇上这种细皮白肉
的少年与他玩起这等你推我挤的游戏?少年虽极力抗拒,然而对方身型比他大上一圈,体
格身重都在他之上,人又身在上方处,少年除非有搬山力道,否则如何能推他半分?
 
所幸不论他如何压迫,却也始终不能将郑瓦柏翻转过身,少年只消正面还有余力,便还有
机会与他对抗,两人扭打一片,一时暂也不怕僵局被他蛮力瓦解。
 
怎料得就在这僵持时分,竟从室内中不知何处传来猛兽呼声,“吼──”声呼呼作响,
刹那间便传至内外各处。
两人听得此声,顿时都是一惊,颜雄本想不去理会,继续加重力道,岂知声止才方五秒,
又再次“齁──”的低鸣了起来。
 
监所管理员以警棍敲了敲铁栏,低声喊道:“四零一室注意一下打呼声好吗?”
 
两人一面僵持,一面又不知该如何应对。
颜雄硬下心来,居然是决意继续动手。
 
又过了三十秒,室内再次传来响声,竟是“铃铃”之声大作的惊示之声。
 
这回似是吵醒的人多了,附近房间纷纷传来
“咳咳”、“哼……”、“啧啧”与翻身之声,此起彼落,不断响起。
“四零一室!”监所管理员则是一边敲著铁栏,一边走近过来查看。
 
颜雄一惊,暗道不妙。
若是触怒了监管,别的处罚不说,单是一夜开着灯,众人便不好受。
何况自己身在他人床舖,若是被抓到夜间袭击他人,后续的连带惩罚必是免不了的。
但现在要不发声响跃回上舖,又谈何容易?
正犹豫不决时,哪知下头的郑瓦柏竟出声了:
 
“是我放了个屁,对不起。”
 
“……”此话一出,嗤笑之声四起,周围房间许多人再也装睡不了,大笑起来。
监所管理员自己也忍俊不禁,笑了出来:“以后放屁声音小一点。”便转身走了回去。
 
颜雄停下了手里的动作,低头看了身下的少年一眼,不禁生起疑心:“你为什么帮我?”
“我没有帮你,刚才那确实不是你打呼的声音。”
 
颜雄听完,起了身,往上舖跃去。
自思他半生在商政中打滚,这辈子还没见过这么迂憨之人:
“嘿……世上竟哪里还有这般蠢的小鬼,哪有人是被害了还实话实说的……当真是个小鬼
于是翻了个身,转眼睡去了。
 
少年眼见如此,今夜大概是不会再有事了,心中虽还余悸犹存,但也渐渐放下了警戒之心
,慢慢陷入沉睡之中。
却不知,一旁的床头上两人也早已醒来,
从头至尾看完这一幕,缓缓点头似是露出嘉许之意……
 
 
 
次日清早。
少年一觉醒来,便看到眼前两位室友正作著早操。
诚哥是一早便起身盘坐于床台上打坐调息,钟叔则似是作著什么伸展运动。
郑瓦柏也不晓得他们在作些什么运动,左右无事,便起身跟着他的动作一起活动起来。钟
叔见有人跟着他作起早操,兴致一来,便从头一一重新示范起来。
 
如此做完一套早操,也是起床号的时候了,监管员呼叫大家起身盥洗。
 
吃过早餐,有人便将早报掷了进来,看守所是看不得新闻的,就算有报纸看,也不过是隔
日的旧报纸而已。
 
少年坐回床沿,由于昨日来的时候已是深夜,钟叔此刻才和他说起看守所的规矩。
除了吃饭和放风以外,基本上都是个人时间。
这期间内要做什么都是个人自主,一旁的书报架上有书和报纸,纸就自行取用了。
“事实上,如果你真的很闲,就算要抄佛经也没关系,哈哈哈……”
 
听完,郑瓦柏往一旁桌上的报纸看去。叠了七日的报纸上,昨天最新的报纸正堆在上头。
他向那处瞥了一眼后,立即回过头来,但马上又像是怀疑自己是否看错一般,回头再看了
一回。
 
接着,便伸手抢走报纸去看。
他这般举动虽然看来无礼之极,只是室中几人体谅他心思,都未多说什么。
 
诚哥暗道:“他最近几日都还在外头,对外面的事说不定比我们还熟悉些。”
钟叔则想:“报纸这几天大概都是少年杀人占据头条,他触目伤情,也是理所当然……”
只是,众人此番心思,只怕是完全想错了。
 
他盯着的,却是头版旁小小的一则细字报导。
 
‘十二岁少女失踪半月未归’
 
少年拼命忍住立刻就要大喊出来的心情。
只想开口大声叫道“小涵没事!小涵竟还没事!”。
所谓失踪,既然是还没有消息,谁也不能断定女孩没事。
只不过,在见到尸首以前,他只想着人必然还是活得好好的。
 
乍惊乍喜,少年便将一叠七份报纸,全部翻了一遍,明知已是往日消息,但只求能见到小
涵名字多出现一回,心下便是安了一回。
 
如此翻完一轮,少年此刻方知自己心中所求再无其他,自己早已是待罪之身,又身陷桎梏
,只求小涵这好孩子安稳回家,一生平安,如此再无其他苛求。
一想至此,又想到小涵此刻说不定方在险境,恐怕比自身处境更加危险。从此往后再不能
相见,眼泪不禁落了下来。
 
眼见如此,众人只道他少年离家,大概是思念家人,钟叔便过来拍了拍他肩:
“郑老弟,你要是想家里人,给他们写些信如何。”
 
郑瓦柏心想,小涵若是此生不回,写信又有何用。
但转念又想,她若是平安,自己一生不知何时方有几时能与她相见,便点了点头,取过几
张信纸回床上来写。
 
如此写了几行之后,少年更想到,若此生再出不去,在此待过余生,甚至从此不见天日,
那又如何是好?
念头一转,于是想起一年三百多天,每天写上一份,自己要是再也见不了她,让她年年每
日读一封当作自己说过的话,那倒也好。
首先便挑了过年、元宵、端午、耶诞,这些曾一起玩乐渡过的假日,写了些往日回忆,又
特别挑开天气、心情,这些限定时段,即日即时的事不谈,只求写得像每年用的范本一般

 
如此写出十余封后,便到了中午,吃过饭后又继续再写,室内众人也不管他,只各自做自
己的事。
 
到了晚上,钟叔又来邀他做睡前伸展,少年便答应了,放下手里的事一同活动筋骨。
诚哥也一如往常打坐吐纳。
接着只要一有时间,便一直继续写信,
直到灯光暗下,他手上没有灯筒,只得乖乖收拾就寝。
 
就这样又过了数日。少年的日子便在起床、运动、用餐、写信中渡过。
 
“你怎看?”这一日读完报,钟叔折起报纸,向一旁打坐的诚哥问道。
“这事有些古怪。”
诚哥则直接说出心中的疑虑:“不论怎么看,这孩子都不像杀人凶手。”
 
这日的报纸上,写的便是六个孩子在加护病房急救的事。看来舆论是已暂从谴责少年,
移转至关心六个女孩的生命。
 
“我也这么想。”钟叔点了点头。
 
午后时分,这一刻少年仍在写信,两人便唤了他过来,让他读了读报纸。
 
“这事你怎么看?打算怎么和你的律师讨论?”钟叔见他读完,便开门见山问道。
“什么律师?我没有啊。”
 
“你没有请律师?那侦讯时谁和你一起?”
“一个女警和我两人作的笔录。”少年便略为说明了部份情景。
 
“你怎么不请律师呢?就算是没钱也可以请辩护律师的。”
说罢,两人便摇头叹息,心道这小子真是正直得过份。
 
“且慢……你说那时是夜间侦讯,那女警编号多少?”
“三四零XX。”
钟叔听完,回过头望了望诚哥。
 
“夜间侦讯…没有律师…这事确实有些古怪。”诚哥也困惑著点了点头。
 
“接着你便全照那女警的问话答是?”
“是。”
 
两人又再对望了一眼,扶额深思。
 
“这事恐怕有点诡异了。”钟叔说道。
“怎么了吗?”
 
钟叔“唔”了一声,沉吟片刻才说道:
“你这笔录可大可小,再加上凶器上有你的指纹,法官若采信,只怕一审便对你不利…”
 
“这事确实接得太过巧合,仿佛是有人设好的局一般……”诚哥接话道:
“不如你将当日的事件一五一十说来看看。”
 
于是少年便将自己与小涵交好,小涵如何受到霸凌,又何时无故失踪,自己如何杀人越墙
之事,和被逮捕后之事,全都说了一遍。
 
“大致就是这样,他们说我意识模糊之下起了歹念,动了杀人的念头。”
 
“……这是那女警诱导的问话,你怎么便信了?”
“耶?”
 
两人听完,皆是面色凝重。一旁看好戏的颜雄,倒是忍不住笑了出来。
世上竟有个连自己辩驳的机会都放弃,全然相信他人说辞之人。
 
“……那六人不是你杀的,”诚哥思索许久,才作出了如此推论:
“你动机错误,不会是你动的手。”
 
少年一愣,此话便如同将他被灌输而深信的事全部翻转一般,怎能不叫他惊讶。
 
“诚哥年轻时当过律师,才会这样用词,”钟叔解释道,接着便问:
“诚哥,你不如和他说明清楚。”
 
“嗯。”诚哥答道:
“你表妹既是失踪,不是失事,与她有关联者便剩这六人,你一心急切找人,依常理来想
 ,怎么会片刻便把一丝线索全毁了?”
 
少年此刻心境如遭雷击,这一当头棒喝,便如醍醐灌顶一般。
自己拼命找寻她的下落,一时居然连这几人也给忘了,又怎会去联想这许多。
 
“诚哥,我想不透的便是此中环节。”钟叔见他呆立当场,面色凝重,想必是在苦苦思索
,便继续说道:“若是这凶手另有他人,和他是什么关系?又为何要嫁祸与他?”
“这事我也搞不懂。”诚哥仰天一叹,想了一会。
 
钟叔继续说道:“若是绑架孩子,把事件推给他人,混淆视听,拖延办案,那也合情合理
。怎会有人既以杀人为乐,又事后才想到要推给他人……就算是要嫁祸他人,又怎会无缘
无故找一个路过之人……”
 
“此事确实不寻常,我心中倒是有个计较。”
诚哥年轻时于此道打滚甚久,研究过不少奇案旧案,心思又密,已想出不少可能的套路。
 
诚哥说完,二人便凝神欲听。
“这人必是观察许久,但只知这八人有所关联,便已决定绑架这七个孩子,却一心以为这
 一少年与七名孩子关系密切,此番嫁祸给他,必定追查至他身上。”
 
“你是说小涵在他手上吗?”“但他却动手杀了六人啊?”两人忍不住就要开口。
 
诚哥招了招手让他们静下,继续说道:
“此番也只是我的推论,说不定亦可能是小涵真正走失,他一时气急杀掉六个孩子……”
 
三人左思右想,无论如何便不能将这人与事件凑在一块。
 
“这人就算不是害你表妹失踪的凶手,也必和你表妹之事有所关联……”
诚哥又道:“我却有个出奇想法,不论如何你们听过就好。”
 
两人点了点头,让他继续说下去:
“听说亚马逊森林有种疟蚊,不论人牛猛兽,
 只消数十只在身上吸血,几个小时便能将人畜吸干了。”
 
“当地人便将蚊子抓在盒内,蒙住牛羊双眼放血,让他听这种蚊子吵声,牛羊以为自己正
 被吸血,不由自主便加快放血速度数倍不止……”
“诚哥,你是说……”钟叔开口问道。
“这少年便是被当作眼前做饵的蚊子,至于被放血的是什么人……我也还在推论。”
 
两人缓缓倒抽一口凉气。
但他们三人仍对事件认识尚太少,再讨论下去也只是猜测,无论如何推断不出事件全貌。
 
“不论如何,既然你不是凶手,你所作的假口供开庭便被推翻,反倒对你有利。
 这女警阴错阳差,结果却反而帮了你一把。”
 
少年点了点头。
但真正犯人究竟何人?为何行事?至今仍无一个定论。
 
直到次日……
 
 
 
‘六女童于转诊中失去踪迹 医界哗然’
‘互踢皮球 无人对此作出解释 医院发言人沉默不语’
 
报纸头条与副标题,便写着这样大大的字眼。
 
少年看着这样的头条,张大眼睛沉默了好一会,却也始终不能开口推出半点结论。
 
 
 
“诚哥。”“嗯。”
 
另一边,钟叔却默默的问了诚哥一声,两人只以少年听不到的声音默默谈了几句。
 
“这少年太过单纯,居然始终没有想到这件事。”诚哥接着便道:
 
“害他最深的人,说不定,便是与他关系最深之人……”
 
 
 
作者: drawtide (卓太德)   2014-07-25 21:17:00
满好看的,推~
作者: snbftmb (私心)   2014-07-25 23:03:00
还满有味道的
作者: redeye   2014-07-26 17:02:00
超棒,这集开始进入主线了
作者: NOTHINGES (肥蛇蛇推便便)   2014-07-26 20:40:00
满好看的~

Links booklink

Contact Us: admin [ a t ] ucptt.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