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鸢尾(一)
擎天岩,一座兀起如石柱入天的灰蓝岩山。有个莫约十个人的小队像是大饼上的芝麻一撮聚在一处。他们身穿貂裘、每人腰上佩著七把小型鹤嘴镐。鹤嘴镐尖端镶有金刚,能插入此山最坚硬的岩盘,其手把下方系著马凳似的皮绳用来踩踏。如此装备加上世代累积的经验,这群人以采猎岩壁上各种珍稀贩卖维生,被称作岩外人。
今天,采集队里难得地混杂着一个非本地人。
“小弟,你说苔液这里还有没有啊?”
“有是有啦 ”
仇晦明以小镐旁边往石壁打了下去,谁知落点的那处脆如蛋壳、当中埋藏的绿色液体喷了他满脸:“噗,呸呸呸!”
“真的有!”
“快点、快点拿什么装着。”
三五个人立刻掏出竹筒争相汲取绿色的液体。
“拓达不要呆著。拿条什么把小弟脸上的擦下来也好,闻著也快活。”
仇晦明因此拿到一条臭汗巾。那汗巾臭虽臭但他擦得万分感激,跟那绿水发霉马尿般的味道比起来简直是天女的手绢了。
海滨有除臭之夫,岩山亦有嗜苔之人。仇晦明心中叹道。
那苔液是苔藓与藻类在小洞穴里生长积蓄的水分,成分虽带有一点疗效,但与岩上其他的珍稀药材一比形同于无,但年长的岩外人却视为贵重的酿酒材料。
仇晦明将一把将鹤嘴镐卡进石缝中,再踩着皮绳向上爬,踩过之后不忘再收回重复使用。
这石壁几乎垂直于地、各处生机勃勃,隐藏山中的水脉让各种动植物生长。正是因此侵蚀风化程度不一,常人想要攀援而上几乎是不可能。但对他那生来就要做巫人的预感来说,知道哪里可以能凿、哪里该敲从不是个问题。
只是岩外人更喜欢他去敲那些“明明不能敲”的地方,许多藏在岩石中采不到的,仇晦明都帮他们找到了。
坑坑凿凿的声音伴随着苔液的味道不一会儿追来,仇晦明皱起鼻子。
“欸!小弟,这上去就没路了啊!”脸色特别苍白的大姨殷殷切切地说道。
这大姨最初叫价时气势可悍了,现在因为点臭水而一脸恭维。仇晦明炎凉世态看惯了,依旧心头冷冷的:“你们没路,我可有路。”
大姨脸色变得飞快,瞠目骂道:“什么路啊?着地的路?下地府的路?”
云雾往上二十尺,是岩外人势力范围的制高点。一说是神明的地盘,一说则是强风让岩石外缘更加脆弱无法攀爬。
但仇晦明个子娇小,他看一眼就找到许多能支撑自己的施力点。
“诺姆啊,妳有生孕别气著,小弟是个明理人,好好讲的一定懂。”一旁有个老爷子也爬了上来劝住了。老爷子虽个性缓得多但那笑容仇晦明还是怎么看都觉得假:“像您所说是有路的、有路的。但是这几日天蕈绒将要成熟,小弟你要不要再跟我们几天?”
“我赶时间。”
“但这就是你不对了。我们的岩路你跟着走来,现在又一意孤行?摔下去可是有损我们面子。”
仇晦明眉毛一挑,当初讲价为了他们的面子早就加码过很多次,说死活他自己料理,现在又如此缠人八成对方是不放他走了。
“还要加多少才肯?”
“什么加价的没这种事,我们只想知道您找到苔液的方法 ”
他差点翻了白眼,还当真是为了那臭水。看老爷子那八字胡一半粘着绿水,没准是忍不住尝鲜了。
“无可奉告,拔了我的眼睛给你也看不到的。”他才犹豫要不要踹开对方的鹤嘴镐拖延点时间,但脚边一阵窸窸窣窣,诺姆大姨已掏了把小刀割起他右脚踩的皮绳。他哇一声骂到:“妳这人怎么这么凶残!”
“废话!你学攀学得这么快,今后要是下山起业我们岩外人还拿什么生活?”
天啊!这群人从一开始就不打算活着放他。
老爷子嘴里喃喃念著“可惜啊、可惜啊”迅速夺走仇晦明腰上挂著的其他鹤嘴镐。
仇晦明平衡感不如两人生怕一放手就被推下去跌个万劫不复,只能眼睁睁看着皮绳在刀刃摩擦之下越来越细
“天杀的,到底怎么会变成这样!”他心想,自己确实是看见再清楚不过的线索才决定上来的,茶馆的客人、官衙张贴布告、叫花子脸上生了大疣 一切征兆确实告诉他“往上有路”,难道看错?不、不可能看错。
征兆与卜卦不同,卜卦仿佛问路求得是一时路标,而征兆通往绝对结果的道路。
他右脚一下踩空,心念一转干脆借此用脚去踹大姨。大姨愤怒地发出吼声,小刀在空中挥砍,扎中仇晦明几下,好在那小刀倒也不利靴子也没被扎破。
但左脚处却也传出窸窸窣窣的声音,老爷子竟然也割起皮绳来。仇晦明一脚踹在对方脸上,老爷子闷哼一声却紧抓着皮绳继续割著。
技穷了。
真要在这里摔得万劫不复?他是不大相信这些人是善类,一味相信应该要向上爬去 现在真要被谋财害命,可是有一半是活生生给自己害死的。
一阵规律的声音传来,像是染坊庭院里大块大块的布匹被风撑得鼓胀饱满的声响。
“又在做什么猥琐勾当!”一个低沈女声从空中喝道。
仇晦明转头一看,声音的主人是一名肤色黄白、左眼戴着眼罩、有着深刻法令纹的中年妇女。身上布裙与衣裳非红即黑,头发亦让黑色的布帽下的头巾罩住。她坐在一只白色巨鸟背上。
“该死!晦气!诺姆你先退。”老爷子咒骂到,掏出几张三角形的纸包扔去。纸包飞出紫色烟雾,大鸟发出鸡一般的声音,烟雾便像一阵无力的风一样散去。
“咱的瓦儿可是三家血统,哪是这些半吊子虫霾伤得了的?”
“这个小弟偷学我们一族的技术跟道路才在此处决,妳凭什么跟我作对?”
“喂!付了那么多钱你还有脸说偷?”仇晦明怒吼。
老爷子哼了声,咕哝说:付钱是带你上来,谁叫你自己偷学别的。
“总之,云雾之上就是我们岩上人的地方,不能让你杀人。”中年妇女说道。
“呸!歪理。”老爷子吐了口唾沫,动作却已很干脆的开始往下爬。
在岩外人的故事中,擎天岩顶神圣而不可侵犯。百年前骑着巨鸟来到、在顶上定居的人是对他们几乎是侮辱般地存在,如今这些人被称为岩上人。
仇晦明看那白色大鸟,翅辐虽宽、身体相当圆润还真像只鸡。大鸟冷不防将他叼起一扔甩到背上,他滚了好几全摔进了中年妇女怀里。
“别怕,现在没事了。”妇女拍拍他仿佛哄孩子般温柔地说,接着说自己姓白名朔,人称朔姐:“好了、这就送你下去了。小小年纪别跟岩外人厮混,下次没人看到你就死了。”
“朔姐,带我去顶上!我要上去!”
“上去有上去的方法,我送你到地上巢、你付钱坐自己其他大鸢上来。”
地上巢与顶上巢,便是岩上人建立起的鸟运交通。许多人为了一亏顶上风光慕名而来,而两族的关系便因此更糟。
“我、我的钱被岩外人强光了。”
“那你还年轻,去饭馆洗几天碗也该够了。”朔姐慵懒地说,她拉拉眼罩。从怀里掏出一支菸斗、用火石点火抽了几口又收起来:“还是你真那么懒惰就很遗憾了。”
“这样来不及的。”仇晦明眼神犹疑着,不知自己该不该说。
“怎么会呢?三家赛鸢不是后天吗?”
“您的儿子现在就需要有人给他治病!”
朔姐惊得咳了出一缕白烟,说:“你怎么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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