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想想，其实妳对我还算是好的了
至少愿意在忍无可忍时候告诉我我是多么令人厌烦
愿意在读完我的最后一封讯息后，才去过自己的生活
对不起。对自己，对任何事情，对世界都是。我深感歉疚。
※
我还记得，去年的这个时候妳来到，带着残破的身世和雪块
（哪就是妳FB上，六月的动态上说的那个引自夏宇的比喻）
我们就那样喝着酒，一则一则地谈著自己的故事
妳说了很多，关于妳那有着魔幻历史的家庭
马戏团般的中小学朋友们、神气焕发的高中与弯弯曲曲而终于开阔的大学
妳钟情并具天赋的艺术，还有妳最爱的王家卫的电影
（原本是想和妳好好看看春光乍泄的，据说那是一部极好极好的，关于爱的电影）
我们都不想太快睡着，仿佛我们心底也隐隐约约地明白
醒来以后，世界就要变得不太一样
或者不再年轻，或者单纯因为太过健忘
无论如何那是一个开始，我们成为朋友，有些越界的那一种
大抵那时，我是知道妳对我的情感的。
妳常常拎着包包来我住处过夜，叽叽喳喳说着生活大大小小的事
有时我也对妳说那些遥不可及的梦想，也偶尔有股冲动想干脆就这么在一起
但是果然还是不行吧。我想。毕竟上一次伤害始终未能过去
我还没办法好好认真地，去重新爱一个人
那样半吊子的情感对妳来说太不公平（但其实那想法又何尝不是自私）
所以就只是消极的抵抗，譬如不和妳牵手、不拥抱妳
也不吻你或者闻妳头发的气味。以为那样我们就不会太难以自拔
如此分开时，一定也能轻松地面对彼此，继续作彼此称职的好朋友
我们是以那样一个末世的心态生活着。
就算下一秒有谁突然不玩了，也没有任何微词
只有那么一次，妳终于忍不住问我，我们算是男女朋友吗
我说不是吧，但我很快乐。‘妳呢，妳快乐吗？’
妳点点头，那之后没再说过任何关于我们的事情。
直到前两个月，妳说妳不想再这样下去的时候
我才又突然想起那些细碎而散落的情感
（我们也许并不知道那反弹的力道竟会如此之大
于是有时，只是走着走着便感觉晕）。
平常时候我会和妳聊聊我深爱的文学（喏譬如我介绍给妳的那本白马走过天亮）
聊社会结构（从马克思到布希亚，整整一学年的课与历史）
聊形上学（妳心甘情愿地陪着我上那妳根本不爱的西洋哲学史）
那些妳不明白，却仍然微笑耐心听着的思想
于是不知不觉妳也变得多愁善感，或者变得敏锐
至少，是和以前不一样了（妳说妳很感谢我，让妳的世界变得更加开阔）
妳开始读起我摆着的那些小说，也开始尝试书写，并为此深深着迷
现在想想，那其实就已经是爱了吧
我们绝口不提，甚至刻意避开的那东西
其实早就已经是我们的生活本身了。
（啊我们都多么纯情，都多么冷酷也都无病呻吟
跷课睡觉熬夜聊天偶尔喝酒大声歌唱
我们是堂堂的现代人，只是过份年轻）
※
然后，五月的时候，大概是我二十一岁生日附近，妳说妳不玩了。
我没有挽留些什么。当然了，我们从来就什么也不是
更何况那是早在脑中想像过无数次的情景，彼此都心知肚明
我说好，就这样吧，我们还是和以前一样，没有什么差别
是啊只是不去妳家而已。妳笑笑地说。
还说妳对我有些抱歉，因为发现自己对我再没有任何情感
我说那有什么抱不抱歉的问题，就只是爱或不爱而已
－对不起。我深感歉疚。我是在妳离开以后才终于发现
原来早在渐暖的三月，妳就已经收拾好行囊了
我不明白为什么，是我不再有什么东西能够给予了
所以妳放弃我，以一贯无伤的姿态
或者妳根本从来也没动过真心
是我耽溺在自我的泥淖里面，玩着爱或不爱的游戏
我不明白，很多事情我都不明白。
我深感歉疚。在收拾房间，准备从河的左岸搬到没妳的右岸去的时候
才终于顺着妳的目光，重新发现了我们的回忆
妳留置在我房间的牙膏牙刷（反正以后会常来，就先摆着吧）
妳为了我带来的书籍（你不是喜欢童伟格吗，我买了一本无伤时代）
妳故意遗落的皮卡丘布偶（欸我真的很喜欢皮卡丘。我说）
－我想像妳是以如何忐忑的心情，蹲踞在浴室里洗著自己一头乌黑长发
妳是如何孤独的去面对那些我不在的夜晚
如何用眼泪浇灌那些不安的日子，并一步一步，慢慢慢慢
穿越深夜无人的狭小甬道，来到我的房间。－
以及那张去年九月，我不知道为了什么事情感伤，而妳写予我的卡片：
（那时我只是将它轻轻搁著，淡淡地说了声谢谢）
‘你来之前数千年悠悠已逝，未来数千年在静默中等待。’－马克思．韦伯
‘眼泪而非视力才是眼睛的本质
只有人类知道该如何超越看见与知道
因为也只有他知道如何哭泣。’－德希达
啊那一刻，我多么希望妳在身边。
我要和妳说，哪哪，妳看，原来我用了一整个大三学的那些
绕了一圈，竟然又回到妳身上了哪。
原来我的二十岁，就都充满着妳的身影啊。
（会不会其实我们书写的，从来不只是过去，而更多是关于预言
它们终将在未来某个最无防备的时刻抵达，将所有亡佚的散落的都返还）
但我们都心知肚明，早就已经什么都无法挽回了。
即使如此，我还是写了封好长的信给妳
我说和我在一起吧，我想和妳成为真正的恋人
我要在朋友面前介绍妳，告诉他们这是我女朋友
我想牵着妳的手重新认识那些街道，我想永远记着妳身上的气味
但妳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对不起，我是真的不爱了
啊那也没关系的。我说。我都知道。
没关系的，但请不要放弃我。就这一次，让我好好的去爱妳。
妳什么也不必回馈给我，真的。
就算寂寞就算大哭，但那或也只是使我稍稍与妳平起平坐一些。
直到再无法承受的时候，或许我便能够和妳再次好好谈谈
关于我们之间的事情。
但后来妳便一直没有消息。
我想我是真的有点烦了，连我自己都受不了自己
明明都不爱了的人，为什么还要执著
明明过去的我是那样决绝，可以义无反顾的抛下一切
弃绝所有关系，只为了保有那么一点骄傲
但我毕竟不再坚强了，从遇见妳以后我变得软弱，并无法想像没有妳的那些未来
我近乎失控地打着一封封讯息和电话（那真不适合我，妳知道的）
想或许哪天妳正好有空，愿意打捞起我
我就能够继续守着不堪的自己而不致崩坏
直到昨夜，妳终于回复
妳说我真的太令人厌烦了，为什么要把事情搞成这样呢
‘不要让我觉得自己好像故意在伤害你。’妳说
啊我没有这个意思。我知道的，那从来只是我自己的事。我说
够了。妳说。你真的很烦。我希望不要连朋友都当不成。
你慢慢打吧我明天会看，我要先去睡了。妳留下最后一句。
我将讯息栏的文字统统删除。我说，好。
好。（为什么要在意能不能当得成朋友呢）
我（干你妈的你还有没有一点尊严）
知（为什么不能孤独而安好的活着）
道（为什么要放弃我）
了。（我不明白。很多事情我永远也不会明白）
妳的动态墙上仍然挂著六月底时候的消息
妳说妳多么庆幸，遇到一个可以和妳分享雪块的人
－那是妳的新生活，遇见我之后，不爱我了之后
所遇到的那些美好的人事物。我真心为妳感到开心，那是妳应该拥有的未来
这么一来，就算妳偶尔心底有些寂寞，也可以良好的倾诉
可以开始体验一些普通的大学生活（譬如夜冲跑趴自拍发文之类的）
而不会如妳三月时写下的，困在我的泥淖里头
妳考上想要的研究所。妳还是学生，妳还有时间。
就像妳说的，那是妳的人生规划，妳只是选择不要我而已
但我终究还是留了一些话，因为妳说过妳会看的
虽然不知道在什么时候，虽然应该不会再有任何回复
最后我对着妳冷淡的讯息栏说，什么事也没有的
（只是突然感觉不能呼吸，感觉晕，感觉想吐而已。我想。
但那些已经不重要了。其实什么早就都已经不重要了）
反正一切总是要过去的。我知道，那应该不会持续太久。
想想，也许妳根本也不适合我
也许我只是因为再没有任何人能够诉说，所以紧抓着妳不放
也许我只是情感过剩，遇见下一个就会好的
也许失去以后就能更懂得珍惜
但人生总是比那些更艰难。我终于无法抑止的大哭，仿佛从来没有那样痛的哭过
我终于再无法参与妳所有邂逅，或完成妳任何的旅程。
母亲见着我的突然崩溃吓了一跳，连忙过来安慰我怎么了
而我只是不住地哭着，说：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那从来不是错不错过，或者后不后悔的问题。
与妳无关，但我爱妳。
我深感歉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