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创] 永生花(13)

楼主: Cgcomplex (Colletotrichum)   2025-06-12 20:20:41
第十三章 秘密
其实我好像一直都知道李隽宇很可能会发生什么事。
很奇怪的,他一回家我马上就知道了。也许是直觉,也可能是因为这段时间我内心有诸多
揣测与怀疑,有时也觉得自己想太多。但最糟的事情成真的时候,我并不意外。
但我知道不能跟大人说。
说了,事情会往什么方向发展?会不会更糟?我不知道。
那时很保守,是一个发生了事情,人们还会说“女孩子要懂得保护自己”的时代。更何况
李隽宇还不是女孩子。
纵使爸爸再怎么宠爱李隽宇,发生这种事,对他们来说,恐怕只是耻辱。
只要我告诉爸爸,爸爸对他的态度一定会与先前不同。
但我那时候完全没想到这件事。
背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
李隽宇哭了。他抓着我哭了。
“好,我不走,但是你先放开我。”我说。
他闷闷地说:“我不要。”但过一会儿,他还是松开了手。
我转过身来,“到底发生什么事?”
他盯着我的衣服看,睫毛像两排小小的扇子,随着视线垂下来,只是不看我的眼睛,不时
吸一下鼻子,小声啜泣著。
他的头发乱糟糟的,明明刚洗好澡吹干,此时却像刺猬似的,东翘一束,西翘一撮。
我叹了口气,抬起手,看一下李隽宇没有抗拒,便摸上他的头,用手指将那些乱糟糟的毛
发一捋捋抚平。
李隽宇这时候也渐渐平静乖顺了下来,他的头轻轻地抵在我胸前。
我犹豫了一下,用手轻轻拉着他外套领子的边缘,一点点地往下扯。
一些怵目惊心的痕迹,出现在他颈部靠近肩膀的地方,有一整条的勒痕,也有一块块黑红
的瘀青。虽然不常与外面的人接触,我并非全然无知,我知道那是什么。
手指不由自主地发起抖来。
如果刚才只是怀疑,现在则是百分之百的坐实了我的猜想。
李隽宇一把抓住了我的手。
“不要看了,哥哥,你不要看好不好?”他哀求着。
“好,我不看了。”我把手放下来。
好像有只手抓住了我的胃,绞扭着它。
我该说什么?该做什么?
一方面,我早知事情不对劲,但是当事情真正发生时,我却只是感到茫然,不知所措。
李隽宇犹豫了一下,便伸手抱住我,把头埋在我的怀里,静静地又流起眼泪。
我觉得自己有点承受不了,思绪开始发散游离,我想,李隽宇刚刚不是嫌我身上泼到牛奶
吗?那他现在这样一头扎在我胸口,不就满头满脸都是牛奶?啊他刚刚不是还在嫌东嫌西

胸口的衣服被李隽宇哭得濡湿一片,他抬起头看我,眼睛红得要命。
我也无奈地低头看他。
他的眼泪又掉下来,不知道我的表情让他想到什么,他说:“你讨厌我,觉得我很蠢、很
笨、很恶心对吧……这样的话,你打我好不好,你现在打我、骂我,说我恶心、肮脏,以
后我就再也不会缠着你了。”
这种要求,我还是第一次听到,不知道李隽宇那曲折的脑内小剧场又怎么了。
我沉默无语地继续看着他。
他看了我一下,又把头埋进我胸口,继续呜呜咽咽:“我好痛啊,哥哥,我好痛……”
叹了口气,我摸摸他的头,“哪里痛了?哪里伤到了?”
“全身都痛……”他带着鼻音,不知为何,我竟然在里头听出一丝撒娇的味道,“全身都
很痛……你可不可以抱抱我,我觉得冷,我现在觉得很冷……”
一下子痛,一下子冷,到底是怎样?
我又叹了口气,“好。”
伸手环住他,他于是又更我怀里缩了缩,双手悄悄揽紧了我的腰。
从来没像这样安慰过任何人,我只觉得手足无措,不知道该做什么,站着发了一会儿呆,
等意识过来,我的手正轻轻拍著李隽宇的背,嘴里哼著歌。
旋律轻轻地飘在空中,我想起来这是淑芬妈妈最爱的曲子,从前伤心难过时,淑芬妈妈曾
经如同这般,将我抱在怀里,轻拍我的背,哼著这首“繁华拢是梦”,一遍又一遍。
我妈总是嫌淑芬妈妈土气,在她高雅的眼光里,国语流行歌已是靡靡之音,台语流行歌更
加低俗。只有古典乐值得一听。
于是我讪讪地停下来。
“哥、哥,”李隽宇的脑子又不知道转到哪去了,他抬起头看我,浮着两汪泪水:“你现
在就说,你一直都觉得我恶心,我肮脏、下贱,我是妓女生出来的狗杂种,你希望我从这
个世界上消失,像狗屎一样,你觉得我应该去死,最好是没有活过……你跟我说,你就这
样跟我说,我以后都不会来烦你了……”
我茫然地低头看他,嘴张了张,还是什么话都说不出口。
这么近看,李隽宇的眉眼是真的好看,有着厚重双眼皮的大眼,五官端正,轮廓略深,微
黑的肤色,再过几年长开了,肯定会变得更好看,也会符合我爸心中男人该有的,阳刚体
面的形象。
我慢慢撩开他有些凌乱的浏海,露出光洁宽阔的额头。
我不知道他在想什么,虽然他还有力气在那边无理取闹,但我却感觉到此刻的他是脆弱的
,像一件玻璃器皿,如果我一松手,他掉在地上,便摔碎了,四分五裂,再也不可能拼回
原来的样子。就算他能活下去,也不再会是原来的他。
几乎是出于下意识地,我没想太多,便低下头,轻轻地摸着他的脸,亲亲他的额头,像亲
吻一个易碎的瓷器。
“李隽宇,你听我说,”我顿了一下,“我要说,对不起,先前我不应该那么对你,那是
因为我太生气了……可是,我也不是都在生你的气,有些是我自己跟爸爸的……已经很久
了,那不全是你的问题。”我停下来,觉得自己说话怎么颠三倒四,不如别再解释,于是
我深吸了一口气,然后说,“如果之前你因为那样生我的气,那我要说,对不起。”
他愣愣地看着我。
“你很好,李隽宇,你看,你一点都不差,你很好,”我绞尽脑汁,但是却笨嘴笨舌,辞
不达意,“就算一开始看起来不是那么好,可是你很努力,现在变得很厉害了,”我讲到
这里,已经开始空白,想不出来该说什么,“你很棒,真的,你一点也不脏,你很好,我
没有讨厌你,我之前说的那些,都是假的,只是气话,其实你很好……”我觉得自己太笨
拙,应该要说句什么更好一点的,“……我也喜欢你的,真的很喜欢你。”
话一说出口,自己也觉得困窘,这样子讲话,真的能安慰到他吗?但我词穷了,我不会安
慰人。
李隽宇又开始掉泪,掉得比之前还凶,我慌慌张张地抱住他,把他的头按在我的怀里。
“所以,你不要再哭了,没事的。嘘,不要哭了,没事了,真的,一切都会没事的。”所
以我只是这么说,然后紧紧地抱住了他,仿佛只要这样,就能使他免于坠落摔碎的命运。
事实证明,什么担忧都是多余的。
李隽宇的生命力旺盛,顽强有如牛筋草,前一天才被踩得扁扁的,好像这辈子再也爬不起
来,隔天又活蹦乱跳,没事人一样。
我都要怀疑昨晚的事只是一场梦或幻想。
早餐桌上,爸爸关心了一下他的脸,他说在球场跟人家抢场地起争执,打了架,还说自己
打赢了,脸上只是不小心撞伤,爸竟然就相信了,只叫他记得擦药,还笑说他儿子当然会
打赢。
妈妈听到了,转过头,对我翻了个大白眼。
我只有沉默。
这些大人,究竟是迟钝,还是故意视而不见?李隽宇脸上的伤这么明显,但他只要笑得像
是若无其事,这些人也就真的觉得没事?
也许是李隽宇真的装太像,爸也没坚持要带他去看医生,我妈更是冷眼旁观。
但我除了沉默,也不能做任何事。
李隽宇说自己感冒了怕冷,穿薄长袖穿了半个月,身上的痕迹淡了,这件事便这样悄无声
息地落幕了,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居然也就真的蒙混过关。
在那夜之后,他再也没有提过网友的事。
我们的关系又像是好些了,事实上还是若即若离的。
他看到我会笑了,也会叫哥哥,但那种笑和对待不是真诚的,我感觉得出来,他对我有些
防备。
怕我把那天的事讲出去吗?
想了又想,也只能苦笑。
也许,我的个性本就不讨喜,所以跟谁也亲近不起来吧。又或者,是做错或说错了什么,
但我没意识到,总之,我们实际上还是疏远了。
有时我会想起李隽宇早两年刚来的时候,看我的眼神,亮晶晶的,跟前跟后,谢谢哥哥,
哥哥好厉害,哥哥怎么什么都会,甜死人不偿命的嘴。
唉,算了,都是浮云,让它去吧。
我尽量忽略心底淡淡的酸涩,专注在其他的事情上。
时间过得很快,李隽宇上了国三,我高二,他准备大考,我忙着实验跟课业。
学校资优班跟大学合作,鼓励学生去大学实验室学习,看能不能做题目参加科展。我进的
实验室,主要在研究植物色素,下课或假日时我跑去实验室,跟着学长姊学习萃取花青素
,或用大学图书馆查资料,硬啃有些艰涩的原文论文。
参加科展我还没有想法,只是想知道如何保存花朵的色素,以制作出想要的原色永生花。
酸碱度会影响色素的稳定度,不同种类的有机酸、多酚类化合物也可能有助于色素的保存
……或者,再加上一些抗氧化剂?
想法逐渐明确,有了概念跟轮廓,在自己的小温室一点点地堆叠起原色永生花的世界,虽
然不是什么重大成就,慢慢地也有了些进展。
在家里时,我在温室里,李隽宇在他自己的房间,难得碰上一次面。
结果,在家里没看到李隽宇,在大学图书馆反而遇到了。
那天是假日。
周末时,大学图书馆有许多国高中生换证进来读书,大概是认为这里气氛严肃,远离床舖
及电视各种诱惑,可以好好用功。
据我随机观察,起码有四成的人读到一半就睡着了,可能有一成的人是从头睡到尾。还有
一成左右是杂物,一个书包占位一整天,从头到尾没看到人。
不知道李隽宇是哪一种,我遇到他的时候,他正站在图书馆大门口,跟三四个朋友吵吵闹
闹的商量要去哪吃饭。
李隽宇跟他的朋友看到我,一个叫刘肇贤的常来我家,认识我:“阿宇,你哥欸!哥哥你
好!”他元气满满地对我敬了个礼。
“你好。你们……要去吃饭?”我问。
“对啊,哥哥你要不要一起去!”刘肇贤很自来熟地招呼著,转头叽叽喳喳地对其他的朋
友说,“这是李隽宇他哥哥,我告诉你们,他超厉害的,现在在一中资优班,我们国一的
时候,他就是在国三模拟考,榜单上常常考第一名那个李书晨有没有……”
“没有啦……”我尴尬地摆着手。
视线突然对上李隽宇的一个朋友。
他站在李隽宇身边,一个穿着白T恤,黑裤子,斯文白净的男孩子。
那男孩用一些有点阴沉的目光看着我。
有点怪异。我有种奇怪的感觉,这个男孩子,长得跟我有点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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