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网友
我有过叛逆期吗？也许没有。
也或许，我的抗拒只在心里，不曾浮出表面。
高一的竞争很激烈，我必须耗费更多心力，才能拿到好成绩。
但这时我开始疲乏了，反正爸说资优生最后都不会成功，那我努力什么？
得过且过就好了，念书给谁看呢。
妈妈倒是唸了几次，要我再努力些。
我只推说资优班的高手多，说自己勉强才维持在前十名。
事实是我花更多心思在温室和制作永生花上，有时念书也没动力，在书桌前坐着，心思却
飘很远。
我想着小少年一声声叫哥哥，跟前跟后的亲热模样。
现在的他冷淡客气，见面只是打声招呼，视线在我脸上扫一扫，转身就走。
“他现在在这个家里站稳了，当然没把你放在眼里，他忘恩负义，本性无情，只有你看不
出来而已。”妈妈笑着说。
我恨她话语中的得意，好像她早知道事情如此。全世界就我一个笨蛋。
李隽宇国二下快结束时，迷上了网络交友。
他本来就是容易交朋友的个性，在学校有一堆好朋友，常带人回家玩。既然是贵族私校，
同学家里开公司的也不在少数，有些人的家长与爸互相认识，小孩玩在一块儿，双方的关
系就更近一层。爸说这样很好，半开玩笑地称赞李隽宇“是个业务高手”。
而今李隽宇把他的兴趣转往网络，认识更多朋友，似乎没人觉得有任何不妥，除了我之外
。
不确定何时开始，我开始注意李隽宇的动向，发现他总是有所隐瞒，谎话充满破绽。
有次李隽宇说周末时要回他妈妈家，但周六下午陈雅芬却打了电话来，问李隽宇在不在。
提醒爸爸这件事，他却毫不在意，只说：“他大概是跟朋友出去玩了，”他顿了顿，“他
跟你不一样，你别因为自己都不出门，就觉得别人怎样。”
我自讨没趣，也不再说话。
他也更常晚归了。
爸爸毫不在意，他觉得男孩子在外头跑是正常，只要课业没耽误，又不是女孩子，是能有
什么问题。
这不寻常，但我也不知怎么回事。
某个周三夜晚，李隽宇又在晚上十点多才回家。
站在二楼窗边，从百叶窗缝隙看过去，看到李隽宇从一台陌生的汽车出来。
我再也按捺不住，走下楼去，正好碰到进门的李隽宇。
李隽宇看了一下，从我身边走过，还故意撞我的肩膀。
“李隽宇，”我抓住他，“你到底在干什么？”
他愣了一下，随即推开我。
“什么干什么？”他装傻。
“我知道你不是去刘肇贤家，”刘肇贤是他同班好友，“他们一直在帮你隐瞒，上上周你
也没回你家，你去哪里？去见谁？为什么要骗人？”我说。
他斜眼瞅着我，眼里有些什么，闪著幽微的光，光芒很快歛去。
“哥哥，我跟你不一样，”他慢条斯理地说，抿了抿唇，“你太乖了，爸爸说你乖得像绵
羊。”
我皱了皱眉，李隽宇则继续阴阳怪气。
“我就跟我的朋友出去而已，”他顿了顿，又继续说，“我的朋友知道的东西很多，他跟
你不一样，你知道的那些都只是书本上的知识，读那么多书有什么用？我朋友已经出社会
了，他知道的东西才是真的有用的知识。”他脸上有种傲慢。
我一口气噎住，爸就算了，连李隽宇也拿这套呛我？他懂什么？他算老几？
但我竟一时想不出回呛的话。
不过，这句话倒给了我一些资讯。
他的“朋友”是社会人士。所以这“朋友”教了他什么东西？什么知识？他们在外面到底
在做什么？
说李隽宇热爱学习，我不予置评，他在搞什么？
“我不想知道你朋友见多识广还是什么，你不用讲这些，反正我不想知道，”虽然内心千
头万绪，我下意识地摆出了冷淡的姿态，“但是骗人不对。不对就是不对。”
“喔是喔，”他露出不屑的脸，开始冷嘲热讽，“那你去跟爸爸告状啊，资优生，你不是
最会告状了吗？”
“我告状？”我瞬间气得血冲上脑袋，但脸上依旧冷静，嗤笑一声，“你说说看，你做一
堆乱七八糟的事情，我哪一次去跟爸爸告过状？”
他低头沉默了一会儿，然后突然抬起头，狠狠瞪着我，眼眶竟然红了，好像下一秒就要哭
出来。
我吓了一跳，不知道他反应这么大，下意识地伸手去碰触他。
刚碰到他，他就触电似的，用力的把我的手挥开了。
手撞到栏杆，一阵剧痛传来。
“你高兴的话，也可以现在去说啊，”李隽宇大声说，“反正你本来就看不起我，这样不
是刚好吗？我是妓女的儿子，是杂种，你就去讲，讲我都在说谎啊，在外面不知道干什么
，最好让我被赶出去，这不就是你们想要的吗？”
先前一时冲动脱口而出的话，被李隽宇牢牢地记在脑海中，现在拿来堵我自己，对此我张
口结舌，有些慌乱：“我不是……”
“不是什么？那才是你心里真正的想法吧？觉得我肮脏、下贱、恶心，配不上你们这些了
不起的人，你在对我好的时候，心里都在笑我，觉得我怎么这么笨，连学校那些简单的东
西都不会，一边施舍我，一边把我当成笑话……”
“我没有……”我摇头否认，但李隽宇不听。
“那些笔记、那些树叶，不是本来就是你不要的垃圾吗？你那天的样子，好像我是小偷，
偷了你什么，你把我当成什么？像流浪狗一样，喜欢的时候随便拍拍头，不爽的时候就伸
脚把我踹一边去……”
“不是这样的……”我开始结巴。就算一开始是的，但后来我几乎是投入了相当的时间和
心力在为做这些事。那些东西不是垃圾。我说错了。
“就是这样，你不用装了！”他大声说，推开我挡在楼梯口的身体，咚咚咚地跑上二楼，
跑进自己的房间，用力关上门。
刚刚被他挥开的手撞上栏杆，现在还痛著，我却只能捂着手茫然地走上楼。
有时候我觉得明明李隽宇也有不对，可是他总能把事情拗成都我的错，搞到后来好像真的
是我不好。
就这点上我老是被他吃得死死的，一直如此。
那段时间里，李隽宇还是与他的“朋友”过从甚密，我隐隐不安，总觉得有一天会出事，
一个出社会的大人，跟十三四岁的小鬼混在一起，到底是为了什么？
就我这年纪来说，高二和高一混的都已经很少，大家觉得低年级是幼稚小鬼，何况这种差
了不知几岁的社会人士？
但我也无法跟任何人讲，他们只会觉得我又在挑李隽宇毛病吧。
日子一天一天过去。
李隽宇的身高在这段时间里抽得很快，短短半年内就长了十几公分，以前他很矮，只到我
胸口，现在已经到我下巴了。
那天在楼梯口吵过之后，他越发把我当透明人对待，有人时正常应对，没人时则是正眼也
不瞧我一下，把双面人特质发挥到极限。
对此我只是无可奈何。
李隽宇国二下学期的那个期末考完，暑假刚开始的那几天，他与朋友一起出行，说要去一
趟三天两夜的旅行。
我内心又开始想东想西。这次他的“朋友”到底是学校里那些同龄的同学们，还是那个潜
在水面下的“社会人士”？
答案很快出来了。
李隽宇没有在外面待三天，第二天的夜里他便回家了。
那天爸妈不在，去了朋友聚会，据过往经验，他们通常不到半夜十二点不回家。
李隽宇是搭出租车回来的。
时间还很早，大概八点多，那时我正好从温室里走回主宅。
远远的我看到李隽宇从车上下来，一瘸一拐的走向大门。
感觉好像受伤了，而且还伤得不轻。
“李隽宇！”我喊他。
他转过头来，看到了我，却没停下脚步，反而走得更快了。
等我到屋里，他已经上楼回了房间，关在浴室里洗澡。
这一洗就洗了很久，将近四十分钟。
我本来想等他出来，问他怎么了，后来等得太久，只好便先回自己的房间。
今夜家里就只剩我们两人了，林阿姨回她家，爸妈也不知道多晚回来。
稍晚时，又在厨房里遇到他。
他正在倒牛奶，转头瞥了我一眼，又很快地回过头去。
“爸妈今天晚上去参加酒会，可能会很晚回来。”我对着他的背影说。
“喔是喔。”他低垂著头，搬弄著杯子和牛奶，喝一小口又倒一些，装作忙碌的样子，其
实就是不想回头。
我强烈地觉得哪里怪怪的：“李隽宇，你的脚怎么了？”刚才看他走路一拐一拐。
其实有问题的不只他的脚。他整个人都不对劲。
“没什么，”他闷声闷气的说，“不要管我。”
“你受伤了吗？”我问，又走近了些。
七月初，大热天的，李隽宇却穿了外套，拉链拉到下巴。
他把头别向另一边，硬是不看我。
“你怎么了？”我问，伸手去扳他肩膀。
“就跟你说不要碰我！”他突如其来地勃然大怒，手肘一挥把我推开，手上的牛奶一个不
小心，全部泼在我身上。
我愣愣地看着他的脸。
他左边的唇角破了，脸颊也红肿著，好像被人打了一巴掌。
“谁打你？”我问，心里有股怒气隐隐升起。
“不用你管！”他张牙舞爪地说。
“让我看看。”我说。
“你身上都是牛奶，不要来碰我！”他说。
我低头看自己身上还在滴落的牛奶，心想这还不是你造成的，无理取闹。
不过经他这么一提醒，我确实觉得身上黏黏腻腻，不太舒服。
犹豫了一会儿。
“好吧，”我叹了口气，“那我先去换件衣服。”
只转身走了两步，李隽宇便说话：“你这样就要走了？你走过来随便骂我两句，然后又要
走了？”
我停下脚步，无奈地想，那你到底想要怎样呢？
我这个弟弟，在外总是一派开朗随和的模样，对我却是别别扭扭，反复无常，搞到现在我
都不知该如何与他相处了。
所以我只顿了一顿，又继续迈开步子，朝外面走去。
还没走到门口，我便感觉背后被人一撞，一双手环上我的身体，李隽宇从背后紧紧地抱住
了我。
我只好停下来。
“你又要走了……这次如果你走了，我永远都不会再理你。”他把脸埋在我的背上，闷闷
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