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靖婷这几天忙得昏天暗地，再次来到店里的时候，不知不觉已经是好几天之后。当初会
开鸡排店，其实是男友的想法，而她也觉得可行。男友金费有限，存款再加上家里的资助
也只能租到这个店面，最后还是由她出钱。当时的房东太太很仁慈，租金便宜得不像话。
可相对的，地点也差得不像话。
但这些都已成过往，下个月中合约到期，她便不会继续续约，google页面只有三颗星的鸡
排店即将歇业。
回到半拉铁门的店面时，卢靖婷已经精疲力竭。原先的计画是载一些桌椅回去，拍照之后
再卖出去，期望这多少能贴补只出不进的帐户。可不知道为什么在坐下来之后，她突然感
到无限的疲惫，就这么盯着黯淡的店面发呆了起来。
“靖婷姊？”
她“啊”了一声，发现唐柏萱从铁门内的侧门探出头来。“柏萱？”她连忙挤出笑容。“
今天是假日，应该没上班吧？”
“还好，早上把一些图画完赶个进度就没事了。”
随意绑着丸子头的唐柏萱走了进来，见卢靖婷没有反对，便小心翼翼地坐上她身边的椅子
。
“靖婷姊，你刚到吗？”
“嗯……想说把桌椅载回去卖。”
唐柏萱才意识到公寓前面的蓝色卡车是卢靖婷开来的。
“你还好吗，靖婷姊？”唐柏萱担心地问：“你看起来很累。”
卢靖婷原本还因为长唐柏萱足足十三岁而有所顾忌，可面前年轻女孩的一番话戳中了她的
心思，一股情绪涌上，她就这么流下眼泪。
“靖、靖婷姊！”
“哇啊啊啊呜呜屋呜呜——”
一时之间，唐柏萱手忙脚乱地抽出桌上的面纸，本该纯白的面纸已经有一些灰尘，可现在
也无暇在意这些。
卢靖婷一把眼泪一把鼻涕，拿着卫生纸又是擤鼻涕又是擦眼泪，整个人好像垮了，伏在桌
上便哇哇大哭了起来。期间，外头传来些许声响，过了一会，一个戴着口罩的长发男人便
探头进来。
此外，长发男人身后，竟然还跟着许久不曾走出房间的房东。
卢靖婷本还沉溺在悲伤的情绪，一见到活生生地严春雨，竟震惊地忘记了哭泣。
“春雨！”
“靖婷姊……你、你没事吧？”
卢靖婷张大嘴巴，鼻涕从鼻子滴下，唐柏萱连忙把卫生纸塞进她的手里。
“这是我的问题吧！”卢靖婷惊呼：“我以为你永远不会离开房间了！”
“呃呵呵……”
严春雨比两年前还要瘦了不少，还称不上骨瘦嶙峋，但光从纤细的脖子和衣物都掩饰不了
的脆弱来看，一个轻度台风就能把他的骨头吹断。此外，足不出户的结果还有他狗啃似的
发型，眼窝下满是青色。
卢靖婷庆幸房东先生虽然不出门、房间也不怎么整齐，但爱干净，身上只有淡淡的肥皂香
气，没有腐败的味道。
不过最让她惊讶的，还是与房东先生一起出现的长发男人。虽然戴着口罩，但从打扮和一
双笑瞇瞇的眼睛来看，这个男人肯定是个大帅哥。
上一秒还在嚎啕大哭的卢靖婷竟立刻亮起眼睛，热情地问：“这位帅哥是谁？”
“呃……”
魏泰明先一步自我介绍了起来：“你好，我是现在和春雨一起住的泰明。”
卢靖婷惊呼：“同居？”
魏泰明也怡然自得地说：“住在一起就是同居的意思，靖婷姊。”
卢靖婷对着严春雨猛眨眼，频率之快，眼皮好像抽筋似地。
“哇！你是春雨的男朋友吗？”
“这个嘛，目前应该类似是这样吧。”
卢靖婷大声惊呼，用力地拍打着桌子，发出了“砰砰砰”的巨大声响，手劲之大，连魏泰
明这种人也吓到了。
“春雨！你深藏不露！”
“不是……嗯……那个……谢谢……”
不同于兴奋地猛摇严春雨的卢靖婷，四人中年纪最小的唐柏萱正一脸警惕地瞪着魏泰明，
看起来有所保留。
卢靖婷完全没注意到唐柏萱的表情，继续道：“为什么戴着口罩啊，泰明？明明看起来有
一张好看的脸！”
“谢谢夸奖，靖婷姊。这是因为我过敏很严重。”
“啊……这样就没办法了，我好想看看你的脸。你长得很帅吗？”
“我也不知道呢，春雨很喜欢就是了。”
“哇啊啊啊！”
因为事态发展得太奇怪，严春雨连忙打断开始莫名对话的两人：“那、那个，靖婷姊，你
刚回来吗？”
“啊……对。”卢靖婷的情绪这时才又因为被打回现实而渐趋低落，中和之下，反而恢复
了平静。“我想把这些桌椅载回去卖，希望多少能赚点钱回本。”
“喔……”
“这个月的房租我一定会准时在月底之前给你！”
“没关系……辛苦你了，靖婷姊。”
“呜呜呜，春雨，你好温柔啊……呜呜……”
见卢靖婷眼泪又流下来，虽然很想立刻逃回楼上，但严春雨还是硬著头皮开口：“靖婷姊
……刚刚好像听到你在哭，还好吗？”
“还好吗”这三个字一出来，卢靖婷哭得更凶了，再次伏案痛哭，凄凄惨惨戚戚，严春雨
立刻傻了眼，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
反观第一次见面的魏泰明，他在桌上的卫生纸用完之前，俐落地从旁边的桌上拿来卫生纸
，放在卢靖婷抬起头就能看到的位置。
“噗——”卢靖婷用力地擤著鼻涕。“呜呜、呜呜……他、他生病了……噗——呼呼……
呜呜呜呜……”
“他……啊，是靖婷姊的男友吗？”
“对……晓铎他、他生病了，很重的病……”
“靖婷姊，”唐柏萱插嘴，“他有说是什么病吗？”
“详情我也不清楚……呜……”
“靖婷姊也不知道？”
卢靖婷又抽出一张卫生纸，止不住泪水就像打开的水龙头。“他、他现在在住院……应该
是加护病房之类的，我见不到他，只有他爸爸可以……”
唐柏萱皱紧眉头，不太同意地望向严春雨，似乎想寻求认同。恰巧短暂地与魏泰明的眼神
撞在一起，唐柏萱立刻竖起眉毛，魏泰明却好整以暇，毫不心虚。
严春雨没有注意到两人暗自的眼神较量，一脸担忧地问：“听起来很严重，怎么会这样？
”
“我、我也不知道……决定关掉鸡排店之后，晓铎就开始不对劲。我还以为他出轨了，没
想到过几天就接到他爸爸的电话……呜……”
“他爸爸的电话？”
“对……说他突然生病，很严重，需要马上住院。”
“喔……”
卢靖婷擦了擦眼泪，眼睛哭得又红又肿，哑着声音说：“所以我立刻汇款过去，不然他连
手术都没办法。”
“听起来好像满紧急的……”
“对不起，我会在月底之前把店面清空，请再给我一点时间，春雨。”
“我、我知道了。没关系，毕竟靖婷姊还有很多事情要忙……”
卢靖婷看起来像是易碎的玻璃，只要轻轻碰一下就会碎成片片，光是和她谈话就让严春雨
压力很大。简单地安慰之后，严春雨便借口想要回到房间。
“春雨，谢谢你，很高兴看你走出房间。”
“啊……不客气……呃，谢谢。”
卢靖婷好像终于恢复平静，肿著一双美丽的眼睛，露出了淡淡的笑容，但看起来并不勉强
。
“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我以为你会一辈子待在那个房间呢，幸好没有成真。”她说：“
我很庆幸今天还是有好事发生，不然我可能又要失眠了。”
严春雨不知所措地点头，搞不懂见到他算是哪门子的“好事”。受到瞩目的时刻对他而言
并不好受，随意地敷衍后，他便三步并作两步，飞也似地向楼梯上逃去。
魏泰明自然要跟在严春雨身后，他一副很清楚自己身分的样子，看得唐柏萱眉头越皱越紧
。与之相反，卢靖婷却友善得多，莫名且绝对地信任这第一次见面的男人。
“啊、泰明。”
魏泰明脚步一顿，没有跟上一溜烟消失的严春雨。他若无其事地转过身：“什么事，靖婷
姊？”
卢靖婷热烈地看着他，伸出手和他握了握：“很高兴见到你——看见你真的很开心！”
魏泰明毫无负担地收下道谢，眼睛瞇起的样子可以推断，口罩之下应该是在微笑。
“在这之前，我从来没看见春雨走出门，夸张地说，是你拯救了他呢！啊，并不是要给你
压力的意思喔？”
魏泰明淡淡地点头，优雅地表示这没什么。
“第一次见到春雨的时候，他的状况很糟，好像人生都没有希望一样呢……唔。”她对着
旁边用手肘轻轻撞她的唐柏萱紧张地低语：“这不能说吗？”
“是这样吗？”魏泰明温和地说：“谢谢你告诉我，靖婷姊。虽然在这之前我并不知道，
但我一点也不在意。”
“那就好，呼……”卢靖婷感动地说：“春雨真的找到了个好男人呢。”
唐柏萱抿起唇，没有附和。
“春雨这个人啊，人如其名，就像是春天的雨。”卢靖感慨地说：“总是很寂寞的样子，
但也很温柔。”
万物复苏之时，春天绵绵的细雨悄然无声地出现。在百花还未遍地盛开、嫩绿尚在萌芽，
这样一个安静又寂寥的时候。
唐柏萱认为卢靖婷误解了自己的身分，活像是婆婆或者丈母娘，正自我陶醉。她无奈地想
，这种该不该称作滥好人的个性，多少有点鸡婆。卢靖婷的眼眶再次盈满泪水，因为她自
己的想像而倍受感动。
“如果可以，”她说，“请长久地陪伴在春雨身边吧！”
魏泰明当然没有拒绝这样的话，心安理得地接受这个拜托，最后还礼貌地和卢靖婷握了握
手，口罩上的眼睛一直笑瞇瞇的。他没有多说，既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只是平静地接
受卢靖婷单方面的感动和请托。他在需要的时候准确地点头，让卢靖婷感动的泪水更加氾
滥。
唐柏萱看不下去，连忙拉住卢靖婷。“靖婷姊，你不是还要载这些桌椅回去吗？”
“啊、对了对了，我差点忘记。”
唐柏萱耐著性子说：“我等等再来帮你，靖婷姊，你先去忙吧。天快黑了，太晚开车回去
不安全。”
“唉呀！”
卢靖婷才想起自己今天来到公寓的目的，幸好泪水也止住了。她恢复精神，又去忙了。
魏泰明抓到时机也没有多加停留，迈开长腿往楼梯走。
“那个。”唐柏萱在后面压低声音喊道。
魏泰明没有停下脚步的意思，但还是稍稍回头，示意她说话。
犹豫了三秒，唐柏萱才道：“如果你要骗房东先生的钱，你骗不到多少的。”她有些结巴
。“他没有多少钱，房租也……”
“我知道。”魏泰明轻松地打断她。
唐柏萱没有处理这种事的经验，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气又消失了不少。但想到这阵子都没有
和严春雨单独谈话的机会，她只得又重新聚集散去的勇气。先不说严春雨甚少出门，他不
上网、也没有通讯软件，现在魏泰明又成天和他待在一起。
“那么，你为什么要接近房东先生？”
“柏萱，你似乎误会了。”魏泰明眼睛还是瞇起的，声音却冷了一些。“是春雨邀请我，
所以才我住进来的，这是一个美好的偶遇。正如你所说，他没有多少钱，所以我要骗他什
么呢？”
唐柏萱很难说“骗色”，毕竟魏泰明真的要找，一定能找到更值得骗色的对象。
见她陷入沉思，魏泰明也懒得跟这个多事敏锐的房客多说，挥了挥手便往三楼走去。离开
前，他悠悠地抛下一句话：“放心吧，我不可能成为他的救世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