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下的情况对黎允而言很失控。
　　他对这世界的一切都很陌生，只能透过手机历程来摸索，看上去比较常联络的只剩下他高中和大学时的死党—于仁裕。
　　至于这支手机，黎允还没有完全上手，十年后的手机功能更新的太多太快，他还是用不太习惯，不过却不妨碍他从通讯软件里蒐集资讯。
　　方才翻了翻通讯软件，他只和于仁裕几乎每天都会聊上几句，而其他人都是久久一次的寒暄。
　　
　　此时的徐莫在他身旁，静谧不变，可却增添了股难以言喻的压力，黎允不太习惯处在和徐莫这种无话可说的尴尬气氛中，随意口开了个话题。
　　“小裕他这十年好像过的不错？他现在在做什么阿？”
　　徐莫手上的动作不甚明显的停了下，可没几秒又故作自然的将刚倒好的热水递到黎允面前，“退烧药兑水吞了。”
　　“谢谢。”
　　“还是他吗……？”
　　徐莫的话语很轻，轻到黎允听不清他在说什么。
　　“什么？”
　　“你失忆后，不关心自己在做什么？不关心我在做什么？却先问起于仁裕的理由是什么？”徐莫的语气很淡，可黎允隐隐感觉对方的话语里带了点酸味。
　　“那……你现在在做什么？”黎允怯怯问道，服软的时机抓得恰到好处。
　　徐莫皱着眉，刻意不看黎允。
　　“律师。”
　　“你居然会做律师？！”黎允惊讶，他以前曾以为徐莫会当电脑工程师，高中的程式语言课，徐莫拿的都是满分。“阿……于仁裕的事你不要误会，我们是好哥们，一起长大的。”黎允猜想徐莫可能是在吃于仁裕的醋，他们是夫妻，他先关心其他男人确实不太对。
　　黎允头低低的小口小口啜著水，边观察徐莫的表情。
　　“那我呢？”
　　“恩……老公？”黎允不知道平常他们的相处，可既然结婚了他总会叫他一声老公吧？
　　徐莫脸上的表情变幻莫测后挑了挑眉，可耳根子却不着痕迹的红了，黎允当下就知道自己叫错了，于是黎允又问了：“不是这样叫阿？抱歉……。”
　　只见徐莫微微勾起嘴角，眼底带了些黎允看不清的情绪，轻叹道：“你真的失忆了。”
　　黎允觉得这好像不是问句却还是点了点头，接着道：“你可以告诉我吗？我对这十年的事一无所知，也不知道为什么我爸妈突然就……，是真的吗？我觉得好奇怪，可是我妈昨天还说考完后要做我最喜欢的炖牛肉给我吃，就连我手机有这么多不认识的人我都不知道……。”
　　徐莫这才真正意识到，现在坐在床上的，不是二十八岁那个思虑颇重的黎允，是真真正正只有十八岁，还未经世事，也没有经历过社会洗礼，单纯的温室小草。
　　连这两三年，他们彼此消磨的过程，都遗忘了。
　　“我只知道你大学毕业前的事，毕业后我们就没联系了，直到三年前。”
　　徐莫顿了顿，继续说道：“你是做设计的。”
　　“我没当钢琴家？”
　　“你大三时，左手手腕受伤了。”
　　“为什么？”
　　“不好的事也没必要想起来。”说到此，徐莫忍不住的啧了下舌，黎允能明显感觉到徐莫对此事的厌恶和不满。
　　“难不成跟舒凡有关？”纯粹是猜测，因为他看到了他的黑名单内，虽然没了记忆，但好像隐隐就有这样的感觉。
　　“你记得？”
　　黎允摇头，徐莫的反问已经证实了他的想法。
　　对于今天不知第几次的讯息爆击已经让黎允越来越无感。
　　“那我弹不了了吗？我看这个家没有钢琴。”黎允继续追问。
　　“你那之后就不弹了，因为手伤，你消沉了好一阵子。”
　　“那段期间……，小裕他一直陪着你，毕业的时候你答应跟他在一起了……。”徐莫犹疑道，语气里也多了些沉闷。
　　“什么？！”这个消息比他手受伤更劲爆，黎允一时之间不之作何反应。
　　“毕业那天，我看到你们抱在一起。”徐莫的表情，似是很排斥说起这件事，“后来大家都说你们在一起了。”
　　“不可能，小裕又不是同性恋。”
　　“而且我高中以前只喜欢你一个男人而已，怎么可能大学突然会跟小裕交往？我跟小裕……真的没可能。”黎允在脑中模拟他和于仁裕相拥的画面，突然感受到一股恶寒，光是想像就让他觉得他病的更重了。
　　听到这里，徐莫彻底呆住了，似乎也是接受不了的状态。
　　可旋即表情变得阴冷，“别开玩笑了。”
　　“开玩笑？”黎允茫然，徐莫沉下的脸色跟周身如刺的氛围，令黎允稍稍向后退了步。
　　徐莫步步进逼，握紧的拳另指节泛白，气氛凝重。
　　强烈的气场让黎允喘不过气，可是他失忆了，根本想不起一星半点。
　　最终，徐莫就像只负伤的兽，不再看他，嗤笑道：“是阿，你都忘了。”
　　都忘了。
　　“睡吧！”背过身，徐莫就打算离开。
　　黎允有些着急，拉住了对方的衣角：“你……还是讨厌我吗？”
　　又听到黎允说他讨厌他的话，徐莫眼神一黯，忽地又欺身上前，与他平视，属于男人的菸草味和侵略性让黎允再次浑身僵硬，可心却不受控制的跳的飞快。
　　“为什么你总觉得我讨厌你？”徐莫嗓音低哑，像在压抑著什么又好像怕惊动现在这个藏不住话的黎允似的。
　　也许是因为光线不足，看不轻对方的表情，黎允觉得眼前二十八岁的徐莫看上去有些颓然，嗓音也带了几分的难受。
　　因为失忆，他不知道该怎么回应他，于是撇过头，避而不答。
　　这几年徐莫对他的态度总是让他受伤，对他人总是温言软语，可对他却疾言厉色，黎允把自己裹起来，背对着徐莫，缩在棉被里，徐莫就算是现下他生病了，对他的态度也不算友善，他能不这样觉得吗？
　　徐莫看着黎允一语不发，缩进被子很委屈的样子，不再逼他，伸出了手却又悬在了半空，握紧最终悄悄收回，空气中只留下一声不着痕迹的轻叹，“我等等把需要交代你的事情写在纸上，你醒来时看一下。”
　　“好。”
　　徐莫将要交代的事情写了下，都是一些日常琐事，潦潦几笔后又燃起了菸。
　　思绪拉回了十五岁那年，他和黎允接吻了，背着大人，偷喝酒后的一个……意外的吻。
　　当时的黎允醉了，他也有几分醉意，当黎允醉得神智不清坐在他的腿上，面对着他，先是捏着他的脸傻笑，酒气薰的他皱了皱眉，视线却又舍不得移开那湿润的双眼及泛红的唇，他努力压抑著因喜欢而蔓延至全身经络的滚烫，忍着任由黎允在他身上胡乱蹭著。
　　可当黎允再次朝自己靠近了几分，双臂勾上他的勃颈时，他就如此刻生理最为渴求的一块冰，脑袋过热的他再也无法思考，终究是卸下了名为克制的武装，这次他没有拒绝，在酒精的催化下，青春期的他放任了自己，就这么吻了上去。
　　那是一个极度缠绵的吻，吻著吻著，他压在了黎允身上，理性与欲望在拉扯著，黎允睁著圆圆的双眼，眨巴眨巴的望着他，眼波如水，含情脉脉，他几乎快要把持不住。
　　他还记得那一刻，感受到全身血液向下涌去，忍不住又再次俯身，这次他只是将头埋在对方脖颈间，嗅著对方的气味，缓解著在体内横冲直撞的欲望，混著酒气和淡淡的檀木香气又令他醉了几分，那是常年在琴室练琴，专属于黎允的味道。
　　原来他们对彼此的感受是一样的吗？
　　黎允也像自己喜欢他一样喜欢自己吗？
　　“如果我做了我现在想做的事，你清醒后会不会怪我？”那时的他在黎允耳边呢喃。
　　可回应徐莫的，却只剩下黎允平稳的呼吸声。
　　徐莫哭笑不得，平复了下被撩拨起的情欲，觉得如果自己对睡着的黎允做了什么就真的太禽兽了，最后只是又偷偷亲了黎允一口，侧躺在他身边。
　　明天起床后，黎允会记得吗？还是不记得？
　　那夜，他辗转反侧。
　　他却万万没有想到，隔天起床后，当他和黎允说“早”时，黎允脸上变幻莫测，接着与他拉开了好一段距离。
　　头低低的，双唇紧抿，根本不敢看他。
　　所以黎允记得昨晚的一切？徐莫震惊。
　　然后于仁裕来了，黎允迅速躲到了对方身后。
　　那时于仁裕还问了黎允：“你怎么一早就扭扭捏捏的，是昨天晚上做了什么好梦？不会是梦到我吧？”
　　一连串的话出口，徐莫虽然看不清黎允的表情，可却发现躲在于仁裕身后露出半边侧脸的黎允耳根红了，接着颊上也爬上红晕，一语不发的往于仁裕身上揍了一拳，留下一脸不明所以的于仁裕，一溜烟的跑了。
　　那一瞬间，他懂了，原来前一晚不过是醉酒后的一个失误，原来黎允喜欢的不是他，昨晚黎允把他当成了谁？于仁裕？
　　从那一天起，他和黎允拉开了距离，不愿再造成黎允的困扰。
　　那一个错误的吻，变成了藏在心底的秘密，谁也没有再提起过。
　　就算已经过了十几年，黎允当时疏离的样子他都还历历在目。
　　可这个失忆的黎允，却说以前喜欢他？别开玩笑了。
　　原来，他们明明认识了这么久，却还是一点也不了解对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