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创] 草寇为官/黄家村01

楼主: mianzhouu (眠舟)   2024-02-19 03:37:38
月正当中,星汉无光。
阒寂的夜色当中,家家户户都已闭门歇灯,康阳县府城的长街空荡静谧,唯独知县姜府的门
口还伫立著两个人影。
“大人,更深露重,早点回屋休息吧。”管家提着灯笼,微微躬身。
在他身前,姜文秀一袭月白色绣竹叶纹长衫,清瘦的身形外裹了一件滚毛披风,此时夜风猎
猎,披风下摆翻飞不止。
他似是不经寒风,先是捂唇咳了几声,才转身接过管家手里的灯笼,温声道:“刘伯你先下
去歇息吧,我再等一会儿。”
姜文秀目光转向大路尽头,眉头紧锁。
如今世道不太平。连年大旱致使农民颗粒无收,近来更是暴乱频出,那些乱民从各地四起,
让各州驻守的士兵疲于奔命,镇压成效仍然甚微。各地州兵军力不足,康阳县这一方小镇更
是无人闻问,多亏赵刃与他的弟兄们协助,已经多次让各处村庄免于遭受烧杀掳掠。
而赵刃……算算时日,应当早就要回来了。
姜文秀垂下目光,他心中有些焦急,灯笼中跳动的火光将他苍白秀美的脸庞染上一层暖橙色
的光晕,但他却仍觉得冷意在胸腔中蔓延,不禁打起寒颤。若是过了今夜赵刃还不回来,他
明日一早便要派人去找。
他不知疲乏地守在门口,过了许久,灯笼的油芯都快燃尽了,长街尽头才传来一阵急促叩响
的马蹄声。
姜文秀望穿秋水等待的人终于披着一身月色归来。
赵刃伏在马背上,他亦归心似箭,自从知县府出现在视线范围内,他的目光就直直锁定在姜
文秀身上。
顾虑夜深人静,他放慢了速度,翻身而下。
“怎地等在外面,你不是还病著吗?”四下无人,赵刃上前想抱一抱姜文秀,但想起自己浑
身血腥,又止住了动作。
“上次传讯后我掐算你昨日就该回来,何事耽搁?”
姜文秀等得心焦,又闻见赵刃身上的铁锈味,便担忧地将灯笼举高去照他,面前的人虽然一
身狼狈,但近看却目光炯炯,应无大碍。
他这才松了一口气:“先进去吧,外面可真冷。”
赵刃随他往厢房去,一边报告:“陈家村那里的暴民解决了,但回来的路上还遇到一波散的
,他们凶得狠,把李家兄弟都打伤了……李家大哥伤了一只眼睛,他弟弟险些断了右臂。我
们在那里被拖了半日,又带李家兄弟去找大夫──”
他絮絮说著,将这几日的遭遇都钜细靡遗地报告了。
两人在他说话间进了屋,姜文秀搁下灯笼,拿起桌上扣著的大碗给他倒水,道:“看大夫的
银子就从我这里拨吧,你跟那些弟兄都辛苦了……要不是有你们,恐怕我们这里也早就乱起
来了。我前日听说那些暴民行动越来越有组织,朝廷已经打算派正规军马前往平乱。”
赵刃仰头将水一饮而尽,哼一声:“现在才打算派兵?这都乱多久了,地方百姓死伤的时候
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等暴民都推立土皇帝了才想起来平乱,真他娘可笑。”
正在炭盆边燃炭的姜文秀直起身子:“慎言。你在我这里说一说便罢了,就怕你在外面说。
”语毕,颇无奈地看他一眼。
“知道了知道了。”
赵刃把一身血衣脱了,此时烧水太晚,只能打了井水把身上血污擦洗一下,由姜文秀帮他擦
药。
屋子里虽燃著暖盆却还是冷,赵刃看着那烧红的炭,突然道:“你的俸禄,又捐哪去了?”
姜文秀手下略顿,苦笑:“你怎么知道?”
赵刃下巴朝炭盆一点,“这么冷的天就燃这么点炭,而且还是次的。”
“现在景况不好,捐出去让那些人好歹多买两条被子吧。”
“你这县有多少人?就你那点俸禄,塞牙都不够……你这病多久了,自己看大夫抓药了没有
?还让李家兄弟找你支银子,我就等著看,等你病死了大家伙儿还找谁要钱。”
赵刃这人惯是刀子嘴豆腐心,姜文秀也不恼他咒自己,反而笑了出来,顺嘴说下去:“是啊
,我一死,连个继承我遗志的儿子都没有。”
赵刃听了,回头掼住姜文秀的手,一双深邃的眼神沉默地看着他。他这副模样在外面甚是吓
人,但现在房中的人可不吃这一套。
“谁先胡说的,你还恼?”姜文秀掰开他的手,转头从医箱里拿出绷带,替赵刃一圈一圈裹
上。
孩子,这是赵刃之前没怎么想过的事。他这种人过惯了刀口上舔血的日子,今日生、明日死
皆无定数,他也无家业,没想过传承什么香火,但姜文秀不同。
以前或许他们是一样的,但现在姜文秀好歹是个官,他要是有个儿子,能让孩子去书院念书
、考功名。
姜文秀小时候读书那样难,如今都能当上官,这一代一代地积累下去,肯定是愈来愈好。
“要不明天给你绑一个回来?”他没头没脑的抛出这么一句。
“什么?”
“你不是想要孩子吗。”
姜文秀知晓他在说笑,白了一眼:“我才不信你会做出强抢民女的事,要不你明日便去,不
绑到漂亮姑娘不要回来。”
“……”赵刃沉默了一会,“我是说绑个儿子,你想什么龌龊的呢?”
姜文秀原先面上带着一丝戳穿他牛皮的得意,听到这话不禁愣在原地,两人相顾无言半晌,
一齐笑了出来。
姜文秀笑得咳嗽,脸都憋红了,赵刃以拳抵唇,一边闷笑一边替他拍背顺气。
他笑完,又有些怅然:“绑个儿子那得绑个身强体壮的,不要像我,是个病秧子。”
赵刃笑意褪去:“我那边还有点银子,明天叫大夫来,顺便多买两担炭,李家那边我也会去
打点。”
他说完也没再提绑儿子的玩笑话,把药箱收拾好便去吹灭桌上的烛火,就著西沉的月色拢帐
入睡。
与此同时的千里之外,宫殿之中灯火通明,年轻皇帝朱昭熹正坐在御书房中,经过一天政事
忙碌,他早已被抽干了精气神,整个人无力地斜倚在扶手上勉强支撑,神情中满是掩不住的
疲惫。
三个朝臣正在他面前互相激辩。
“没什么比得过京城稳定重要,物资兵力自然是要留在京城、严防死守,难不成还要君王大
开国库任难民哄抢吗?”
“外面情势危急,全国各地缺粮,君不见饿殍遍地,满目疮痍。湖南地带已经推立土皇帝要
造反了!”
“一群乌合之众,镇压即可。何况那些地方官,平时遇到三分事,呈报上来便说八分,净是
夸大之词。”
“两位大人……眼下还是趁难民没有闹到天子脚下,尽快派兵剿匪吧。”
“圣上!切莫听信谣言匆忙出兵,届时京中空门大开,万一流民窜入城中,后果不堪设想啊
!圣上!”
他们三人唇枪舌剑,听得朱昭熹只觉得脑袋都要胀裂了,明明外面腊月寒冬,却仍觉浑身滚
烫发热。
他扯了扯领口,将桌上的茶一饮而尽,才哑著嗓子答道:“朕今日乏了,此事容朕想想,改
日再议。”
说完,他也不去看那三人的面色,迳直起身回到后殿。
太监德佑跟在他后面,招手让宫人上前伺候皇上净面。
“陛下劳累了……可要让御膳房做些点心呈上来?”他觑著少年皇帝的脸色,小心翼翼问道

“不必了,都下去吧。”
朱昭熹遣退众人,一头倒在龙榻上,只觉得明黄的帐顶此刻如收妖黄符一般将他镇压。
按理说,只是肃清地方暴民,不至于闹这么大事。
只怪过去崇文弃武之风盛行,人人挤破头只为文状元,无人愿做武状元,当武官不仅在外要
流血流汗,在朝中还要被压一头。因此唯有考不上文状元的人才走武官一条,长此而往,兵
力可想而知。
京中那些兵卒,各个手无缚鸡之力,朱昭熹嘲讽一笑,叫那些人守皇城,他哪有什么安稳可
言。说不定外面的土匪头子都比他皇城守军的武艺高强。
他绷不住低低笑了出来,真的可叹又可笑。
为著旱灾、饥荒、暴乱诸事,他连日操劳,此刻胡思乱想一阵,意识开始朦胧起来。后半夜
,朱昭熹不断梦呓,守夜的公公通报太医院,隔日朝中便都知道,皇帝病倒了。
这天,朱昭熹靠在床头,一边翻看呈上来的折子,一边觉得自己病得真是时候。
朝中大臣意见纷杂,情势太乱,他不敢断言发兵或不发兵,只好先拖着。现在病了,这几日
谁也不见,就无所谓外面十万火急,他兀自在这道黄符之下悠然安逸了。
就这么随意翻了几本,而今呈上来的奏折除了请安问候,不乏又是何处有暴民作乱。
他不禁郁结烦闷,心道:你们倒是能写奏折上来找朕求救,朕能找谁去?要是让你们看看京
城守军那个斗鸡打鸟的蠢样,你们就不会再来找朕苦苦哀告了。朱昭熹把那些求援的折子往
旁边一撂,打算来个眼不见为净。
但他这么一掀,就有一本掉到了地上,纸页翻开,露出里面娟秀整齐的文字。
朱昭熹咦了一声,翻身趴在床沿把那本奏折捡起来,随意扫了一眼,原只是心说这字写得真
是清隽,但内容却让他变了脸。
他窜地坐起身,把全本内容从头到尾看了一遍,越看越觉得热血翻涌──他这病可以大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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