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别再偷看那些不该看的小说。别再在意隔壁的那个人。别再想那些不该想的事。别再
跟对方有交集。别再问自己到底是不是。别再害怕那些不存在的恐惧。别再为不该开心的
事开心。别再为不该消沉的事消沉。别再被任何不该影响你的人影响。别再对不该有情绪
的人有情绪。别再好奇。别再试探。别再想像。别再......
很多个夜里,曹伊帆像咒语般覆颂这些话。
曹伊帆从八岁起就知道,自己十八岁以后的人生方向。
高二可能是他人生中最重大的时刻。开始准备申请美国的大学,十月份要考两次SAT
(美国大学评量学科能力的入学考试,如同台湾的学测),这一年也要考完托福。同时兼
顾在校成绩,GPA是申请关键。钢琴演奏会与比赛的记录一次都不能停,这些都是额外加
分项目。他甚至被强迫上高尔夫球课,只因家里认为对未来商谈生意有帮助。
拟定申请的学校,开始撰写申请大学的小论文。所有事件都已经排程,什么时间执行
什么内容,早在小学时都定下来了。他能做的,就是在清单上将一项项待办事项完美打勾
,不断往前迈向接班人之路,他没有理由停下,他不能停下。
曹伊帆不再看那小说,高三收到大学录取通知后,终于松了一口气,确认人生还沿着
既定的轨道前进,他感到很安心。
正在当值日生的严志清背对着自己擦黑板,感觉在偷偷观察自己。
下节体育课,高三的课多半被借去检讨考卷,然而今天老师们大发慈悲让他们放风。
班上瞬间清空,男生去打球,女生们则是去合作社买零食,然后找个阴凉的地方聊八卦。
曹伊帆看着他的身影,意识到这个人是看一次、少一次。自己往后的人生,应该不会
再跟这个人有交集了吧。
学测已经考完,寒假过后势必只有指考的人才会来学校,今年八月底,他会在美国西
岸开始新鲜人生活。
严志清转身时,曹伊帆立刻趴下,他不懂自己为何要装睡。听见曹伊帆回到座位,拉
开椅子,沙沙的写字声让他猜测正在看他的作文。
——这也是他们最后一次作文教学了。
今天的阳光很温暖,是他喜欢的那种柔和暖意,伴随着一阵微风,像慢慢地哄的他入
睡。忽然,温柔的手轻轻抚摸着他的发。曹伊帆的身体瞬间僵直。对方很快的收手,那份
紧张感能从空气中传递而来。
真的是好久、好久没有被人这样摸头了。
曹伊帆不知道心里涌现的失落感是为什么,好像什么都还没感受到,却又什么都感受
到了。
下节课模拟考出炉,曹伊帆的作文拿了高分,被班导称赞成绩再创突破,从前十名一
举跃升到全校第三名。
他知道刚刚严志清把改好的作文簿放在自己抽屉,他的神情看似漫不经心。内心实则
急躁不已。许多朋友一拥而上的赞美他,曹伊帆跟着一起笑着掩饰不自在。吵吵闹闹的,
也就没人发现他的慌张。
最后一次作文教学了。
铃声响了,是全班都放空的历史课,有些人甚至打了个大呵欠准备趴下。曹伊帆准备
偷偷打开作文簿,忽然一阵猛烈的风,毫无预警从窗外窜入,窗帘瞬间飘升,许多人的课
本被翻了页。
历史老师走进教室开始上课,细碎的讨论声不知从哪个角落开始发酵,像病毒一样慢
慢的扩散开来。
当曹伊帆发觉这骚动不太对劲时,本子已经传到他的手中。
“欸欸,曹伊帆你看一下。”后面的同学神情诡异,眼神里有着莫名热切。“快看,
超变态的!”
曹伊帆看着眼熟的笔记本,摊开第一页,冰冷的感觉从指尖迅速泛开,脸上迅速褪去
血色。
怎么会?
宛若地狱般的下课钟声响起。
许多人开始议论著刚刚那个本子里的内容,曹伊帆的朋友凑近,说:“欸,刚刚那个
笔记本你看了没?是男男小说欸。”
“还有床戏,哎呃,有够可怕。到底是谁写的啦?”
每个字句就像凌迟一样割着他,曹伊帆好想夺门而出。
几个人哧哧笑了起来,他们开始在问这个本子一开始是从哪边传来的,开始猜测此笔
迹出自谁手。
朋友们起哄着要他说感想。“欸,曹伊帆,身为作文天才的你,觉得这小说写得怎么
样?”
他下意识望向隔壁的始作俑者,那人甚至不敢看他。
曹伊帆忽然感到非常、非常、非常害怕。
都是你。
都是你。
都是你。
曹伊帆听见自己冷淡的说:“很恶心。”然后起身,把小说丢进垃圾桶。
忽然一个身影飞奔过去,从垃圾桶里检出那个沾满污渍的笔记本。
眼镜女涨红著脸瞪着他。“你怎么能随便把别人的东西丢进垃圾桶?”
其他人哄笑的声音与眼神像行刑现场,围绕着中间瘦弱的眼镜女。
“原来妳平常上课都在写这种男男BL文喔,看不出来欸。”
“那妳怎么幻想男男上床?”
“还是妳有假阳具啊?”
“欸为什么妳要写男生干男生啊?”
“哎呦~闷骚欸~”眼镜女眼神清亮,背脊挺直面向那些恶言恶语,可身体忍不住地
颤抖。
曹伊帆看着眼镜女的脸与颤抖的身体,一股厌恶、失望混杂更多的愤怒,翻涌而上。
朋友还在笑着问:“曹伊帆,你怎么都不讲话?脸色还这么难看?被恶到了喔?”
曹伊帆瞪着严志清蜷缩在座位上的背影,他开口想说些什么,说出的却是:“你们不
要再讲了,我听了就想吐。”
他不知道接下来的时间自己是怎么度过的,他回到家后开始呕吐,然后莫名其妙的发
烧,生了一场大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