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创] 将仲子兮 15

楼主: saxonwing (翾刖)   2024-02-01 13:31:55
  何仲棠确实是倦了,头疼得厉害,他唤巧燕进来擦洗更衣,顺道换药,风清麾下药师
确实厉害,伤势收口良好,另有几处瘀青,药膏一抹上便觉清凉,去淤活血,至今日颜色
已淡了许多。他本半瞇着眼休息,睁眼就看见巧燕一边为他裹上干净布条,一边皱着张要
哭不哭的脸。何仲棠伸手往巧燕脑门上一弹,下手不轻,一下子就把小姑娘家逼出泪来。
  “很痛啊,门主!”巧燕哇哇大叫,噘嘴抱怨,总算恢复平常的样子。
  何仲棠横去一眼,立刻让巧燕安静下来,他问道:“你说说看,为何让那大和尚轻易
捉住了?”
  “他卑鄙!”
  何仲棠又往巧燕额上弹了一个爆栗,冷哼一声,道:“卑鄙又如何?他胜过了你,便
是胜了,不论手段为何,你总是输了这一局。不想输,那便要比旁人想得更远、更果决,
有机可趁时绝不心慈手软。若要立于不败之地,这个道理得记牢。”
  忽而窗外传来“笃、笃”二声,接着有人低声道:“求见门主。”何仲棠轻轻应了一
声,便从窗外跃进两条人影来,自是风清、月明左右护法,两人皆以黑布掩面,此时将面
罩撩起,风清面色苍白、两颊消瘦,比过去憔悴不少。
  既已揭露身份,何仲棠也就不再刻意摒退巧燕,让她随侍一旁。
  “启秉门主,都收拾干净了。”月明道:“属下确认过,普门寺一十余人,没有活口
,已烧了个干净。”
  “地方官府?”
  “也打理妥当。”
  沉吟半晌,何仲棠叹了口气,脸上隐隐有悲痛之色,问道:“义父遗骨如今在何处?

  “属下请道士起出封坛,交由前任护法另寻宝地。”
  “倒是麻烦梓明叔和盈霜婶四处奔波,好久不见他们俩,甚是想念。”何仲棠点了点
头,脸上绽开亲暱的笑,拍了拍身旁椅子,道:“阿月,过来这里。”
  月明一凛,既叫出“阿月”这个称呼,那便是私下说话了,何仲棠对着她神情温和,
却看也不看旁边的风清一眼,她咬了咬唇,不知该不该为孪生弟弟求情,风清心思她比任
何人都清楚,却更清楚此情终究落空。她在何仲棠身边坐下,对方递来荷花糕,她也就张
口吃下,余光撇见巧燕正收拾桌上杯盏,随口问道:“仲棠哥哥,你有客人?”
  “不足挂齿。”
  “既不是什么重要之人,何必病中接见?你气血不足,应当好好休息才是。”
  “是凌霄派那人,是不是?”风清突然发话,咬牙切齿,仿佛与他口中那人有极深仇
恨,他道:“你不曾让琼琚楼恩客进你卧房,白华、采露他们都知你在病中,不可能随意
打搅,只有那人,你赠他香囊,又让他进到房里,可还记得四大派对意欢门虎视眈眈?”
  何仲棠对风清听若未闻,只顾著向月明说话,他问道:“盈霜婶旧疾好些了没有?若
需药材,尽可到各地分舵去取。”
  “娘她……”月明又望了望胞弟,内心叹息,风清平时沉默寡言,一旦开口,十之八
九与何仲棠有关。于公,风清占理,凌霄派终归是意欢门仇敌,不论那人何以得到门主青
睐,都留不得;于私,她实在不愿意夹在两人中间左右为难,莫说何仲棠这样的态度,那
是头一遭。她道:“她这些年静休调养,身子已好得差不多,她还笑说吃了这么多灵药补
品,只怕比年轻时更勇健一些。仲棠哥哥,你……”话还没说完,就被打断。
  “你把那人留在身边,又从他那里得到些什么线索了?值得吗?”风清不顾冷落又道
,声音嘶哑:“那人带走萸城分舵叛徒,谁知道他从叛徒那里知道了多少?你身为意欢门
门主,怎能置自身安危不顾?”
  “前两年梓明叔说想打把趁手的新刀,我已找到一块上好殒铁,只是铸剑师傅难寻,
还是得靠梓明叔的人脉。”何仲棠嘴角微扬,往月明面前的小碟里放了块豆儿糕,笑道:
“若材料有余,也能帮你打一把新的。”
  月明还未答话,风清便急道:“我这就去把他给杀了!”他右足一点,转身朝半开的
窗口疾跃,他快,只见一只茶杯去势更快,向窗框飞去,一道劲风将窗阖上,而茶杯整个
完好无缺平平嵌入木框之中,正好把那扇窗封了起来。
  “放肆!没我准许,谁敢擅自动手。”
  掷出茶杯的正是何仲棠,他此刻脸上犹如罩了一层寒霜,眼神凌厉,与平时判若两人
,在场无人见过他这般模样,自何仲棠接掌意欢门来历经多少大事,哪一次他不是云淡风
轻笑着将事情给了结了。他沉声说道:“左护法风清,你打算违抗命令么?”
  风清神情满是不可置信,一条细痕划过脸颊,显是被茶杯劲风所伤,不住渗血,他颤
声说道:“你竟为了他伤我?”
  巧燕低呼一声,众人随着她的视线看去,原来何仲棠掷杯用的是左手,因妄动真气,
左臂上那道深可见骨的伤又迸裂开来,刹那间鲜血淋漓。
  珍宝轩离制琴名师孟欣芝住处不远,是以店小二也好、客人也好,都习惯了总有人包
下二楼雅间以琴会友,能从孟欣芝手里买琴,琴艺必得有一定水准,比起江湖卖艺的好听
不知几许,还有客人就是为了听琴而来。久而久之,不仅店家受惠,茯城老百姓都能对琴
音评点一二。饶是常客和店小二都听惯了好琴,这天传出的琴声仍让他们听得如痴如醉,
原因无他,奏琴者技艺实在太高,指法繁复,音色多变,一会儿如高山流水,一会儿又如
人声低吟,从一连串琴音里滚出变换多端的景色,带着听者翱翔四海,末了稳稳地将人放
回地面,却意犹未尽,想再听一曲。
  几声清脆击掌在雅间里响起,只闻一个男声朗朗说道:“几月不见,李兄的琴艺又更
上一层楼,令小弟望尘莫及。”那声音顿了顿,道:“只是小弟这曲《空山语》原要表达
的是遗世离群、孤傲不倨之意,李兄指下琴音却多了几分愁思,不知何故?”
  厢房里静了半晌,那声音又道:“望李兄莫怪小弟交浅言深,斗胆一问,想来与李兄
腿伤一事有关?”言至此,语调忿忿不平,他道:“若我有李兄这样琴艺精湛的乐师,高
兴都来不及了,怎会派人打伤你的腿?这做法未免过于蛮横!”
  静默许久,但听一声长叹,有另一悦耳声音道:“此事不怪主子,是我不对。”
  那人生得浓眉大眼,此时眉心皱起,语气里流露出浓浓困惑,问道:“李兄难道……
一点也不恨你家老爷么?”
  姓李那人摇了摇头,道:“前代对我有恩,却早早亡故,主子年纪轻轻便扛起重担,
赏罚有度,从不徇私,我对他亦心悦诚服。若不是主子大发慈悲,我这双手只怕早没了,
相较之下,断一条腿算什么。再说,主子也派人送来膏药,否则今日哪能来与宣公子会面
?”
  “以李兄之才,总有伯乐慧眼,何惧找不到新东家?”姓宣那人正色道:“若你有意
离开,小弟或可为你寻觅容身之所。纵使你家老爷是什么富贾皇商,或恶霸流氓,我执涛
派好歹在四大派居次,论声望论武力,定能护你周全。”他语气一转,循循善诱:“只是
李兄,你家老爷待人如此残酷,理当告发才好。如果真心待你,怎忍心施以酷刑?”
  姓李那人微觉异样,却未深究,他在琴弦上拨弄几声,犹豫道:“宣公子,主子其实
待人甚好,你别误解了他。”
  姓宣那人不再坚持,爽朗一笑,说道:“是文乐唐突了,想来李兄和你家老爷间情谊
深厚。不论如何,望李兄将提议放在心上,小弟真心邀你入我执涛派,这样的事,我总忍
不住要管一管的。”
  两人又聊了些琴谱指法,试奏几段新作琴谱,直到有小厮上珍宝轩寻人,宣文乐才匆
匆离去。姓李那人理好桌上琴谱,正要唤等在外头的仆僮进来收拾,却见木门吚呀一声被
推开,一个身穿朱红素锦、脸戴半边狐面的男子站在门前,笑吟吟道:“雅风,你的琴艺
越发精进了。”
  原来那李姓男子即是琼琚楼探花雅风,他看准何仲棠正在病中,便与执涛派少当家宣
文乐相约在此,自是瞒着意欢门上上下下,就连白华和采露皆不知情,只说孟欣芝邀他试
弹几具新作好的琴,告假一天,隔日便回,谁料何仲棠竟出现在此。他脸色发白,全然不
知消息从哪里泄漏出去。
  雅风急着起身行礼,被打折的右髌却隐隐作痛,他又跌坐回去。
  “雅风见过门主。”
  何仲棠挥了挥手,示意雅风不必起身,迳自落座,斜倚在桌边,长指捻起盘中一颗蜜
饯果子,舌尖勾起送入口中,他语气温温淡淡,狐面遮去大半面容,神态难辨喜怒,道:
“宣文乐是个惜才之人。”
  “宣公子只看重我的琴艺,我俩除谈琴聊曲外,不说别的。”
  “可惜了,我有些话倒想让你去对宣文乐说说。”何仲棠嘴角扬起,笑道:“他要是
听得高兴了,说不定给你大笔赏金,到时候你我二一添作五,可不许独吞。”
  雅风听闻此言,立刻出了一身冷汗,知道何仲棠对他有疑心,不仅怀疑他将意欢门机
密向宣文乐全盘托出,绕了个弯,也问他是否愿意传假消息给执涛派。他自是无意成为意
欢门叛徒,但若要牺牲宣文乐这个他极为看重的琴友,他亦是不愿。在宣文乐眼里,他不
过是一介寻常乐师,即便如此,对方仍为他的遭遇忿忿不平,甚至想为他讨回公道,这等
义气,只怕世间少有。
  “雅风驽钝,只怕办不好门主交付之事,反而搞砸了。”雅风心惊胆跳答道。
  “我琼琚楼里岂有蠢人?能让执涛派看重,多不容易。”何仲棠轻笑问道:“雅风,
你说我该赏你什么呢?”未待对方回答,他从袖底拿出一枚翠玉扳指,道:“当年轻薄你
姊姊,逼得她投河自尽那人,你可知他现在身在何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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