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自转车
出了医院,谷萨招来人力车,询问人力车夫可否载两人,他会给双份报酬。
人力车夫看看两人身形,点头说好,却反倒是明秀踌躇不敢上车。
“不上车?”谷萨冷冷一看。
“我……没关系,我在旁边跟着跑,就好……”明秀什么时候坐过人力车?再加上他
可是犯了错没顾好少爷,现在哪有脸面坐人力车回家?
谷萨翻了个白眼,不耐烦说道:“等武爷回来我就跟他告状,都叫你赶快回去领罚了
,还在那边磨磨蹭蹭不想回去。”
“不是……我没有……”明秀叫屈。
“数到三你还不上车,回去就先跟福叔说你不听话。一、二……”
才数到二,明秀赶忙跳上车,丝毫不敢再耽搁,人力车夫这才迈步走跑。
两人沉默了下,明秀才怯生生开口:“回去真的只要被打五板?”
谷萨挑了眉,神态跟他家五爷有几分相像,“嫌多?怕被打就不要犯错。”
“不是!不是!”明秀摇摇手否认,“怎么会嫌多?我还嫌少呢!没顾好少爷是大错
,少说也要被打个五十板、或是三十板然后被卖掉……”
“季家也太严了吧!”谷萨真是吃惊。
“夫人管我们这些下人可是很严的!”一想到夫人的严峻管理,明秀就是一阵怕。
谷萨想了想后说道:“你不是故意没顾好少爷不是?季少爷状况又有点模糊,像你说
的那样要烧不烧,本来就很难判断,怨不得你。五爷会让你回去领五板,只是要给你点教
训,拿不准主意时别亲自下判断,赶快去找大人问比较实在,知道吗?小家伙!”
明秀不满意地嘟起嘴,“叫我小家伙,你又几岁了?应该只大我两三岁吧!”
“二十一了,小家伙!”
长了五岁的确很多,明秀只好哼哼两声表示不满,也没再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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施打药剂缘故,季桓竹到傍晚才清醒,即使睁眼醒来,整个人也是晕沉沉,花了很多
时间才弄清自己身在何处。又是医院……
浑身倦乏动不了,连呼吸都费劲,他真的在想:人活成这样又何必呢?也许别从疯魔
中醒来就那样死去,对他来说也许是更好的结局。
不知道过了多久,郑鸣河走进来,见他半睁着眼,就先跟他打声招呼才检查心跳及呼
吸。
“还好吗?有哪里不舒服?”郑鸣河用听诊器听着季桓竹的呼吸声。
“没有特别哪里难受,就是……全身很乏,没有力气……”真要形容哪里不对也说不
出来,脑中停滞迟钝,思考也不顺,呼吸有气无力的。
郑鸣河收了听诊器,查看按压季桓竹手脚,肢体尖端没有发黑现象,反射虽在但很弱
,“我也很难评断你之后状况会怎样,疗程过后应该会好上许多,可你却比我想像中的虚
弱,然后有些营养不良的情况,最近吃很少吗?”
季桓竹回想,除了前晚的煎饼之外,所有食物他几乎都只吃两三口就吃不下,没有食
欲,常会恶心想吐,尤其吃药过后更严重,他照实跟医师说明情况。
“这样不行啊!”郑鸣河点点病人的脑袋,“身体情况已经很糟,进食少营养不足,
只会让你原本就虚弱的状态更加变得严重,看看这次只是低烧就病成这样,再不好好顾身
体,你就会一直住院一直看到我的。”虽然病成这样是底子原本就受损,但没有好的营养
吸收让身体更撑不住任何的刺激。
“我会……尽力吃的。”季桓竹没有明说的是,他先在正寄人篱下,如果是以前的季
家小少爷,父亲一定会让家里做出或买来一堆食物让他试试试,试到他有胃口的东西为止
,现在跟以前大不同,除了基本餐食外,他什么也不敢多要求。“今天我还要住院吗?住
院很贵吧!”
“贵!非常贵!所以你不要常常过来,我很不想留院照顾病人,你不要三不五时就给
我带来困扰。”郑鸣河虽然就住在楼上,不代表收诊之后他半夜还要来查看病人情况,宁
可去外面吃茶店找女给聊天、或是去会馆及俱乐部跳舞到深夜。
原来住院治疗真的很贵,季桓竹心陡然一沉,感觉他欠罗家又欠得更多了。
“对不起……”季桓竹低声虚弱道歉。
没人会想生病,何况还是这种非自愿的情况,郑鸣河也只是故作生气而已,“我有请
一位帮佣妇人帮我做饭,等下会助手送过来,你尽量多吃点,吃完好好休息,晚上再观察
你吃药后的状况。”
“谢谢医师。”
晚上送来的吃食已经尽可能选择好入口的,季桓竹勉强自己多吃点,可还是吃不多,
吃完药后更难受,吐过他又精神不济晕睡过去。
夜里醒来,镇日睡太多使他有片刻清醒,在病床上翻转着,却突然听到一旁有低沉的
呼吸声传来,他吓了一跳,在黑夜中定眼一看,靠墙的那边架了个临时床,上头躺了个人
,藉著照进室内的月光,季桓竹依稀可以看见那人竟然是罗武映!这让他大吃一惊。
要陪伴的话应该也是找明秀来,怎么会是让罗家大爷来陪夜?
其实他跟罗武映这些日子以来接触不算多,一开始刚清醒时根本弄不清楚发生什么事
情,只知道季家变成别人的家,家中多了好多陌生的人入住,罗武映是其中的头头,身形
高大、带着一股霸气凛然的威严,总是面无表情,目光犀利,以五官来说其实很是俊朗,
只是那种不怒自威令季桓竹感到十分压迫。
对他老是有很凶狠的感觉,实际上也没狠心将他赶出家门,也让以前的季家仆人继续
服侍他,生病了还带他来看病,别说前夜还煮消夜给他吃、帮他脚上缠纱巾,总归来说,
以对待陌生人来说,罗武映对季桓竹是相当的好。
只是他一直呈现迷迷糊糊的状态,对生活没有踏实感,一切都像是在虚幻中,也弄不
清现在的他是不是还是处于疯癫的梦境里?不然为什么对于陌生的季家人,罗武映要那样
子的好?就算上一代有交情,有必要做到这种程度?真的是在收拾季家的烂摊子。
侧身躺着看向发出微鼾声的罗武映,季桓竹心中有种说不上来的感受,疯病稍好清醒
之后,他们是初次见面吧?可是为什么会有点……熟悉的感觉?然后对他好的也很自然,
真的是想不明白。
口中梦呓几句听不出内容的话,在狭窄的床架上艰难翻身,罗武映像是含鸡蛋般喃喃
几句,就侧着身子,突然从梦中醒来,惺忪睁开眼睛。
两人四目相对。
洒进病房内的月光恰巧是最亮的时刻,满室莹著蓝银色的纱般光彩,朦胧飘忽,如梦
如幻,有如幻境之中空灵飘渺。
没有人开口说话,宁静安详。
就这么对看好几秒钟,季桓竹才像是惊醒一般,抖了一下,躺正身子,拉起棉被将自
己裹得严实,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
罗武映轻轻勾起一笑,同样也翻正躺姿,手臂压在额上,轻叹一声,没多久又入睡,
室内传来沉睡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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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日,季桓竹醒来,简单梳洗过后,郑鸣河就放他回家。
“记住,稍微有点不舒服请尽快来医院,不要以为睡睡就没事,如果想找死的话请自
便,那就不要浪费我的药了。”郑鸣河恐怖地威胁道,接着转向罗武映。“还有你!回家
教好那个小鬼,看他一副机灵相但怎么那么傻?生病的人说‘没事’这种话最不能听了,
不是吗?”
“是是是。”罗武映明摆着敷衍没在听,伸展着身体,难睡的床架让他腰都快断了,
“换张好一点的床吧!我全身腰酸背痛。”
“要睡回家睡,少在那边囉嗦!”郑鸣河平时是不给病人留宿的,病情严重者直接送
官设医院,难得替老友开特例还在那边嫌。“走走走!我要准备开诊了。”
新望医院差不多早上十点开诊,外头早就等了不少待看病的患者,不想让其他病患知
道他收病人一夜住宿,所以想尽早赶人走。
罗武映拎着外套往外走,季桓竹跟医师、助手还有看护妇道谢之后,也跟在后头慢慢
走出来,一出来就看到汽车停在医院门口旁,很是显眼的存在。
“身体状况还好吧?能吃些东西吗?老郑说你有些营养不良,要给你多吃点,有没有
什么想吃的东西?”罗武映停下脚步,转身问着人。
“……没有特别想吃的。”被突然一问,季桓竹想都没想直接说没有。
“要不是看在你生病,我实在很不喜欢这种性格。”虽然可以理解家逢巨变,变得谨
慎小心不敢多说一句话,但过度担心到谨小慎微程度的话,罗武映觉得跟这种人对话很累
,他并非大剌剌有话直说的个性,该表示的还是要表示,生意场外他没耐心去猜别人心中
想什么,尤其是十几岁的少年,很不好捉摸。“附近有红砖楼市场,我们去逛逛?”
季桓竹面对提问却是马上摇头,“没关系,回家……回家吃些粥就好,我会好好吃东
西的。”眼见罗武映嘴角绷成一条线,他赶紧解释,“别再多花钱在我身上,我怕还不起
……”
罗武映眉头一皱,身形一转,又走进新望医院中。
不知道他为什么又重新去医院,季桓竹心中有点怕,对方莫不是去找寻棍子出来揍他
吧?武爷可是高他一整颗头,体型壮硕,别说用棍子,一巴掌都能将他搧飞。
再出来时,不是从医院正门,而是从一旁后巷,罗武映牵着一台自转车走出,他拍拍
包裹着厚厚布巾的后架说道:“上车!再囉嗦拒绝我就把你捆起来当货物载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