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创] 丹心(短篇完)

楼主: user19940218 (YTKJ)   2023-09-27 15:38:32
(上)
丹心,意思是赤红炽热的心,用来形容对国家忠诚的人,对于中文使用者来说,这不是一
个冷僻的字。这也是为什么,国中开学第一天的自我介绍,众人会在朱陈丹心自我介绍后
议论纷纷。
显然朱陈丹心已经习惯这种反应了,用纤细但冷硬的声音说完之后,他面无表情地站在原
地接受大家好奇的讨论。
国中班导是高分考进来的年轻老师,她清了清喉咙,以刻意威严但显得僵硬的口吻解释。
“丹心,红色的心,也就是炽热的心——比喻忠心。‘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
’,出自宋朝文天祥。有谁知道?没有人吗?这其实是一首悲壮的诗……”
朱陈丹心从面无表情转为无奈,眼神渐渐地死去。坐在他邻桌的黄申元频频瞥去,只看见
朱陈丹心的侧脸,但还是可以窥探其无奈。虽然是第一次见面,但黄申元直觉朱陈丹心不
是会委屈忍耐的人,他没有拍案发作,大概是因为这种事已经发生了很多次吧。
思及此,他偷偷地笑了。正当朱陈丹心听见些微声响,眉毛一挑瞪过去时,黄申元举起了
手。
“老师。”他说:“好像有一个人一直在罚站耶。”
教室发出了零星的笑声,老师才终于意识到,此时朱陈丹心已经站了有十分钟。
“坐下吧。”她勉强维持镇定,但不免还是流露尴尬。“下一位同学。”
朱陈丹心悻悻然地坐下,恰巧下一位就是黄申元。黄申元特地等朱陈丹心坐下,与他对上
眼睛,还眨了两下才站起来自我介绍。可惜的是,朱神丹心没有表现出感激,只是在他邀
功般的视线中翻了一个白眼。
之后的自我介绍很普通地结束了,他的名字“黄申元”虽然不是菜市场名,但跟“丹心”
这个名字比起来就显得平凡。
和朱陈丹心成为朋友是很自然的事,毕竟学生的友情大多从邻桌开始,尽管他不确定对方
是不是也这么想,毕竟朱陈丹心这个人有点奇怪。
朱陈丹心和刻板印象的“那种人”非常像:阴柔、讲话刻薄、朋友大多数都是女孩,行为
举止也像女孩。
“喂,娘泡。”总是有人这么喊他。
朱陈丹心,这个形象和名字截然相反的人似乎一点也不受伤,他只是翻一个白眼,捏著自
己有点长的浏海说:“什么事,大猩猩?”
那个人是练田径的,身材高大,肌肉结实,被这么一说又震惊又恼怒。这在意料之内,哪
个国中生会接受对外表的贬低呢?更重要的是,杀手锏“娘泡”竟然没有用,这个反杀让
他措手不及。
朱陈丹心下课的时候总是和女生混在一起,聊韩国偶像、聊穿搭、聊化妆、聊时尚,有时
候也聊恋爱话题。这种气氛大多数男生通常都很难融入,所以黄申元下课的时候通常会和
其他人一起去打篮球,只有上课或午餐的时候才能和朱陈丹心有较多的交流机会。
对了,那个练田径的同学姓钱,钱翰荣。他似乎想追里面的一个女孩子,对朱陈翰心有着
没有理由的竞争心态,那个时候大家对于恋爱的印象只有一男一女,似乎也无可厚非。
“你说谁大猩猩——”钱翰荣涨红著脸,气急败坏。
黄申元很少途中介入这种事,因为他知道直率的介入偶尔会让事情变糟,他倾向在某人找
朱陈丹心麻烦之前阻止,例如把那人拉去一起打球之类的。
迅速瞥了朱陈丹心一眼,朱陈丹心显然毫不畏惧,正欣赏著中指指甲上的粉红色。
正当他想着怎么开口才能转移钱翰荣的注意力时,朱陈丹心旁边的女孩已经先发话了:“
走开啦,钱翰荣。”她竖着眉毛说:“你干么来找丹心麻烦?”
“关你屁事啊,王强生!”钱翰荣似乎找到了攻击点,奋力一搏:“男人婆闭嘴啦!”
这句话成了导火线,对王强生而言更是大剌剌的宣战,她最讨厌的,就是她的名字啊!
男女生的大战就此开始,女孩尖锐的声音和男孩嘶哑破碎的声音折磨著彼此,万幸并没有
演变成肢体冲突。让战火停止的是黄申元和朱陈丹心,前者阻止男生,后者则阻止女生,
彼此合作,最后终于在老师进教室之前让两方人马暂时放下讨乏彼此的意图。
朱陈丹心是一个男生,但却完美无缺地融入在女生群体里,和几个女孩子一起安慰憋红了
脸、眼泪还是流下来的王强生。黄申元可以想像朱陈丹心毫不迟疑地说:“男生都是白痴
。”
回想暂停,黄申元在捷运上笑了出来,停滞的车厢开始缓缓启动时,他才想起来要给朱陈
丹心讯息。一只手轻而易举地抓着头顶上的栏杆,一只手从口袋拿出手机。现在正是午休
结束的时间,每个人都要赶着回去,和往常礼拜六不同的地方是,今天车厢内穿着衬衫正
装的人不少。
他把栏杆下的吊环让给了娇小的女性,她看起来死气沉沉,望着窗外似乎在问:太阳为什
么落得这么慢?
正准备艰难地用单手打字时,隔壁车厢忽然传来骚动,黄申元对争吵声很敏感,这得归功
于他下面有四个弟妹。
他听见来自拔高的嗓音的话:“你懂不懂敬老尊贤啊!”
“敬老尊贤”这四个字一出来,黄申元和周遭的人一样了然于心,大概又是万年的博爱座
问题。如果人类社会要列出万年难解问题列表的话,黄申元觉得博爱座让座与否必须名列
在前。
虽然在补班日的中午听见争吵让人烦躁,但大多数的人都没有多管闲事的意思,包含黄申
元。然而,下一秒出现的声音让他一惊。
“不好意思,我不知道法律有规定要让座,阿姨。”
这语带讽刺的口吻,熟悉得让他差点原地跌倒。
“上面不是写了博爱座吗?”
“阿姨你等一下,我现在在查法律条文,我看一下不让博爱座要被关几年。”
“嬉皮笑脸!”妇人不可置信地喊道:“法律是人类最基本的道德底线,法律没有规定你
就不让座了吗!”
“既然法律没有规定,我想让给谁就让给谁。”
“难以置信!你这个年轻人到底有没有读过书,有没有家教?”妇人严厉地问:“现在这
里符合博爱座资格的只有我,你不让给我要让给谁?”
“嗯。”狐狸一样的眼睛瞇了起来。“我会让给帅哥——例如现在走过来的这位。”
黄申元一边低声地说“不好意思”一边挤了过来,时机太刚好了,两双眼睛齐落在他身上
,就像四把刀一样,让他幻觉似地胸口一闷。
他长得很高,国中三年就长了快二十公分,在车厢内硬生生高了周遭人一颗头,更别提眼
前娇小的妇人,以及同样身材纤细还是坐着的朱陈丹心。
“你是要威胁我——”
不等妇人发抖地说完,黄申元立刻推起平时给学生父母的笑容,稍微欠身和妇人平视。
唯一不同的是,他必须减少得体,发挥一点嘴甜的本领。“姊姊。”他亲切地说:“这边
有位置,您要不要到这边坐?”他指向另一个车厢。
“为什么我要走这么远?他就应该要让出——”
天助他也,忽然一个煞车,手叉腰的妇人失去平衡,他当机立断抓住妇人的手臂,看起来
是扶住了他,实际上他在站稳之后便在不弄痛对方的前提下,把妇人半拉半推地带往另一
个车厢。
“我告诉你我要写欸甫逼——”
黄申元暗暗叫苦,但还是让妇人移动到一旁,并且在角落的位置上坐下。
“现在的年轻人到底是怎么回事!连让座都不会了吗!他的父母没有教他吗!”
“他可能也有需求吧。”
“有什么需求?他是要什么需求?”
他绞尽脑汁。“可能是腿不舒服——”
此时捷运停了下来,车门打开,他和妇人眼睁睁地看着朱陈丹心起身,俐落轻盈,脚步稳
健地走出车厢。
“……那个不要脸的——”
任务结束,黄申元抛下一句“阿姨祝你身体健康”后,便赶在车门关上之前跳下车。
一下车,左右张望了一下,他最后在往上的手扶梯上发现朱陈丹心。
他在楼梯上三步并作两步,一分钟之后,两个人几乎同时抵达。
“丹心!”
朱陈丹心用看怪物的表情看他。“你为什么从楼梯跑上来一点都不喘?”
“才几步而已啊。”
“如果是我,中途就会往回走去搭手扶梯。”
“所以说你要多运动。”
提到运动朱陈丹心立刻摇头,他坚定地说:“我死都不会跑步。”
“篮球也可以啊。”
“我只喜欢看别人打篮球。”
两个人走出捷运站,黄申元追上跑步很慢但走路很快的朱陈丹心。
“你要去哪?”他们走出捷运站后,朱陈丹心问。
黄申元诚实地说:“来找你。正准备传讯息跟你说。然后就,嗯,看到你跟那个阿姨杯透
(battle)。”
朱陈丹心立刻笑喷:“杯——透——”他笑得很夸张,还拍了黄申元精实的背好几下,手
心都发红了。
黄申元无奈地笑了笑。“你干么跟那个阿姨杠上?反正也快到站了,把位置让给她就好了
。”
“我不要。”
“为什么?”
“因为我不想。”朱陈丹心擦了擦眼泪,将两只手腕靠在一起伸到黄申元面前。“来啊,
想逮捕我吗?嗯?”
那双细细长长的眼睛又瞇了起来,嘴角翘得很高,一脸坏样。
黄申元一只手就能抓住两只纤细的手腕,而他也真的这么做了。这不是朱陈丹心第一次这
么“挑衅”,但这却是黄申元第一次真的“逮捕”他,朱陈丹心难得地吓了一跳,原本瞇
起的眼睛转为圆睁,低声地喊了声“痛”。
“骗子。”黄申元说:“一点也不痛吧?”说完,他还是放开了手。
朱陈丹心一边揉着手腕一边撇嘴。“为什么立刻松手了?”
“你不是喊痛了吗?”
“一点痛没问题啊,你再抓久一点我就会屈服了,身体软趴趴的那种。”
虽然不知道朱陈丹心到底在说什么,但黄申元直觉可能和性沾了边,这家伙又在说一些擦
边球的话了。
“如果我不在的话,难道你要跟那个阿姨吵下去吗?”
“要吵架的是她不是我。”
“万一她拍照把你放上脸书怎么办?”
“她不会真的觉得自己是正义的使者吧?”
“我是说万一。”黄申元无奈地笑了笑。“你真的什么都不怕。”
朱陈丹心哼了哼。“有位置我就坐啦,先坐先赢。要我让位也不是不行,口气不好的话,
给我钱我才让座。”
“你真的是……”算了,他怎么样也讲不过他。
两个人往大学的方向走。国中毕业后,两人在大学重逢,还上了同一个科系。不同的是黄
申元是自愿的,朱陈丹心则是被半强迫,大学四年读得意兴阑珊,幸好最后都双双毕业了

走进校园之后,朱陈丹心立刻往树荫的方向走,他早就摸出一条不用晒到太阳也能走到系
办的路。
“没想到最后你竟然在系办工作。”黄申元感叹道:“同学里面,我一直觉得最不可能继
续留在学校的就是你。”
“我是在系办工作又不是在实验室。”朱陈丹心瞥了他一眼,礼拜六的正午,阳光从树叶
缝隙撒落,在点点光线中他看起来十分怨毒。他话锋一转:“为什么今天就你不用上班啊
?”
“周末高中不用上课,我自然也不用上班。”
“我明明也是在学校工作啊,真不公平。”朱陈丹心翻了一个白眼,这是他的习惯动作。
对于不快的事情,当忍耐到极限时他总会这么做,因此惹怒了不少人。“而且还是在女校
教课。你一定很高兴吧,被女高中生包围。”
有一度,黄申元认为朱陈丹心的青春期要不还未开始,要不就是结束得太早。因为除了稍
微拔高点身材以外,朱陈丹心的声音并没有低多少。不少男生在国中时期喉结变得明显,
声音经历过比难听还要糟糕的状态,最后卡在喉咙的苹果才终于稳定,声音完全沉了下去
。可唯独朱陈丹心不同,他的声音一直维持着清亮。
现在,以和女孩子截然不同的明亮嗓音发表恶男言论,着实令他有些冲击。
况且,他想,朱陈丹心绝对不会羡慕他。
“男生女生都一样。”黄申元耸肩。“他们是我的学生啊。”
“一个刚毕业的年轻男老师,肯定很多女学生喜欢你……你这个花心大萝卜!”
“并没有这回事好吗?可别让我丢了工作,我对学生一点兴趣也没有。”
“真的?”
“当然是真的。”他在心里求饶,朱陈丹心这番话如果碰巧被任职高中的人听见,不用等
到代课老师的任期结束,他就会先被炒鱿鱼了吧。有时候朱陈丹心就是这么坏心眼。
朱陈丹心看起来并不满意,但黄申元狗狗般的眼睛漾满了诚恳,他咳了一声,难得地没有
用讽刺的口吻,说出更多惊天动地的胡话。
黄申元跟着朱陈丹心回到系办,礼拜六中午过后还是很清闲,似乎朱陈丹心今天只是来当
看门的。
“对了。”黄申元忽然说:“你会参加同学会吗?”
“同学会?”朱陈丹心放下托特包后,一边帮自己冲咖啡一边说:“毕业才多久就要办同
学会?认真?”
“不是大学的。”黄申元的口吻变得小心翼翼。“是国中同学会。”
原以为会看见朱陈丹心翻了一个大白眼、又或者是嗤笑一声,然后说“不去”,但出乎意
料的是,他陷入了短暂的思考,几秒钟之后才说:“国中同学会啊。”
黄申元突然没了把握。他问:“你要去吗?”
谁知道朱陈丹心却反问:“你要去吗?”
“我还没有决定。”顿了一下,黄申元才又说:“你呢?”
“为什么不去?”朱陈丹心耸肩。“我也很久没看到同学了。”
他想到王强生,国中同班的女孩子,和朱陈丹心类似,她的名字和外表对一些人来说不怎
么符合,也是国中三年和朱陈丹心最要好的女孩子。
他松了口。“我也会去。”朱陈丹心挑眉,他连忙转移话题:“你毕业之后没有和强生他
们联络?”
“强生。”朱陈丹心却道:“你对她印象很深刻啊?”
“嗯?她不是我们班上的同学吗?”
“我是说,你一直记得她。”
什么跟什么啊。黄申元还是道:“你不是总是和她待在一起吗?”
朱陈丹心的表情变了又变,黄申元猜不透,只是又道:“我也会去同学会。”
“你刚刚不是说还没决定吗?”
“唔,我现在决定要去了。”说完,他又开玩笑地说:“你可别叫她的名字,她不喜欢。

朱陈丹心却阴阳怪气地回他:“她是我朋友,不用你提醒。”
“……”
朱陈丹心显然在等五点下班,泡了杯咖啡之后便坐回电脑桌后面发呆。虽然看不见萤幕,
但黄申元猜测十之八九是在逛网拍。黄申元忽然想起前阵子半夜的时候,他忽然被几个不
重不轻的巴掌拍醒,睁开眼之后看见朱陈丹心正拿着平板,逼着睡眼惺忪的他从砖红跟红
棕色的口红二选一。
他记得当时的对话:
黄申元:“……就右边那个吧。”
朱陈丹心:“红棕色。”
黄申元:“……嗯。”
朱陈丹心:“可是我觉得砖红比较好看。”
黄申元:“……”
回想结束。
他拿出平板,谁都不喜欢周末工作,可是用这点悠闲的时间备课也没什么不好。
黄申元很喜欢这份工作,当初在国中和高中生之间选择,他最后选择了后者。国中三年就
像是一片混沌,贺尔蒙、升学压力以及开始变得残酷的社会化过程,都让十几岁的他们经
历了一段现在回首十分尴尬的事。
“对了。”
“啊、啊?”朱陈丹心的声音听起来像是从梦中被惊醒。
“钱翰荣也会来。”
“钱翰荣?他不来我才惊讶咧。”擦了擦口水,朱陈丹心一如往常的刻薄:“他没有众人
目光就会死的病不知道治好了没有。”
“他好像还结婚了。”
“真的假的?”朱陈丹心从电脑萤幕后面探出头,圆睁的眼睛证明这并不是装出来的。“
这么年轻?是哪个摘了脑子的女人?不会是被PUA了吧?”
“PUA是什么?”黄申元搔了搔头。“他还有了小孩。”
朱陈丹心立刻弹了个完美的响指,一脸“我就知道”。他挑起了两边的眉毛。“因为有小
孩才逼不得已跟他结婚的吧,真是可怜的女人。”
“……”
朱陈丹心口无遮拦地说了一些刻薄的话,其中几句还让黄申元笑了出来,不过笑完后立刻
背上了罪恶感。
黄申元发现,比起朱陈丹心,他好像是更在意钱翰荣的那个。
“小孩已经四岁了。”
“什么!你怎么都没告诉我!”朱陈丹心已经彻底放下了工作,贼兮兮地跑到黄申元所在
的接待用沙发。“一定是因为他没戴套还内——”
这次黄申元知道他想要说什么,脸一红,立刻在那个词完整出现之前打断:“不要乱说话
!”
“这里又没人。”
“我不想听啊!”
“干么?你会出生也是因为你爸内——”
“闭嘴!”
黄申元几乎要抓狂,换来的结果就是朱陈丹心笑得花枝乱颤。他倒在沙发的另外一边,眼
泪都流出来了。
“我的天啊,你不会还是处男吧?”
“我不是。”黄申元瞪他,脸红得像颗番茄。“不要再说了!”
“你也太纯情了吧,黄申元小弟弟。”
“……我拜托你闭嘴。”
朱陈丹心真的笑得太开心了,黄申元十分无奈,只要扯到性,他总会害羞得手足无措,而
朱陈丹心则永远充满余裕。
国中毕业之后,他们去了不同的高中,三年之后才在大学重逢。高中三年每次鼓起勇气想
和朱陈丹心联络,他都会想起毕业典礼那天的事,因而却步。
“像你这么纯情又好的男人很少见啦。”朱陈丹心眨眨泛著泪光的眼睛。
“……”
“我没有在嘲笑你啊,小申元。你又高又帅又温柔,谁会不喜欢你呢?”
他哑口无言,浑身发红,尤其是耳朵,只要尴尬他就会这样,活像是只煮熟的虾子。
“……不要再说了。”
“我是在夸奖你——”
黄申元叹了一口气:“我并不是你想像的那种人。”
(下)
丹心,红色的心,忠诚的心。朱陈丹心曾跟母亲吐嘈:“你干脆刺精忠报国在我背后算了
。”
对此,母亲只是尴尬的笑了,毕竟长大之后无论谁看了,都会在心里想:这个人跟他的名
字一点也不搭啊。
朱陈丹心的父母都是军人,在年近不惑时才有了他,他也是唯一的孩子,所以被母亲命名
为“丹心”,不知道是希望他未来去从军,还是职务的本能想要勉励独子有一颗赤诚的心
。无论是哪一个,显然他的存在证明了“人会和名字相反”这个都市传说。
第一,他没有从军;第二,他娘得要死,别说什么效忠国家了,四个月的军训他就快死了
。总而言之,他跟名字一点都沾不上边。幸好身为独生子,虽然没有按照父母的期望走,
但双亲也没有责怪他的意思,什么家庭八点档都没有发生。
他不是第一个被称呼“娘泡”的人,大概也不会是最后一个。曾经得到“娘泡”称谓的人
,国中三年大多都是黑暗期,什么霸凌欺负转学都有可能。他是幸运的,这些狗屁事还真
的没有发生在他身上。
至于原因嘛,当然就是名为黄申元的男人了。
“这是所有gay的幻想。”有个朋友这么告诉他:“异男忘的开端。”
黄申元这个人真的很奇怪,普通国中男生一开始会对一个“娘泡”这么友善吗?黄申元对
外有好人缘,对内对他包容又温柔,他的国中三年几乎没遭受到本该难以避免的肢体霸凌
。口头的另当别论,毕竟他也不可能把别人的嘴巴给撕了。
朱陈丹心当时最想撕烂的嘴巴,就长在钱翰荣身上。
“喂,娘泡。”
“干么?大猩猩?”
“你他妈说谁是大猩猩啊!”
“你啊,就是你。”他笑了笑。“就是你,没有进化的大猩猩。你爸妈不会也是猩猩吧?

“你他妈——”
教室内是安全的,因为班上很有影响力的女孩站在他这边。
“你为什么一直找丹心麻烦啊?”王强生总是会先站出来,双手叉腰。“他又没惹到你。

“因为我看他不爽啦,干!”
“你好幼稚!”王强生瞪他。“男生真的很幼稚!”
“关你屁事,男人婆。”
“你说什么!”
十次有六次会出现这样的战场转移,通常主角会是王强生。他和王强生算是同病相怜,他
们都有受到瞩目的名字。和他不同的是,王强生的名字并非和她不符。
其中一次的战争因为邻近上课时间,他和黄申元一人一边,他安抚了女生们,黄申元则安
抚了气呼呼的大猩猩。
“男生都是白痴。”他坚定地说。
默默掉泪的王强生撇嘴:“你自己不也是男生吗?”
“我不一样啊,我可是娘泡欸。”
王强生笑了出来,擦了擦眼泪。
午休的时候,他和王强生偷溜出去,去教室后面的楼梯间。风纪股长是自己人,所以对他
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我长大之后一定要去改名。”王强生坚定地说。
“真的假的?”
“你不想吗?”王强生红肿的眼睛望向他。“这个名字会跟我们一辈子耶。我一辈子都会
被叫男人婆。”
“我觉得我就算改名也还是会被叫娘泡啦。”他耸肩。
王强生揉了揉眼睛,朱陈丹心才发现自己忘记带面纸了。正当他准备偷溜回班上的时候,
扶手旁忽然探出一颗脑袋,差点把两个人吓得魂飞魄散。
“……黄申元!”看清楚来人之后,朱陈丹心压低声音骂道:“你要吓死人啊,还以为是
教官!”
“抱歉抱歉。”黄申元也压低声音,然后手从口袋伸出来。
递到王强生眼前的,是一包小熊图案的面纸。
王强生呆住,朱陈丹心则瞪着黄申元,喉咙鲠了一下。反应过来之后,王强生小声地道谢
,接了下来。
朱陈丹心的口气变得很差:“你来干么?”
“我发现你们不在,所以跟风纪说了要去厕所。”
“男厕不在这边吧。”他没好气地说。“你也看到了,我们在这里偷懒。你可以回去了吧
?”
王强生在旁边一抽一抽。“真羡慕黄申元,你名字就很正常。”
谁知道黄申元竟回:“你的名字也不错啊。”
朱陈丹心差点骂出脏话,难道他看不出来王强生现在最不需要的,就是这种言不由衷的安
慰吗?这种安慰是最差劲的!
“‘强生’欸,这是男生的名字!”
“没有人规定这是男生的名字啊。”黄申元说得好像很简单。“况且,你爸妈帮你取名‘
强生’,应该有什么意义吧?”
朱陈丹心越来越不爽了,他竟然对哭泣的女孩子表现得如此自然,难不成他很有经验吗?
“……出生的时候,我因为心脏没长好所以做了几个手术。爸妈当时希望我可以健康长大
,所以帮我取了‘强生’这个名字——强韧的生命。”
“看吧。”黄申元微笑。“这是一个很好的名字。”
恍恍惚惚,王强生竟然也跟着微笑了起来。后来也不知道对话怎么结束的,黄申元好像就
是为了送这包面纸而来,这让朱陈丹心瞪着他离去的背影,心里更加不爽。
此外,他也给了旁边的王强生一个白眼。
“快收起你的傻笑。”
“干么!”王强生又恢复成平时的模样,声音压得扁扁的,手指卷著发尾,一脸娇羞。“
黄申元真的很温柔欸!谁不喜欢?”
是啊,谁不喜欢。朱陈丹心在心里忿忿不平地想。谁不喜欢黄申元呢?他被当成女孩们的
一份子,他们聊时尚、偶像,当然也会聊恋爱话题。一开始是以偶像来讨论喜欢的类型,
久了,女孩们私底下也会偷偷讨论周遭的男孩,其中就属黄申元最受欢迎。
当然了,钱翰荣这种脑袋简单但四肢发达的大猩猩也有些讨论度,毕竟国中生的脑袋还在
发育,每一次他都会嗤之以鼻。至于提起黄申元时,他会在心里点头,但是不会正面发表
意见。
然而,女孩们提到黄申元的次数多了,他开始忍不住爆料。诸如:“他英文课的时候会打
瞌睡”、“今天早上来的时候眼角有眼屎”、“上一次国文小考不及格”等等,他希望可
以打击一些珍贵但脆弱的少女心。可惜讲多了,女孩们都有了抗药性,对黄申元的好感也
开始扎根。
“那个花心大萝卜!”他骂道。
“黄申元?他哪里花心了。对了对了,你知道上次有个学姊跟他告白了吗?”
“什么!”他大惊,这件事黄申元竟然没有告诉他!他连忙凑过去和王强生咬耳朵。
“上一次放学男生不是留下来打篮球吗?”
朱陈丹心点点头,运动会快要到了,严格的班导终于松口,让他们假借练习之名,放学之
后还能继续打球,其中的主力球员就是黄申元。
王强生继续道:“我是值日生所以比较晚走,离开之前发现球场男生们在起哄——是舞蹈
班的学姊!她把黄申元叫到旁边。”
“那、那又怎么样。”朱陈丹心难得结巴,眉毛却气得竖直。“也不一定是告白吧!”
“我隔天偷听大猩猩说学姊给了他一个巧克力,这就是在跟他告白啊!”
“啧!”朱陈丹心问:“他答应了吗?”
“我怎么知道。”
“大猩猩没有说吗?”
“没有啊。你去问他?”
“谁要问那只大猩猩!”
王强生拍了他的手臂一下。“谁跟你说大猩猩了,我叫你问黄申元啊。你跟他不是很好吗
?”
“拜托,我看起来像是跟他麻吉麻吉吗?”
“可是他对你很好,不是吗?还会帮你挡大猩猩。”
“那是因为我坐在他旁边的关系吧。”
“唉唷,英雄救美欸。”
“谢谢喔,我知道我很美。”
“有够三八!”
两个人笑成一团。
觉得开心的同时,朱陈丹心也感到有点失落。每个人都说他们关系很好、黄申元对他很温
柔,可是却不会真的把他们凑在一起。他可以在讨论男生的时候发表意见:不够高、头发
太多、嘴巴太臭、青春痘太多、脾气太古怪,但是却不能称赞男生们。或许不是女孩们给
他的限制,但却是他自己给自己的规定。
运动会当天,黄申元是两百公尺短跑的代表,田径队的大猩猩则是一百公尺短跑。
女孩们互相牵制,最后决定让朱陈丹心送水和毛巾给黄申元。当他找到黄申元的时候,大
猩猩已经被眼尖的黄申元哄去一百公尺等候区了。
“给你。”他把水跟毛巾塞到黄申元手中。
“谢啦!”
扭开宝特瓶,黄申元大口大口地灌水,先前他刚结束四百接力,他是第一棒,大猩猩则是
最后一棒。
他看着黄申元逐渐结实的肌肉、拔高的身材,已经逐渐清晰的喉结,忍不住舔了舔嘴唇。
朱陈丹心很早就知道自己喜欢男孩,这是因为他接触性的年纪意外地提前。军人家庭的家
教非常严格,物极必反,他因而滋生了叛逆之心,并且一发不可收拾,终于在某一次上网
的过程打开了新世界。
他喜欢男人,喜欢男人容易长出的肌肉、突出的喉结,汗水,甚至是体毛,当然还有更直
接的东西。
“喂。”
“嗯?”黄申元抹了抹嘴唇。
“这给你。”
他摊开掌心,上面是快要融化的金莎巧克力,这是对国中生而言称得上高级。
“她们给的?”黄申元悄悄地抬了抬下巴,朱陈丹心快速看了一眼,那些女生竟然在不远
处偷看。发现黄申元的目光之后,几个女孩们笑成一团,脸颊红扑扑的。
“……不是。”他道:“我给你的。”
朱陈丹心原本想要收回,但黄申元却露出松了一口气的表情,在他收拢掌心前接了过去。
黄申元拆开包装,一口就把整颗巧克力丢进嘴里,用柔软的口腔压碎、舔舐,用牙尖咬开
,让甜腻的巧克力融化在嘴里。
朱陈丹心跟着咽了咽口水。
“舞蹈班的学姊是不是也给你巧克力?”
“噗呃!”黄申元呛得直拍胸口。“咳咳咳、咳咳咳……你、你怎么知道?”
“你竟然没跟我说!”
黄申元慌了一下,但很快就恢复镇定。他无奈地笑:“你干么跟你说?”朱陈丹心一僵,
幸好他又接着道:“我已经拒绝学姊了,根本就没有发生……没有发生什么事。”
“你想要发生什么事?”
“我没有这么说!”
“骗人!”朱陈丹心咬牙。“你一定有幻想要跟学姊——”
“我没有!”黄申元惊恐地反驳,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侯——变态黄申元,我要跟女生们说!”
“等——”
朱陈丹心已经跑起来了,作势要往教室跑,而这个方向正好远离那些女孩们。他不该在赛
前让黄申元消耗体力的,幸好他跑得也不快,几步之后就被黄申元抓个正著。
他是故意的,他想要黄申元抓住他、碰他,他想要黄申元的温度。他才是变态。他很色。
黄申元当然没有某影片中男人那么霸道,他抓住了他,但也只是抓住他的肩膀,把人转一
圈之后面对面,不让朱陈丹心继续逃走,进而宣传不实谣言。
“不要乱说话!”他观察了一下朱陈丹心后又道:“你的体力也太差了,跑个几步脸就红
成这样。”
朱陈丹心挣扎了一下,黄申元还不太会控制力道,也不清楚他和眼前少年的体格差距,把
朱陈丹心的肩膀抓得很痛,可是朱陈丹心并没有抱怨。
此时,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死娘泡——”
朱陈丹心此时讨厌这个声音,不过讨厌的主要原因是黄申元因此松开了手,转而去看声音
的来源。
原来是钱翰荣,以及他田径的朋友们。大概是受到钱翰荣的怂恿,他们齐声对着他喊。
对此,朱陈丹心的回应是一根中指,他才不想大吼咧,有够丢脸。可惜他的手指还没伸出
来,黄申元已经挡在他面前。
“回去吧,你不是等等还有趣味竞赛吗?”
“两人三脚。超白痴的。”
黄申元憋笑。
“不是因为你是运动白痴,跑个两步就会摔倒吗?”
“……黄申元,你给我闭嘴!”
被戳到痛处的朱陈丹心转身就走。
回到教室后一阵子,女孩们才叽叽喳喳地走进来。其中王强生看见他的时候说:“你干么
笑得这么恶心啊?”
他摸了摸脸,这才发现自己不知道傻笑了多久。

同学会办在一家平价餐厅,还算有情调,但也不至于需要穿正装。时间是礼拜五的晚上,
几乎全班都会出席,他也在那之前连络上王强生。凡是都有意外,那天他因为一个压死线
的论文口试晚了点下班,黄申元更是因为撞上了学校园游会而确定会晚一个小时。
当朱陈丹心抵达餐厅的时候,有几个人已经酒酣耳热了。
“这边!”王强生向他招手。
他已经确认过社群网站上的大头贴,王强生果然简短了头发,也开始画了妆,虽然只是淡
妆,但看起来很有魅力。
“强生——”
王强生一边大笑一边骂:“不是跟你说了叫我Lillian吗!”
几个人也笑了起来。后来,王强生也没有去改名,带着这个“强韧的生命”继续在人生上
前进。只是自我介绍之后,她总会补上自己的英文名字,所以现在几乎所有人都叫她
Lillian。
“你的英文名字不该是Johnson吗?”
王强生好像再次成为十四岁的国中生,压扁声音,卷著打理整齐的发尾笑说:“你真的很
贱欸,丹心。”
丹心,红色的心,忠诚。这个名字很特别,让其他桌的人一下子就注意到了。他们举起饮
料,高声地说:“你来了,丹心!”
他注意到,有几个人还带了另外一半,男的女的都有。
他坐了下来,回绝了红酒的酒杯,点了一份白酱意大利面还有水。
“申元呢?”
“加班。”他说得很含糊。“等等就会到。”
“申元当了高中老师啊……好像也不意外,他成绩本来就满好的,也很会教人。”王强生
托著下巴说:“倒是你,没想到在大学工作。”
“只是在系办当行政啦,又不是教授。”
“你不是很讨厌学校吗?”
“对啦对啦。”他翻了一个白眼。“我待久了可能会暴毙,满意了吗?”
王强生又笑得花枝乱颤,她总会被朱陈丹心半认真半开玩笑的话逗乐。
此时,他感觉到身边有个人坐下,转过去时,看见的是一个平头男人,穿着衬衫,看起来
很像业务。
那个人尴尬地看着他,朱陈丹心做了一个手势,那个人只得吞下自我介绍。
几分钟之后,他才认出来,不可置信地开口:“……大猩猩?”
“噗!”王强生在旁边喷了嘴里的红酒。
大猩猩,不,钱翰荣维持着尴尬笑了几声,然后点头承认。“嗨,朱陈丹心。”他说:“
好久不见。”
钱翰荣社群网站的大头贴是一个男孩,目测四、五岁,所以他完全没料想到钱翰荣现在长
成这个样子。
“呃,好久不见。”朱陈丹心说。“你……你现在跑业务?”
“对啊,你怎么知道?”
还真的咧。他在心里想。
原以为只是简单的招呼,但显然钱翰荣没有这个意思,竟然就开始和朱陈丹心聊了起来。
或许是成为业务的关系,他圆融了不少,说话也好听了起来。
朱陈丹心越听越觉得不妙,直到钱翰荣慢慢露出歉意,低下了脑袋。
“好。”朱陈丹心抢先一步。“你要道歉的话就来吧!”不要再铺陈了,他快要尴尬死了

钱翰荣慌张地挥了挥手。“你不一定要接受——”
“对,我不会接受,因为你那时真的很烦人。”朱陈丹心再度抢道:“但如果说了你会比
较舒服,你就说吧。”不然再尬聊下去,他会真的先因为尴尬而死去,不开玩笑。
钱翰荣叹了一口气,垂下了眼帘。
“对不起。”他说。“我那个时候真是个混帐。”
是啊,你也知道。他说:“好了,我听见了。”你可以滚了吗?
谁知道钱翰荣竟又缓缓地道:“幸好那个时候黄申元阻止我,不然,我现在一定会更后悔
。”
“阻止?黄申元?”朱陈丹心一愣。“他阻止了什么?”
“就是毕业典礼的时候……”
朱陈丹心努力回想。“毕业典礼……对,我记得你跟黄申元打起来了。但这跟我有什么关
系?”
钱翰荣吃惊地看着他。“他没有跟你说?”
“……没有。”他不安地问:“发生了什么事?”
钱翰荣犹豫了一会,在他逐渐锐利的眼神下缓缓道来。
毕业典礼当天,教官们都严阵以待,深怕毕业生或者前毕业生回来闹事。幸好一直到毕业
典礼结束,什么事也没有发生,一切风平浪静。教官放松了警惕,学生们此时已经算是毕
业了,和这所学校不再有实际意义上的关系,剩下的就是谢师宴和后续的狂欢庆祝了。
“我不知道我当时在想什么。”钱翰荣的声音很低。“我真的很蠢。”
朱陈丹心是最后一天的值日生,和他搭档的同学因为是谢师宴的主要负责人,所以先他一
步离开,他必须自己一个人把垃圾拖到垃圾场丢弃。所有人都知道,不喜欢晒太阳的他不
会穿越操场,而是会绕去有川堂遮荫的地方。
那里有一个新建的残障厕所,空间很大,但却是不少年轻气盛的男女会去交心的地方。
毕业让钱翰荣蠢蠢欲动,而这份躁动来自很多地方,可是他却将一切简化成不甘心,对朱
陈丹心的不甘心。他有一个主意,他叫了几个田径队的同学,他们要埋伏在川堂,当朱陈
丹心经过的时候,他们会抓住他。
朱陈丹心很纤细,平时体育课总是在树荫下休息。他讨厌热、讨厌晒黑,别说跑步了,投
球也怕指甲被碰坏。对钱翰荣而言,他是很好的猎物,脆弱而又美丽。他想要确认朱陈丹
心真的是男的,而确认的方法必须用到空间宽阔的残障厕所。
朱陈丹心瞪着眼前的业务推销,后者羞愧得低下脑袋。
“我和他们的讨论被黄申元听见。”顿了顿,钱翰荣说:“幸好,被他发现了。”
朱陈丹心回想起当时的情景。他走在川堂,听见了奇怪的声响,而这声响还十分规律:砰
、砰、砰、砰。他注意到几个人往外跑,一边跑一边回头看。他来不及停下脚步。
首先看见的,一双腿,然后是压在上面的人。砰、砰、砰,一次又一次地落下,当他定睛
,他才发现那是拳头,落在大猩猩身上。钱翰荣是班上最强壮的,当然黄申元也不是毫发
无伤,但他的疯狂却胜过了体格上的差距——他发了疯似地落下拳头,双腿压制在上,不
让钱翰荣逃跑。到最后,钱翰荣只能抱着脑袋转攻为守。
朱陈丹心只记得自己跑了过去,他想起那几个离开的少年,深怕他们找来教官或者警察。
他试图架起黄申元。一开始瘦弱的他怎么可能办得到,直到他又累又喘,还要小心自己不
要被波及;朱陈丹心下意识地喊痛,黄申元才如梦初醒。
怎么逃掉的?自然就是用两双腿跑。朱陈丹心那袋垃圾还留在原地,两个人抓起书包就往
后门跑,希望最后有哪个谁帮他扔了吧。
“你真的是个垃圾。”他盯着钱翰荣的眼睛说。
此时,一个女人带着一个男孩从厕所出来,正在钱翰荣的座位四处张望。钱翰荣注意到了
,对着他们挥了挥手。当女人犹豫要不要移动到这里时,钱翰荣站了起来,离开前对着他
又说了一次:“对不起。我真的很抱歉。”
朱陈丹心瞪着他,没有回应。
钱翰荣慢慢地回到位置,足够靠近的时候,他一把抱起男孩,两人脸贴著脸。男孩很喜欢
这个亲密的互动,两只小小的手紧紧攀著钱翰荣的脖子。朱陈丹心注意到,男孩的指甲上
是幼童专用的指甲油,颜色因此看起来很廉价。为什么他会知道呢?因为小的时候,他也
曾乞求母亲买给他,不过并没有得到同意。
“喂,大猩猩。”
钱翰荣抱着男孩转过来,他很庆幸男孩不用看见他的表情。
“我原谅你了。”他说:“就这样。”
说完他也没去看钱翰荣、又或者钱翰荣妻子的表情。他只是看着自己的意大利面发呆,有
一下没一下地用叉子戳。他没发现黄申元不知何时到了,正在门口直勾勾地凝视。
不过不用很久,朱陈丹心便因为欢呼而注意到。欢呼的原因无他,不过就是因为黄申元几
年后变得更帅气,笑容也更为迷人。
“天啊。”王强生有些微醺。“他还是这么帅。”
“对啊。”这一次,朱陈丹心没有再压抑。他说:“他真的很帅。”
“呼呵呵……”
他瞪着王强生,什么淫荡的笑声啊。
王强生用手搧了搧脸,她不太会喝酒,几杯红酒就不行了。“你知道吗?我以前喜欢过黄
申元。”
“我知道。”朱陈丹心耸肩。“有眼睛的都看得出来。”
“那你知道,我那个时候也注意到你喜欢黄申元了吗?”
“……”
王强生笑得很贱,他们好像又回到当时,聊男生、聊喜欢的类型,聊喜欢的男生。
“我以前就知道你喜欢黄申元了。”王强生揉了揉眼睛。“不过,那个时候我没有把你当
成对手,连想都没想到的那种……因为,我完全不觉得你跟他真的能在一起。你懂我的意
思吗?毕竟,你是男生啊——但高中的时候,我就知道我错了。”她微笑。“这不是真的
,对吧?丹心。”
黄申元刚好走近,两人的对话戛然而止。他一屁股就坐在朱陈丹心的身边。王强生笑得很
贼,和黄申元打了个招呼后,便抽身和另一边的同学聊天。
“你来了。”
“嗯。”黄申元正在用湿毛巾擦手。“刚到。”
“……”
“刚刚钱翰荣找你?”
他果然看到了。这句话还少了两个字:麻烦——刚刚钱翰荣找你麻烦?他大概是想这么问

“没有,聊了以前的事罢了。”
“以前?”
好啦好啦,他也知道他们以前没什么好回忆可以聊。朱陈丹心耸肩。“钱翰荣和我道歉。

他瞥了眼钱翰荣的方向,此时他正接手盯男孩吃饭的工作,一下子逗男孩开心、一下子催
促他赶快吃,一下子又软声斥责儿子不要玩食物。
“真是伪善,有了儿子才知道要怕。”
朱陈丹心的口气太轻松了,和说的话完全不搭,这让黄申元迟疑了,所以他没有立刻回应

过了一下,朱陈丹心才又开口。
“我跟他说我原谅他了。”他撑著脑袋。“并不是因为我真的原谅那家伙,又或者我真的
没有原谅他——老实说,我一点都不在意,我甚至有几年完全忘了这个人。”
黄申元道:“那你何必告诉他你原谅他?”他的意思是:为什么要让钱翰荣好过?
朱陈丹心笑了笑,一边的嘴角勾起。他说:“或许是因为,我是个大好人吧。”
黄申元也笑了,不过无奈的成份居多。他摇了摇头。
“你总是这样。”
“总是怎样?总是是个大好人?”
“算是吧。”黄申元想了想说:“你很好。你其实很温柔。”
朱陈丹心想到方才钱翰荣说的话,不由得说:“你才很好。你才是很好的人……很温柔。
”他莫名有点心慌,还感觉到身体逐渐浮起的热气。
“我说过了吧,我不是这样的人。”黄申元说:“我不是你一直想像的好人……又或者很
温柔?我也是有,嗯,不好的一面。”
“哪方面?”见黄申元在纠结,他故意说:“你很暴力吗?占有欲?”
“呃。”
他故意靠近黄申元,贴在他耳边说:“那方面稍微暴力一点也可以喔。”
黄申元不知道要说什么,眼睛直直地瞪着他。这次朱陈丹心的话不只踩了线,听起来也有
哪里不同……声音吗?总觉得,这次朱陈丹心的语气太软了,形象成一个人就是连骨头都
没有长,软趴趴地挂在他身上。
“……这里还有未成年,你不要说得这么下流。”
未成年显然指的是快要把面条绕自己脑袋一圈的男孩,朱陈丹心因此“噗”地笑了出来,
捧腹倒在黄申元身上,笑得抽搐。这让黄申元失笑,摇了摇头,他叹了一口气。
“你就是喜欢捉弄我。”
“噗哈哈哈哈!”
捉弄。是啊,他总是在捉弄黄申元。因为他不敢认真,他不敢让黄申元知道——黄申元知
道吗?
此时,朱陈丹心看见王强生往自己这边看,后者嘴里和旁边的同学说话,眼神却轻飘飘的
。两人对视时,她还抛了一个媚眼,好像在说:上啊!扑倒他!吸干他——很像是他们之
间会出现的话。
白痴。在黄申元看不见的角度,朱陈丹心红著脸,给王强生一个白眼。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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