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创] 冥王 03

楼主: redqueen (厌世宝贝)   2023-07-05 22:17:44
第三章
  KTV室内挂著一盏闪烁的七彩灯,男男女女唱歌、喝酒或打牌,尖锐的锣嗓声直灌耳
膜。吴秋景偶尔聊聊天、喝杯酒,其余时间就是刷手机玩游戏,跟众人热闹的气氛截然不
同,大家见怪不怪,早已习惯他这种冷冷酷酷的个性。但其实他从方才开始就一直心神不
宁,即便一口气喝干桌上的啤酒,试图冷静情绪,但脑海仍不由自主想起‘那个人’还有
庙公的话——这一切都不关他的事。
  大概是低温与酒精击垮了意志力,吴秋景开始感到疲倦,渐渐懒得思考,他直接仰躺
在沙发上闭眼歇息。
  像他们这类人都有很多毛病,睡眠障碍、忧郁或者是创伤症候群,各种精神疾病都像
曾犯下的罪过一样如影随形。吴秋景躺在散发著菸臭的廉价沙发,拥抱袭来的睡意,在酒
精的催化下慢慢睡去。一旁的朋友笑了笑,替他盖上外套,每次来唱歌这家伙基本上都是
睡觉,反正能睡着也是好事。
  吴秋景做了一个梦,梦见四周都是火焰。
  红色长廊的尽头一片漆黑,连火光都照不透。远处有个人缓慢地往他的方向前来,那
个人唱着歌,但嘶哑的喉咙又像痛苦的呻吟。烈焰依然熊熊燃烧,着火的天花板发出劈啪
声响,融化的松脂与油漆散发出冲天的恶臭。远方的那个‘人’扭曲著身体与手臂,用一
种奇特的姿势在黑暗中蠕动。下一刻,猛爆的火舌往天上窜轰亮了四周,吴秋景的寒毛瞬
间从背脊往脑门上窜。朝他走来的是一个焦黑的‘人’,火烧卷了他的皮肤与身体,只能
内八著双腿,一跛一跛地朝他走来。
  “痛喔……”那个黑色的影子似哭又似笑,又像是在唱歌一般,“为什么……不救我
?”
  吴秋景想也不想转头狂奔,红色长廊像是无止尽一般,反复地重复著一样的场景,汗
水湿透了他的发梢,四周变得异常灼热。
  吴秋景快疯了,为什么要找上他!
  “我没办法救你!”吴秋景一边奔跑一边呐喊,“干!走开!”
  “救我……啊,你快救我……,为什么是我……为什么不是你……”焦炭在路面留下
了黑迹,那人一步一步地逼近,声嘶力竭地大喊,“好痛!好烫!好痛!好冷!好痛!”
  他逃不掉了。
  吴秋景在被抓住那一刻,耳边忽然传来小女孩的声音。
  ——哥哥。
  吴秋景倏地惊醒,连带踢到了桌脚。他浑身冷汗,不断喘气,无法从昏黑的视线中辨
识出自己是否还在梦境里头。
  “阿景,你还好吗?”旁边的女生察觉了他的异状,拍着他的肩膀,体贴地递上一杯
热茶。
  吴秋景从沙发上狼狈地爬起身,接过杯子,神色仍是惊魂未定。他环顾四周,朋友们
还是热热闹闹地唱歌玩牌,瞬间震荡不安的心立刻回归冷静,看见熟悉的人比吃药还有令
人安心。
  这就是他喜欢在人多地方睡觉的原因。
  “没事,脖子有点痛而已……”吴秋景喝干热茶,扭了扭肩膀,方才姿势不太对:“
小玫,你还有镇定剂吗?”
  在他旁边的女孩子朝他露齿一笑:“没了,但我有绿蝴蝶,要吗?”
  吴秋景皱起眉:“曹馨玫,你现在还搞这种东西吗……?”
  曹馨玫噗哧笑出声:“骗你的。”她翻找皮革包包,从中拿一个白色小塑胶罐,“剩
下一星期的份。”
  “才这一点?”吴秋景懊恼地端详着手中的药物,只希望这阵子不要太难熬。
  “是你太依赖药物了,叫你去看心理医生还不要,每次都跟我拿。”曹馨玫翘起单腿
,点了一根菸,缓缓地吐出:“虽然跟死者不太熟,但看见自己认识的人死去,怎样都不
好受吧?”
  脑海浮出了一名中年女人的身影,吴秋景想起她在菜市场卖力吆喝的模样:“我很少
碰见芯兰阿姨跟她女儿,倒是我舅舅比较担心阿姨。”
  “丁婉宁也很笨呢。”曹馨玫漠然地看着空气的白雾:“不过就是男人而已,何必想
不开,这样伤害的都是自己跟家人……芯兰阿姨真的好可怜。”
  涂著蓝色指甲油的纤长手指夹着菸,曹馨玫细瘦的手腕上有一道怵目惊心的疤痕,宛
如赤红的蜈蚣扎在洁白的肌肤上。吴秋景将药物收到随身包以后就和朋友告别,临走前还
顺便嘱咐他们不要玩太久,唱完歌就该离开。
  凌晨两点多的路上冷冷清清,寒风冻骨,吴秋景缩著肩膀、骑着机车慢吞吞地回到自
己的家。拉开后门的铁门,陈开德在楼梯口前留了盏小夜灯,昏黄暗光在磨石子地板上映
出一层蜜色,他把鞋子摆好,脱下外套,蹑手蹑脚地回到自己的房间。漆黑的房里窗户仍
未关上,夜风吹动窗帘,轻微晃动,像是谁在暗夜里招手。吴秋景一屁股坐在床上,拿起
床头的相框,藉著稀淡的月色仔细地端详起来。
  相框里面是一个颇具姿色的女人,年纪大概才三十出头。她身穿藕色束腰洋装、擦著
红艳的唇膏,脚踏着细高跟凉鞋,左右两手各牵着一男一女的孩子。孩子们身上穿戴干净
整齐,尤其是照片中的那个女孩子,天真可爱像个洋娃娃般。两个孩子害羞地倚在母亲的
腿旁,笑得迷濛。
  照片色泽有些退色,人的轮廓却在记忆里逐渐鲜明,那是他母亲最后的遗照。拍完这
张照片以后,她的母亲就让这俩个孩子吃下安眠药,自己一手抱着一个孩子从台中搭著计
程车来到彰化的海滨。那时,温暖的海风带着腥咸,正午的海面散发著萤萤波光,白浪打
在脚上却是异常冰凉。女人拖着两个昏昏沈沈的孩子义无反顾地往前走,直到海浪拍到她
的脸上,泪水同时也沾湿了那张略施粉黛的脸庞。
  拍了那张照片以后,过不久,那个名为父亲的男人就会接到妻儿的死讯,也会收到那
张照片。
  大概是上天可怜孩子的命运,又或是命不该绝。
  那名载着他们来到彰化的出租车司机在附近渔港点了一碗面,午餐还没上桌,他只能
坐在板凳上细细回想着方才的情况。这对母子来到荒郊野地却没有预约回头的出租车,万
一回不了台中怎办?他越想越不对劲,赶紧扔下热烫的海鲜面又驱车赶回那片茫茫海滩。
那时候的大海早已吞没了他们的身影,只留下冰冷的肉身与藕色纱裙漂浮在海面上。
  救起来的时候,女人早已断了气,活着的只剩下那两个孩子。那时候他不过才八岁,
唯一的妹妹才六岁。
  吴秋景把照片放回床头边,这些事情他完全没印象,俨然有人从他记忆中抹除一样。
  他只记得妈妈那天很漂亮,笑容满面,跟平常不一样,还带着他跟妹妹一起去吃从没
吃过的牛排。然后他睡了一觉,梦见自己潜入了深海里,那里是漆黑如墨的蓝、宁静无声
,什么都没有。
  醒来以后,他才知道妈妈已经死了,而世上唯一的手足心智却永远停留在三岁。
  喂药的细节、母亲的遗恨,他全都不记得了。每次听心理医师讲起这段往事,都像是
看着别人发生过的事情一样,自己内心里面毫无知觉,还感到有些可笑。医生曾说过这叫
失忆解离症,失去记忆是一种防卫。他向来讨厌这些穿白袍的人,因为他们总是条理分明
地分析著,然而眼神不经意流露出的悲叹总像一把锐利的刀,直接剖烂他血淋淋的心。
  吴秋景脱下上衣,直接躺在仰躺在床上,视线直直盯着昏黑的天花板。
  “……吴篠洁,为什么我看不见你?”他喃喃自语,总忘不了妹妹的脸。
  人生有太多他想忘记的事情,却又无法抛下或遗忘。他从口袋拿出镇定剂,倒出了两
颗,混著口水痛苦地吞咽下去,接着闭上眼睛。冰冷的黑暗弥漫周身,就像当时的那片大
海一般,慢慢地侵蚀他。
  忘不了的事情,只能用忏悔赎罪——那是狱中教诲师告诉他的事情。犯错的人,从不
需要别人的怜悯。
  ○
  隔天清晨,吴秋景先洗了个澡,省略跑步的行程,直接下楼帮忙陈开德打理便当店。
他每天的工作很简单,清理自助餐的铁餐盘、帮忙布菜,接着时间一到就负责外送。店铺
规模不大,就是菜色丰富、每天更新,店内附赠免费汤品与饮料,又刚好邻近工业区,生
意还算热闹。十一点钟一到,吴秋景就把便当放到机车后座,一间一间工厂沿途分送,除
了工厂以外,陈开德也会吩咐他把便当送给邻里的独居老人,算是做点功德。
  无论春夏秋冬、艳阳高温或暴雨连日,吴秋景从没有半句怨言,因为他知道这份安稳
得来不易。载着便当的机车在曲折的小径绕了几次以后,工厂的部分总算送完,最后一站
就是附近的警察派出所,也是美佳味便当店最死忠的常客。
  陈开德与蔡宗男从小就认识,虽然长大以后分别走上了不同的道路,但最后两人还是
都回到了滋养他们成长的故乡。因为这层关系,陈开德对警察同仁特别的优待,除了便当
时不时加菜以外,更会附赠水果、甜点、饮料甚至是下午茶,有时候吃腻了便当更可以依
口味客制化,比如拉面、焗烤饭又或是精致可口的意大利面,重点是他的餐点收费不高,
这种体贴入微相当受警察同仁喜爱,长期经营可薄利多销,可说是双赢的局面。
  吴秋景一把便当提进去派出所里面,执勤台的同仁立刻就高兴得大声欢呼,因为今天
的中午的便当他们最喜欢的炸排骨饭加燕麦奶茶,还有黑糖糕当下午茶。
  蔡宗男听见骚动,便从后面办公室走出来朝他招手:“秋景,你来的正好。”
  吴秋景先把便当钱收入随身携带的小包中,跟着蔡宗男到一旁的走廊。蔡宗男压低音
量,神秘兮兮地问他:“我问你,你昨天遇到的、那个、那个死者,她有没有多暗示你什
么?”
  吴秋景一听就皱起眉头,退开了一点,用鄙夷的眼神打量著蔡宗男:“男哥,你不是
刑警吗?”
  蔡宗男老脸一红,狠狠地拍了吴秋景还戴着安全帽的脑袋:“三八啦,我就多问一点
线索嘛,能快点破案不是很好吗?你就讲一下你看见的细节啊,说不定会有什么灵感。”
  吴秋景扶著安全帽,模样有些狼狈:“所长不是跟你说了?”
  “有啦,就你讲怀孕而已。”蔡宗男搔搔头,“能不能再多找点线索?”
  “她讲不出话,我也无法帮忙。”吴秋景无奈地说:“不是有找法医来相验了吗?”
  “法医喔?”蔡宗男满脸不悦,憋不住心里话开口就抱怨,“殡仪馆验是验过了,就
看不出所以然来所以才问你,再这样下去喔,没证据就可能会被判定为自杀啊。”
  “那我也没办法帮你了,男哥你勤劳点找线索吧。”吴秋景掏出口袋的手机看时间,
只想赶快结束话题。依照他对蔡宗男的认识,这个不可靠的老查甫不知道又要搞什么鬼,
他还是先溜为妙。
  “我很勤劳好吗!就找不到啊!”蔡宗男一脸懊恼地拍著额头:“现场在溪边又没监
视器,警方能联络的关系人也都问过,就是没有一个是有嫌疑,案发前天还下过雨,什么
线索都被洗得一干二净了,要我怎办?都是所仔啦,都还没有证据就跟检察官讲他杀。真
的是吼,我会被所仔害惨啦。”
  面对这些问题吴秋景也是爱莫能助,毕竟他又不是真正办案的人。蔡宗男人不坏、个
性好相处,但就是不太可靠,遇到事情老爱碎念,办案全靠笨蛋般的好运气。
  不过也就是这一份众人稀缺的运气,让他仕途一路平步青云。
  蔡宗男左右踌躇了一阵,最后才从牙缝逼出一句话:“秋景啊,会不会这次是你看错
了?”
  因为是戴着口罩,蔡宗男没看出吴秋景干谯的嘴型:“你干脆去庙里博杯算了。”
  “不然这样好了,你这几天找个空档跟我去殡仪馆,再去看一次。”蔡宗男拍着他的
肩膀说。
  “男哥你疯了吗!”吴秋景诧异地瞪着他,“不要开玩笑了!你应该要去找证人、找
证据吧,这是你的工作!更何况我又不是想看就看的到?!”
  “拜托啦!拜托!”蔡宗男说起来也四十好几,却像个小孩子一样苦苦哀求,还连哄
带骗地说,“看一眼就好,之后男哥包个红包给你啦?好不好?你不知道喔,那个梁栩检
察官是真的不好惹,他老爸是那个局长捏,我们这边官阶最高的警察捏,我一定会被他钉
死,阿景你如果不帮帮我,我以后会很惨啦,拜托啦!”
  吴秋景脸都绿了。找证据是这样找的吗?!蔡宗男的职业道德是被狗吞了,用迷信来
办案不会太夸张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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