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一辈口中的“人鱼”居住在海底,只有在寻找伴侣时才会来到岸上,用声音换取双
脚。每次说到这里时,总会有人质疑这些故事的合理性,怎么样的憧憬和爱才会让人鱼愿
意放弃真正的自己?尾巴要怎么变成直立行走的脚,一直以来都活在自己国度里的人鱼又
要怎么和岸上的居民沟通呢?他们的语言应该是不通的吧?以前我也常问这样的问题,弄
得照顾我的人只好唱歌蒙混过关,虽然歌词断断续续的,混杂着奴仆和主人的语言,不过
旋律好听又好记,我也经常下意识哼起来。
“人鱼”跟“鱼”除了都生活在水里似乎没什么关联性,至少我希望如此。
烤鱼很好吃。
在我吃得满手都是油的同时,名叫诺亚的“人类”静静地坐在一旁,除了眨眼之外没
有什么动作。和我身边的人不同,他即便是放松坐着时身体都是打直的,脖子和背部呈现
平缓的弧线,让他即便身体构造看起来没有太大的区别,可以用优雅形容的体态却让他像
是不同世界的存在──事实也确实如此,就算“人类”真的是我们的先祖,也很难真的把
我和他看作同类。
我自认算是擅长察言观色,毕竟为了生活不能看不懂主人想要什么,同在矿坑劳动的
奴仆又有什么打算,可是眼前苍白的脸却什么端倪也看不出来,我不知道他救我是出于什
么原因,又是为什么准备水和食物给我。
“其他‘人类’,‘两个’,‘三个’?”
他看了过来,大概是注意到我正打算用身上的衣服擦手,他从裤子口袋拿了条正方形
的布,用水袋里的水淋湿之后递给我。
还无法习惯原星的慷慨,我忍不住因为这样的浪费嘶了声。
“‘人类’。”他指着我说。
“我不──我也许是,但我问的是‘你’,是这里的‘人类’。”
他静默地看着我,似乎是没有听懂,我只好指著自己摇头再指着他点头,重复了“人
类”这个词,希望他能理解我的意思。
也许“人鱼”有让任何人听懂他们说话的能力,如果我也一样在闯入不同世界时马上
能沟通就好了。
“‘我’。”他有一会没眨眼,“‘一样’,‘五个’。”
只有五个?我难以想像这个我看不见尽头的世界会只有五个人,不过从我来到这里以
来,他确实是第一个能沟通的对象。我们的先祖最初会离开原星也是有原因的吧,而且他
只知道五个人,也许是因为他只在固定范围活动的缘故。
“那个,”我指著从这里只能依稀看见的高塔问,“‘你’、‘看了’?”
他同样指著高塔,问:“亚克?”
“亚克,是‘名字’?”
他点点头,“牙,‘去’亚克?”
我不知道还能去哪里,也不知道还能做什么。最初我是无可奈何才会逃到主人船上,
船会突然启动、启动之后会自己来到原星,这些都不在我的预期之内,更别说有什么计画
。跟矿坑和宿舍相比,原星太大了,也没有必须完成的工作和必须遵守的时间表,刚来到
这里的时候只能想着寻找食物和饮水,现在基本需求得到满足,我不知道自己接下来踏出
的脚步应该朝向哪里。
我唯一确定的只有自己想了解原星、想了解人类,远方的高塔是否能给我解答?又或
者这个人能够告诉我,只要我能学会和他沟通的方法?
“亚克,‘人类’、‘家’?‘人类’……”我顿了顿,不知道该如何用有限的词汇
表达这份更接近信仰的求知欲,“‘希望’、‘看’。”
他不知道听懂了没有,头微微前倾,模棱两可的动作可以看作点头,也可能只是没有
意识的摇摆。
撑着地面起身,他把刚才用来烤鱼的机器收回“壳”里,接着开始整理行囊。背在背
上的带子看起来比想像中会装,他把从“壳”里翻出来的工具和几个容器一一放进袋子,
像是在玩拼图那样塞出了方正的形状。我的能量刀也被他收在里头吗?还是藏在贴身的口
袋内呢?如果他会和我同行一段时间,我还能多观察一下,如果他要就这样离开,我就没
有更多机会了。
可是他救了我。可是我也不知道他说的话有几分真实。可是他是“人类”,是我遇到
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可能成为同伴的存在。可是同伴在生存面前又有几分重量?关系又能
维持多久?可是我要的答案也许就在他身上。可是答案并不一定要对方愿意才能听见,也
不一定要他说出口我才能得到。
可是他给了我水和食物。
等我回过神来,我已经在不知不觉之间绕到他身后,眼前是并不特别纤细却看起来脆
弱的后颈──这也是当然的,脖子对许多活物来说都是弱点,就算是看似无坚不摧的主人
也不例外。
他依旧像是没有发现一般继续收拾著东西,直到拉着绳子将包包束口背上后才转过头
。
“‘走’?”
我吞了下口水,没办法信任自己的声音,只能对他点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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