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鹿寺的和尚们坐禅不夕食,只有小沙弥不必守这规矩,因此食堂里用膳的只
有这些沙弥们,以及岑凛他们几人和楚孚叶。
这儿的素馔蔬食多半调味清淡,但胜在食材好,厨子料理的手艺也好,所以也
是颇有名气,有些人甚至为了这里的斋菜特意上山参拜。
岑凛他们几个吃饱喝足以后,小沙弥们很快跑来收拾碗筷,岑凛想帮忙也被他
们劝住:“施主不必麻烦,交给我们就好。”
聪明机伶的孩子们三两下就把桌面都清空,还有一个跑去外面喊师兄,没多久
一位和尚过来倒茶招呼道:“这是敝寺最好的茶,诸位慢用。”
“多谢。”岑凛捧起面前的茶吹了两口,觉得茶汤太烫又搁回桌上。和尚来上
茶就走了,食堂剩下四男一女。
唯一的一位女子站起来向岑凛他们行了一礼说道:“今日多谢几位相助才将那
人打发走。我是楚孚叶。”她并不称自己是什么小女子,言行也并不柔弱,但也没
有多少江湖气息,而是始终平和淡定的样子。
岑凛他们也稍微点头回礼,云熠忻问:“在下想冒昧请教楚姑娘一事,这里的
长老为何要唤妳师叔?段家的郎君不停嚷着他和妳有宿世情缘又是怎么回事?”他
自觉提的问题实在有些唐突,顿了下又解释道:“楚姑娘若有难言之隐也不必勉强
讲出来,只不过在下的外甥也和人有累世的缘份,所以才会这样好奇。”
楚孚叶听了有些意外:“你的外甥?”
岑凛半抬起右手应道:“就是我。”他另一手执起江槐琭的手说:“我跟这个
人有累世的缘份。”
未曾听闻此事的雷岩瞠目看向江槐琭疑问:“你俩有什么累世的缘份?你不是
对他一见钟情?”
江槐琭表情微赧:“都是,既是有这样的缘份,也是此生的一见钟情。”
云熠忻听他们这话也大感意外,对着岑凛追问:“你跟他都说啦?江大侠你相
信这事?”
岑凛回舅舅话:“他相信啊,因为他记得比我还清楚呢。”
云熠忻看外甥的小脸带着一抹甜蜜的笑,忽然有些吃醋道:“我看今晚你还是
跟我睡一间房吧。”
“为何如此?”岑凛和雷岩异口同声。
江槐琭硬是带开话题说:“听听楚姑娘怎么说吧。我也好奇楚姑娘和那位郎君
的事。”
楚孚叶置身事外的喝了半杯茶,拿了块桌上的点心吃,闻言咽下食物后说:
“我的事也没什么好说的,不过是和他都刚好记得前几世,今生初遇时互有好感就
相处了一段时日,再后来发现他隐瞒自己有妻妾跟孩子的事,于是我就死心离开了。”
雷岩感到有些不可思议:“妳说得云淡风轻,但那到底是几世牵绊的情缘,如
何能够这般洒脱的舍下?”
楚孚叶扯了下嘴角,似笑非笑道:“正因为经历了七世,看透彼此,反而能快
刀斩乱麻啊。”
“七世?”云熠忻惊奇看着楚孚叶,又转头小声问岑凛说:“你跟他是几世啊?”
岑凛一脸为难尴尬:“没仔细算过呢,你问槐琭吧?”他认为这一点也不重要。
云熠忻阴阳怪气的笑了下:“从江大哥变成槐琭啦。”
这时水鹿寺的长老过来食堂问:“敝寺的饮食还吃得习惯么?”
云熠忻几人纷纷回应习惯,谢过长老后,雷岩忍不住向长老验证道:“长老,
这位楚姑娘被你唤作师叔,可是因为她前生在这里修行过?”
长老闻言看向楚孚叶,后者微笑点头说:“你但说无妨,何况我如今也不是你
的师叔,只是一个再寻常不过的俗世女子。虽是我亲身经历,但对别人来说也不过
是当一则故事听听而已。”这话一出,在座其他男子都面色微哂。
“阿弥陀佛。”长老走到桌边坐下,也给自己倒茶喝,喝了一口以后他说:
“先前楚姑娘忽然到寺里与老衲讲了不少师叔的事,老衲这才确认她就是很久以前
还俗的那位师叔。
说来那是老衲还是个小沙弥的事了,当时有位师叔很照顾我,师叔说他虽然出
家当和尚,但有一天会还俗,我问他原因,他说有个人与他相恋相守了五世,这次
也还会再来寻他。几个月后寺里来了一位异国人,那人一来就与师叔相认,师叔就
还俗离开了。那次应该是第六世,这次便是第七世了吧,只不过这次……”
楚孚叶听到这里轻哼出一声笑,忆起前生经历说:“过去几世我皆为男子,总
要为了世俗之见而受罪,但我和他从来也没因此分开。有一世他出身名门嫡子,却
愿意抛下一切和我远走高飞,上一世他是异邦王子,出使到这里凭著过去的记忆找
到了我,我就和他走了。当时他也是不顾一切要和我在一起,所以不像其他王子娶
妻生子,也不争储,当个闲散亲王度过一生,倒也圆满。
反倒是今生我生为女子,盼著能再与他圆满共度一世,却没想到他早有妻妾,
连孩子都有三个了,想来我也是多余,倒不如自己走了干脆。”
云熠忻沉吟了声,和楚孚叶聊道:“如今那位段家少爷有妻妾照料,你就不必
和他为了如何过日子争吵,也不必你再豁出性命帮他生孩子,你俩只要高高兴兴的
谈情说爱不好么?”
岑凛拿手肘轻撞了下舅舅,云熠忻无辜低喃:“我说错了么?”
楚孚叶笑出声说:“每个人所求皆不相同吧。过去的我愿意和他平淡度日,和
他为了日常小事吵吵闹闹,愿意为他变成女儿身,替他生儿育女,可如今他已经不
需要我,会追来只不过是他不甘心罢了。而我也已经醒悟,说到底,就算换作别人
大概也能和他谈七世的恋情,我只是刚好和他一样沉迷其中。同在一个池塘里的鱼,
能往来的也就那些鱼虾,若有天到了外面的溪流河川,尽管冒险,天地却也开阔许
多。他不会只有我,那么他就再是我所求。而这样的我,也已经不是他真正想要的
吧。”
岑凛认为她也是个神思清明,凡事想得透澈的人,于是又问:“那现在楚姑娘
追求什么呢?”
楚孚叶仰首长叹一口气说:“只求我心安定自在。”
长老听楚孚叶此番言论,明白她是真的看开了,也因此安心不少,他跟着关心
道:“师叔今后可有什么打算?”
云熠忻看楚孚叶垂眼沉思,似乎尚未有任何想法,于是跟她说:“楚姑娘若是
还没决定好去处,也可以到我的琳霄天阙作客。”
楚孚叶微笑颔首:“我也一直好奇那是个怎样的地方,从前我在邬山长大,邬
山就在琳霄峰附近一座小山头。不过我许久没回去师门看看了,待我回师门一趟,
有空一定前去拜访琳霄天阙。”
云熠忻微笑道:“在下随时等候楚姑娘大驾。”
长老忧心道:“段公子也知道师叔妳可能会回去邬山,会不会追着妳过去?”
楚孚叶摇头说:“我想他不会再追来了。这一世他拥有诸多牵绊,也已经和过
去不同了。其实每一世都是修行,他在变,我也在变。也许他梦得更沉了,而我的
梦早早到了尽头,所以先走一步。等他醒来后,或许也能明白的,毕竟他从来就不
傻,只是一时接受不了,有些疯魔罢了。今生好聚好散,也许将来三千世界还能有
机会再相逢呢。就像这次,我不也因缘际会跑回来这寺里?你已经不是当年的小沙
弥,但我们情谊依旧。”
“阿弥陀佛。”长老听了这话,心中有不少感慨,但最终仍是化为一句佛号。
饭后喝茶闲聊告一段落,天色还不算晚,他们几人就各自去附近散步消食。云
熠忻想去找岑凛,却被雷岩喊住:“熠忻,你就让他们俩好好的聊一聊吧。”
云熠忻看岑凛和江槐琭并肩走远,只好转身朝另一个方向走,很快就看到一条
下坡的小山路,坡上开满不知名的紫红色小花,夹道也有修剪过的花丛,然而他现
在心情有些闷,没有心思赏花。他知道雷岩跟在后头,起初他不想理睬雷岩,但对
方只是安静尾随,他曾听说不少山中鬼魅精怪的故事,忽然担心身后的人不知何时
就成了山魅,因而停下脚步回头看。
雷岩也停下来望着云熠忻,云熠忻蹙眉问:“你怎么一路都不讲话?”
“我看你心情不好,怕讲错话惹你不快。你好些了?”雷岩始终淡定平和的样
子,脸上不带笑意时,虽然有些严肃吓人,但也让人觉得性情沉稳可靠。
云熠忻看雷岩这么顾虑自己的心情,态度跟语气都软化许多:“其实我只是担
心阿凛,想跟他聊聊。唉,我也不是要反对他跟你那江老弟在一块儿,就是……”
雷岩目光柔和看着他,牵起他一手轻拍手背说:“我懂,你就是听完楚姑娘的
事,变得更担心他们,所以才着急了。可是楚姑娘是楚姑娘,每个人际遇不同,你
就放宽心吧。”
云熠忻垂眼看自己被握著的手,默默抽手说:“多谢岩哥开导,我现在好多了。
这条路不晓得通往何处,好像走得远了?往回走吧,天色也晚了。”
“月亮已经出来了,你看。”
云熠忻抬头望,灰蓝天幕上的月亮还不够圆,雾白色小小一圈像指甲片似的,
不算明亮,却也可爱。他往前看着雷岩的笑脸,想起这一路好像都是对方在照顾他
的心情,于是讪讪然笑了下轻唤:“岩哥。”
“怎么了?”
云熠忻走上前与之并肩,他说:“谢谢你陪我,我也晓得自己脾气大,任性,
要是你看不惯就告诉我吧,千万别勉强自己忍着,我……”
雷岩蓦地朗笑出声,在云熠忻茫然的目光中说:“你真是多虑了。我啊,就是
看你越看越顺眼,哪有什么勉强的。放心吧,我没有看不惯你什么,担心自家人本
就是人之常情。”
“我和阿凛感情深厚啊,怎能不担心他。”云熠忻弯身在膝下比了个高度说:
“阿凛是我从小带大的,那时他还这──么小,实在可爱得不得了。”
“……再怎么说那都太小了吧?”雷岩看云熠忻比了一个猫狗的高矮,不禁失
笑。
云熠忻摆手敷衍:“总之那时的阿凛真的是好小好小,像小豆子似的,成天黏
着我,用孩童的嗓音喊我舅舅,还曾说他希望我长生不老,希望我一直陪着他,那
一声声舅舅真是喊得我一颗心都要化了。我也是希望他能早日觅得梦中人,与那人
相知相惜,可如今美梦成真了,我又舍不得。”
雷岩劝他说:“听起来你一直替他设想,不过他到底也是长大成人,自己能拿
主意了。往后你也该为自己想了,何况你还年轻。”
“呵,我是还年轻啦。”云熠忻笑了下,脚被横在路间的树根绊了下,雷岩正
欲出手扶他,他已经支手撑地灵活的空翻一圈再翩然落地,衣袂随之飘动,姿态也
优雅俐落得无可挑剔。
“走吧。”云熠忻若无其事转身喊人。
雷岩没扶到人,落空收手,释然笑了下就跟上云熠忻。云熠忻走在雷岩前方扬
笑窃喜:“我刚才那样,他是不是觉得我很厉害很潇洒?”
雷岩并不知道云熠忻心里在得意什么,只是看这男人表情有着淡淡的愉悦,心
情莫名好转不少,自己连走路也变得轻快许多。
* * *
岑凛拉着江槐琭的手在林间漫步,走了一小段路以后他左右张望,连树上也扫
视一遍,确定附近没人以后一脸腼腆的仰视江槐琭问:“我能不能抱一抱你?”
江槐琭没想到少年会自己投怀送抱,当即愣了下应道:“好……”
“嘻嘻。”岑凛喜孜孜的扑上前拥住江槐琭,由于他身形比江槐琭轻瘦娇小,
所以整个人仿佛陷进对方怀中。
“抓到你了。”岑凛小声的说,江槐琭耳力极好,听见后跟他说:“只要你愿
意,我会一直都在。我答应你,等办完事就去琳霄天阙找你。”
岑凛将人拥得更紧些,他说:“有一次我在梦里看到自己被关在一个很漂亮的
宫殿里,好像是有结界出不去,试过许多法子都没用,后来有天我看到外面下了一
场金雨,结界也没了,我却知道你不会再出现,觉得伤心难受,然后我就从梦里醒
了。醒来以后我哭了好久,哭到舅舅都不知道该怎么哄我,只能抱着我等我自己哭
累了又睡着。”
江槐琭听他所描述的梦境,内心有所触动,拍了拍他的背轻喃:“那已经是过
去的事了。不过那毕竟是当初的我们,没能来得及和你好好道别,对不起……”
岑凛仰首望着江槐琭说:“后来我们不都是尽量一起走的?就算有谁先去世,
也是你等我、我等你。”
“对。”
“但是以后你不必再这样等我了。”
江槐琭听了这话有些紧张,箍牢少年的腰身问:“你不要我等你?是因为方才
听了楚姑娘那些事,你……觉得这几世的相处没意思了?”
“不是,那是她的事,与我们无关啊。我这么讲是心疼你而已,你不必等我,
因为我会追上去的,所以我也不会等你,我相信你会追上来、会找到我的。像这次
一样,不是么?”岑凛说完和江槐琭相视半晌,他有点憋红了脸说:“你、你轻点,
勒得我有些喘不过气。”
“对不起。”江槐琭连忙卸了臂力,又再次将人抱住。“小凛,我真心喜欢你,
想和你天长地久。”
岑凛害羞得把脸埋在江槐琭怀里微笑,他说:“我也一样啊。其实我不相信什
么永远,可我相信你。有一点楚姑娘说得也没错,都相处几世了,该清楚的早就清
楚了吧。虽然你我今生才初识不久,但我们的灵魂已经有几世的羁绊,也算熟悉了。”
“是啊。”
岑凛稍微将人推开,抬头笑睨他一眼说:“不过你刚才是不是有担心了一下?
嗯?”
江槐琭垂眼坦承道:“我在乎你,自然是会担心的。我怕你不要我了。”
“真傻,我找你那么久,怎么可能不要你,除非是你先不要我。我想楚姑娘或
许也是看那段公子早有妻室,这才死心的吧。她倒是难得的潇洒。”
江槐琭苦笑了下说:“是,我也清楚你跟那楚姑娘有点像。你能豁出一切,只
要是你认为值得的,可一旦你觉得不值得了,也会说放下就放下。你们都是潇洒的
人,但我不是,所以要是将来你不喜欢我了,我也放不下你。”
岑凛伸手捏了下江槐琭的鼻子,把对方弄得一脸懵,他有些无奈的笑叹道:
“这可不一定啊。谁知道将来的事呢?潇洒不是了无牵挂,反而是割舍,能舍下的
东西都是原本拥有的,那也是一种痛。楚姑娘虽然果断,但她心里想必也是……不
容易吧。我这么喜欢你,自然是不可能舍得,你担心什么?傻瓜。”
江槐琭俊脸露出腼腆笑意说:“我喜欢担心你。”
“瞎操心。”岑凛低头笑出声,有些害臊,耳朵又红透了。
江槐琭说天色不早了,和岑凛一同往回走,路上又聊了些无关紧要的东西,像
是寺里的斋菜如何料理,琳霄峰有什么名产,各自见闻的趣事等等。回借宿的屋舍
看到邻屋灯火还亮着,还听见细微交谈声,他们猜想是雷岩、云熠忻先回来了。
岑凛望着隔壁透光的窗纸喃喃:“不知他们聊些什么?”
“要过去找他们聊?”
“还是不去打扰他们了,我们聊我们的。”
岑凛回屋又打了一个呵欠,江槐琭只在床边点了盏灯劝他说:“你累了,早点
睡吧。”
“喔。”岑凛刚把外袍脱下,江槐琭顺手就替他挂好,仿佛这件事做了无数次,
他拍了拍通铺上的空位催促:“你也快来休息吧。”
江槐琭问:“怕黑么?”
“有你在就不怕。”岑凛回话同时把发髻垂散下来。
“那我把灯熄了。”江槐琭熄了灯火也打散长发躺到床铺上,少年立刻挨近,
这比他娇小的温软身躯也暖了他的心,他拉着毡毯替岑凛盖好,看到岑凛眨著一双
桃花眼瞅著自己。
其实岑凛并没有特别矮小瘦弱,他就和其他少年郎君一样,甚至比一般人清秀
好看些,那双桃花眼和自然微翘的唇角容易让人对他生出好感,是讨喜的模样,只
不过江槐琭生得格外高大挺拔,所以两者相较之下才有种岑凛比较瘦小的错觉。
但对江槐琭来说岑凛确实是娇小,他此刻只觉得岑凛惹人怜爱,欲拥其入怀。
今晚云多,月光稀微,室里两侧窗子也没透进多少光亮,岑凛看不清江槐琭的
面目,但他心上早就烙下江槐琭的模样,他喜欢江槐琭的高大健壮和俊美出尘,也
爱江槐琭的性情,所以贪恋得想再更亲近些。岑凛在黑暗中朝江槐琭伸手,起初碰
触到江槐琭的下颔,对方若有似无轻哼了声,他听出这一声含着笑意,带着默许的
意思,于是接着往上摸,摸到印象中好看的唇、直挺的鼻梁,还顽皮的轻捏对方有
肉的鼻头。
江槐琭捉住少年贪玩的手挪到唇间嘬吻,怜爱少年的吻触是极尽的轻柔,化作
丝丝缕缕的痒意渗入其肤髓,一如外面悄然无声飘降的一场春雨。
岑凛痒得轻笑出声,他抽手摸了摸江槐琭的侧颊问:“我能不能亲你啊?可我
看不见你,要不你亲我?好不好啊?”
江槐琭一时没应声,虽然他本就有些寡言,但面对岑凛令他更常陷入短暂的沉
默,因为他总得花费不少心力压抑内心激昂澎湃的情念和欲望。
“槐琭?”岑凛轻唤,他感觉到江槐琭的手摸上自己的面庞,那手上长久习武、
练剑而生的茧子有些粗糙,不知是不是因为这缘故,江槐琭碰他的动作非常轻缓,
好像怕他会因此不舒服,他却稍微转头往那掌心轻啄一口。江槐琭的手在他颊上顿
了下,改而摸他的耳朵,大手轻易笼住耳朵缓缓抚摸,再往下揉耳垂,他虽然不懂
这有什么好玩的,但还是莫名羞臊,脸皮发烫,连颈子也有些热。
“想要我亲你哪里?”江槐琭终于出声,嗓音沉砺得像一道迷惑神魂的咒。
岑凛听得浑身酥麻发软,忍不住咽了下口水说:“都好。”他不自觉半阖眼眸,
露出沉迷在江槐琭的嗓音、碰触的神态。这模样全落在江槐琭眼中,即使在这晦暗
的室里,他也贪婪看着岑凛的一切。
“都能亲?”江槐琭问话的语调更轻了,嗓音却也更浊重一些,听起来很矜持、
客气,但在此重重包裹下是狂暴疯魔的情爱欲念。
岑凛一脸天真无辜的愣了下,带着困意,慵懒含糊应了单音:“嗯。”
江槐琭的手往岑凛的后脑抚摸,好像闻到了少年身上的体香、发香,先前和岑
凛互相倾吐秘密时,因为激动的缘故,岑凛才小口亲了他的脸,那时他不想吓著岑
凛才克制举止,如今岑凛愿意和他亲近,他又是因为过于喜爱、怜惜而压抑冲动,
变得比往常更小心翼翼。
岑凛嗅到江槐琭身上那药材和香材的气味,清雅冷香宛若轻纱飘来,他的唇好
像被温和的按了个印,这一吻柔软又带一点潮气,蜻蜓点水似的。岑凛意识到江槐
琭亲了他的嘴就贪心得想追过去,没想到江槐琭很快又压上更深的吻,这次还把舌
尖探进来一些,他刚尝到一点甜头,对方又撤了,改亲他的脸颊、额头、眉骨或鼻
子,他忽然觉得自己像被犬兽热情的舔著,轻浅的吻又像小动物在磨蹭,令他蓦地
扭头噗哧笑出声。
江槐琭停下来问:“怎么笑了?你怕痒?”
岑凛忍着笑意答应:“嗯,怕痒。你、你弄得我心头好痒啊,嘻。”
江槐琭也低笑了声,他知道少年肯定是乱想到什么奇怪的东西上了,翻身将少
年罩在身下低语:“别乱想了。只想着我吧。”
“喔……唔……”岑凛刚应了声就被吻住嘴,男人的舌头霸道探入他口中,却
又不失温柔的牵引,和他的舌头嬉闹著,但他不像对方经年习武锻炼,气息很快就
不稳了,两手推抵对方的胸膛闷哼。
江槐琭正沉醉于缠弄少年的香软小舌,一听那有点难受的呻吟也赶紧缓下来,
抱着少年在通铺上翻身,令其趴在自己身上,他问:“这样就不那么难受了吧。”
岑凛揉着眼睛说:“是啊。可我困了。”
“那就睡吧。”江槐琭摸摸少年的头发,轻轻将人放回身旁,虽然无奈,但来
日方长,总有机会再继续的。好在岑凛很快就入睡,他等岑凛睡熟之后运功调息,
为免欲火复燃,一整晚都不敢再乱碰乱想,尽早入眠为上。
此时隔壁屋里的两人也天南地北聊了许多,正准备熄灯就寝,云熠忻放下长发
后看着爬上床的雷岩,后者说:“你先睡吧,我把灯灭了就躺好,不会吵到你。”
“我真的很浅眠,即使有活人的气息在附近我也不能习惯。岩哥不如点我睡穴
算了?”
雷岩摇头:“这样不好,你睡醒也不舒服。我收歛气息就是,你快睡。”说完
他就弹指把不远处的灯火灭了,室里瞬间暗下来。
云熠忻无奈抿嘴,预想今晚自己大概要彻夜失眠了。然而他躺下不到一柱香就
感觉不到雷岩的存在,好像室里真的剩下他一人,他忽然有些悚然,慌张起身唤:
“岩哥?”
床的另一头传来爽朗的男音:“我在。怎么了?”
“我以为你不见了。”云熠忻听到雷岩的声音,不自觉松了口气。“你难不成
是会什么龟息功?”
“我不会。不过我能把气息融入四周环境,这个我那江老弟更擅长,也是萧前
辈教我的,后来在战场伏击敌军很好用。”
“原来是这样啊。嗯,不过你这样我反而有些在意跟心慌,要不你还是一块儿
睡吧?反正我怎样都是睡不好的,至少你睡饱。”云熠忻讲完就看雷岩的身影挪到
身旁躺下,出乎他意料的是雷岩捞住他的手握著,他慌乱想抽手却被握得更牢。
“别慌。”雷岩一句话让云熠忻静下来,他解释道:“我还是会收歛气息,但
你又会不安,所以我就这么牵你的手,你也不会以为我消失了。”
云熠忻顿时想笑,他知道自己很矛盾,可没想到雷岩竟然顺着他的脾气和矛盾
这么做,他问:“你脾气一直都这样好啊?”
“我脾气不好。”雷岩想了下说:“正因为自小就是个脾气差的,吃了不少苦
头跟教训,被扔去军营刚开始也没学好。只是后来因为自己的性子太差,拖累了不
少人,也犯了不少错,为了不再伤害在乎的人才慢慢懂得收歛。”
“唉,那你家里人和朋友们也辛苦了。你也辛苦了。”
“是啊。不过家里倒还好,我们一家子没有人是脾气好的,哈哈哈哈。”雷岩
爽朗的笑起来,忽地又静下来说:“不聊了,你睡吧。晚安。”
“晚安。”
云熠忻道晚安后才意识到自己这是第一次和家人以外的人同床睡觉,小时候他
就睡不好,只有姐姐能哄他睡熟,可是自从姐姐去世后,再也没人能把他哄睡,就
连岑凛也哄不了他。他也不知为何能接受雷岩离自己这么近,他是个商人,也是个
江湖人,按理说也该离雷岩这家伙远一点才是。
云熠忻越想越纳闷,他平常也算八面玲珑,雷岩这样性情的家伙,他本来随便
敷衍就行了,可怎么不知不觉好像就乱了方寸?但他更没想到的是自己能熟睡到天
亮,连个杂梦都没有,醒来时雷岩衣襟微敞的侧卧在身旁看他,还好他也不是涉世
不深的年轻小少年了,立刻收束心神坐了起来。
雷岩下床整理仪容,一边问:“你睡得可好?”
“还不错,多谢岩哥关心,你呢?你睡得好么?”
“睡得很好。还做了一个美梦。”
“什么美梦?”云熠忻挽起发髻,把簪子插好,带着笑意问。
“梦见我俩同乘一艘船出游。”
云熠忻想了下,莞尔道:“这也不是不可能,哪天我打算扩展海上商路,说不
定要劳你关照了。”
“我希望这个美梦快点成真。”
云熠忻坐在床缘斜睐雷岩,忽然想和对方挑明了讲,想问对方是否对自己真有
情意,却又觉得他们两人一个常在山里,一个常驻海上,就算互有好感只怕也是聚
少离多,何况他并不是很想和官场的人有过深的往来,一切只讲求利益,各取所需
最好。思虑至此,云熠忻决定不再聊这些,也收歛平日里展现风情的姿态,摆出正
经的样子说:“我们去隔壁找阿凛他们吧。”
“好。”雷岩瞧得出云熠忻那短暂的沉默和目光里有些变化,但他不知这人想
了些什么,只感觉到云熠忻态度变了,想关心又不知从何问起。
这天清晨,楚孚叶吃过朝食就下山离开,近午时分,岑凛他们几人赏花后也准
备骑马下山,回京城后就在城观附近道别。岑凛跟着舅舅回翠樾馆,云熠忻忽然让
他收拾行囊准备上路,他错愕问:“上路?去哪里啊?”
云熠忻说:“自然是回琳霄天阙啊。不然你还想去哪里?那江槐琭都答应你会
来找你了,我们也省得再打听他之后的去向,回去等著就是了。”
岑凛不解:“那你呢?你没和雷将军说一声,就这么走了啊?”
云熠忻敷衍道:“会说的,我会吩咐翠樾馆的伙伴跟他讲。方才我听到风声说
你那个混帐亲爹已经到京城了,我们赶紧走吧。”
岑凛本来有些迟疑,一听岑芜来了京城也不免慌了神,点头答应:“好,我这
就去收拾东西。”
云熠忻的人脉广,通关文牒很快就拿到了,他带上岑凛出城不久就改走水路,
打算乘船行一段路程,避开那魔头的耳目和追踪,而且同船也有其他乘客,他自己
也戴上纱帽遮掩容貌混在其中。
到邻县后他们换了较舒适的船屋搭乘,还绕到附近名胜观光,岑凛察觉行程慢
下来不禁问说:“舅舅,我们不是回家么?怎么绕远路啊?”
“我们不清楚岑芜带了多少人马去京城,他们应该也猜到我们会回去,所以绕
路避开,让他们猜不到我们去哪里。何况他们要是能追上来,早就追上了。”
“知道了。”岑凛实在不安,但舅舅言之有理,他便说服自己别乱想。只不过
他心里惦记着江槐琭,那日离京却也没敢留话,只盼对方会如约定一样到琳霄峰找
自己。
近日天气多变,河谷入夜后雨势渐大,船屋到了下个城镇就暂时靠岸停泊,云
熠忻去张罗饮食,让岑凛在房里待着。岑凛拿了路上随便买的闲书翻阅,听见矮榻
旁的窗子有东西在外面碰撞,那不是川水拍打船身的声响,而是有什么异物。
岑凛犹豫了下起身开窗,外面风雨吹进室里,他匆匆往窗下察看,这一瞧吓他
一跳,一具女子浮尸被绳子绑在窗口上,被系住的尸体漂在水中随波浪撞击船身,
那尸体早已泡得肿胀腐烂,几乎瞧不出原本的模样,而且衣裳都绷紧或被什么东西
给勾破了。
“唔呃、呕……”岑凛回过神来,猛地关窗,摀嘴缩回榻上作呕,勉强压下被
气味和那景象冲击的恶心感。
下一刻窗子被打开,风雨再次飘进来,岑凛警觉回头却什么都没瞧见,只觉得
眼前一黑便没了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