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河水中挣扎时,柳少言赫然发现自己的右肩动不了了,或许是刚刚宁昊那脚让他的肩关节彻底脱臼了。
看来逆天夺来的生命就要在今天消逝了。
载浮载沉后,柳少言不敌河水湍急,失去也是前最后的念头是,如果他死了,季成轩该怎么办?
才这么想着,一道刺眼的白光,领着他进入了一个怪异的、白茫茫的空间,仔细一看才发现是上次梦里的病房,此时的他并没有实体,灵魂就飘荡在病房半空中,疑惑的看着未来的季成轩正在帮他按摩全身的肌肉。
未来的季成轩已被岁月洗练的更加沉稳,面上无喜无悲可眼底却是一片荒凉的孤寂,他的体态比青年时期更加健硕,绷紧的肘衫下隐隐可以看出绝美的肌肉线条。
病房内季成轩一直做着一样的事,柳少言感到无趣便开始随处飘荡,却发现他最远只能飘到医院大门口,只要多探出一步,就会被强制反弹十几公尺回到门内,作用力之大,那样灵魂震荡的感受他完全不想再经历第二次。
他乖乖飘回了病房,季成轩仍然一吋一吋的帮他揉着身上的肌肉,揉到后腰时看得他都有点害羞了,季成轩却动作熟练仿佛这些早就习以为常,直到壁钟响起,时间来到中午十二点,季成轩才结束了按摩,一个早上,季成轩就只做了这件事……。
到了下午,季成轩就在病房旁的办公桌处理公事,时不时又会注意时间停下手上事务过来帮他翻个身,每天晚上,他会帮他脱下衣物并将身体擦拭干净后,继续工作至深夜,累了就在一旁的沙发上将就睡了,日复一日,明明对待自己如此随便可对待他就像对待易碎的陶瓷娃娃般小心翼翼。
在没发生什么特殊情况时,时间流动的速度飞快。
柳少言百般无聊的看着植物人的自己躺在那一动也不动,在季成轩又工作至深夜不睡时,他曾试着夺下他手中的钢笔,可那支笔就在他的掌心间穿来穿去,而当他不小心碰到季成轩时,灵魂会像被火灼烧般令他难受,所以大多时候他选择停留在对方不会误触他的高度。
偶尔的时光里,季成轩会和睡着的他躺上同一张床,一边亲吻着他,一边纾解自身的欲望,可解决完后,又会像做错事的孩子般,祈求似的在他耳边叨唸:“对不起。”
真是……病得不轻。
柳少言就在这样诡异的状况下经历了一个四季,病房时光就这么来到了第二年,季成轩从来没有放弃,每天规律的做着帮他按摩、翻身、擦拭身体,如此枯乏的工作,一天也没落下,助手曾建议请人来顾,没必要在一个不知道什么时候会醒的人身上花这么多时间,他应该还有更重要的事得做,季成轩却因此番言论大动肝火,其实柳少言也完全觉得这种事季成轩没必要亲力亲为,看得他心都疼了,眼下的乌青已成了季成轩的常态,这两年内,那人一直在他身边守着他,几乎寸步不离,不管吃饭、睡觉、工作都和他在同一个空间,两年间就没躺上床睡过一顿好觉。
夜半,季成轩总会梦呓惊醒,仓皇的走向他身旁,战战兢兢的探他鼻息,直到确定还在呼吸后,不安的情绪才会逐渐平稳下来,接着就又会是一个不眠的夜。
“少言,都是我不好,都怪我。”在那样的夜里,季成轩会不停复述著这句话。
这也是柳少言最常听到季成轩在他床沿时说的话,他总是紧紧的握着他的手,像是为了支撑彼此,向他传递著别放弃的信念。
这期间顾琛来要过几次人,可季成轩强硬的连探病的资格都没给,有次顾琛带着他的娇妻一同现身,女人温婉的搭著顾琛的手,季成轩漠然看着两人新婚燕尔,正当他们踏入病房时,季成轩挡在了他们身前,周身空气瞬间凝结,冷冷的吐了句:“滚出去。”
顾琛明显不悦,却只是嘴角一勾从鼻间哼出了笑,“你不过是捡了我不要的。”
“既然你不要了,就不要又想捡回去。”季成轩冷硬道。
“我顾琛还会捡自己不要的?”
顾琛那嗤之以鼻的样子让漂在半空中的柳少言也想揍他两拳。
那天之后,他有段时间没看到顾琛出现在快转的时间里,直到第三年的冬日,顾琛只身前来,阴郁道,“我来要回属于我的东西。”
“当日我说过了,不要了,就不要又想拿回去。”季成轩话语不带任何情面。
顾琛瘦了许多,本就冷傲刚硬的侧脸此刻给人感觉更加难以亲近,两办薄唇让他显得更加寡情,照理来说没了他柳少言,顾琛应该会过的更好,可如今却不是他想的那样。
顾琛眼中竟是出现了不曾有过的,对他的执著。
柳少言兴味盎然的在空中打量着眼下的大型修罗场,就差一桶爆米花。
“我后悔了,把小言还我。”
“顾琛你不过也输给了爱。”季成轩嘲讽道,“骗自己不爱,现在才来后悔有什么用。”
“把小言还我。”顾琛对于季成轩的冷嘲不做任何回应,再度复述。
“你已经结婚了。”季成轩怒斥。
“我和她不过是契约婚姻,没有什么谁对不对得起谁的问题,也没必要在乎对方看法。”顾琛阐述这件事时不带任何感情,却只急切的想要回他的‘东西’。“总之,把小言还给我。”
顾琛神情阴郁,像是随时会动手。
如今的季成轩又怎么会怕,无惧的将事实一一桶破。
“如果当初你没让宁昊放他出去,少言又怎么会变成这样?”
“我那时不知道……,反正现在关在那的是宁昊。”顾琛啧了一声,心虚的别开了眼。
喔?这资讯真有趣,当初居然不是顾琛把他放出去的?
“关了宁昊又有什么用?关了他少言也回不来了。他人生中最不幸的事,就是卷入了我们几人的纷争中。”
“你不是都知道,他根本就没有打算要偷你那破名册,就算他因为他父亲的事有过了一瞬间的念头,可那是因为你派人不断用这件事去试探他的真心,最终只因为一个还没成为事实的影子就判了他死刑,你有站在他的角度想?你让少言在你和他父亲间做选择,少言选择了你,这样的决定对他而言是多么艰难,你却还是抛弃了他。”
听到这,顾琛也沉默了。
“他父亲的死因你也知道,是谁去做的,他那么做不过就是想让少言更痛苦,你把少言关起来不就是为了不让精神状态不稳的他再受到任何冲击,可是他从头到尾求的,就只是你的爱。”
“你以为避不见面是最好的方式,可给了他最后一击的却是你。”季成轩沉痛道。
“住口。”顾琛吼道。
“别逃避了,你长年对柳少言的漠视,让宁昊毫不在乎的去监狱里动了手,甚至连酒驾都是被他设计的,你明明都清楚,却佯装不知选择只对少言残忍,留了宁昊在身边继续替你办事,这样的你又有什么资格再来要人?”
“他自杀的那天,我接到了他的电话,是打来要和你道别的,而你当时却酩酊大醉,我甚至到现在想到都还后怕,如果那天我没有把电话接起来,会发生什么事?从那时我就决定了,不管未来如何,不管他爱的人是谁,我都不会再放手。”
听到这,柳少言才知道了全部的真相,原来过往的一切,居然是一层一层的圈套,而他的家破人亡,也是宁昊有意而为之,顾琛的默许?
病房内心率器的异音刺耳突兀,柳少言看到了病床上的他生命迹象变的不稳,霎时间季成轩和顾琛同时脸色一白,病房内大批人马窜入,他很快地被推进手术室急救,而当天下午,他醒了,就如上次在梦中,他再一次的想要自杀,身上直接被来了一针,逐渐昏睡过去。
灵体型态的柳少言可以清楚的看到顾琛就在门外看着这一切,他看到了顾琛的表情从欣喜到麻木最后变得难看至极,单手掩面,声音颤抖喃喃道:“如果再见到我,你会死的对吧?小言。”
几滴透明的液体落到了白净的大理石砖上,柳少言怀疑他看错了,顾琛竟然会哭?
“对不起,我不会再来了,我宁愿你就这么睡着……。”语毕,顾琛不舍的看了躺在床上的他一眼,像在做最后道别似的,之后苦笑着转身就走,不再回头。
‘顾琛你明白的太晚,如果再早个几年,或许我们现在都会不一样。’柳少言这样想了,却觉得这些想法并不是由他自身出发,很不寻常却又说不上来是哪里古怪。
而在他被救回来的那几天,季成轩木然的坐在他的床沿,望着他几天几夜的不敢阖眼,熬到双眼通红,实在支持不住打个盹都能惊醒,冒一身的冷汗。
“少言,等你醒过来,那些你要不到的,都由我来给你。”每每惊醒后,季成轩都会对着夜色,发出重誓,他能从季成轩的话语中感受到了坚定不移的决心。
时间一路又快转到了第四年的某一天,季成轩惯例在某个早晨帮他往床头柜上的花瓶内换上一束新的白色满天星,接着在他额头落下早安吻,事情就这么发生了。
突如其来椎心的痛楚令飘在上头的柳少言蜷缩起身子,一种灵魂即将被撞破的撕裂感让他无法动弹,接着他听到了玻璃清脆的碎裂声,勉强睁眼,病床上的心电图竟是变化为了一直线,落在地上的小白花染上了几分刺眼的红。
季成轩的身上被弹起的玻璃碎片划了好几个口子,腥红的血液汩汩流出,可那人像是察觉不到痛似的,按下了急救铃后,迅速拿起病房内的心肺复苏装置对他进行电击,同时焦急喊道:“少言,别走,求求你。”
一大群人再次兵荒马乱的将他推进急救室,与上次不同的是,飘在半空中的他痛不欲生无法动弹,像要被某种不知名的力量强行撕裂开来,没过多久,他居然看到了他的灵魂一分为二。
柳少言知道自己的意识在抽离,弥留前,他似乎看到了那个十五年后的他。
“谢谢你,我该走了。”
他虽然看不清那人脸上的表情,可却知道,十五年后的他,经历了这一切,最终放下了所有执念,释怀了那一身的痛和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