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创] 《靡靡幽春锁帝台》 耶哥

楼主: kumotsuki07 (云月)   2023-03-19 09:08:59
  常昺已很习惯胡族的生活,连那首“乌兰巴托的夜”都会唱了。
  在大都的生活,玛尔库珥吉思对他可说是千恩万爱。
  玛尔库珥氏只要在他身侧,绝不让他离开自己的视线,时时将他拴在自己身边,除了
进宫以外的时候,就是顺道去趟市集都得捎带上。
  据下人们说,在那之前,玛尔库珥吉思曾有过许多情妇,红发的、金发的、年轻的、
徐娘半老的;可常昺是其中唯一一名男子。
  玛尔库珥氏的热情向来短暂,换情妇换得很频,有时不足一月便将一名女子连同她的
大小细软一块儿收拾出府;可倏忽间两年已过,看不出他对常昺的爱有消退的迹象,甚至
这爱火可能永远也不会熄灭。
  连常昺都不知来由,他就不觉得自己有哪里好,值得玛尔库珥氏如此待他?
  有时玛尔库珥氏夜不归宿,特地派下人赶回府报信,说是留宿在也客那颜府中夜谈。
  对此,常昺并无他话,他能对既收留他、又位高权重的丈夫指摘些什么?可到了夜里
,总觉得那么寂寥。
  北方的夜又寒又静,就是几点寒鸦自枯枝际飞过,都令他心慌。
  他辗转反侧许久,愣是与炕鏖战半个时辰都没能入睡,这才发现大多时候,即使在故
国,康儿也几乎不留宿别的宫中,夜夜都宿在朝阳宫,卯时一到才离开。
  原来自己竟然不习惯一个人睡觉,非得旁边有别的男人让他抱着,枕着,他才能安心
入睡。自己竟然已成了这样的人。
  下人们当然只是下人,不可能与他交心。就算他曾为倡优,而今身分既然提了,也没
道理再与下人们厮混。回思府中上下,与他最交好的,除了玛尔库珥吉思以外,就只有耶
哥。
  他没让人去通传,只亲自缓步到耶哥房门外,象征地敲了敲门,便直接打开门,唐突
地探身进去看房中人,“孩儿,过来陪你虹哥。”他这种贪人温暖的病,早在十四岁以前
就已留下,以前也总是吵嚷着让常康陪他。
  起初,坐在窗边点烛夜读的耶哥还有些错愕,回过头来,对着门边人说:“哥哥,我
今年都已经十七岁了,爹亲也不在,我独自到房里陪您是不是不太好?”这声“哥哥”喊
得常昺很是惬意。
  常昺单说一句:“我怕鬼,更怕寂寞。”就撇头走了。
  急得耶哥房门都没捎上,就火急火燎地追上来,两只大手环抱着常昺纤细的手臂,柔
声哄他:“好哥哥,我也怕,人不都是这样的么?况且都已夜半深更,谁不怕寂寞。”
  常昺笑道这人铁定在外头没少哄过其他姊姊妹妹,笑着揉揉耶哥的头,把他搂进怀里
,就像他以前总习惯地搂康儿一样,却忽视了耶哥此时心里热突突的。
  回到房里,那本是平时玛尔库珥氏非得拥他入眠的主寝。
  常昺问他:“耶哥,洗过澡没?”倒真有些主母的样式。
  耶哥已长得比他高,以免无礼,遂坐在炕上抬头望他,“虹哥哥,耶哥洗过了,只是
睡不着,读些有的没的,等入睡。”
  虽说北方人的洗澡,也不过洗脸、刷牙、洗洗屁股罢了,但北方天冷,他们也不易出
汗,耶哥已算是爱干净的了。
  常昺又问他:“都读些什么?”靠在他身旁坐下,很是亲暱。
  耶哥怕自己读闲书会招骂,常昺又说:“就是你看的金瓶梅,哥也不生气。”耶哥喜
他贴己,换作爹亲,若不看些三坟五典、鬼谷孙子,铁定要骂,这才说:“清樽细雨不知
愁,鹤引遥空凤下楼。”
  常昺知道原是钱牧斋的诗文,却不知耶哥上学堂,里头的南人师父竟也教这个么?
  那是前朝的大诗人,后来降了大昼,他的妻子本是秦淮河畔有名的歌妓,却能以倡优
之身投水殉国;倒是其夫君贪恋权位,降了大昼。
  “哥,怎么了?”见常昺低着头,他拨开落在颊侧的长鬓,才发现那张清丽的小脸上
,不觉间已爬满泪水。
  耶哥用手替常昺揩去满面的热泪,赶紧低头陪罪道:“是孩儿的不是,孩儿不该看这
等闲书……”
  他不知常昺想的是自己的苟且偷生,两度屈居于玛尔库珥吉思的胯下,岂不比钱牧斋
更糟?
  又想自己本是大昼常家嫡系子嗣,不只让玛尔库珥氏阉了,还被送进青楼中作高伏低
,竟是至今都未曾动过寻短之念;实可恨。
  常昺竭力按捺住自己那些不可控的思绪、对玛尔库珥氏的恨意、对自己贪生怕死的无
力,微声说:“耶哥,这首诗是能入乐的,我唱给你听。”
  清樽细雨不知愁,鹤引遥空凤下楼。
  红烛恍如花月夜,绿窗还似木兰舟。
  曲中杨柳齐舒眼,诗里芙蓉亦并头。
  今夕梅魂共谁语,任他疏影蘸寒流……
  二人脱了鞋子上炕,耶哥把头枕在他的大腿上,而他轻轻拍著耶哥的前胸,直到耶哥
睡着为止。
  翌日天光微亮,耶哥醒来时,见常昺也歪歪儿睡去,一头墨黑长发垂在脸边,一边肩
头自衫子里滑出来,露出雪白的凝脂肌肤。
  南人如水,当真细嫩得很,就是比北方的女子都好看,不愧出身皇族,全身上下都将
养得好。爹亲的眼光也好,让这么样的一介天人入府,性子也温顺;无怪乎只有流虹能作
小妈,其他人都不行……
  耶哥心里一动,发干的喉间艰难地咽下一口唾沫,不敢作声,只悄悄替名头上的继母
阖好衣衫,趁著府中下人尚未看见,偷偷溜回房中装睡,等待父亲回家,下人来叫他吃早
点。
  一早,父亲果真提着玉鞭,驾马回府吃茶。
  早点时,耶哥想禀报昨夜之事,又怕不给常昺面子,倒是常昺先提了:“近日来,宗
王似乎很常留你在他府上过夜是么?”
  玛尔库珥氏才听,面上便微微变色,立马道:“流虹,若你不高兴,不喜欢,我即刻
派人回了宗王便是。我相信宗王能体谅。”似是对流虹很要紧。
  常昺却摇头,向他展颜笑道:“你也知道,没了你,我跟半个废人似的。”
  见玛尔库珥氏连早点都不动了,只专注听他说话,他便娓娓道来:“说来引人发噱,
昨晚睡到夜半,我口渴,下人们都已经睡下,我不想惊动他们,于是摸黑出来喝盏茶,却
不小心在楼间摔了一跤,本来跌得厉害,但是耶哥听到声响,及时出来查看,这才把我扶
回房里,不必睡地板。”
  玛尔库珥氏虽想确认他跌得如何,又怕白日里在儿子面前唐突,于是只隔着衣服摸了
摸他的玉臂,“跌得还疼么?”表情看上去很是关切。
  常昺佯作被摸得刺痛,眉心微蹙,有些可怜地望着他,“不妨事,敷了兰小子给的药
,瘀血退得差不多。”
  宇文兰是玛尔库珥氏的属下,他们家里的尉官,宗王也客那延的赏赐,负责打点府中
一并大小事。
  昨夜他本想到是否能叫这家伙来陪自己睡觉,可耶哥显然读的书更多,更体贴些,说
来倒有些好处,许是读的大昼的书多,竟得三分南人味道,于是常昺对宇文兰便没了念头

  看来这个必须有男人陪睡,才能入梦的呆病,是得治一治了,否则也说不准日后会惹
出怎样的祸端。
  聪颖如玛尔库珥氏,即使听这话拐拐绕绕,业已明白常昺的意思。
  他瞟著常昺那仍是顺服温婉的脸容,尽管心里不是没有半点忌惮,可他必须紧紧地将
也客那颜捉在手里,地位才能爬得更高。
  兴许有朝一日,他还能复兴卫拉特也不一定,届时他作个王,常昺能是王后,于是也
只得默许了常昺的意思。
  他一只手在案下隔着袍子,来回抚娑著常昺滑嫩的大腿,确认著这人是他的所有物,
不但能继续令他狎邪,而且不会跑。
  同时又向坐在对面的耶哥道:“孩儿,爹如果以后不归宿,你就多陪陪你虹哥,知道
不?”兴许耶哥是能拴住流虹的,他自欺似地想着。
  耶哥亦不敢将这份在内心中汹涌不已的喜悦表现得太过明白。
  他先不急不徐地喝了一口羊奶茶,咬了口早点的馕子,把食物都吞下去,这才缓缓点
头,恭顺地望着依然年轻力强的父亲,回话道:“禀爹亲,让虹哥在府里跌倒原是我的不
是,日后我会多上点心,绝不让虹哥的体肤再受半点折损。”
  这话在玛尔库珥氏听来,难免有些异音,心忖著:“儿子的年纪也大了,该早点为他
找个媳妇,免得动什么歪心眼才是。”
  可眼下这话说得并没有任何不对,对流虹可谓是呵护备至,无甚可指摘处,便只默不
作声。
  常昺闻言点了头,一只滑腻白洁的酥手,覆上玛尔库珥氏已被经年霜寒冻得粗糙的大
手,“你们父子俩对我都是极好的。我很高兴。”
  玛尔库珥氏回握住他的手,往他戴着玉扳指的滑腻指根上娑了娑,引得常昺白净的粉
面上微微一红。
  这些场景,哪怕是在案下的动作,都一一看在耶哥的眼里。
  耶哥心道:“爹亲不在时,横竖我便是玛尔库珥府的主人,我待流虹好,也是应当的
;我甚至该比爹亲待他更好,毕竟我不必向宗王卖笑讨好,我本就比爹亲更有余力。”
  他自忖能把握住这分际,不至于侵犯父亲的权威,却也能近水楼台先得月,一亲这位
“继母”的芳泽。

  玛尔库珥氏本就喜欢看流虹穿红色,觉著红色特别衬他皮肤白,说:“早知道让你叫
流红。”
  常昺虽觉这名字怪诞、不好听,然而胡族对汉字的造诣能高到哪去?便将错就错道:
“名字你爱怎么改,都可以的。”
  玛尔库珥氏微微摇头,反而叱责他道:“你也不是下人,而是我的阏氏,名字怎能说
改就改?”颇有流虹不够爱惜自己的意味在。
  阏氏……吗?
  常昺知道这是匈奴语,晓得其中含意,他便没再还口。
  今年有十几匹自大昼边境贸易过来的生丝,是也客那颜赏给玛尔库珥吉思的,于是玛
尔库珥氏命人全都作成胡服,只给耶哥留两件,一件上学堂的时候穿,一件骑马出猎的时
候穿。
  其他的,全作成常服、睡衣、猎装、祭祀服……洋洋洒洒十几种服装,各个场合穿不
同的,让下人折好放入箱奁,送到常昺房里供他挑选,又请宫中御裁亲自到府里来看合不
合适、有甚需修改之处。也亏得也客那颜总是能允许他这般胡闹,直把宫中当家中用。
  对比耶哥受到的待遇简直像是外头捡来的野种,夫君对他的好,常昺是点滴在心,但
常昺并不特别喜欢。这些衣服全是左衽,胡制,穿着难免有违祖宗家训,可寄人篱下的日
子总是如此。
  穿归穿了,他从不在铜镜中仔细检点穿上去以后是何模样,有时还得玛尔库珥氏起床
后,亲自跪在他面前,为他扣整衣带,系上带扣,穿过绳头。
  在南朝时,这些事本就有人服侍他做,常昺早已不晓得该怎么自己系带扣。
  除此之外,丈夫还自宫中捎了一只玉带钩回来送他,兽型的,造型别致得很,又小巧
,附两串圆圈状的小铁环,做工无可挑剔,可谓上品。
  常昺拿起来仔细一看,竟是两条鹿叠著交媾的图腾。他不觉间羞红了脸,心道玛尔库
珥氏到底是几个意思?竟送他这般秽物!难登大雅之堂。
  “他们北朝人难道都这么不知廉耻么?竟敢公然穿戴这种劳什子出门、进宫。”他恼
怒地想,可又不敢表现在面上,只竭力忍耐著,不让自己把手中的物事给扔出去。
  常昺见了丈夫方才献宝般捧出玉匣子,拿出带钩以后又爱不释手,像是他自己都喜欢
,不禁蹙了眉,婉转地告诉他:“库珥吉思,我一个闺中人家,也不上朝议政,更没什么
大带、蟒带可拖,我不好穿这个。”他是南人,在北朝总得避讳些。
  玛尔库珥氏两睇含情地望他,微微笑着,对他柔声说:“流虹,就因为这小东西确实
精美,方符合你之品第。”
  “你也不是女子,爱出门就出门,爱议政就议政,你若想,明日家穿金服紫随你,便
随我去枢密院,咱们同宗王一块儿商讨南伐之事。”
  这话也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两年来大昼已兵败如山倒,只差最后一击便要亡国,说
得常昺难受得很,仿佛心眼子直接被挠似的。
  他垂了眉,肩膀一颓,哑着声低吼道:“你要我去听你们商量怎么打我的故乡?我在
你眼里原是这般顽劣之辈?”
  “那好,下回你陪也客那颜出征,要不要也捎带上我?我要不要干脆点,在出发前夕
吊死,给你们祭个长生天算了?恐怕原是我不配呢。”
  常昺向来不随意向玛尔库珥氏发作,性子可说是比起十三年前,要来得沉着不少,有
时总让玛尔库珥氏觉得他隐忍得像是条咬人前不会吠的狂犬。
  可而今常昺发作得厉害,眼睛里都含着血丝,他又岂会知道原是前些日子里,儿子读
了钱牧斋的诗,令常昺伤感得厉害?
  他本以为自己与常昺之间的龃龉,总会随着时光荏苒如歌而渐渐淡去,却不知阉割之
恨是常昺一生都无法放下的痛楚。
  就是要屈居于他的身下辗转承欢,常昺也不可能有原谅他的一天,一辈子都不会。
  为讨常昺的喜欢,宽慰阏氏的心情,玛尔库珥氏当即换了个说法:“你是我心尖上最
宝爱的人儿,也客那颜是我大哥,今日时间还早。我们吃罢早点,我骑马带你进宫,见一
见宗王。宗王早在北朝就听说过你的盛名,想来他老人家见到你也会很高兴。”
  盛名?什么盛名?他堂堂七尺大汉,在大昼偷偷摸摸装成女人,作他弟弟的皇后,忝
居凤座的国母声名吗?还是说,原都是他这个祸国妖后,才害得早已江河日下的大昼,无
力北伐的罪名呢?
  就是玛尔库珥氏费尽心思讨他欢喜,这般谎话也太过拙劣,听得常昺自己都想笑。
  然而君子可欺之以方,况且常昺也并非冒失之人,而今这大都可是也客那颜的天下,
断没有不去会见宗主的道理。
  想来吃罢早点后才进宫,早朝已结束,自是不会接触到政事。反正自己无力去改变他
们日益强盛、大昼日渐疲惫的事实,而今他最不想管的就是蒙兀儿的政治。
  他虽对着夫君颔首,可不知怎地,想到要见当年那个让康儿命悬一线之人,心里又有
些虚惊,不由得问:“康儿、不,耶哥去么?”
  玛尔库珥氏听到这声错唤,都快吓出冷汗。不想常康就是已经崩殂,都还能继续纠缠
他的妻子。
  他绝不愿常昺将自己的亲儿子当成爱人的鬼魂来看待,更不能容许常昺不但令他魂牵
梦萦了半生,而今还要这么害他儿子,当下一声厉喝道:“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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