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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司地将围巾拉到鼻梁下方,遮掩住嘴边的伤疤。
以他的职业,容貌并不重要,但那些不谙世事的平民少女只要见到他残伤的面容,就会做
出过度激烈的反应,甚至在他开口以几句话逗笑她们之前,她们就会因为他咧开嘴微笑而
晕倒。
他早就放弃讨好那些少女,只有小酒馆里的女郎能和他说上话。
他抚摸腰间装满雪透酒的冰雪瓶,感受酒液在瓶里的波动,他现在还不能喝,等他完工之
后,这将会是他给自己的犒赏。
卡司地一向准时,他在太阳日落之前抵达莱茵庄园。这是他第三次前来拜访玫琪络子爵,
子爵自从在前一次社交季中弄伤自己的左腿,就成了他的忠实顾客之一。
总管领他进门,他们穿过大厅,按照惯例,他本以为子爵会在书房与他会面,总管却带着
他往阴暗的地窖走去。
卡司地警醒地停住脚步。
“今天有特殊的客人,不方便露面。”仿佛看穿他的疑虑,总管解释道。
“什么客人?”卡司地问。
“你的新客人,他不喜欢在有光的地方进行交易。”总管道。
卡司地了然。新客人显然又是一个贵族,带着与生俱来的优越感,既想得到好处,又不愿
正视自己的贪婪欲望。
卡司地跟着总管步下楼,他拉了拉围巾,埋在旧布料中深深吸了口气,熟悉的气味安定他
的心,他在总管的示意下走进地窖的入口。地窖里点着烛火,墙壁上镶著锁链,四周摆满
刑具,铁门在他身后关上。
他反应过来知道中计,两名士兵已经一左一右抓起他的臂膀,将他绑在地窖中央的铁椅上
。
烛火摇曳,光线明明灭灭,在他前方站着几个人,除了玫琪络子爵外,他都不认识。
卡司地猛烈地挣扎,“子爵,子爵,救救我!”
“闭嘴。”玫琪络子爵面色阴狠,他转向身旁年纪稍长的金发贵族,语带痛快,“公爵阁
下,他是你的了。”
金发公爵上前,站到烛火之下,在微弱的火光中,那双毫无感情的灰眸看起来更加冰冷,
“你是伊索斯圣堂的圣堂驻手。”他的嗓音带着一点沙哑,仿佛多用点力和平民说话都是
浪费力气。
卡司地看清自己的困境,但摸不清对方的意图,他谨慎地答:“是。”
金发公爵启唇,“玫琪络子爵、雪礼诗伯爵、莫索里男爵、贝卡子爵——”
他每念一个名字,卡司地就瑟缩一下。
“——哈尔登侯爵、萨尔男爵,以上这些,都是你的顾客。”金发公爵沉沉地说。
卡司地将姿态放低,“您如果也想要小的替您铸造些什么,您尽管开口。”
“我要知道伊索斯圣堂祈愿会的真相。”金发公爵语气平淡,“他们委托你铸造蝎狮缀饰
,为什么能得偿所愿?”
“我可不觉得是得偿所愿。”玫琪络子爵冷哼,“我只要不参加贵族祈愿会,我的左大腿
就恢复不了。”
卡司地陷入困惑,他没有获准参加贵族祈愿会,只参加过平民祈愿会,但这不妨碍他进行
推测,“通常获准参加祈愿会的圣徒都有特殊贡献,会得到摩罗斯科大人的赏赐。如果子
爵大人没得到摩罗斯科大人的赏赐,可能是您诚心不够——”
“闭嘴!”玫琪络子爵厉声喝道,他现在最不需要的就是有人提醒他资产紧缩的现实,“
公爵大人,您最好问问他细节,比如摩罗斯科大人是怎么显灵的。”
这个问题对卡司地无疑过于困难,但若是他表现出一无所知,那他毫不怀疑眼前这位公爵
大人很可能会就地处决他。
“尊敬的公爵阁下,我必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他舔著干燥的下唇,“能不能先给我
一杯水?”
他能在赛提斯游走,靠的不只是铸造蝎狮缀饰的手艺。
金发公爵还在端详他,在暗处的两人已经走上前,其中一人与金发公爵的长相相似,但看
起来更年轻,浑身充满贵气,脸上挂著和蔼可亲的笑容,卡司地推测他也是一名贵族,与
金发公爵有不远的亲戚关系。
至于另一位,他有一张以男性而言过于秀丽精致的脸蛋,但眉宇之间的皱褶很深,与他的
容貌不大相配,卡司地无法判断男人的年纪,他身上散发比其他两位贵族更加肃杀的气息
。
“给他吧。”长相秀丽的男人开口,他的声调清亮偏高,说话间带出他惯于下令的气势。
年轻的金发贵族耸了耸肩,轻轻挥手,在场的士兵看向金发公爵,公爵微微颔首,士兵立
刻端了一杯水给卡司地,卡司地缓慢喝着水,借此拖延时间想对策。
“伊索斯圣堂每一季会举办祈愿会,祈愿会又分为贵族祈愿会与平民祈愿会,参与的成员
是依照对摩罗斯科大人的贡献度排名,排名愈高,就愈有机会参加祈愿会。”
卡司地开始描述平民祈愿会的流程。伊索斯圣堂先根据圣徒的贡献值挑选出前三位参与一
季一次的平民祈愿会,在祈愿会中,摩罗斯科会降下神谕,据说最近的祈愿会中,有圣徒
看见摩罗斯科显灵,施展神蹟。
卡司地参与过几次平民祈愿会,他的愿望是希望拥有数不尽的财富与生命,当他做为伊索
斯圣堂专属的圣堂驻手,财富早已滚滚而来,只要他持续为摩罗斯科大人效力,为那些贵
族制作更多蝎狮缀饰,摩罗斯科大人就会赐予他无穷无尽的生命。
“你有看过摩罗斯科显灵吗?”长相秀丽的男人冷不防地打断他的陈述。
“我只听见神谕。”卡司地诚实地回答,“摩罗斯科大人希望拥有更多的信徒,祂让我们
建造更多的圣堂,在斯堪地大陆上传播祂的福音。”
男人沉默一秒,“其他贵族为什么想要蓝玫瑰?这也是摩罗斯科的要求?”
“摩罗斯科大人有提到一次蓝玫瑰,但贝索里尼阁下转告我们,摩罗斯科大人知道蓝玫瑰
已经被人使用,所以不需要再寻找蓝玫瑰,圣徒只要继续向世人宣扬祂的神蹟就好。”
“但我们确实接到寻找蓝玫瑰的要求,是柯法纳索瓦公爵告诉我们的。”玫琪络子爵压低
声音,卡司地仍能捕捉到只字词组。
“关于摩金大人,我这里还有一些讯息。”卡司地舔著下唇,“摩金大人提供我大量的黄
金,又订购数份蝎狮缀饰,让我在必要时刻贩售给其他贵族。”
“这倒是很有用的资讯。”
男人垂眼思考,又问一些关于伊索斯圣堂的运作形式,卡司地知道的不多,为了确保自己
能活下去,他故意回答得模拟两可,但当秀丽的男人用那冷漠的碧绿眼瞳望着他,他便为
自己的隐瞒冷汗直冒。
“我问完了,他就交给你们。暂时先关着他,直到我们搞清楚柯法纳索瓦公爵想做什么。
”
“我大概能猜到他想要什么。”金发公爵声调中带着几丝愉悦,像是与一只大鱼僵持许久
后,终于赢下战役,成功将那条大鱼钓上岸。
三位贵族与那男人一同走向地窖出口,金发公爵在出口停下脚步,低声道:“务必将他所
知道的东西全挖出来。”
“等等,公爵阁下,阁下!”卡司地惊慌呐喊,回应他的只有一声冰冷的铁门撞击声。他
的小腿被倏然绑紧,身下的椅子发出齿轮答答转动的声响,他瞬间寒毛直竖。
长相秀丽的男人回到一楼走廊,迎面碰上抱着黑猫的玫琪络小姐。“玫琪络小姐,日安。
”
“乌迪阁下,日安。这些日子里住得还习惯吗?”玫琪络小姐行了仕女礼,语气温柔娴静
。
恩尔菲斯特轻轻点头,“多谢小姐与子爵的款待。”
在他身后,米夏兰斯基兄弟与玫琪络子爵一同出现 。
“公爵阁下、米夏兰斯基阁下日安。”玫琪络小姐看向玫琪络子爵,“哥哥,我不知道今
天有客人。”
“是我们冒昧临时来访。”罗宾绽开灿烂的笑容,“小姐日安。”
“打扰了。”米夏兰斯基公爵轻轻颔首。
恩尔菲斯特的目光滑过玫琪络小姐胸前的黄金蝎狮坠饰,玫琪络子爵见状,解释道:“那
是上次和我的袖扣一起做的。”
玫琪络小姐握紧胸口的坠饰,不安地问:“请问它有什么问题吗?”
“我想冒昧请小姐把这个借我几天。”恩尔菲斯特彬彬有礼。
在他身后,玫琪络子爵朝妹妹拼命点头,玫琪络小姐微咬下唇,缓慢从衣服上解下蝎狮坠
饰,慎而重之地放到恩尔菲斯特摊开的掌心。
“乌迪阁下,请你一定要好好保管。”
“当然,小姐请不要担心。”恩尔菲斯特将蝎狮坠饰收进胸口内袋,怜爱地拍了拍,“它
在我这里很安全。我会像小姐照顾你怀中这只猫般照顾它。”
与此同时,下方地窖里,卡司地整个人被椅子完全倒转,蝎狮项坠从衣领内垂落,他头朝
下方,脑部充血,头晕目眩。“放我下来,放我下来。”他喃喃自语。“摩罗斯科大人,
请您救救我。”
“只要你能说出公爵大人感兴趣的消息,我们就会放你下来。”士兵熟练地转动把手,将
卡司地倒吊旋转数圈,卡司地禁不住折腾,吐了一地,呕吐物随着旋转洒落在地窖各处,
士兵厌恶地啧了一声,加快转动,卡司地喷出鼻血,开始尖叫摩罗斯科的名字。
“摩罗斯科大人,摩罗斯科大人,您最忠诚的信徒在呼唤您!”
忽然间,蝎狮项坠发出一丝萤绿光芒,在他身后的两名士兵忽然全身抽搐,口吐白沫,向
后软倒,卡司地身上的绳索断裂,他从椅子上摔下来,后脑在地上撞出一个窟窿,血流如
注。
○
北之海域。
艾塔纳瓦与其他家族刚协议完各大水域的巡逻名单,一股熟悉的水纹波动迎面而来。
史坦瓦修纳已经急速窜向那道水纹波动,他与尚猧跟在后头,在横越一大段水程后,他们
看见皮拉欧抱着一个人高速下潜,两人周身围绕着急速旋转的水涡。
“皮拉欧。”他的声息朝两人窜去,却被那圈水涡完全吞噬,他才发现皮拉欧与怀中的人
正在接吻,那人有一头茂密的黑发,裸落在外的手臂没有鱼鳞。
史坦瓦修纳立即以精神力卷起一道漩涡袭向两人,艾塔纳瓦来不及阻止,但皮拉欧本能地
感知到危险,他周身的水涡扩大,分出一道漩涡与史坦瓦修纳的漩涡相撞。
剧烈的水波震荡,淹过三位渔人长老的头顶,激出他们的精神力,三道不同大小的漩涡一
层套一层,再度往皮拉欧而去。
哈德兰在吻中睁开眼,看见同心圆漩涡迎面而来,惊得倒抽一口气,刚想张嘴叫皮拉欧,
皮拉欧却误以为哈德兰在邀请他,亢奋地将舌头伸到哈德兰嘴里,堵住他的叫喊。
同心圆漩涡吞噬包围他们的水涡,撞在皮拉欧背上,皮拉欧不甘愿地从吻中抽离,经过几
次生死战斗而被强化的共鸣力搭上同心圆漩涡,卷起更大的海流,加速的海流包围皮拉欧
与哈德兰,流速快到三位长老无法掌控,皮拉欧迅速夺取同心圆漩涡的控制权,以精神力
将同心圆漩涡一路往上送出海面,喷出一道漂亮的圆弧。
“艾塔纳瓦大长老。”皮拉欧牵着哈德兰的手游到三位长老面前,腆著脸笑,以渔人语言
道:“我回来了,这是我的伴侣哈德兰。”
史坦瓦修纳怒目瞪着皮拉欧,努力克制自己的怒火,反过来操控同心圆漩涡的皮拉欧比他
更强悍,他若攻击皮拉欧,输了固然难受,赢了不过是对方放水,哪种结果都令他无法忍
受。
艾塔纳瓦深怕冲突加深,他切入两人之间,抢先道:“皮拉欧,你该接受你的审判了。”
“我、是、证人。”哈德兰这几日也学了渔人的语言,虽无法完全听懂渔人,但借由基础
的用字大致能拼凑出意思。
“你真的是人类。”艾塔纳瓦神色复杂,配合地转成刚学会不久的斯堪地语,“皮拉欧转
化了你。”
“太好了,您会讲斯堪地语。您好,艾塔纳瓦大长老,我是哈德兰,很高兴见到您,皮拉
欧常常跟我提起过您。”哈德兰行了一个狩猎者见面礼。
那动作在水中看起来有些滑稽,皮拉欧忍不住笑出声息,连艾塔纳瓦与一旁的尚猧眼里都
浮现笑意,心里起了几分好感。
“既然皮拉欧回来了,三位审判官也在这里,我提议发起小型审判。”艾塔纳瓦瞥见史坦
瓦修纳想插话,语速更快,“史坦瓦修纳,我知道你对于皮拉欧无故翻搅东海很不满,但
我相信皮拉欧情有可原,如果他能解释他为什么这么做,并保证绝不再犯,根据渔人习俗
,我们应该原谅他是初犯,并让他以劳动方式赎罪。”
皮拉欧在一旁轻声替哈德兰翻译。
“皮拉欧是为了救我。”哈德兰出声,“当时我在东海遇难,皮拉欧为了找我才发动他的
能力,我能活着都要感谢皮拉欧。”
皮拉欧将这段话翻成渔人语,并补充:“我保证绝不再犯。”
史坦瓦修纳冷哼,“你说是为了救人,有谁能证明吗?”在哈德兰开口之前抢先道:“人
类的证词不算。”
“这——”皮拉欧迟疑地看向艾塔纳瓦,“我当时还碰见艾塔纳瓦大长老、父亲,以及森
伏塔伯父。”
“确实如此。”艾塔纳瓦证实他的说词,“我们看到他背上背了一个人类往岸边游去,你
若不相信我的说词,可以询问东海的原生居民。”
“我当然会问牠们。”史坦瓦修纳沉声道。
忽然间,海底深处涌来一丝不寻常的波动,除了哈德兰之外,所有的渔人神色全变得更加
凝重。
“你们感觉到了吧,蓝金竖琴的柱头裂开了。”艾塔纳瓦面色焦急,“不能再拖下去,我
们要马上拿到蓝白金矿。史坦瓦修纳,你若不愿让皮拉欧去,那就让背鳍耳家族的青年去
也可以,只要他们能靠近蓝白金矿山。”
“这、”史坦瓦修纳一窒,视线转向尚猧,想寻求盟友。
尚猧立刻发出拒绝的声息,“参鳞家族没有共鸣力那么高的渔人,他们根本无法接近蓝白
金矿山。”
史坦瓦修纳咬了咬牙,“好吧,皮拉欧,你得把蓝白金矿带出来,如果做不到,你将因为
你在东海的罪刑而被严惩。”
皮拉欧正色以对,“交给我,我一定会把蓝白金矿带出来。”
“至于你的人类伴侣,我们会照顾他,你放心吧。”艾塔纳瓦贴心地提供温情支援。
“我跟皮拉欧一起去。”
“他跟我一起。”
两人异口同声。
哈德兰微笑,“艾塔纳瓦大长老,我虽然不是司琴者,也没有共鸣力,但我曾经协助鸟人
取得红白金矿,也在沙漠中挖出黄白金矿,我有信心能带回蓝白金矿,修复你们的竖琴。
”
艾塔纳瓦仔细端详哈德兰,视线滑到两人牢牢相握的双手,他从未在哈德兰身上感受到令
人震慑的精神力,也不认为哈德兰能靠近蓝白金矿山,但司琴者的伴侣或许会有些特权。
“既然如此,你们小心一点。”艾塔纳瓦叮嘱皮拉欧,“你带着我们的祖先伊萨克振铸造
的匕首,伊萨克振会守护你。”
“知道,我们出发了。”皮拉欧牵着哈德兰,海底窜起一股水涡包裹住两人,一道强劲的
水流由上而下将水涡推向海底。
史坦瓦修纳望着他们的背影,首度显出深藏的忧郁,“艾塔纳瓦,我有种不祥的预感。”
“我也是。”艾塔纳瓦心有戚戚,“我们如今只能做我们该做的事了。”
-
终于要走到蓝白金关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