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小、小……小花，等我一下。”
“快、一、点！都要上课了！”
“哈之呼吸第二式！左右双挠──”
“噗哈哈哈哈哈哈！”
艾歧华穿过在走廊上嬉闹的孩童，抱着资料夹、彩色木板和布偶进入辅导室，先将教具摆
回靠墙的铁柜中，再回到自己的座位打开电脑椅坐下。
黄阔展哼著歌拿着餐盒走进辅导室，看见坐在办公桌前的艾歧华，来到对方面前问：“小
艾，下课啦。”
“……”
“小艾？”黄阔展对艾歧华的眼睛挥手。
艾歧华肩头一抖，回过神抬头问：“主、主任？你不是去开研讨会了吗？什么时候回来的
？”
“大概一分钟前。现场的餐盒有多，我要了一份给你。”
黄阔展将餐盒放到艾歧华的办公桌上问：“对了，上周请你分析的绘树测验好了吗？”
“好了好了！在这里。”
艾歧华拉开右手边的抽屉，从中拿出一本鼓胀的绿色资料夹道：“我昨天就弄好了，就是
忘了拿……”
“小艾老师──”
稚嫩的喊声从辅导室门口传来，两名九岁孩童站在门前，手里拿着两卷手绘海报。
艾歧华先是愣住，接着急急起身走向孩童道：“我居然把海报忘在教室！谢谢你们送过来
。”
“我要奖品！”孩童之一举手。
“我也要！”另一名孩童也跟进。
“当然，我看看有什么能给你们……”
艾歧华在说话同时回到自己的办公桌，从桌上的塑胶桶中拿出两只巴掌大的布小鸭，弯下
腰交给孩童，目送孩子喜孜孜地跑出辅导室后，转过身正要回自己的位子上，却瞧见黄阔
展一脸凝重地盯着他刚交上去的资料夹。
“主任？”
艾歧华皱眉，三步做两步来到黄阔展身边问：“怎么了？我做错了吗？”
“没有，你的分析很完备，但……”
黄阔展将资料夹转向艾歧华，指著上头用蜡笔勾勒的房舍道：“这是绘屋测验，这个下周
再给我就行了。”
艾歧华僵住，小跑步到自己的办公桌前，拉开所有抽屉翻找一轮后，摸出一个红色资料夹
，面色铁青地道：“绘树测验在这里，我还没做完。”
“小艾……”
“对不起！请再给我一天的时间，我今晚赶出来！造成你的困扰我非常抱歉！”
“不不不，我不是要责备你，而是……”
黄阔展拉长尾音，将手掌放上艾歧华地肩头忧心地问：“你最近是不是有什么烦心的事？
如果有的话别客气，说出来我们一起想办法。”
艾歧华握住资料夹的手指微微收紧，注视黄阔展堆满关切的面容须臾，放下资料夹靠着桌
沿低声道：“主任，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你什么问题都能问我。”黄阔展双手插腰道。
“我想问的是……”
艾歧华拉长语尾，停顿了好一会才接续道：“以下是……是我一个朋友的疑问，假设有某
个人每次和你见面时，都是在灯光不算昏暗但是也不十分明亮的场所，然后这个人总是化
浓妆，还穿着和自己生理性别相反的衣服──我的意思是如果他是男性，会穿女装；如果
是女性，则穿男装。
然后某一天，你在黄昏时分遇见这人，而他没化妆也没变装，你觉得你能认出他吗？”
“这不好说啊，如果是不熟的人肯定认不出来吧。”
“你和他来往大约一年，每周见面一到两次，每次大概一小时。”
“一年啊，那我应该……”
黄阔展皱起眉毛，认真思索几秒后摇摇头道：“认不出来。”
艾歧华双眼一亮问：“你确定？”
“确定。”
黄阔展点下头，不过很快就摸著下巴道：“但我想应该也有人认得出来，起码我女儿的男
朋友能，去年万圣节时我女儿为了参加派对扮成吸血鬼，我见到她时吓一大跳，以为有外
人闯进家里，可是她男友却……小艾你怎么了？脸色忽然变得好难看。”
“我没事。”
艾歧华先虚软的回答，再迅速挤出笑容，抢在黄阔展追问前开口道：“我感觉好多了，我
会尽快把分析做出来。”
“你真的有比较好？”
“真的。餐盒我收下了，我会充分利用里面的热量。”艾歧华拍拍餐盒坐下。
黄阔展张嘴还想再说些什么，可惜腰间的手机先一步震动，他只能简单告诉艾歧华绘树测
验的分析不急后，便走进树洞接电话了。
而在黄阔展关上树洞门扉的瞬间，艾歧华脸上的笑容也溃散，他闭眼深吸一口气，然后啪
一声趴上办公桌。
艾歧华对黄阔展撒谎了，他既没有觉得好些，说的也不是朋友的疑惑，而是自己的。
距离他接下陪伴何小蝶等待亲人的工作已有一周，而这一周中来接女孩回家的都是他在皇
后区的常客──总裁先生张君毅，但扣除两人第一次在校门口见面那日，总裁都未开口说
话，仅是于外甥女上车时目光灼灼地盯着自己。
──这应该是没认出来吧？不不不，如果没认出来，他死死瞪着我做什么？但若是有认出
来，怎么会一句话也不说？
艾歧华在办公桌上抱头扭动，脑中映着张君毅在驾驶座上凝视自己的模样。
作为一名咨商辅导系出身的辅导老师，他能透过推测声音、表情和肢体动作大略推测他人
的想法，可是却完全摸不透那双深蓝眼瞳下的情绪。
“是不是要主动试探……不行，要是他本来没发现，试探后反而发现怎么办？”
他贴著桌面喃喃自语，视线偶然掠过桌角的合照，看着照片中的自己和大学恩师，胸中除
了对兴趣曝光的恐慌，还有一丝酸苦。
无论是相框中白发苍苍的恩师、辅导室外讲电话的黄阔展、不在此处的其他辅导老师乃至
离自己几个楼板的校长，全都知道他混过黑道还进过少年观护所，可是没一人知晓眼前斯
文的男同事，会在夜晚化身艳丽的变装皇后。
这是艾歧华刻意隐瞒的结果，因为他很清楚对社会大众而言，考上大学并获得教师资格的
前黑道少年是迷途知返的典范，但会以男人之身戴上假胸穿着低胸长裙的国小老师就……
有些人不以为意，但也有人会视为妖孽大加挞伐。
艾歧华曾天真的以为前者占大多数，直到从他向几名换帖兄弟坦白自己的兴趣，结果却是
被昔日兄弟封锁所有联络方式。
“……不能继续陷在情绪里了，要振作！”
艾歧华爬起来拍拍脸颊，拿出今日课堂上要学生填写的问卷，着手整理上课纪录。
大笑或沉默的脸庞、随音乐摇摆与静止的双手、飘疑和专注的视线……艾歧华回想着孩子
们的身姿敲动键盘，心思很快就从对自身秘密可能曝光的恐惧，转移到学生的身心状态上
。
当艾歧华完成纪录，停下手指转动肩膀伸懒腰时，放学的钟声也从广播系统中传出，提醒
他和张君毅──总裁先生──见面的时间近了。
他感觉自己体温一下子掉了两度，为了缓和情绪汲取能量，迅速打开黄阔展留下的餐盒，
抓起草莓蛋糕就往嘴里塞。
拜此之赐，当何小蝶进入辅导室时，看见的便是被鲜奶油、草莓和海绵蛋糕塞得满口的教
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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