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创] 海盗电台 59

楼主: houseau3 (House)   2022-08-22 10:47:03
第四部份 青山依旧
五十九章 空白
  比起跟二十多个人挤在十五人的牢房里,许至清对这个昏暗的单人间算是很满意了,
不然继续浸在各种不堪描述的气味之中,他大概会忍不住把自己打昏,期待身体和大脑能
在他没有意识的时候让他嗅觉麻痺。不过真正让他难以接受的是牢房诡异的阶级制度和潜
规则,狱方不仅在每个牢房中选择了最凶悍的一个当头,给予较大的睡眠空间并免除没道
理的夜间站岗传统,还默认了因此衍生出的欺压行为。这样管理起来难道会比较容易吗?
这是把狱警一部份的工作分出去了?
  还好进来的不是郑楚仁,许至清实在很难想像他跟二十几个人挤在一起入睡的样子,
更难想像他在这么多人面前擦澡,使用肮脏的卫浴设备。怎么说呢,虽然郑楚仁作为一个
富人家的孩子并没有受到善待,平时也过得简朴,可是他在日常生活中还是有很多挑剔的
地方,像是牙刷和牙线有特定使用的品牌,寝具每几天就会换洗一次,饮食上更是均衡得
让人发指。
  这些小小的任性和坚持都是许至清希望他能保留下来的,他不属于这种地方,许至清
也不希望他得对谁低声下气来换取相对和平的生活
  当然许至清自己也适应得比预期中要不好,否则他就不会故意挑拨他那个牢房的领头
人──其实也不过是不遵守站岗的安排,还有在狱警巡过来时先一步开口要了止痛药而已
,要说是故意不如说是遵从本性──他知道狱方至少会保障他的安全,在推搡中暗自把肩
膀弄得脱臼了,在不确定该怎么处置他的情况下,他暂时被转移到了少数的单人间。
  大概是不想让他过得太舒服,原本能够作为唯一“娱乐”来源的书没有提供给他,不
过那些跟中央宣传文宣没有两样的故事到底是娱乐还是折磨,这可很难说,把那些文字称
之为故事都言过其实。
  在这样一成不变的空间中,为了消磨时间不断读著以洗脑为目的写出的文字,是否会
让人在不知不觉中接受那些说法呢?许至清没有答案,至少这样悲剧中的悲剧并没有发生
在他父亲身上,他父亲被剥夺了声音,剥夺了对音乐的热爱,但没有被剥夺独立思考的能
力。
  爸爸在看守所待了多久呢?许至清记忆中从他父亲被逮捕到审判出炉的时间并不长,
毕竟罪证确凿,很多正确但违法的事情他父亲都是光明正大地在做。他记得 Phi 曾说看
守所的环境比监狱要更加恶劣,如果真是这样就好了,即便现在想这些已经无济于事,他
还是希望他父亲受过的苦愈少愈好。
  今天的午餐和晚餐就和昨天、大前天、这整个星期一样是白饭和边角部位煮成的蔬菜
碎肉汤,盐下得不少,混在一起吃还可以接受,早上加菜的萝卜泡菜意外新鲜,是他这几
个星期以来吃过最好吃的东西──除了检方来和他谈条件那天,对方带了还没冷掉的便当
过来──郑楚仁要是看到了,大概眉头都要皱到挤在一起了吧,就连洛基在其他人不在时
也不会吃得这么随便,大学时许至清倒是见过一个同学装超商关东煮的汤配吐司吃,当时
努力不和其他人打交道的他都差点忍不住要分对方自己的午餐。
  大家现在在做什么呢?有没有好好吃饭,好好休息?只要郑楚仁在,他们至少就不会
偷懒靠方便面和水饺过日子,不过休息就不一定了,郑楚仁自己就不知道这两个字怎么写。
我没事喔。许至清抱着腿的手在膝盖内侧写着。不用担心,我没事的。
  就算寂静让他每一次呼吸和每个小动作都显得太过响亮,他还能用自己的声音填补空
白,许至清回想自己曾和父母一起看过的电影,昨天是他父亲客串了龙套演员的僵尸末日
片,今天轮到他母亲的朋友执导、但在发行之前就被禁播的英雄片。说实在就算是许至清
小学时期相对开放的环境里,那样明显批判当局的故事能通过审核的可能性本来就不高。
  “第一幕,吕教授在丈夫要被逮捕时觉醒了超能力,把警察全部赶走之后一手抱着丈
夫,一手抱着儿子,一家三口飞到了山林里,建立起秘密基地。”
  在那里他们遇到了几年前就觉醒的二十二岁青年,还有他负责后方支援的老朋友,接
著开始到各地帮助需要帮助的人──因为身体构造与他人不同而受到攻击的嬲孩、被父亲
和兄长长期暴力对待的少女、经历了丧子之痛的男人、受到坐拥权力的人胁迫的姊弟档,
他们的伤痕让他们获得了不同的特殊能力,Caroline 就此诞生。
  “第二幕,秘密组织的成员开始打击不公不义,在整个岛上布下了希望的种子,直到
邪恶的掌权者发起了围剿行动,让他们不得不暂时撤退,好重整旗鼓。”
  在最后的对峙来临之前,几个人聚在一起说了平时没说出口的话,做了平时不敢做的
事,希望不要留下任何遗憾。吕教授的儿子在父母的鼓励下表达了自己隐隐约约意识到的
好感,那个人也许会回应他的感情,也许会像是电影里那样,捧着他的脸给他一个吻。
  “第三幕,在一般大众的支援下,组织最终打败了当局,让每个人获得为自己的未来
做决定的力量。组织成员就此过著平凡的生活,超能力也渐渐消失。”
  因为超级英雄能够以一敌百,能够正面对上权威并取得胜利,才可能迎来这样的结局
。许至清好笑地勾起嘴角,要是这个世界上真有超能力,大概也只会沦为少数人压迫多数
人的工具吧,毕竟力量本身没有是非善恶,这样想起来也许这个平凡的现状还好一点,至
少他们不是毫无反抗的可能。
  “现在这种电影要是拍出来肯定没有办法上映,不过应该在提案阶段就通过不了吧,
搞不好还会被吊销执照。”
  要是监视的人现在正好转到他这里,不知道会有什么想法,会怀疑他差不多要无聊到
崩溃了吗?还是会觉得精神受到他粗糙的故事污染了呢?啊,如果他之后故事说得具体一
点,但每次都故意不说清楚结局,听见的人会不会觉得难受?不过这也要他故事编得够引
人入胜才行,或者要狗血一点,让人一边骂一边想听下去,老实说他不是很擅长,会演戏
说谎跟会说故事是两回事。
  等胃里的汤水消化得差不多了,许至清开始晚上固定的运动时间,虽然空间很小,也
理所当然没有器材,但能做的训练足够他每天轮著做。一方面是出于习惯,一方面是想让
自己身体累一点,晚上比较不会睡不着,同时他也不想丢掉母亲教会他的自律。
  最后的收操伸展他是哼著父亲的歌做的,这大概是单人牢房的另一个好处,这几天他
已经从第一张专辑唱到第四张,都是死忠粉丝才会听过的作品,毕竟那时候他父亲还不怎
么红。不知道这样算不算是强迫监视的人听了禁歌?许至清的大脑开始浮现不着边际的想
法,说不定狱方还得开会决定他哼歌的时候,监视人员是否得切到其他地方的音讯,还有
事后录音应该怎么处理,毕竟严格来说那也算是违禁作品的重制。
  好像法学院会出现的考题,不能争辩真正重要的社会现象,就只能讨论这种没有意义
的枝微末节了。
  “在牢笼里的时间感很奇怪,当下每分每秒都漫长得让人抓狂,回头想起来,几个月
甚至几年的时间却模糊成一片,分不清每一天的起始和结束。有时候我会有种自己灵魂离
体了的感觉,感官仿佛同时失灵,世界也许依旧真实,但我并不在其中。可是即便是这样
虚幻的片刻,我也无法想像自己回到亭文和至清身边的画面,也许是下意识觉得自己已经
回不了家了,没有什么原因,并非理性得出的答案,只是最软弱的自我想说服自己放弃的
借口。”
  这是许至清翻阅过无数次的日记后半,用不稳的笔迹写出的字句,他感性的父亲没有
写到太多具体的细节,只是将意识中流淌的思绪化为文字,倾倒在白纸之上。
  “刑期比我要长上许多的 W 有天突然把我拉到一边,郑重地说:‘你得去想像未来
的你在这个时候会怎么做,不要问自己现在要做什么,这样你的眼界会脱离不了这一刻,
要问自己为了在三年、五年、十年后达到正确的未来应该做到什么,只有去想像未来,你
才能真正活在当下。’W 不是念哲学的,说的话却比亭文架上的书都要难懂,不过我得感
谢他,是他这番话让我能坚持下去。”
  许至清躺在坚硬的床板上,盯着斑驳的天花板,像是在饰演他父亲那样念诵著“台词
”。就如他母亲在教课时所说,经验果真会化为演员的养料,曾经只是能牵动他情绪的文
字活了起来,在他脑中凝实成父亲的声音,被他和父亲有七成相似的声音赋予实体。
  “我开始在想像中跟未来的自己对话:‘今天你有没有好好拥抱老婆和儿子?有没有
告诉他们你爱他们?如果没有就快去做,如果有就再来一次。五年,你欠了他们至少五年
。’他也会回答我:‘你不好好吃饭好好睡觉要怎么成为现在的我?别跟我抱怨食物不好
吃,再怎么样也没有罗哥做的糟糕。’”
  未来的许至清,你和大家在一起吗?他们原谅你了没有?
  现在的许至清,不要失去自我,不要让他们像你经历过的那样再一次失去你。
  “不管要用什么办法,都要好好作为自己撑下去。”
  即便是谎言,都要告诉自己:“我很好。”
  *
  “1015 号,你的律师来了。”
  “‘我的’律师?”
  “手。”
  上次也没说是他的律师,这次又想和他提什么交易了?许至清让狱警替他上了铐,跟
著对方走到同样的房间里,大概是他的案件性质特殊,每次有谁来探访他都会被带到这,
而非同时会有许多人使用的律师接见室。
  他的访客没有像是约定成俗地那样坐在背对门的座位,确保门外的人能够清楚看见他
这个嫌犯的动作,而是坐在前几次属于他的位子上,翘着脚盯着门口看。面貌打扮毫无疑
问是女性的形象,却不是在这样的地方会作为这个角色出现的类型,头发剪得很短,靠近
耳朵的部分几乎削成了平头,妆容比起看守所更适合摇滚乐手的舞台,身上虽然穿着正式
的套装,可是略宽的袖子随意地上折拉起,将看起来不便宜的布料挤出了好几道皱褶。
  能用这样的形象得到在此刻负责接触他的工作,家里没有一点背景是不可能的。许至
清没有立即入座,而是看了带他过来的人一眼,对方摇摇头,对他比了个坐下的手势。
  “我以为你不会在意座位安排这种小事情,许先生,竟然还先寻求了许可,真叫人失
望。”
  这么明显的挑衅,许至清并没有配合的兴致。
  “‘我的’律师突然来访有何贵干?”
  对方耸耸肩,“每个被告总要有一个辩护人,不是吗?”
  “如果这个问题对你来说很难回答,不如从自我介绍开始?”
  “哈,你这表情顺眼多了。敝人在下我姓苏名晨,今天我受某个可悲的老头之托,来
这里向你提出一个正常人都不会拒绝的交易。”
  “我前不久才拒绝了一个据说只有疯子才会说不的交易。”
  “我知道,我消息还没有那么不灵通。”苏晨翻开原本就放在桌上的文件夹,里头列
了一串第二个字被星号取代的人名,“曾经是矫正官中的金字招牌,被‘指导’过的孩子
好几个都在成年之后功成名就,他对你很感兴趣,也相信自己能改变你,怎么样?你想离
开这里吗?”
  长长的名单末尾贴著一张标签纸,熟悉的笔迹写着“郑*仁”。
  许至清有意控制着呼吸,强迫自己移开视线,好观察眼前的人。他在这里得不到外头
的消息,不清楚围绕着自己和 Caroline 的言论有什么变化,只能从上次向他提出的交易
看见一点端倪──他在他们眼中是个有价值却麻烦的烫手山芋。
  “我的事情有棘手到需要用这种办法安抚民心吗?”
  “怎么不猜是这位前矫正官突然职业病发作,想要引导你走上‘正途’呢?”
  “他要做,难道其他相关人士就会接受?”
  “多方博弈的过程也许和你有关,却不是你需要知道的。”苏晨轻巧地将标签撕下来
夹在手指之间,“最终这个提案被我带到你面前,只要你接受了,你就可以从这个地方走
出去。当然,你不会像是其他接受矫正的未成年人那样保有一定程度的自由,而是会住进
宽敞许多也舒适许多的监牢,同样会有监视的设备,矫正官会依照自己的判断为你安排‘
课程’,直到他和其他人认定你不会再对社会造成危害为止。”
  许至清轻哼,“没有时间上限?”
  “许先生,您知道像您这样的案子通常会被判几年吗?”苏晨的语气突然认真起来,
“五年算少的,最高可能判到十年,这种时候,难道您不该抓紧任何提前重获自由的机会
?”
  她把手盖在许至清手上捏了一下,趁隙将标签塞进了他虎口,许至清皱着眉对上苏晨
的眼睛,如果这是他们的希望,如果这是他们这段时间努力的成果……
  “我需要做什么?”
  “做好心理准备,明天会有车过来接你。”苏晨扬起嘴角,一边说一边起身,“很高
兴认识你,许先生,还有……”她回头看了他一眼,“如果会再见就再见吧。”
  许至清收紧拳头,把那个人的名字紧握在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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