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日子仿佛度日如年。
伺候顾安盛的日子就跟活在猫堆里的老鼠一样心惊胆颤,尤其住进顾安盛的院子里,
低头不见抬头见、随时随地都在见,张新心里苦,张新有口说不出。时常顾安盛一个眼神
就可以让张新惴惴不安、无法安宁。
只要被发现真面目,妥妥直接被顾安盛捏死,他仿佛能见着顾安盛满脸憎恨与痛苦,
用力扼住自己的脖颈的模样,随后奋力一捏!喷溅的血液与飞散的肉块四散各处,尸首分
离,不得好死。
不,顾安盛岂会让自己好过?那肯定上刑具,满清十大酷刑都给用上了,再来一个五
马分尸做为完美结尾。
满脑都是血肉喷溅画面的张新,脸越苍白了,连带着擦刀的手都在颤抖。
是的,张新正在擦刀。
稍早之前,方才做完早膳给顾安盛,顾安盛唤他一同用膳,他还扭扭捏捏的。用完一
顿尴尬的早膳后,顾安盛说今日有事拜托他处理下,于是带他到主屋后的小院子里去,那
里有一座小房。
推开房门后,只见里头有着无数把刀,大小不一,有朴素亦有华丽,有条不紊地排列
在案上与挂在墙上。此时阵阵阴风吹过,令人寒毛直竖,与屋内那带着危险与阴晦的数把
刀相互辉映。
“今天就将这些刀擦干净吧。”顾安盛道。
张新背对顾安盛,连看他一眼都后怕,强作镇定开始擦刀,但身体却时时刻刻的在意
著伫立在身后的人。
不久,身后传来顾安盛的声音,只见他拿起其中一把挂在墙上的刀,边细细地抚着边
道:“这把刀,是我初出茅庐之刻,被前掌门领着去剿山贼的老巢,手里拿着就这样一路
从门口砍到老巢深处,来回砍了三天三夜,血流成河,就是手起刀落手起刀落手起刀落,
一眼都没眨过。”
三天三夜没有眨眼,那眼睛干不干啊?
张新很害怕,但还是忍不住在内心里吐槽,却同时好像听到顾安盛的笑声,张新转过
头去,看到顾安盛一脸严肃。
错觉?
“这把……甚是怀念,记得头一回去皮割肉剔骨时,就是使这把刀。”顾安盛似是回
想什么般,执起一把锐利的小刀,眼里看着刀,但眼神却似乎看到更远的过去,续道:“
你知道吗?杀人跟杀猪一样,只要先放血用滚水去毛,接下来只要顺着纹理,骨肉分离什
么的都挺好处理。”
张新忍不住抖了一下,差点要把自己的抹著刀的手扎破,他颤抖地暗忖:“我一点都
不想知道这么详细的部分!”
“还有这把刀。”顾安盛眼危险地瞇了起来,取了一把刀,二话不说,刷地一声,还
不等张新反应过来,那刀锋就架在他脖颈上,“这刀来头不小,当初我声势浩大,极可能
得到武林盟主之位,想取我性命的人不在少数,刺客、杀手,甚至是动摇到朝廷利益而暗
中被派来的官兵,都惨死这把刀下。”
顾安盛冷笑一声接着道:“刀子一抹,连声都吭不出来,人就没了,还记得当时血都
喷到顶梁去了,还真不知谁敢来杀我?”
张新内心滔天巨浪、翻江倒海,因为他就是张柏龄,江湖谣传顾安盛一直想找到的仇
家!
而他大概也猜到为何张柏龄会在阳旸派了,他便宜的爹娘杀顾安盛全家,而顾安盛也
灭了张家的门,用膝盖想也知道张柏龄是混进来杀顾安盛的啊!
张新吓得擦拭布一扔,头也不回地跑了。
什么穿越转生,他快干不下啦!谁都好,快来救人啊!
他没看到的是在刀房内的顾安盛,看着他离去的背影露出笑容。
张新本以为自己的身份已曝光,但之后顾安盛便没有再提起类似的话题,他亦安心下
来。阳旸派门规森严,暂时找不到逃跑的机会,张新便这样当一天和尚敲一天钟。
这段时日,张新是真切地感受到,顾安盛是对自我要求甚为严苛。
他从未见过如此严谨的人。
天未破晓,顾安盛便身着轻便的短褐在院落里练刀,直到张新做完早膳为止。用完早
膳稍作歇息,顾安盛便会换上较为正式的长袍,去阳旸派练武场观看派内弟子习武情况,
指点一番,并与门内弟子一同用过食堂的饭点。
晌午过后,未日落前便会回来院落,接着就是入书房开始翻阅典籍,并记录、钻研改
善自己的所学的功夫。约日落后,张新便会端著晚膳进书房,总能看到顾安盛在看书。
从四书五经、古今圣贤书至民间流传的杜撰都是顾安盛涉猎范围,有次张新还看到他
在阅读建筑与水利方面的书,穿越前是土木专业的张新便来了兴趣,一时间什么都忘了,
开始与顾安盛谈论起来。
从疏洪要用什么方式,运河选路线、地貌到如今没有现代专业机械,要如何建造的工
法,以及对于古代宫殿造房其中精巧之处啧啧称奇。不知不觉已然入夜,两人就对着烛火
,顾安盛撑著下颔看着他,而张新浑然忘我地聊著。
“我看你进阳旸派太大才小用,应当入朝为官,造福百姓才是。”顾安盛笑道。
张新这才发现顾安盛看着自己许久,那眼神专注而温柔,对上那双眼的时候,张新猝
不及防地心脏漏跳一拍。
自己说得太多,把自己穿越前的所学一股脑说出来,甚至还说出许多不合时宜的话,
不知道顾安盛会不会起疑心?但却这般得了顾安盛的称赞,张新羞赧地抓了抓头,有些吞
吞吐吐起来。
“入朝为官前要考科举,那些我不是很擅长。”
“一切都要考科举,倒是埋没专才了。”顾安盛轻了笑声,说道:“但你手艺不错,
如今倒是我有口福。”
顾安盛从未称赞过张新手艺,张新确实费了些心思在上头,当作无聊人生的一点乐趣
,也以为顾安盛做事这么专注的人,应当不会在意自己吃下什么东西,所以他便放手发挥
创意,却没想到顾安盛有放在心上。
“谢、谢谢……”张新有些赧然。
“时候不早了,歇息吧。”顾安盛起身走到他身旁。
“好。”
张新还有些飘飘然,没有发现顾安盛已握着他的手腕,拉着他推开房门走了出去。
浅浅的月光映照在两人身上,在跨出房门的那刻,张新才发现自己被顾安盛拉着走,
这是他第一次与顾安盛靠得这么近。
想到前阵子顾安盛总是捉弄他,忍不住起了心思,一个转手脱离顾安盛的掌控,反手
捉了回去。
“这位公子挺主动的,莫不是想邀奴家喝杯茶?”张新笑得开怀。
只是张新未想到,顾安盛只是看着自己没有回话。
暑夏深夜,晚风微凉,轻轻吹拂着他们俩身子,月光柔柔地打亮顾安盛那张俊美的脸
庞,那双眼又温柔又深邃,只见顾安盛说了声:“冷吗?”便将自己身上的外衣解下来披
在张新上,倒让张新有些说不出话来。
顾安盛帮他系上外衣的绳子,气氛有些旖旎,空气中含着一种既尴尬又暧昧氛围。
许是看到张新没有反应,模样还有些呆滞,顾安盛一愣,随后把手收起来,清了清喉
咙故作镇定道:“快歇息吧。”
“所以不喝茶了?”张新眨了眨眼,俏皮问道,想化解一下方才那诡异的气氛。
顾安盛失笑:“下回带你出去晃晃。”随后补充道:“一起喝茶。”
张新是跑着回自己房里的,他是怎么跟顾安盛道别然后转身离去是没有任何记忆的,
直到回到房里把门关上后,张新才反应过来。
刚刚那是怎么回事?而他自己又是怎么回事?
脑海里突然蹦出内门弟子安成说的那句话:“大师兄,您不知道吗?咱们掌门喜欢男
的!”
喜欢男的,喜欢男的,喜欢男的。
重点是,自己并不厌恶这样的感觉。
“不是吧。”张新喃喃自语,用单手摀著脸。
穿越过来就算了,还变成头顶上司的仇人,变成头顶上司的仇人就算了,怎么感觉头
顶上司好像对自己有那么一点点的……好感?上司对自己有好感就算了,自己反应是怎么
回事?
有点飘飘然的。
——好像有点高兴?
之后,张新都跟什么事都没发生过般,仿佛那晚小小的暧昧不过只是场意外。
而隔日顾安盛便安排出门去云门寺上香,张新把院子打扫完后便百无聊赖地在院子里
嗑瓜子喝茶,等顾安盛回来,但等了一天一夜顾安盛都没有回来,张新也没多想,便自个
儿安置去了。
直到隔日一大早,张新听到从院子里传来顾安盛练武的声音,才确定人回来了。
诡异的是,那次顾安盛出门之后,两人间的相处有些变味了。
只要一点点的触碰,张新便觉得哪儿怪怪的。
顾安盛唤他送本他撰写的武功改良书籍去练武场,他怕耽误时间,去书房取后便匆匆
往练武场跑去,谁知张新实在过于急躁,跑到顾安盛前不慎拐了脚,整个人就往前扑倒。
就如同通俗话本那般,张新没有感觉到自己跌了个狗啃泥,一手稳稳地搂住他的腰,
还撑住他全身的重量,抬头一看是顾安盛接住他。
这还不打紧,顾安盛手一个用力,将他捞进自己的怀里了,而他宛如娇俏的小女人般
整张脸埋在对方的胸前,衣袍熏的淡香混著顾安盛自身的气味,顿时窜入他的鼻间。
顿时练武场炸了。
而张新也炸了。
“脚有没有受伤?”顾安盛柔声问。
“没——”张新一个慌张,把手里的书籍推到顾安盛怀里。“拿去!”
而后张新又落荒而逃了。
顾安盛站在原地看着张新的背影,又看着怀里这几本书籍,露出淡淡的笑容,被阳旸
派的弟子尽收眼底。
噫!大事件!
他们的掌门,顾安盛,彻底沦陷了!
接下来张新躲著顾安盛,但顾安盛总能将他捞出来,住在同个院子里又是低头不见抬
头见,张新总是被顾安盛撩拨得不行,一会儿在他撒扫时温柔且轻轻地拨去他头顶上的落
叶,一会儿又弹琴给张新听。
看着顾安盛古琴弹得极好,张新亦跃跃欲试,不躲著顾安盛了,由著顾安盛手把手地
教他。
秋风吹拂,带着些许的萧瑟寒意,院子里其余的树木皆已枯黄,惟弹琴处的上方松柏
仍然长青。
午后顾安盛没有进去书房阅书,而在院里教张新弹琴,顾安盛就坐在张新身旁,示范
如何弹奏。
“弹琴有许多种指法,有抹、挑、勾、剔、打、摘、擘、托,”随着顾安盛的说词,
那双修长长著厚茧的手在古琴长流畅地弹过,“左手有上、下、进复、退复、吟、猱、罨
、跪指……等,不同的技法琴声自不相同……”
张新看着顾安盛仔细的教学,不由得有些出神。
顾安盛长得俊美、英气堂堂,专心致志于某事物时神情特别认真,桌上的薰香飘缈著
淡薄的烟,散著甜沁沁的香气,张新有些恍神,他真切地看着这一切,仿佛是最后一次能
这样看着。
日子若能过得简简单单,多好?
但,这样岁月静好,都在那一晚破坏殆尽。
张新回想,若那日他极力阻止顾安盛出门,抑或著自己不跟着去,或许隐藏在这份和
平与宁静之下,那张新不愿顾安盛知道的真相,便不会被这般血淋淋地揭开。
明月当空,无风无云,黑暗笼罩整片大地,仿佛有数个魑魅魍魉潜伏,伺机掳掠伤人
。郊外的路上有数道人影飞快窜过,转瞬即逝。
林木间,顾安盛抓着张新的手疾速奔跳而过,而不会武功的张新仅能笨拙地跟在身后
,好几次都快拐到脚。
空气仿佛凝滞般令人窒息,张新快进不了气,只觉得有人扼住了他的脖颈。
汗水浸湿了他的双目,在模糊视线里他看到身前披荆斩棘的顾安盛,身侧的衣袍有大
片暗色浸染,隐约间能嗅到丝丝血腥气息。
张新还在一阵懵懂中,到底发生什么事?
他只记得昨晚顾安盛说江河派的掌门成亲,带上他连同四名内门弟子一同前往庆贺。
这是张新头一回离开阳旸派,特别兴奋,在喜烛与美酒交映之下体会古代娶妻宴请的喜气
。顾安盛是一派掌门又是武林盟主,许多人来敬酒,连带着张新也灌了不少酒。
酒酣耳熟后,他们坐上马车,随着马车摇晃,听着车轮辘辘声响,酒醉的张新昏昏沉
沉地睡去。
犹如梦中惊醒,一把蛮横的力量将张新拉起,顾安盛一个飞跃便将他带走,再清醒些
,他发现自己不由自主跟着顾安盛奔跑着。
“顾……”张新哑声开口。
“嘘。”顾安盛的声音中带着几分肃杀之气。
张新想问,其他师兄呢?为何顾安盛会受伤?
心脏在胸腔里奋力鼓动,因为过于紧张他感觉到耳里嗡嗡作响,双腿早已跑到快没知
觉,若不是顾安盛拉着他早就瘫软在地。
“疼吗?”张新问道。
顾安盛沉默了一会,道:“不疼。”
“放开我的手。”张新道:“我从未与人结怨,放下我,他们应该无法拿我怎么办,
以你身手应当一会儿就逃出去了。”
听到这句,顾安盛笑了,道:“你是真傻还是装的?”随后闷笑道:“江湖里闹得沸
沸扬扬的,你就这样把自己摘出去?”
张新无语问苍天,想到今日喜宴上那些带着揣测的目光,古今往来人们的乐趣依然有
八卦这一项。
“我会护着你。”顾安盛道,那声音沉沉的,就像是定海神针,把他的心也定了。
谁知不过须臾,顾安盛紧急停下,张新反应不及撞上他的后背。他头晕眼花往前一探
,才看到前面已排排站三人,顾安盛拿着刀的手紧了紧,往后退了两步,谁知后方又有两
人围上,将他们团团包围。
四面埋伏。
张新只觉得快窒息了。
顾安盛一手将张新挡在身后,把刀执起,道:“若你们冲着我来便是,别动我身后的
人。”
前方三名黑衣人中,有一人站了出来,咬牙切齿道:“不巧,这一回我们要寻的人,
就是你身后的人,劝顾盟主莫要惹祸上身!”
找他?张新脸一阵青白。
自他穿越来后,一直待在阳旸派里不曾出来门,也未惹到江湖上的谁,怎么会是找他
?
赫然间,他亦想明白了,因为他的原身就是张柏龄,是全江湖都在找的人,而自己一
直躲在顾安盛的羽翼下被护着,都快忘了自己是谁。
“他不过是阳旸派内一介弟子,这之间是否有什么误会?若张新真的招惹了各位,顾
某向各位赔不是。”
“顾盟主,我劝你还是不要护着你身后那兔崽子。”黑衣人道:“若你知道他是谁,
怕是你自己会先杀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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